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泛性焦虑从胆论治理论探析
2020-01-11张靓刘佳张宁岳利峰赵振海
张靓 刘佳 张宁 岳利峰 赵振海
广泛性焦虑(generalised anxiety disorder,GAD)是一种以焦虑为主要表现的精神障碍,患者常常表现为原因不明的提心吊胆、紧张不安,并有显著的自主神经功能紊乱症状、肌肉紧张及运动性不安。流行病学研究显示广泛性焦虑在普通人群中的患病率最高可达到6.4%,女性的患病率一般比男性高1.5至2.5倍,并且GAD的发病率呈逐年上升趋势[1]。目前,现代医学治疗GAD主要有药物治疗及心理治疗两方面。西药治疗虽疗效确切,但长期应用具有一定的成瘾性、依赖性、耐受性等不良反应,心理治疗也因其费用昂贵、受众较小等问题使其应用受到了一定限制[2]。中医药对于GAD疗效显著,且无明显不良反应[3]。根据其临床表现,可将其归于“郁证”“心悸”“不寐”“脏躁”“惊恐”等范畴。当代医家对GAD的治疗主要以肝心为主,可涉及脾肾[4],而胆在GAD的病因病机演变中的重要性却鲜有论述。笔者通过研习古籍,结合临床,认为“胆”在GAD的发病及其治疗上有着重要意义,现整理如下。
1 胆与情志调节的生理关系
1.1 肝主谋略,胆与肝相表里,助肝疏泄
《类经》云“胆附于肝,相为表里”,肝胆解剖位置毗邻,同居右胁下,胆附于肝叶之间,足厥阴经属肝络胆,足少阳经属胆络肝,两经表里相合,通过经脉和气机相通,同司疏泄。肝主疏泄,分泌胆汁;胆附于肝,藏泄胆汁。胆汁虽由肝叶分渗而来,然可上渗肝体,又可旁泄胃腑,有助肝疏泄,协脾运化之作用。两者协调合作,使胆汁疏利到肠道,以帮助脾胃消化食物,生成水谷之精气,滋养全身包括心神;肝气疏泄正常,促进胆汁的分泌和排泄,而胆汁排泄无阻,又利于肝气的疏泄畅达。故肝的疏泄功能可否正常发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胆的功能[5]。《素问·奇病论篇》云:“夫肝者,中之将也,取决于胆。”肝气调畅则胆汁充盈,胆腑清利则肝气条达。肝的疏泄功能正常,则气机的升降出入调畅,气血津液运行正常,胆气畅达无碍,神明无所偏倚,情志活动方能正常运行[6]。
1.2 胆主决断,调和五志,以决谋虑
《素问·灵兰秘典论篇》指出“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可理解为胆性正直刚断无私偏,具有正确的判断及决定能力。王冰在《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中注曰“刚正果决,故官为中正;直而不疑,故决断出焉”,进一步指出胆之决断可以影响人的神志活动。首先,从调和五志方面来看,胆主决断可影响精神情志。五脏各有其志,即在肝为怒、在心为喜、在脾为意、在肾为恐、在肺为忧。张介宾《类经·藏象类》中写道:“五脏六腑共为十一,禀赋不同。情志亦异,必资胆气,庶得各成其用,故皆取决于胆。”马蔚在《素问·六节藏象论篇》中写道:“盖肝之志为怒,心之志为喜,脾之志为思,肺之志为忧,肾之志为恐,其余六脏,惟非由胆以决断者乎。”胆主决断,可调节气机舒畅,气血运行,使五志不致过极,避免出现情志异常变化[5]。其次,在助肝谋虑方面,《素问·灵兰秘典论篇》提出“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决断和谋虑均是思维过程,是对事物判断、决定的能力,决断和谋虑不是两种独立的神志活动,而是同一神志活动的过程和结果。谋虑属肝,决断属胆,谋而不决则事不成,决而不谋则事不密。决断与谋虑的功能协调则胆气豪壮,多谋善断,处事刚毅果断[7]。
1.3 胆通达阴阳,升脏之气,主司勇怯
李东垣云:“胆者,少阳春生之气,春气升则万化安,故胆气春升,则余脏从之。”张志聪在《内经素问集注》中提到:“胆主甲子,为五运六气之首,胆气升则十一脏腑之气皆升,故取决于胆也。”因此,五脏六腑清阳之气的升发需取决于胆气。在胆气的资助下,诸脏精微可随清气一并上荣于脑,以润脑体、化神气[8],故胆气之“勇”“怯”具有重要意义。这里的胆气主要是指胆的功能中偏阳的部分,“勇”即胆的少阳升发之气旺盛,“怯”指胆的少阳升发之气不足。《素问·经脉别论篇》中指出:“勇者气行则已,怯者则着而为病也。”说明胆气之充盈,可反映人身正气之盛衰,具有助正祛邪的功能。胆气勇猛豪壮,其气升发,旁通他脏,可御外邪。如《医参》云:“气以胆壮,邪不可干。”胆气与人之勇怯相关,胆赖勇怯而决情志。汪卫东教授基于《内经》中关于胆的论述,从中医心理学的角度将胆气的概念加以延伸,将胆气定义为对于外界事物进行判断、做出反应等方面能力的总称,包括“勇怯”“决断力”和“行动力”三个方面,认为胆气是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勇怯意识是婴儿一岁半以后由安全感不安全感发展而来,其发展程度依赖于对自然的认识和人际关系状况;勇怯意识伴随人的一生,勇怯对于人体精神活动的影响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胆气的勇怯适中,可抵御外界不良因素的刺激,情志舒畅,气血调畅,各脏腑功能协调,阴平阳秘,精神乃治,临床从提升胆气方面对患者进行心理治疗,以实现人格再成长,在失眠以及情志病的治疗上均取得了不错疗效[9-12]。
1.4 心主藏神,胆主决断,心胆共司神志调节
心主藏神,气血和调;胆主决断,勇果乃成,可见心胆在对神志的影响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医学入门·脏腑》云:“心与胆相通。”《灵枢·经脉》云:“足少阳之脉循胸里属胆,散之上肝贯心。”《素问·灵兰秘典论篇》云“胆气通于心”,故胆与心通过经络系统相互联系。心胆以经络相通,心之气血可输送到胆,滋养胆气,胆气亦可循行上贯于心。心与胆相互为用,气化相通。如《重订严氏济生方》中云:“心气安逸,胆气不怯,决断思虑,得其所也。”此外,人之神,以气为疏、以血为要,气血乃心胆共司神志的物质基础。正如《素问》云“血气者,人之神,不可不谨养”。《内经》认为人的精神情志由五脏所主宰,其中心胆起主导作用[13]。《素问·灵兰秘典论篇》云“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主明则下安,主不明则十二官危”,心对于胆之决断功能的发挥起着主宰作用,心为君、胆为臣,心属火、胆属木,木火相生,心要发挥其统帅全身脏腑的功能,亦需要借助胆的决断。胆在心神的主导下,能够抵御和清除不良情志刺激的影响,从而维持人体脏腑功能和气血精津的正常运行。心胆相合,则气血充盈,循行经脉,周流全身,脏腑调和,情志调畅,神志清灵。
2 胆的功能失调与GAD发病相关
基于胆与神志之间的生理联系,病理上胆的相关病变则会导致相应的神志异常。胆的功能失司,气血运行不畅或气血不足,则神变志动。实者,人体气血脏腑功能郁滞而不畅通,往往合并火郁、痰阻等诸多病理因素,蒙蔽神智。虚者,则神无所主,神失所养。
2.1 肝胆不和,易致肝疏泄失司,化火生痰
《灵枢·胀论》云:“胆胀者,胁下痛胀,口中苦,善太息。”临床上可见胸胁苦满、心烦喜呕、口苦而干、不欲饮食、急躁易怒等症状,多因少阳枢机不利,郁火挟痰上扰所致,肝胆协同共司疏泄,若肝胆不和,则会引起肝失疏泄,枢机不利,最终导致气血津液运行的不畅。而气郁日久则可生热化火,火热灼津液,炼液成痰,易形成痰热兼夹证,上扰清窍,从而引发相关情志疾患。究其根本在于肝胆不和,肝失疏泄,“火”“痰”内生。因而,大多数医家认为焦虑症的病机主要集中在“火”与“痰”,“气有余便是火”“六气化火”“百病多由痰作祟”。金元四大家的刘完素、朱丹溪亦提出了从气、火、痰治疗情志类疾病[14-15]。
2.2 胆失决断,五志失和,谋虑失调
胆主决断,调和五志,以决谋略。胆之决断功能失司,易致调和五志功能失常,五志过极,气机运行失常,如《素问·举痛论篇》所云:“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而气病正是焦虑症的最初期病理改变,气病日久,血液及津液运行失常,正常的情志活动受扰,导致焦虑的发生。此外,胆失决断易致谋虑不决,处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这类人极易受到外界的干扰,琐碎之事亦致其心神不宁,长久以往易出现紧张不安、担忧、心悸等焦虑症状。如《灵枢·邪气藏府病形》记载:“胆病者,善太息,口苦,呕宿汁,心下澹澹,恐人将捕之,嗌中吤吤然,数唾。”
2.3 胆气不足,勇怯失司
胆气充沛,志意融合,勇怯适中;胆气不足,胆失冲和,则勇怯失司,终致情志活动异常。程杏轩引《医述》时云:“气以胆壮,邪不可干,故曰十一脏取决于胆。”秦伯未亦认为:“五脏六腑强弱,可以从胆的壮怯作为判断。”[13]胆怯之人,在遇到不良精神因素刺激时,往往情志起伏较大,情绪难以尽快平和,以致气机逆乱,影响五脏六腑功能,最终导致情志疾患的发生,甚至诱发躯体疾病,临床上常见惊恐、胆怯、郁证、失眠多梦、周身疼痛不适、甚至癫狂等病症。故正如《素问·经脉别论篇》所云:“勇者气行则已,怯者则着而为病也。”
2.4 心胆失司,神志失主
心胆神合,神志清明;心胆失司,胆失决断,则心主神明功能不能正常发挥,从而出现情志异常变化。如《剂生方·惊悸》所载:“夫惊悸者,心虚胆怯所致也。”《医学心悟》中云:“心惊然后胆怯,乃一定之理。”《金匮玉函经》云:“烦惊虽系乎心,未有不因于胆,何者?胆为将军之官,失荣则多畏也。”《辨证录·怔忡门》亦云:“夫胆属少阳,心之母也,母虚则子亦虚,胆气一虚而脏腑之气皆无所遵从,而心尤无主,故怦怦而不安者。”病理状态下,若胆气过盛,郁滞生痰,痰浊化热,上扰心神,则会出现烦躁不安,恼怒易激,惊悸不寐、甚则癫狂等症。若胆气不足,心气失和,神失所主,则较易出现惊悸、恐惧等情志异常症状[13]。
3 从胆论治GAD
胆与GAD的发生发展有着密切的联系,在GAD临床治疗上,从胆立论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目前,对于GAD的辨证分型尚无统一的标准,笔者认为少阳郁遏、肝胆郁火、胆郁痰扰、心胆气虚这四个证型与胆关系最为密切,且在GAD中较为常见,下面就其临床表现、治则治法展开论述。
3.1 少阳郁遏证
症见胸胁苦满、烦惊谵语、心悸、易醒多梦、头痛、纳差、小便不利、一身尽重、不可转侧、便秘、舌红苔黄、脉弦等,代表方有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源于《伤寒论》,治以和解枢机、清胆热、调气机、重镇安神。组方中柴胡为少阳专药,可疏肝解郁、畅气机,黄芩苦寒清胆腑之邪热,半夏和胃降逆、散结消痞,龙骨、牡蛎、珍珠母镇心安神、平肝息风以治烦躁惊狂,茯苓、酸枣仁宁心安神、利小便,大黄泄里热以利气机,桂枝平冲降逆、温通阳气,合柴胡以发散,大枣甘缓养心。诸药共奏疏肝解郁、宁心安神及清热化痰之功效[16]。
3.2 肝胆郁火证
症见心烦不安,失眠,急躁易怒,胸闷胁胀,胃胀嘈杂,口苦口干,小便赤热,大便干结,或头痛,耳鸣,目赤,舌红苔黄,脉弦数,可用丹栀逍遥散或龙胆泻肝汤加减。丹栀逍遥散是在逍遥散基础上加牡丹皮、栀子而成,治以疏肝解郁,清肝泻火,兼顾健脾。方中牡丹皮入肝胆血分、清血中之浮火,栀子泻三焦之热、兼泻火除烦,柴胡疏肝解郁、使肝气条达、以复肝用,当归甘辛补血和血,白芍酸甘养血柔肝、敛肝阴,白术、茯苓健脾益气、使脾气运化有权、化气生血,煨生姜和中、辛香达郁,薄荷疏散因肝而致的郁遏之气、透达肝经热,甘草益气补中,缓肝之急。纵观本方,既补肝体,又助肝用,清肝火,疏肝郁,气血兼顾,肝脾并治[17]。而龙胆泻肝汤治以清肝泻火,兼理气安神。方中龙胆草大苦大寒、入肝胆、清肝胆之火使不上炎,栀子苦寒、清肝泻火,生地、当归、酸枣仁滋阴养血安神,柴胡可疏畅肝胆之气,并引诸药归于肝胆之经,竹茹善开胃郁、合淡竹叶清心去火除烦,泽泻、车前子清利湿热、引热从水道而去,龙骨、牡蛎镇惊安神。诸药共用使郁火得清,神志清灵[18]。
3.3 胆郁痰扰证
症见烦躁、胆怯易惊、胸胁胀闷、善太息、头眩心悸、夜多异梦,或呕恶呃逆、苔腻、脉弦滑等,代表方为温胆汤加减。温胆汤源于《三因极病证方论》,治以理气化痰,和胃利胆。方中半夏辛温、燥湿化痰、和胃止呕,竹茹性甘微寒、清胆除烦,枳实辛苦微寒、降气导滞、使痰随气下,陈皮辛苦温、理气行滞、燥湿化痰,茯苓健脾渗湿,全方诸药合用理气化痰以和胃,胃气和降则胆郁得舒,痰浊得去则胆无邪扰[19]。
温胆汤是理气化痰,和胃利胆之经典方剂,以温胆汤为基础加减化裁出的十味温胆汤、黄连温胆汤、柴芩温胆汤等温胆汤类方,亦广泛应用于临床治疗胆郁痰扰所致焦虑症,临床疗效显著[20-22]。临床上若神志不安症状突出者,一般选用十味温胆汤,是在温胆汤基础上去竹茹,加人参、熟地、五味子、酸枣仁、远志而成,有益气养血、化痰宁心之功。方中人参、熟地补养气血,五味子、酸枣仁、远志共奏宁心安神之功。若胆郁日久化火、痰热内扰、心神不宁者,临床上多选用黄连温胆汤(温胆汤加黄连)以清热化痰、宁心安神。临床上以失眠、多梦等睡眠障碍症状明显者,可选用柴芩温胆汤加减治疗。张景岳在《景岳全书·卷十八·不寐》中引徐东皋云:“痰火扰乱,心神不宁,思虑过伤,火炽痰瘀而致不眠者多矣。”柴芩温胆汤由小柴胡汤合温胆汤加减而成,方由柴胡、黄芩、陈皮、半夏、茯苓、枳实、竹茹、首乌藤、栀子等组成。两方合用,共奏清化痰热,调脾理肝之功,故神宁则眠自安。
3.4 心胆气虚证
症见心悸胆怯、善惊易恐、心烦不宁、坐卧不安、少寐多梦而易惊醒、多愁善虑、舌苔薄白、脉虚弦等,临床可用安神定志丸、坚胆汤等,治以镇惊定志、益气养心安神。安神定志丸出自《医学心悟》,由远志、石菖蒲、茯苓、龙齿、党参、朱砂、酸枣仁、五味子等组成。方中以党参益心胆之气,远志宁心安神、交通心肾,茯苓、石菖蒲开窍宁神、龙齿镇心安神,共奏益气镇惊、安神定志之功[23]。坚胆汤出自清代陈士铎《辨证录》,方由人参、白术、茯苓、天花粉、酸枣仁、白芍、生铁落、朱砂、竹茹组成,陈士铎称之为“肝胆同治之剂,亦心胆同治之剂也。”肝胆互为表里,治胆而因治肝者,兄旺而弟自不衰也;心与胆为子母,补胆而兼补心者,子强而母自不弱也;兼有镇定之品以安神,则神安郁症自除[24]。
4 结语
综上所述,胆与GAD的发生发展有着密切的联系,在GAD的治疗上,不可不考虑胆的因素,从胆论治GAD应引起广大临床医家的注意,但GAD的临床表现复杂多变,常涉及到多个脏腑的功能失调,在临证时,应全面考虑,洞察病机,辨证精当,用药灵活,不着眼于一脏一腑,不拘泥于一方一证,其效必彰。同时联合使用心理治疗有助于改善其人格基础,提高疗效,预防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