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巴赫教育依附理论视域下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大学建设诹议
2020-01-11王文利
王 珏,王文利
(河北大学 研究生院,河北 保定 071002)
依附理论形成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世界政治经济快速发展时期,这一理论旨在通过阐述西方工业国家与第三世界国家之间存在的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来揭示第三世界国家不发达状态的成因。该理论经过普雷维什(Raul Prebisch)、巴兰(Paul A.Baran)、桑托斯(Dos Santos)和卡多索(Cardoso)等学者的弘扬后,被广泛应用于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诸多社会科学之中。美国比较教育学家菲利普·G·阿特巴赫(Philip·G·Altbach)将依附理论引入教育研究领域,使用依附理论中用以表述国际政治经济关系的“中心”与“边缘”、“发达”与“欠发达”等状态概念,系统分析国际高等教育体系中的西方工业国家与第三世界国家存在的影响与被影响、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
阿特巴赫教育依附理论的诸多论述和观点聚焦于世界高等教育格局中第三世界国家高等教育改革与发展,不但分析了第三世界国家高等教育落后并依附于西方工业国家的原因,也对其未来发展提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见,这对以中国为代表的第三世界国家高等教育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指导意义。纵观中国高等教育发展进程,可以发现中国高等教育正处于由依附发展向自主发展、创新发展和引领发展转变的关键阶段。在这一变革过程中,中国高等教育发展面临的重要命题是:冲破依附发展的桎梏,探索世界一流大学建设的中国道路,构建高等教育发展的中国模式。
一、归纳与阐释:阿特巴赫教育依附理论
阿特巴赫教育依附理论以“中心”和“边缘”作为其理论的核心概念,阐发了在世界高等教育发展格局中,西方工业国家居于“中心”地位,而第三世界国家处于“边缘”地位。第三世界国家的高等教育往往要依附于西方工业国家而发展,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前者受到后者的绝对控制。而这种被控制的关系主要体现在第三世界国家之于西方工业国家在大学文化、大学模式、学术研究以及学术语言等方面的依附现实。
1.大学文化的依附。阿特巴赫认为,“大学的历史传统是西方的传统,并且与第三世界的知识或教育传统没什么关系”[1]33。众所周知,真正意义的大学最早出现在欧洲,在历经数次演变之后开始传向世界,无论是大学自身的文化形态还是大学所具有的精神特质,都根植于西方文化与价值观念之中。工业革命后,最先实现工业化的西方发达国家通过殖民统治的方式向诸多第三世界国家输送基于西方文化和价值取向的高等教育理念或模式。第三世界国家原有的高等教育或近似大学的教育机构几乎很难在西方工业国家的殖民统治下保留下来,譬如中国的传统书院,印度传统的梵文学校等,都在工业化国家的冲击与侵略下被完全破坏或被彻底抛弃。纵使第三世界国家在实现自身独立后能够自主建设本国大学,但西方文化在全球的强势地位以及曾由宗主国举办的高等教育使得这些国家已然被牵扯进由工业化国家所构建的文化脉络之中。第三世界国家不管如何进行改革,也只是取得了局部性的成功,体现大学精神和内涵的大学文化已被深深打上了西方文化的烙印。长久处于殖民统治之下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大学在历史传统与大学文化上完全依附于西方工业国家,而那些未被殖民统治或被短期殖民统治的第三世界国家在大学发展路径上虽然具有更多的选择性,也曾尝试进行本土化改造,但也未能完全跳出西方大学文化与历史传统影响的桎梏。
2.大学模式的依循。作为大学发源地的欧洲集中了多数工业化国家。工业化国家不但拥有以西方文化传统和价值观念来创造大学模式的原生优势,而且伴随着工业化进程促使大学职能日益完善,更使得工业化国家牢牢掌控着大学的发展方向。第三世界国家在独立之前多处于工业化国家的殖民与半殖民统治之下,几乎不可能发展出具有本国特色的高等教育,更不可能形成自己的发展模式,即使建立了具有象征意义的高等教育机构,也不过是其殖民统治的点缀或服务于殖民统治的延续。工业化国家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方面的全面渗透和控制使得被殖民国家即使在脱离殖民统治后,在发展本国高等教育进程中依然对其宗主国的发展模式加以效仿或借鉴。阿特巴赫认为,第三世界国家的大学发展模式基本都是从诸如“德国模式”“美国模式”等西方模式派生而来。因而,“德国模式”“美国模式”在第三世界国家的高等教育发展中具有深远的影响力,并在发展模式上起着巨大的支配作用。例如,拉丁美洲部分国家的现代大学模式在制度设计、运行机制等方面,都带有明显的依循于西方国家的基本特征。第三世界的一些国家即使在独立之后,对于本国大学的改革也只是局限于细枝末节,大学的组织建构仍旧趋同于工业化国家。
3.学术研究的依随。阿特巴赫认为,“现行的国际教育综合体中存在着某些大学和知识‘中心’,处于中心的大学指出方向、提供样板、开展研究,一言以蔽之,就是将自己置于学术系统的金字塔的顶端起着领头的作用,而金字塔的底部则是那些处在‘边缘’的大学,它们照搬国外的发展模式,很少生产具有原创性的成果,一般不能涉足知识的前沿”[2]。工业化国家处于国际知识网络的中心,通过中心位置的辐射作用来引领世界科学研究的发展方向,并在知识体系中掌握绝对的主导权。工业化国家在很多领域的研究中都处于创造者的位置上,也正是这个位置使得这些国家在高等教育上具有绝对的主动性和控制性。“第三世界国家从根本上是知识的‘消费者’,它们在科研、对科学进步的解释以及信息方面通常依赖工业化国家,世界上绝大部分科学研究都是在工业化国家进行的”[1]34。工业化国家凭借其优势地位和优越的环境条件,吸引和汇聚了世界上众多一流科技人才,进而主导着世界科学研究的方向和进展。工业化国家在国际知识体系中的主导地位,同样体现在学术期刊等交流媒介领域,无论是学科的顶级学术期刊,还是科学研究的数据库,都掌握在工业化国家手中,很少有第三世界国家创办的学术期刊能成为该领域的顶级国际期刊。这就使得工业化国家在学术研究中掌控着话语权,引领学术研究的前沿,决定成果出版和发表的规则与标准。这不仅意味着大量的相关研究成果、应用技术和路径方法为工业化国家所掌握,同样也揭示了第三世界国家不得不依随于由工业化国家所界定的学术规则的事实,“那些希望在国际上发行的重要刊物上发表作品的学者,常常不得不追随本学科中占支配地位的精英们的动向”[1]109。
4.学术语言的依从。阿特巴赫将语言作为分析第三世界国家与工业化国家之间“依附”与“被依附”关系的一个突出要素。工业化国家在殖民统治过程中兴办的高等教育采用欧洲语言,这对独立后的殖民地国家高等教育在学术语言的使用和选择上均产生了深远影响。工业化国家通过对国际学术语言的控制来稳固并扩大自身的学术主导权。在国际学术交流过程中,以英语为主,德语和法语为辅的欧洲语言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流。对于使用非主流国际学术语言的一些工业化国家,虽然处于世界高等教育体系的“中心”地位,但为了避免在未来的发展进程中被日益边缘化,也会主动使用主流国际学术语言进行学术交流。而第三世界国家为了快速发展本国学术研究,改变学术研究极度落后的面貌,也极力向处于“中心”地位的国家靠拢,转而使用主流国际学术语言来进行学术交流。放弃本国语言而采用欧洲语言进行国际学术交流活动的第三世界国家极易在语言上产生与本国传统文化或研究特色“脱节”的现象,这不但削弱了大学传承民族文化的使命,更会使第三世界国家的大学在学术发展上依从于工业化国家。由此可见,处于学术“中心”地位的工业化国家不但通过其在国际学术语言方面的传统优势深刻地影响着国际学术活动,而且也牢牢地控制着大学的学术领地,而处于“边缘”地位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大学不得不妥协并依从于“中心”地位的工业化国家大学。
二、警省与反思:规避一流大学建设陷入依附发展的陷阱
阿特巴赫教育依附理论分析了全球化背景下的国际高等教育发展格局,阐释了第三世界国家对工业化国家在高等教育层面存在着文化上的依附、模式上的依循以及学术上的依随关系。这一理论为第三世界国家高等教育发展特别是中国建设世界一流大学提供了全新的审视视角。全面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建设是当下中国实现高等教育强国建设目标的关键所在,其根本要求是摆脱依附发展的困境,积极探索具有中国特色和民族特质的高等教育发展之路。但是,由于当今西方文化教育的强势地位以及对中国高等教育发展所产生的深刻影响,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大学建设必须保持高度警醒,避免因为“心理依附”和“路径依赖”而重新陷入依附发展的陷阱之中。
1.警惕学术殖民主义的侵蚀。阿特巴赫认为学术殖民主义属于新新殖民主义(new neocolonialism)的一种。“新新殖民主义的施行方式是由知识提供者出售系列产品。这些产品包括:提供适应当地大学或企业需要的各类学术计划,在海外设立能够提供学位和证书的大学分校,网络学位、公司培训项目等等”[3]。其突出表现是由西方工业国家的学术认证机构对第三世界国家的大学进行认证。根据美国高等教育现实设计,反映美国大学历史传统、技术规范以及价值体系的评价标准,被当成国际高等教育评价的“世界黄金标准”[3]。美国相关学术机构利用这一所谓的“世界黄金标准”对其他国家的学术项目和大学进行评估,无疑是学术殖民主义的一种突出表现。“这种评估将学科知识的分类体系、基本的教育观念和模式,主要的教学内容及技术都统一到西方标准或美国标准”[4]。而依据此类标准开展评估所产生的结果被国际普遍认可并认定为衡量一个国家或一所院校办学水平和培养质量高低的标准。阿特巴赫认为美国的高等教育认证机构对外国院校的认证许可与评估是一种特殊的“学术侵略”,这不仅是一种知识傲慢行为,更为第三世界国家的“文化依附心理”埋下伏笔。当下中国实施的“双一流”建设工程,需要对西方工业国家所推行的学术殖民动向抱有警惕意识。这种由国外机构认证的一流大学,不仅使中国的世界一流大学建设丧失本该有的中国特色,更会从根源上将中国大学变成工业化国家大学的附庸。
2.警觉学术自我殖民倾向的泛滥。工业化国家所推行的学术殖民主义是第三世界国家陷入学术自我殖民倾向的直接动因。工业化国家往往通过输出大学认证许可、合作创办分校、引领学术研究走向、掌控学术交流媒介等诸多方式向第三世界国家的大学施加全方位的影响,逐步使其对工业化国家产生依附心理。这种心理的直接表现就是第三世界国家对培育和形成本土大学模式失去信心,并倾向于直接使用工业化国家的教育制度与模式。这种依附心理正是第三世界国家自我殖民倾向产生的内在原因。针对美国对其他国家大学进行认证这一问题,阿特巴赫就指出:“认证属一种自愿行为,没有任何一个美国机构逼迫任何外国院校接受认证。”[3]
高等教育领域的国际人才流动则是学术自我殖民倾向产生的外在原因。在高等教育领域中处于“中心”地位的工业化国家吸收了大量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留学生。第三世界国家不仅面临着高等教育人才外流的问题,还面临着更为严峻的问题,就是那些适应了工业化国家的教育体系、研究范式、价值取向的人才回到本土后试图通过自己所接受的西方模式来改造或改革本国的高等教育。这些人才作为本国的精英人才,具有较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无疑会对学术自我殖民倾向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毋庸讳言,这种倾向和问题一直存在于中国大学的发展历程之中,其根源在于对中国特色发展道路缺乏自信,对中国特色发展模式缺乏探索的勇气。当下以中国模式为“表”,以中国特色为“里”推进的世界一流大学建设必须警觉学术自我殖民倾向的滋生和泛滥,避免在一流大学建设中自觉或不自觉地步入依附发展的困境之中。
3.警省民族文化认同感的丧失。第三世界国家由于经济发展缓慢,文化教育落后,其高等教育长期沿袭或效仿工业化国家的发展模式。在这一过程中,第三世界国家对西方文化的依附心态持续强化,对本国民族文化渐生自卑心理,进而导致民族文化认同感和归属感的丧失。在这种情况下,第三世界国家在高等教育文化主体性上逐渐迷失方向,西方文化和价值观念就会渗透并根植于其高等教育发展之中,左右和控制着其高等教育的发展路向和价值取向。高等教育作为一个国家民族文化传承与创新的重要途径,一旦出现这种此消彼长的状况,将对本国民族文化的发展产生极其严重的消极影响。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璀璨文明的发展中国家来说,民族文化认同感的弱化以及民族文化特征的消失,无疑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场灾难。在当今中外文化相互激荡相互碰撞的全球化时代,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大学建设不但承担着建设高等教育强国的现实重任,同时也肩负着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与创新的历史使命,我们不仅需要时刻警省民族文化主体意识和民族文化认同感的淡化乃至丧失,更需要抵御西方文化的强制影响以及西方国家以文化的方式对中国大学进行意识形态的直接或间接渗透。
三、自立与自新: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大学建设的路径抉择
阿特巴赫不仅全面分析了世界高等教育格局中第三世界国家与工业化国家之间的依附关系,揭示了世界高等教育国际间不平等不平衡的现实生态,而且对第三世界国家特别是中国高等教育发展给予了高度关注和期待。他指出,第三世界国家高等教育不仅要在观念上敢于打破“西方中心论”的迷信与崇拜,更要在行为上敢于冲破“西方中心论”建构的发展模式,坚持走一条内源性的自主创新发展之路。因此,我们应该汲取阿特巴赫的理论观点、思想认识和有关建议,积极探究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大学建设之路,推进高等教育由依附发展向自主发展、创新发展和引领发展转变。
1.从“文化趋附”到“文化自立”的转变。近代鸦片战争以来,伴随西方列强的侵略、征服和殖民,西方文化大举东来,中国传统文化日渐衰败。在这种时势下诞生的中国近代大学,其文化形成不可避免地呈现出西化色彩和趋附性特征。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中国高等教育快速发展并取得巨大成就。然而作为大学灵魂的文化建设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在西方文化的强势影响下,中国大学始终在多元文化中震荡徘徊,大学文化仍未脱离趋附发展的窠臼。当前,中国高等教育已迈入“双一流”建设的全新时代,大学作为具有突出文化特性的社会组织,大学文化是维系其存在和发展的内核,更是大学迈向一流的灵魂所在。因此,孕育和形成具有中国特色、中国品格、中国气派的大学文化是当前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大学建设的重要内容。
习近平强调中国高等教育要“扎根中国大地,办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大学”,这就要求一流大学建设必须将中华民族最鲜明、最突出、最稳定的价值取向与文化传统镌刻在大学文化的方方面面。例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凸显的爱国精神;“德厚信矼”“一言九鼎”所推崇的诚信理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体现的社交风范;“国无德不兴、人无德不立”所倡导的修养品格,这些蕴含着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精髓的价值观念,是孕育中国特色大学文化最为宝贵的精神沃土。国务院《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中明确提出了“创造性地传承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积极探索中国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之路”的指导思想。因此,传承和创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理应成为中国大学文化建设的基本依循。中国大学文化的蕴成不仅要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底色”,更要有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亮色”。也就是说,中国大学文化建设既要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精髓之中,更要契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价值追求,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规划和引领中国大学文化的建设。通过大学制度文化、组织文化、环境文化、行为文化等全方位整体性的培育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深度融合,使其成为中国大学文化中的主流价值取向和显著特征。
阿特巴赫指出,“大学是一种独特的教育机构,同时也是国际性机构,它们有着共同的历史渊源,又深深地植根于各自不同的民族文化和环境之中”[1]2。由此可见,中国的大学文化建设不但要根植于本国传统,更要包容于世界。一方面在国际文化的激荡交融中撷取西方工业国家在办学理念形成、大学文化凝练、大学模式建构等方面的优秀成果,以“同则不继”“和而不同”的原则促进中外大学文化的有机融合,在坚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积极主动地参与到国际大学文化交流之中,以此来塑造出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学文化。另一方面借助国际高等教育体系中多元文化交流平台输出和传播中国大学文化的价值观念。这种大学文化的输出与传播不但能在国际高等教育体系中宣扬中国大学文化的优越性,更能为世界大学文化的发展提供一种“中国经验”的参照,促使中国大学文化实现由“依附者”向“引领者”的根本性转变。此外,这种大学文化的输出和传播更有利于提升中国大学在国际高等教育体系中的地位,实现中国大学在国际高等教育体系中由“边缘”逐步迈向“中心”,并增强中国大学在国际高等教育体系的影响力和话语权。
2.从“模式效仿”到“模式立新”的转变。阿特巴赫认为,从世界高等教育变革与发展趋势来看,第三世界国家常常对工业化国家的大学模式存在着比较严重的心理依赖倾向。因此,第三世界国家在发展本国高等教育时,往往将国际高等教育体系中居于中心地位的国家的大学模式视为标杆,并加以效仿。回顾中国大学百年嬗变,其发展路径基本是“横向借鉴”而非“纵向继承”。晚清新政模仿德、日,民国时期移植欧美,新中国成立后全面学习苏联,改革开放后又开始转向美国。近代以来中国高等教育在剧烈的社会变革中不断变更学习效仿的对象,并努力探寻适合自身发展的大学模式。尽管在模式效仿和移植中不断进行本土化改造,但时至今日,中国高等教育并未彻底摆脱西方大学模式的深刻影响。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的历史发展阶段,中华民族实现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历史性飞跃。在新的历史起点上,打造一批具有世界水平和影响力的一流大学,探索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大学发展模式,不仅是建设高等教育强国的必然要求,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支撑。中国作为高等教育后发型国家,能否建构和形成一种新的大学模式以引领中国高等教育发展,关键在于如何正确处理好借鉴与创新的关系。世界高等教育发展史表明,模式效仿和学习借鉴是大学发展进程中的一种普遍现象,也是大学持续发展的内在逻辑理路。例如,德国对英国模式的效仿,日本对德国模式的移植,美国对英德模式的学习等。欧美国家之所以成为当今世界高等教育最发达的国家,并树立起现代大学的典范,其重要的经验是在学习借鉴他国先进制度的基础上走出了一条符合本国国情的模仿—自立—创新的发展之路。尽管这些国家在大学发展早期采取的是移植他国模式,但并不是简单地照搬照抄或复制克隆他国模式,而是立足于本国的经济社会发展现状进行本土化改造,建立起相对独立的高等教育体系,创造出更为先进的具有时代特征的大学模式。对于中国来说,要实现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目标任务,就应该持有世界眼光和兼容并包的态度,积极吸收西方工业国家高等教育发展的有益经验,理性学习借鉴西方工业国家的大学模式,并努力找寻其与中国历史传统和现实需求的结合点,由此建构而成的中国大学制度模式才能迸发出持久的活力、动力与创造力。
西方工业国家大学发展模式为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大学建设提供了很好的参照样本,但是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且最具活力的社会主义国家,与西方发达国家在政治制度、意识形态、经济基础、文化传统等方面迥然相异,任何设想通过直接复制西方发达国家大学模式而改造中国高等教育的想法不仅不切合实际,更有可能使中国大学的建设和发展迷失方向。习近平指出:“我国有独特的历史、独特的文化、独特的国情,决定了我国必须走自己的高等教育发展道路,扎实办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高校。”[5]因此,中国实施的“双一流”建设,不仅仅是通过政策工具效能的发挥和资源要素的优化配置,支持若干大学达到世界一流水平,更为重要的目的是通过大学体制机制改革,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学建设模式,以创新引领高等教育的发展。
3.从“学术依随”到“学术引领”的转变。工业化国家之所以能够长久地维系其在国际知识网络所处的中心地位,并引领学术研究的发展方向,关键在于大学通过不同学科大量原创性科研成果的累积而形成的原创优势。凭借这种优势,工业化国家的大学不但是知识的创造者,而且在各个学科领域的研究中处于“领跑”地位。中国改革开放后,迎来了“科学的春天”,但是由于中国科学技术基础薄弱,大学开展的科学研究基本是通过模仿创新来缩短与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这种方式对于当时快速提升中国的科技水平发挥了一定的作用。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中国科学技术取得了一系列重大突破,当我们为取得这些举世瞩目的成绩欢欣鼓舞时,2018年的“中兴事件”则让我们清醒地认识到中国与美国以及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和不足。这种差距不仅仅体现在“卡脖子”的关键技术方面,更反映在决定技术创新高度的基础研究方面。李克强在2019年9月召开的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工作座谈会上指出:“基础研究决定一个国家科技创新的深度和广度,‘卡脖子’问题根子在基础研究薄弱。”[6]基础研究是科学之本,技术之源,是实现原始创新的根本途径。尽管近年来中国在量子信息技术、人工智能、清洁能源等重大科技前沿取得了重大突破,但是在基础研究方面仍旧缺乏重大原创性成果,由中国科研工作者所提出的科学理论和思想极为匮乏,基础研究薄弱仍是制约中国科技实力提升的瓶颈。
当前中国实施的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其根本任务是全面提升基础研究水平,在前瞻性基础研究显示引领性,在原创性成果方面实现重大突破,促进中国科技发展从“跟跑”到“并跑”,并最终成为“领跑”。据有关统计,中国大学建有全国60%的国家重点实验室,承担了全国60%的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重点研发项目,以及超过国家总量1/3的863计划、支撑计划以及重大专项等科技任务,获得全国70%以上的国家自然科学奖和国家技术发明奖[7]。由此可见,中国大学在国家科技创新体系中,无疑是基础研究的主力军和原始创新的主战场。推动大学基础研究全面发展,实现创新引领,首先要丰富基础研究内涵,提升原始创新能力的融合度。根据现代学科融合发展趋势,积极开展系统、深入的“跨界融合”研究,在前瞻性基础研究领域实现综合性的重大突破,打造一批引领国际前沿科学发展的研究团队和学术高地。其次要聚焦基础研究的主攻方向。以满足国家重大战略需求的基础科学为侧重,并结合当前世界科学发展前沿趋势,有目的、有指向地集中优势资源和要素,在某一学科领域中实现原创性成果的突破和叠加,以此来提升相关学科的研究水平,并最终聚点成面,实现大学在科研能力和学术水平上的整体突破。第三要处理好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的关系。基础研究负责解决基础科学和基础理论问题,应用研究负责解决生产生活实践中的问题,大学要将探索未知领域的基础研究与注重解决具体问题的应用研究衔接起来,实现产学研的相互促进,相互转化。2018年1月,国务院颁布《关于全面加强基础科学研究的若干意见》,意见中提出要“推动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融通”[8]。大学应当通过与相关科研院所、高新技术企业的深度交流与合作,挖掘出基础研究中所蕴含的应用价值,为各个创新主体带来相应的收益与回报。
4.从“西方标准”到“中国标准”的转变。西方国家大学评价最早可追溯到19世纪末,20世纪80年代开始风行于世,逐渐成为评判大学办学质量和水平的全球化风向标。当前,国际主流大学排名榜主要有英国泰晤士高等教育THE世界大学排名、英国QS世界大学排名、美国US NEWS世界大学排名等。这些评价机构建立了以技术理性方法为主导的高等教育评价范式和标准,通过各种途径和方式获取世界各国大学发展的资料和数据,采取或客观或主观或二者兼而有之的评价方法,以此来衡量评判世界大学的发展水平。尽管世界各国对这些排名在评价理念、评价方法、评价指标等方面认同有异、褒贬不一,但由于其较大的国际影响力和权威性,仍受到世界各国政府、企业、大学以及学生等相关利益者的关注和追捧,并将大学在排行榜中名次视为世界一流大学的主要标识。
近年来,随着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以及大学之间竞争的加剧,中国各类大学排行榜也应运而生,中国评价机构往往参照西方国家大学评价体系设计而成中国大学评价标准。譬如中国科学评价研究中心的大学评价标准包括科研生产力(论文发表数)、科研影响力(论文被引次数、被引论文数)、科研创新力(热门论文数)、科研发展力(高被引论文占有率)。这种试图通过设置某些具体量化标准(主要是科研成果)来评判中国大学发展水平的评价模式,显然存在以偏概全、以管窥天的弊端,难以全面反映大学的整体发展水平。再者,西方国家的大学评价体系是基于西方大学的历史传统、价值理念而形成的具有鲜明价值导向的评价规则或模式。如果完全认同采用其评价结果,或者照搬西方评价标准对本土大学进行评价,将会对中国一流大学的建设形成价值误导,从而盲目追求与西方标准接轨,导致自身传统和特色的丧失。
评价作为一种价值判断的活动,具有鲜明的价值导向。当前,西方大学评价排名已然成为中国一流大学建设与发展的风向标和指挥棒,直接影响着大学的办学行为。因此,加快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学评价标准体系,以引领高等教育创新发展显得尤为重要和紧迫。笔者认为建立科学、全面的具有中国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学评价体系应坚持三个原则。一是评价主体多元化。大学作为一种具有多重职能和多重目标的学术性社会组织机构,不仅承担着人才培养的根本任务,还担负着民族振兴的期望以及社会利益相关者的诉求。因此,中国大学评价需要改变以政府为一元主体的单一评价模式,构建起国家主导、社会专业评价机构与社会各界人士共同参与的多元评价体系,充分发挥各方评价主体的作用,使大学评价过程更公正、评价结果更客观。二是评价内容多维化。当前国内外大学评价主要是以科研成果(知识生产能力)为主进行绩效度量和水平评判,其评价结果更多的是反映一所大学知识创新能力和水平。随着现代大学的发展,其职能愈加多样化,内涵更加丰富,在此背景下,需要进一步扩展和充实大学评价内容,建立起多维度多向度的评价指标体系,以全面反映大学的整体发展水平。三是评价方法多样化。现行的社会大学评价排名机构为了追求评价的客观、简单和易操作,更偏好于从公开的公共数据中抓取有用的数据,通过量化评价办法对大学进行评价,而对无法量化但体现大学建设内涵的指标要素则采取回避态度,这是社会评价排名机构在进行大学评价时普遍存在的缺陷。因此,建立现代大学评价体系应根据评价内容和指标要素的特性,采取量化评价与质性评价相结合的方法,在关注可量化显性指标的同时,更要聚焦于办学理念、立德树人、价值导向等涉及大学核心特质的隐性指标,通过质性评价方法反映出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大学建设的内涵要义。
结 语
依附理论较多地应用于比较研究领域,用以比较、分析处于不同地位、水平的两个研究对象之间的关系以及地位的变化。作为比较教育领域的专家,阿特巴赫成功地运用依附理论诠释了西方工业化国家与第三世界国家在高等教育发展方面的不平等不平衡关系,将第三世界国家高等教育事业发展缓慢、落后的根源归结于其在大学文化建设、制度模式、学术研究等方面长期依附和追随于西方工业化国家。针对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阿特巴赫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指出“中国必须依靠本土高校与本国学者的自我创新,中国高等教育只有不断发展自己才是理智的选择,才会有良好的发展空间”[9]。诚然,中国作为世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要实现建设高等教育强国的目标,必须摆脱依附发展的老路,走一条自主创新的发展之路。
全面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世界一流学科建设,是中国实现由高等教育大国迈向高等教育强国的战略选择。我们既要面向世界,学习借鉴国际高等教育体系中先进的办学治学经验,又要扎根中国大地,保持特色,树立自信,勇于创新。2014年5月4日,习近平在北京大学与师生座谈时指出:“办好中国的世界一流大学,必须具有中国特色,没有特色,跟在他人后面亦步亦趋,依样画葫芦,是不可能办成功的。”[10]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学,不但要求我们避免出现重新陷入依附发展的局面,更需要我们在中国特色世界一流大学建设过程中坚持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以中国特色、中国模式、中国标准引领世界一流大学的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