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窗梧桐疏雨影
2020-01-10付秀宏
付秀宏
我有时站在梧桐树下,看小团扇般的叶片密密匝匝,绿意纵横,恣意翻摇,心情便不自觉地好起来。
一
对梧桐树情有独钟,与我少年时的经历和情趣有关。10 岁时,我总觉得老屋后的那棵树会魔法,常引春鸟、喜鹊等吉祥鸟来栖息,父亲说那是梧桐树,并讲了“梧桐引凤凰”的传说。于是,我兴致颇高地观察这棵树,并把它画在图画本上,一遍又一遍。
那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有三四米高,舒展挺脱。我喜欢站在它面前,待骤风突起,看青山摇曳。作家丰子恺《梧桐树》中有言:“那些嫩黄的小叶子一簇簇地顶在枝头上,好像一堂树灯。” 我痴痴地想,春来梧桐,这嫩叶树灯,到底是秦淮河的灯,还是用苇叶做的放于小河的点点烛灯?不知为何,听墨绿的梧桐叶响时,我想象不出灯火摇动的场景,却是满耳哗哗流水之声。
李清照“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让我懂了梧桐叶与水的知音情谊,那富有弹性的叶雨韵脚,少年的我曾聆听过多次。
忘不了那一场梧桐雨。二姐出嫁那天,老屋后那棵梧桐树宽大的叶子,已变得金黄耀目,叶子飘飘落落,就像一场梧桐雨,是不是二姐心里关于出嫁的盼望与离苦的交织……
一位苏州朋友说,听雨打芭蕉,泠泠作响才过瘾。我常想,比之梧桐叶落,雨打芭蕉显得更急迫,更像是手执琵琶之声。
故乡老屋已拆迁,梧桐树早已不在,天籁虽无,但仍常常想起。真实的繁荣、虚幻的潮湿,梧桐树和雨中倒影印在水泥地上,我仿佛看到——你在雨中走,只见雨幕在你面前分成两边,然后又在你身后合在一起。我不觉梧桐与秋雨的凄凉,它们是这个世界最相知的事物,虽比不上高山流水的韵律,但也有梧桐夜雨的古筝味道。假如听觉和心灵之间有根弦,那么风雨便是拨响梧桐叶的手指,蔚然成曲。
二
还记得小学时音乐老师说过:“梧桐树是高贵的,活着的时候,它捧叶看天,用叶子等待自由飞翔的雨声;死了的时候,落落大方,用木质的脏腑,释放无尽的思绪和幽远的音乐。”
在江苏南京,我看到很多街道两旁的树是法国梧桐,梧桐树是南京城的树神骨脉,从1872 年法国传教士在石鼓路种下第一棵梧桐起,到为迎接孙中山灵柩奉安大典栽种2 万棵梧桐,到蒋介石大手笔种梧桐,再到新中国成立初的植树热,早年保存至今的梧桐,树龄已超过了这座城市里很多居民的年龄。
梧桐是南京干净典雅的植物,叶色碧碧,古意青青。一位老南京讲,法国梧桐叶片大,绿量高,盛夏树荫下要比外面低四五度,落雨时更是音乐如梦。一路梧桐郁郁青青,就像用绿色写就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在异乡的梧桐光影中,我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故乡的老屋,那一刻雨声潇潇,梧桐悦动,刷刷有声,天地有大美。
连绵飘雨三两日,梧桐树依然落落从容,亭亭南轩外,枝干修且直。走在树下,似乎没有感到绵柔细雨飘然而下,但周身仿佛蒙上了淡淡的青阴色。街巷、灰墙、楼阁,越发肃穆起来。
凝望窗外,小雨还在轻轻下,润湿了梧桐绿,玻璃上也挂满雨珠。梧桐雨的流韵和节拍,时急时缓,呈现出丰富的层次感,美丽不乏坚韧。再看那梧桐叶缘,匀润完整,像大大的手掌,抚慰人心。哦,这梧桐夜雨,半窗疏影,是来自大自然的天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