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医家黄仲贤《慢惊条辨》述评
2020-01-10广州中医药大学广州510006
广州中医药大学(广州,510006)
李雪梅 黄子天△ 刘迪成
由于受地理环境气候的影响,中医药在岭南的运用有着明显不同于中原内地的特点。这是中医“因地制宜”原则的体现,也是开展岭南医学研究的出发点……中医的理论和临床探索向来重视对传统的回溯,总结和提炼岭南医学的特色或许首先应从文献开始。[1]
保护古籍,探讨古籍的学术价值是传承中医药的重要手段。黄仲贤作为一名清代岭南医家,著有《鼠疫非疫六经条辨》和《慢惊条辨》现存于世。《鼠疫非疫六经条辨》一书已在《岭南中医药文库·典籍系列》中影印刊行,而《慢惊条辨》尚未刊行。《慢惊条辨》是一本关于儿科疾病论治的古籍。儿科素有“哑科”之称,尤其需要加强儿科相关医史文献的研究及医家经验的整理、总结和传承。故笔者以黄仲贤《慢惊条辨》一书为主要研究对象,探究其学术特点,评估其价值。
作者及版本简介
《慢惊条辨》,又名《保赤慢惊条辨》[2],清光绪年间黄仲贤著。黄仲贤,字学周,广东广州人,生卒年不详,现有《鼠疫非疫六经条辨》和《慢惊条辨》两书存世。其尚著有《鼠疫易明》和《鼠疫求源》两书,惜均已佚。
《慢惊条辨》于光绪丙午年(1906年)付梓行世[3],现存主要有两个版本:一为清光绪三十三年丁未(1907年)麟书阁刻本[4],存于广州中医药大学图书馆古籍库中;二为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刻本[5],存于天津中医药大学图书馆。全书仅1册,共23篇论。黄仲贤在论述各病证型或案例后注有按语,阐释病因病机或方解。
钦加员外郎卫护部主政甲辰科进士陈之鼎在该书序言中称黄仲贤“所著《鼠疫求源》一书,发明尤碻”,称赞其在医学上“善求源”,对其表示“谨缀数语,自志钦佩”,且认为“是书亦为求医之源也夫”。王伯龙在《慢惊条辨》第二篇序言中,也认可黄仲贤的医学造诣:“同道皆可藉以研求,即不知医者,亦不难按图而索。”
主要学术特点
1.把握小儿生理,关注小儿体质
黄氏在小儿诊疗中,注重把握“小儿脏腑柔嫩”的生理特点并关注小儿平素体质。
《慢惊条辨·凡例》第二点即强调“小儿脏腑柔嫩”,书中正文亦屡次出现此论述,可见黄氏对小儿生理特点的重视程度。其在《慢惊条辨·赤色粪泻论治》中云:“惟小儿气质柔嫩,阴气不足,虽见心火之盛,亦不宜投之以芩连之苦寒。”在《慢惊条辨·面色论》中云:“小儿脏腑柔嫩,血气未充,在乳抱之中,少经风日,故其面色多白。”《慢惊条辨·甘寒药论》云:“小儿脏腑柔嫩,凡患热证,所属阴气耗竭,甘寒之药最为相宜。”可见黄氏重视把握小儿生理特点而审慎选药。
黄氏将小儿平素体质分为“脏气素寒者”与“脏气素热者”两类。如《慢惊条辨·黑色粪泻论治》中云:“小儿脏气素热者,必阴气不足。” 同为外感风寒而发热之证,其在《慢惊条辨·身热论治》中云“小儿脏腑素热者,阴气多属不足”,用洋参前胡汤;“脏素虚寒者”宜桂枝汤。《慢惊条辨·痉病论治》中云:“然痉有将成未成之分,虚寒虚热之辨,亦因其人之脏热脏寒,即为寒化热化。小儿脏气素热者,遇有外感,多随脏气变为风热之证……再言脏气素寒者,夫脏寒之儿,元阳本属不足,腠理最为空疏,外风易入。风入热生,卫气伤,无以护守经之营血,从毛窍泻出为汗,此风伤卫,发热汗出之证也,桂枝汤主之。”《慢惊条辨·乳儿小儿治不同》中云:“然素热者,其泻多成虚热;素寒者,其泻多成虚寒。”
可见黄氏在诊疗小儿病时,注重问及小儿平素情况,以推及小儿体质。在疾病预后上,其强调不同体质的小儿,在感染相同病邪后,会出现“寒化热化”之不同,要做到因人制宜。
2.推崇小儿“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学说
元代朱丹溪提出“阳有余阴不足”之说,其在《格致余论·阳有余阴不足论》中云:“人受天地之气以生,天之阳气为气,地之阴气为血,故气常有余,血常不足,”[6]2即“阳有余而阴不足”论。在《格致余论·慈幼论》篇中,朱丹溪强调了小儿的生理特点“人生十六岁以前,血气俱盛,如日方升,如月将圆,惟阴长不足,肠胃尚脆而窄,养之之道,不可不谨”[6]9,即谓阳气相对旺盛,而阴液相对不足。
黄氏推崇丹溪“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理论学说。其在《慢惊条辨·苦寒药论》篇中云:“小儿,阳常有余,阴常不足。凡患热证,每每亏在津液。津液足,则火易平;津液竭,则火易焰。津液属阴,火热太盛,必阴气大伤。即宜先滋其水,次清其火。”在《慢惊条辨·夜热论治》篇中云:“小儿阳常有余,阴常不足,故又最易于生热,遇外感表邪乘阴分之虚而入之,是以其热发于夜间。”故在小儿疾病的治疗中,黄氏注意顾护小儿阴液,西洋参、麦冬、石斛的使用频次很高。
3.用药纯粹平和
《慢惊条辨》一书中所载方剂部分出自张仲景《伤寒论》,如桂枝汤、小柴胡汤、半夏泻心汤、四逆散、理中汤、桂枝加瓜蒌根汤、真武汤、桂枝附子汤等;部分源于钱乙《小儿药证直诀》,如泻白散、白术散、败毒散、异功散、甘露饮、泻黄散;还有的分别出自不同书籍。黄氏辨证选方,或原方应用,或对证加减,所涉方药较平和。
黄氏讲求对证选药。《慢惊条辨·凡例》中云:“是书所用汤药俱系纯粹和平,如恶劣之品有效,有害概不选用……罂粟壳一物,止泻甚捷,故儿科最喜用之。唯治病贵在溯本寻源,泄泻一病,必有所因而起,彼药入肠,无论何因,即能止泻,儿塞之,性勇猛可知。然但求固涩,不考察根由,病虽痊愈,亦不知所以然之理。是此物虽有功,究不能无过。是书不敢选用。”
黄氏反对滥用利水药。其认为若对阳气不足的小儿,滥用利水药,则“疏泻其元气”;若对阴不足的小儿,滥用利水药,则“渗漏其津液”,进而“元气疏泻,则阳虚生寒;津液渗漏,则阴虚生热”。
黄氏强调小儿当慎用苦寒药,而提倡对证选用甘寒之品。苦寒之药,气寒泻火,味苦化火,质燥伤阴,小儿当慎用。甘寒之品,质多润,能益气、润燥、清火。小儿脏腑娇嫩,在患热证时,机体阴气容易耗竭,甘寒之药适宜用于小儿病证。
对岭南儿科学的意义
1.纠前人之偏
黄氏对庄一夔《福幼编》书中的一些儿科治疗观点表示批判,认为此书“以吐泻证辄称慢惊,无辨证之明,专主温补”,导致“天下小儿枉死者载途”。庄一夔在中医儿科发展史上被视为清代中期儿科温补派的代表人物,主张以温补之法治疗慢惊风和痘疹,他开创了逐寒荡惊汤和加味理中地黄汤。黄氏在《慢惊条辨》“自序”及“青色粪泻论治”篇中点明其偏颇之处,“《福幼编》等书,盛行海内,几于无家无之,医家遵之,病家信之。其以吐泻证辄称慢惊,无辨证之明,专主理中地黄、逐寒荡惊二方。教人放胆用之,并有宁可失于温补之言。此说一行,天下小儿枉死者载途”。
2.强调小儿饮食宜平和
黄氏反对世俗众人对小儿的过于珍爱和妄行温补,提倡以平和之品养护。他认为,过于温补或饮食杂乱、过食生冷均为不当之举,小儿饮食宜平和,尤其是病初愈时,宜饮食少进。黄氏在《慢惊条辨》中多处辨明此观点,列举如下。
《慢惊条辨·囟门高低论》篇中云:“故小儿虚弱,仅可择平和之品,以调养之。若珍爱太过,参桂常服,则犯《内经》久服温补而增气,气增而夭之戒。”
《慢惊条辨·痉病惊风论》篇中云:“更有因泻而成痉者……父母无不爱子,无病之时,亦每以补益之品饲之……竭力补养,阳气更盛,阴气更亏,汗出如故,虚弱亦如故。”
《慢惊条辨·小儿乳儿治不同论》篇中,黄氏指出小儿饮食杂乱,过食生冷易内生湿邪和热邪,导致湿热泄泻。
此外,黄氏提倡对小儿进行适当的调养。在《慢惊条辨·头汗论》篇中说:“用冬虫草、沙参、百合、淮山、杏仁、天冬煲净瘦肉”之药膳来疗愈小儿之但头汗出。《慢惊条辨·黄色粪泻论治》篇说:“吐泻止后,审系津竭阴伤,用洋参、沙参、百合以滋润之。病气尽退,脾胃虚弱,饮食少进,用五味异功散调之。”
3.存在的局限与不足
本书虽名为《慢惊条辨》,但直接论述慢惊的篇幅很短。黄氏在本书“自序”中云:“及阅诸大家之书,尚无幼科详细之言,岂诸大名家不能于幼科参识病情耶?大抵亦轻视幼科,而不屑为矣。夫大家既不屑为,无识者更不能窥其道。”我们虽不能确定黄氏所述的“诸大家”泛指哪些医家,但在《慢惊条辨》成书前,岭南地区已经出现了一些儿科著作,影响深远且流传至今的有宋代刘昉的《幼幼新书》,清代陈复正的《幼幼集成》、程康圃的《儿科秘要》[7]。虑及古代著作的传播受地域限制,同时古人讲究经验秘传,故黄氏未阅及上述著作,亦存在这种可能。
黄氏在《慢惊条辨》前5篇“粪泻论治”中,以小儿所泻粪之颜色为主症,参以其他兼症,考虑小儿生理及体质,进行辨证施治。其中将泻粪之五色对应五脏,赤青黄白黑,对应心肝脾肺肾,见其色,责其脏,这具有一定机械性,于现今而言,临床参考性不足。
综上所述,岭南黄仲贤《慢惊条辨》一书在学术特点上虽然不具有明显的创新性,同时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但其作为岭南儿科古籍之一,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岭南地区儿科疾病的一些诊治特点,对研究医学和医学史具有一定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