通补化瘀法治疗胃癌术后疲乏临证经验
2020-01-11戴媛舒鹏
戴媛 舒鹏
胃癌是一个高发病率和高死亡率的疾病,中国胃癌发病率占全球胃癌的42.6%,远高于其他国家[1],且大多数病例发现时已是中晚期。随着靶向治疗、免疫治疗等领域的发展,胃癌患者的生存期得以延长,同时,患者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也不断提高。手术是胃癌重要治疗手段,术后应激、代谢紊乱、吸收障碍等都可引起营养不良导致疲乏[2];癌症自身或癌症的治疗,会使多数患者出现疲乏症状,其发病率高达76%[3],若配合其他治疗如化疗、放疗、生物治疗等,疲乏的发病率达90%~100%,其中中重度为多。癌因性疲乏(cancer related fatigue,CRF)贯穿于肿瘤发生、发展、治疗和预后等全过程,不仅影响患者生活质量,严重者甚至导致化疗等治疗中止,影响其生存期。目前胃癌疲乏的发病机制尚未明确,肿瘤本身及其治疗、治疗合并症、慢性合并症、心理社会因素等都可引起本病[4],而现代医学的治疗效果也不甚明确。笔者结合其发病特点,从病因病机、临证治则等方面探讨胃癌术后疲乏的中医论治。
1 从“脾胃虚弱,瘀毒留滞”谈胃癌术后疲乏中医认识及病因病机
CRF属中医“虚劳”范畴,“虚劳”病名首见于东汉张仲景的《金匮要略》。《诸病源候论·虚劳病诸候》所述“夫虚劳者,……六极者,一曰气极,二曰血极,三曰筋极,四曰骨极,五曰肌极,六曰精极”与现代CRF症状较为一致。 张景岳认为虚损病机总属五脏亏虚、阴阳失调、气血不足相兼致病。
现代医家多认为虚劳因脏腑亏损、气血阴阳虚衰,导致癌毒内生。吉兆奕等[5]同时调查健康人群与CRF患者发现,相对健康人群而言,CRF患者疲劳类型主要以躯体疲劳为主,程度重,通常不能通过睡眠或休息缓解,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中医辨证分型方面,以虚证为主(90%),尤以气虚为主,血虚次之,实证较少且均为脾受湿邪之累而致。汪小琳等[6]认为肿瘤发病由于瘀毒内生,阻滞经络,久而正气虚耗,气血运行失衡导致疲乏,并与肝的疏泄功能失调相关,主张从肝论治。连炜玲[7]认为中晚期癌症致人体阴阳、气血亏虚,五脏虚损,以肝脾肾为要,治疗重视疏肝解郁、补益脾肾。此外,马贞[8]通过观察分析200例乳腺癌患者疲劳、情绪状况发现,CRF与焦虑、抑郁情况相关,中医证型虚实相兼更多见,其中肝郁气滞型最多见,其次是肾虚证和血瘀证。笔者结合各家观点,认为胃癌术后疲乏,其病位在脾胃,病理性质虚实夹杂,以脾胃虚弱为本、瘀毒留滞为标。
1.1 脾胃虚弱为本
胃癌患者多合并营养不良,除了癌症自身影响,胃手术是重要原因[9],胃肠道切除及改道直接引起代谢改变及吸收障碍,术后更有吻合口出血、残胃无力等并发症[10],导致肠道菌群失调[11]、胃肠功能紊乱[12]、免疫力降低[13],引起疲乏。脾胃者仓廪之官、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胃癌手术一则直接损伤脾胃,导致纳少、精微无法运化、四肢乏力;脾不统血,血不循经,则气血愈虚;二则导致气血不足,无法滋养脾胃,脾胃无力运化摄血,如此形成恶性循环,为CRF致病之本因。
1.2 瘀毒留滞为标
脾胃为一身气机枢纽,脾胃运转无力,脾不升清降浊,上不得滋养,故见头晕目眩,精神疲惫,中有浊气停滞,而见腹脘满闷、嗳气、喜太息;下有精气流注则见便溏腹泻。脾虚湿胜,生痰生湿,久则成瘀,同时气不行血,瘀滞乃生,皆是癌症复发转移的宿根。研究表明[14],由于手术、化疗等治疗手段,胃癌患者普遍存在高凝状态,成为复发、转移的重要致病因素。刘沈林教授[15]认为,术后患者体内肉眼可见的癌灶虽已切除,但余毒未尽,不仅是日后复发的隐患,同时也与机体争夺精血,致机体虚衰。瘀血阻于经络,血脉不和,经脉不得濡养,沈金鳌《杂病源流犀烛》云:“麻,气虚是本,风疾是标;木,死血凝滞于内,而外挟风寒,阳气虚败,不能运动。”化疗作为术后重要辅助治疗手段,不良反应明显,胃肠道反应、骨髓抑制、神经毒性等皆可引起疲乏,并且不同化疗方案及剂量可引起不同程度疲乏[16]。中医认为,化疗药损伤脾胃,使血气亏虚、阳气亏损,机体失养,气虚无法推动血液运行,无法滋养肢体末端,故肢体麻木乏力,因此瘀毒是CRF重要致病因素。
2 治当“通补脾胃、化瘀解毒”
通补法最早见于《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之 “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素问·至真要大论篇》云: “结者散之,留者攻之。” 补益与疏通相合,即成通补法。叶天士在 《临证指南医案》中提及“最宜理阳通补”,赵川荣等[17]总结叶天士通补法乃立足于脾胃两经不同生理特性,即补益胃气,配合辛通流动之品,使补而不滞,此蕴“通补则宜,守补则谬”之意,“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笔者认为,脾胃当以补为主,以通为用,临证避免滥补,使中焦壅滞、运化失常。
2.1 健脾养胃为本以滋后天
脾主运化,为后天气血生化之源、主统血,虚劳内伤系元气原本有亏且气血俱虚,故胃癌疲乏者首重健脾养胃培补后天,可用四君子汤为基础,随证化裁。其中人参为君(现多用党参),甘温益气、健脾养胃;白术苦温为臣,健脾燥湿,加强益气助运之力;佐以甘淡茯苓,健脾渗湿,苓术相须,则健脾祛湿之效益著;使以炙甘草,益气和中、调和诸药。全方温而不燥、补而不峻、和缓醇正,共奏益气健脾之功。
脾胃运化无力,气机郁滞,痰湿从生,故临证酌加陈皮、木香等灵动之品助脾运化,使补而不滞;若中虚气滞、脘痞腹胀,则加苏梗、枳壳等行气化滞;若湿邪困脾、脘闷痰多,则加用法夏、砂仁、白蔻仁、苍术、薏苡仁等燥湿健脾。化疗药物多寒,常伤脾阳,脾阳不运、便溏甚者,加炮姜炭、肉豆蔻、附子、干姜等温阳助运,少佐细辛、肉桂平调寒热;中焦虚寒、胃脘隐痛者,加桂枝、高良姜温中止痛;肝胃郁热、吞酸吐苦者,加黄连、淡吴茱萸、煅瓦楞子、象贝清胆热、制酸止呕;胃阴不足、脘痛灼热者,加南北沙参、天麦冬等濡润养阴。此外,滋腻之品恐有助湿之嫌,可加白芍同五味子、酸枣仁酸收敛阴,白芍同乌梅、甘草尚可酸甘化阴,酌加生龙牡潜降敛阴恐升散太过。
2.2 兼顾疏肝理脾
肿瘤相关抑郁发病率为25%~75%[18],可导致免疫力降低,增加肿瘤的生长和转移的风险[19],是癌因性疲乏发生的重要原因。肝脾相互为用,情志不畅,木不疏土,脾失健运,气机阻滞,痰湿从生,久则郁结成瘤;土虚木乘,纳呆腹胀,喜太息,甚至痛泻。因此兼顾疏肝理脾尤为重要。方用柴胡疏肝散为底加减,方中柴胡疏肝解郁,枳壳、香附、川芎行气活血,白术、茯苓健脾祛湿,芍药、当归养血柔肝亦制柴胡疏散之性;全方补泄结合收散有度,使气血有源。伴有肠鸣痛泻可重用白术30 g渗湿止泻,加防风配合枳壳宽肠行气;久泻者用乌梅丸缓肝调中、清上温下;伴有寐差、梦多、易醒者可加煅龙母重镇安神、平肝潜阳。
2.3 益气化瘀解毒贯穿始终
“积之成也,正气不足,而后邪气居之”,胃癌术后五脏虚劳,气不行血,内有干血瘀滞而行缓;久病入络,瘀血既是病因,也是病理产物,与癌症的进展、转移密切相关,胃癌病人多虚多瘀,因此临证应重益气活血、祛瘀通络,使干血去而新血生。可重用“补药之长”黄芪60~100 g,黄芪不但可补气生血,提高免疫功能也最为有力;同时加当归补气生血,兼补脾气养胃阴,阴阳互求。刘沈林教授喜重用黄芪改善胃癌术后患者气虚症状,培补正气、抗癌解毒,临床效果显著[20-21]。一项Meta分析[22]结果表明,黄芪联合当归可增加血细胞含量、增强免疫力、减轻化疗骨髓抑制,从而缓解疲乏症状。当归补血更兼活血,使补而不滞、瘀血去新血生。
化瘀祛邪易伤正气,因此如何掌握其度是关键,根据患者血瘀程度,审慎用药:轻度常用川芎、当归、紫丹参、鸡血藤、丹皮等,行气活血;中度用三棱、莪术(10~30 g)破血行气;重度酌加水蛭、全蝎、地鳖虫等虫类药,破血逐瘀通络。一项网络药理学统计“三棱-莪术”药对研究发现,三棱、莪术中均含有活血化瘀和抗细胞增值、促进细胞凋亡的相关活性成分[23]。研究发现,三棱挥发油提取物中,棕榈酸能引起人成骨肉瘤细胞MG63凋亡,且随着棕榈酸浓度的增加,细胞凋亡比例增加,呈浓度梯度效应;相反,亚油酸则能够有效地改善对棕榈酸MG63细胞的致凋亡作用[24-25]。邹玺等[26]采用MTT法分别测定了土鳖虫水提物和醇提物对人胃低分化腺癌BGC-823细胞增殖的抑制作用,发现其醇提物能显著抑制人胃低分化腺癌BGC-823细胞增殖,有较强的抗肿瘤作用。此外,地鳖虫能抗血小板聚集[27]、抗新生血管生成[28],具有调节免疫[29]、抗肿瘤作用。
综之,重视通补脾胃,兼顾疏肝理脾,全程化瘀解毒,不仅可以改善肢体疲乏,更可防止胃癌复发,改善疲乏状态,提高患者生活质量,延长生存期,是临床治疗胃癌术后疲乏的重要手段之一。
3 验案举隅
患者,男,70岁,2018年12月12日初诊。胃癌根治术后8月余,病理Ⅰb期,中低分化,肠型。术后行奥沙利铂+卡培他滨方案化疗6周期。刻下:患者自术后感乏力,劳累后加重,纳少,腹泻,自觉双下肢麻木,行走无力,舌质偏红,苔根微腻,脉细弱。证属脾气亏虚;治以健脾养胃,佐以活血通络。处方:当归10 g、党参15 g、茯苓15 g、炒白术芍各10 g、怀山药10 g、生薏苡仁30 g、陈皮6 g、法半夏10 g、红花10 g、川桂枝10 g、细辛3 g、三棱10 g、莪术10 g、三七粉冲服5 g、广木香6 g、仙鹤草30 g、生熟地黄各10 g、川芎10 g、鳖甲胶烊化5 g、炙鸡内金10 g、炙甘草5 g,14剂,1剂/天,早晚分服。2019年1月复诊,诉胃纳较前好转,少腹畏寒、易于腹泻,手足麻木缓解,但双下肢乏力。舌质偏红,苔少,脉细。证属脾肾不足、中焦虚寒,治以益肾健脾、温中散寒。原方加生黄芪30 g、防风10 g、炮姜10 g、乌梅30 g,14 剂,1剂/天,早晚分服。14剂后双下肢乏力消失,手足麻木明显好转,腹泻次数减少。
按 患者胃癌术后,多次化疗,初诊时乏力明显、纳少、舌质偏红、苔根微腻、脉细弱。笔者认为,患者胃癌术后,脾胃受损,饮食不生肌肤,脾气不足,则四肢无力,脾不运化水湿,故易于腹泻;化疗药多寒,药毒损伤脾阳深及骨髓,肾精不生。患者总以正虚为主,治疗当健脾益肾、活血通痹,方用六君子汤合黄芪桂枝五物汤,联合生熟地补益肝肾,加生薏苡仁、山药健脾化湿止泻,三棱、莪术、川芎、鳖甲胶活血通络、祛瘀生新,红花、桂枝、细辛祛风活血通络。复诊时乏力已好转,但少腹畏寒,易于腹泻,此为脾阳不足、中焦虚寒,以原方为基础,加黄芪30 g加强补气生血,炮姜10 g温阳助运,防风、乌梅宽肠止泻敛阴,一散一收。共服28剂乏力尽消,效果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