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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民为导向:赵树理与路遥作品的传播路径

2020-01-09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赵树理路遥听众

王 鑫

(西安外国语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赵树理与路遥的文学创作在诸多层面上具有相似性。从作家的身份意识上看,赵树理与路遥都是较难归类的作家,“农民”身份是他们身份认同的核心与根本,这导致其文学价值和文学理想存在相似性。从作家创作的对象意识上看,赵树理与路遥在创作中往往预设读者听众为人民大众,因而显示出极强的社会干预性、时代指向性与精神引领性,而面对文学的传播历程,在赵树理和路遥作品中均出现倚重“声音”媒介实现广泛传播这一共性,由此以广大“听众”为主体的文学传播与评估体系逐渐形成。在赵树理与路遥的文学创作与传播历程中,以人民为导向成为了其中的最为重要的价值指向。

一、身份意识与文学理想

从作家创作的身份意识来看,赵树理和路遥都是以“农民”为核心身份认同的作家。对于路遥坚守自己文艺创作道路的“作者形象”,赵学勇曾作出评述:路遥“从来都不盲目趋时,也不愿置身于瞬息万变的文学潮流之中。但他不是独行侠,他更像一个辛苦而沉默的农民,即使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也不会随意找个阴凉地与人搭腔。”[1]102在如此论述中安置一个赵树理的“作者形象”也应该是适宜的。一个坚持独立创作主张的“作者形象”,有如一个“农民”的朴素追求,执著于自己的文学园地,在如此创作原则的指导下,赵树理与路遥的“农民”身份认同,表现为作家身份与农民身份的同一和幻化关系,这也是二人所守护的人民文艺创作道路的出发点。

赵树理曾谈及,“在旧社会,我做过小学教员,同时又是农民家庭出身,干过农活,对于种地的活路也还熟悉。那时家境不好,常常受高利贷的盘剥,因此我跟贫苦农民感情上有些沟通,在他们中间有些根子。”[2]291赵树理一贯认为自己是“农民出身而又上过学的人,自然是既不得不与农民说话,又不得不与知识分子说话”,故而,他长此以往地在两者间作出转化,在小说写作中更是如此,他曾生动举例道,“‘然而’听不惯,咱就写成‘可是’;‘所以’生一点,咱就写成‘因此’,不给他们换成顺当的字眼儿,他们就不愿意看。”[3]而路遥更是多次坦言:“我是一个血统的农民的儿子。”[4]401“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对中国农村的状况和农民命运的关注尤为深切。”“无论政治家还是艺术家,只有不丧失普通劳动者的感觉,才有可能把握住社会生活历史进程的主流,才能使我们所从事的工作具有真正的价值。”[5]376

赵树理和路遥的文学作品,都呈现出他们对于时代的敏感,而这种“敏感”主要来源于他们与人民的深切交融。正如赵树理将其作品称作“问题小说”,是因为他的创作都是“下乡工作时在工作中所碰到的问题,感到那个问题不解决会妨碍我们工作的进展,应该把它提出来”,[6]25进而诞生了《李有才板话》等作品。《三里湾》的创作缘起,也是来自于赵树理在农村发现了一个“生产方式”的新的可能,即需要“增加更能提高生产的新内容”[7]114这一农业问题,从而选择书写农业生产合作社的题材。而路遥更是最早关注中国城乡“交叉地带”[4]400人们的生存状况,“首先尝试将经济单元置换为文化的、社会的单元,而其中所展示出的乡土视野也为日后的寻根文学”[8]提供了积极的启发。

赵树理曾说他的文学创作的素材全部来自于乡村,“我和我写的那些旧人物(自然不是那些个别的真人),到田地里做活儿在一块做,休息同在一株树下休息,吃饭同在一个广场吃饭;他们每个人的环境、思想和那思想所支配的生活方式、前途打算,我无所不晓。但他们一个人刚要开口说话,我大体上能推测出他要说什么——有时候和他开玩笑,能预先替他说出或接他的后半句话。我既然这样了解他们,自然就能描写他们。”[9]另外,他还主张深入生活需要耐得住光阴,要平心静气地与农民相溶,由此提出了长期交流的好处,即“久则亲”“久则全”“久则通”“久则约”。[10]可见,赵树理的小说语言、文艺诉求、审美理想是在农民群众间长期沉浸而形成,具有着农民对于农事和农业政策的敏感度。他的文艺创作源于他和农民共呼吸、同生活之中,他希望以作家的身份为农民普及思想意识、丰富精神生活,从而实现文学的现实教育意义。

路遥也是这样。不论是《平凡的世界》最终获得专家肯定、至高奖项,还在小说第一部遭遇了学界的否定,他都是孤注一掷地继续创作,不因作品受到学界的激赏或冷遇而怀疑自己的创作理想。在作品得奖后,他冷静地写道:“获奖并不意味着一部作品完全成功,因为作家的劳动成果不仅要接受现实眼光的评估,还要接受历史眼光的审视。”[5]375路遥作为一位出身乡村的青年,很大程度上携带着家庭的负累,形成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担当意识,希望在城市实现自我价值,这无疑对其文学创作的初衷与理想产生极大的影响。

赵树理在毛泽东提出“文艺为工农兵”与“普及与提高”等核心文艺观点之前,就自行摸索且践行这一文艺思想,这种心灵契合与深层印证,只有长期与农民水乳交融、同呼共吸的文艺工作者才能从生活中体验总结、深刻领悟。况且,赵树理在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几十年后,仍然不断提及、反复论述“普及与提高”的关系,这一直是他在文艺领域所关注的核心问题,他也始终认定普及的“基础”才是提高的关键,指出,“毛主席说的从普及基础上提高,我看我们对‘基础’二字的含义理解不深。”[6]26“‘普及’固然受到些影响,‘提高’也不见得很够——因为不曾都放在‘基础’之上。”[11]赵树理以群众为核心、以人民为本位的创作理念,在美国作家杰克·贝尔登笔下得到了较为准确的评述:“赵树理并不幻想要做个大作家,他也不想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写作,那样会使他脱离人民的。”[12]

可见,赵树理心怀更为广阔的文学理想,它跨越着时代与政治的局限、文艺思潮与审美趣味的限制,以“不变”的“民本”思想为核心,在漫长等待与沉默奉献中,冷静面对时代政策的“万变”。而在西方文艺思潮和文学形式“众声喧哗”的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文坛中,路遥也同样在坚持自己的文学理想,彰显出独立的眼光。赵树理和路遥的身份意识呈现出复杂的统一性,同时也在文学创作中坚持以人民为导向的立场,他们不单时刻以一个“农民”的身份意识观察生活,更秉持着长远开阔的历史观进行自我审视与自我要求。基于这样的作者形象与身份认同,必然会在创作中形成强烈的“对象意识”,甚至可以说,他们已然与一个读者的身份发生重合,作者形象与读者形象或听众形象开始在身份意识、文学视野中呈现出同一性。

二、对象意识与创作导向

这里的“对象意识”涉及读者意识和听众意识,赵树理与路遥可谓中国当代最具对象意识的作家,他们以人民为创作导向,这就要求其作品在面对群众时足以打破阅读和讲述之间的语言屏障,具备强大的社会传播力和时代教益。赵勇曾将赵树理与路遥分别视作当代文学史中,读者意识“最强”与“非常明确”的作家代表。[13]如果从对象意识来看,在赵树理与路遥之间还存在一个承前启后的典型作家,即坚持“三个学校”“六十年一个单元”[14]等文学追求的柳青。柳青的文学创作就是循着朴素的现实主义道路发展起来的,而这条道路的践行者可上溯至赵树理,同时,柳青作为路遥的文学导师与精神领袖,更对路遥的文学创作理念与理想影响巨大。“赵树理之后的柳青,柳青之后的路遥”,[1]108已有学者对这一线索有过清晰勾勒,较早地以姚斯的接受美学理论入手,为文学史书写与作品价值判断提供了一个更为开阔的视野,而这也反映出尚未引入“读者视角”这一维度的文学史书写,无疑会导致作品在文学考察与社会估价之间的失衡。

赵树理认为在创作中“拿起笔来就想到这是为谁写的,读了以后要他们作何观感。”[15]37“写进作品里的语言应该尽量跟口头上的语言一样,口头上说,使群众听得懂,写成文字,使有一定文化水平的群众看得懂,这样才能达到写作是为人民服务的目的。”[6]27“作品语言的选择,首先要看读者对象。写给农村干部看,用农村干部能懂的语言;写给一般农民看,用一般农民能懂的语言。”[2]294长久以来赵树理对中国民间传统文化激赏不已,认为中国的人民文艺首先要从群众的趣味入手,而后在对传统文化的汲取与再造中,真正创作出为农民群众所欣赏与喜爱的文艺作品。新中国成立之前,中国农民群众的生活境遇悲惨,但即便遭受着阶级压迫,且尚未解决温饱问题,劳动人民仍需要着文艺、渴望着文艺,寻求着精神苦难的心灵慰藉。

处在人民内部,想人民所想、思人民所思的赵树理曾明确指出:“写作品的人在动手之前,就先得想到写给哪些人读,然后再确定写法。”并认为“人民大众所享受的传统文艺作品,大部分是通过戏剧和曲艺艺人口头的传播才领会的到”,[7]117故此,在赵树理这里所谓的对象意识不仅是面对读者更是面对听众,他心怀自觉的民间文化意识和社会参与意识,重视并着力践行着为广大人民提供教益的人民文艺创作道路。赵树理极为重视中国民间口头文学,认为在文艺生产与接受的过程中需要充分借助人民群众的“听觉”系统与“讲述”行为,释放出声音媒介为文学传播所带来的巨大能量。

同样作为“农民”作家的路遥,将劳动人民与文艺工作者的视角合为一体,认为作家首先需要“具备劳动人民的品质,永远不丧失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感觉,像牛一样的,像土地一样的贡献”,同时,“艺术创作这种劳动的崇高决不是因为它比其它人所从事的劳动高贵。他和其他任何劳动一样,需要一种实实在在的精神。”[16]路遥在作品中时时观照读者,常常制造出“画外音”的角色与听众读者交流,这种作家积极介入文本的创作方式,极大程度上反映出他所恪守的以人民为导向的文学使命。也正因如此坚定的信念感,使他在面对《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初版后遭遇文艺界孤立之际,也并未感到孤独,因为听众与读者一直陪伴着他,而以人民为导向、以读者为中心的创作尺度也是被他奉为圭臬的。路遥曾说,对于他而言真正的痛苦是,“如果作品只是顺从了某种艺术风潮而搏得少数人的叫好”,却“并不被广大的读者理睬”。因此,他认为在“写作过程中与当代广大的读者群众保持心灵的息息相通,是我一贯所珍视的”。[5]375

路遥在创作《平凡的世界》一书中呈现出的强烈的读者意识与听众意识,也是具有客观必然性的,因为这部小说的创作与听众的反馈是同期进行的。路遥曾坦言,在1988年他的前两部小说有幸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进行每日播送,这为第三部的创作注入了极大的精神驱动力,“在那些无比艰难的日子里,每天欢欣的一瞬间就是在桌面那台破烂收音机上听半小时自己的作品。对我来说,等于每天为自己注射一支强心剂。每当我稍有委顿,或者简直无法忍受体力和精神折磨的时候,那台破收音机便严厉地提醒和警告我:千百万听众正在等待着你如何做下面的文章呢!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面对那台收音机庄严地唤起自己的责任感,继续往前行走”;而当路遥将小说第三部的手写稿送至播音电台时,他看到那里堆积的千余封听众来信,他切实感受到了自己与广大群众的情感联接,对此感慨道:“我非常感谢先声夺人的广播,它使我的劳动成果及时地走到了大众之中。”[17]

由此可见,赵树理与路遥创作中鲜明的对象意识直接影响了书写行为本身,包括语言的运用、情感的力度、时代的精神等。同时,他们的作品从生产创作到参与社会、面向读者听众的全部环节,作为其创作主体、表现主体及其接受主体的广大人民是贯穿始终的重要标尺。赵树理创作的自我要求与传播理想,以及路遥《平凡的世界》的真实传播路径及其收获的广泛社会影响,可以发现作品在其传播视野中所显示的人民性导向。

三、声音媒介与作品传播路径

赵树理的小说语言自然、生动、纯朴,并携带着乡间口语独有的俏皮、诙谐,甚至粗野,这是源于生活、源于人民的语言。他对语言的“加工”是极少的,但如果存在“加工”,那就是“加工在更合乎‘说’这上头”。[18]赵树理对中国民间口头文学,怀有发自内心的喜爱与由衷的赞赏,他说:“我觉得我们的东西满可以像评话那样,写在纸上和口头上说是统一的。这并不低级,拿到外国去绝不丢人。评话便是我们传统的小说,如果把它作为正统来发展,也一点不吃亏。它是广大群众都能接受的。”[15]37

赵树理认为优秀的小说作品,一定是农民“愿意听”且“听得懂”[19]的,由此才能产生积极的社会效应与深刻教益,所以,他最为看重与听众形成密切互动的传统文艺形式——评书,中国文学史家也将他的小说称为评书体现代小说。[20]鲁迅在谈论宋人“说话”时写道,它是“一种平民底小说”,“这类作品,不但体裁不同,文章上也起了改革,用的是白话,所以实在是小说史上的一大变迁”。[21]赵树理也持相似观点,他曾谈道,“曲艺的韵文是接受了中国诗的传统的,评话是接受了中国小说的传统的。我觉得把它作为中国文学正宗也可以”;[15]33“评书是正经的道德小说。我还掌握不了评书,但我一开始写小说就是要它成为能说的,这个主意我至今不变”;“写出来不能够说,是我做的不够。好的唱词,应该是诗,写出来还不是诗,是唱词写得不到家。诗歌、戏剧、小说和曲艺都是一家,作家的作品和曲艺是一回事。”[22]赵树理的创作观,客观上是为适应当时解放区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实际情况,纸媒传播的确需要充分的物质保障;而更重要的是他认为文学创作应大力引入“声音”媒介与口头文学的传播力,因而极为强调文学作品的故事性与可读性。

而以“声音”媒介调动听众的“听觉”系统,进而极大地推动小说的社会影响力,延续小说中所传达的时代精神,并收获广大群众的欣赏与感动。这样的文学传播案例,以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为代表,践行了赵树理的创作意图,也实现了赵树理的作品也未能达到的景象。赵树理在《卖烟叶》这部小说的开篇写道:“现在我国南方的农村,在文化娱乐活动方面,增加了‘说故事’一个项目。那种场面我还没有亲自参加过,据说那种‘说法’类似说评书,却比评说说得简单一点,内容多取材于现在流行的新小说。我觉得‘故事’‘评书’‘小说’三者之间没有严格的界限。……我写的东西,一向虽被列在小说里,但在我写的时候却有个想叫农村读者当作故事说的意图,现在既然出现了‘说故事’这种文娱活动形式,就应该更向这方面努力了。”[23]赵树理以人民为导向所设想的传播路径,从《平凡的世界》的传播历程看,无疑是得到了充分的嗣响与实践,显示出作品在读者影响力、社会反响度与时代指向性等方面所具有的“现象性”与“典型性”。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篇连播》节目播送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长达百余集,真正联系起了广大的听众群体,也在小说直面读者之前,经过126天的播送得以积累小说的庞大听众群体,这不仅是当时社会群众间最为活跃的文学文化事件,对于当今小说传播方式而言也是一个文学接受与研究领域的热点现象。据电台统计,《平凡的世界》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三次,为新世纪听众点播排行榜中的第一位,听众们纷纷来信表示自己被作品中传达的精神所鼓舞,交流他们的奋斗之路。小说的首播造就了20世纪80年代听众来信之最,“直接受众达3亿多”;栏目还在路遥诞辰60周年之际,在网络发起题为《我与〈平凡的世界〉》的征文活动,同时组织原广播播送团队重新制作长达150集的配乐广播节目,[24]以此缅怀与纪念路遥。这不仅证明了小说“可听可说”的文学魅力,更昭示了“声音”媒介与人民听众之间所达成的最具情感共鸣性的精神联系。

然而,如果不将这部小说当时的出版环境与社会评价情况考虑在内,就很难理解一种媒介传播方式收获成功的关键,以及它在小说的受众接受、文坛影响、社会效益等方面所发挥的重大意义,而这也正是《平凡的世界》,甚至作家路遥,可被视作一个广播史、文学传播史、文学史中独特“现象”的原因所在。《平凡的世界》初版于1980年代,其时中国文艺界正值西方文艺新思潮、新方法不断涌入的时代,而路遥采用朴素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这对当时批评家的艺术趣味来说无疑是一种挑战。处于这样的文学环境之下,小说第一部初版时会遭遇批评家的普遍否定也是可想而知的,对于路遥而言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贾平凹在怀念路遥的文章中曾提到小说第一部“出版后一段时间受到冷落”的不幸遭遇。[25]

1986年曾在北京召开小说第一部研讨会,据文学评论家白描回忆,这次研讨会是失败的,除了少数人对小说表示肯定,如极具本土意识与人文关怀的著名评论家雷达先生等,更多的人持否定态度,对小说的评价极低。小说此次“遇冷”,正如同会议当天“下着大雪”的天气一样,其时这部三卷本长篇小说仅完成了第一部,“迎头打来这么一拳,把路遥打懵了。研讨会完了以后,陕西的人马灰溜溜地回陕西了,广东的人也灰溜溜地回广东了。”[26]身后20年,路漫漫情未遥正在此时,为小说传播提供新机遇的,是曾在延安插队的北京知青,后从事文学编辑的叶咏梅,也由此开启了小说在《长篇连播》节目播送的传播历程。1987年春天叶咏梅和路遥在北京电车上的偶遇,成就了她“回报黄土地的机会”,她在阅读了第一部成书与第二部清样后深受震撼,她说,“我不把它看做是路遥个人的作品,我把它看成是黄土地的杰作”,“我不再犹豫,立即决定录制这部长篇小说,让它早日同生活在平凡的世界里的平凡人见面。”[27]158

白描曾说,给予路遥最大支持的“我认为是叶咏梅,叶咏梅在那种情况下,市场并不像现在这么好,那个时候决定广播这部小说,广播在那个时候是非常重要的传媒,而且听传统的小说连播,也是大家文化消费的重要通道。”[28]叶咏梅也曾写道,“回想当初,《平凡的世界》第一部问世时,它静静地躺在书店的书架上,也许因平凡而很少有人问津;可一经电台连续播出,叩动了千百万听众的心,竟使作品供不应求,又进行再版……”[29]路遥的女儿路茗茗曾做客广播台,与听众共同纪念路遥逝世十周年,她谈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是最早传播《平凡的世界》的新闻媒体,它以独特的手段,把我父亲创造的这一世界送入千家万户。那时我父亲一边在陕北创作,中央电台一边播出。”“我要深深感谢中央电台的叶咏梅阿姨,她是我父亲的朋友,因为叶阿姨也是陕北插队的知青,是她首先发现了《平凡的世界》。”“十多年过去了,我身边的朋友在说起《平凡的世界》时,有不少人还记得起初是从广播上听来的。”[30]可见,一部文学作品所承载的情感与精神力量,足以剥蚀与瓦解批评家在形式技法之上所筑起的高墙,激发起人们“复归为婴儿”的素朴人情与乡情,进而由此触及人类的“共情感”与天地观。

《平凡的世界》的演播家李野默,谈到首次播送的场面时感慨不已,他回忆小说的“第一部是成书,第二部是校样,第三部是手稿。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拿着手稿播长篇”。[26]身后20年,路漫漫情未遥如果说《平凡的世界》这部小说以其滚烫的文字温热着听众的心,那么在此之前,无疑是经由演播者手持着留有作家体温的手稿,口传着作家真挚炽热的语言,以小说充满光彩与热度的精神指向,吸引了最初一批忠实且稳固的听众群体。

《平凡的世界》是通过“声音”媒介与听众建立情感联系,成就了“中央电台《长篇连播》节目听众来信之最”,[27]158积累了千百万听众的信赖与支持,带给听众们感动与共鸣。在小说出版之后,忠实的听众群随之成为了稳定的读者群,进而创造出一种“常销书”的文学生产模式;而非先以纸媒传播方式的成功,召唤起听众的阅读记忆与时代记忆,从而反哺仰赖听众的“声音”传播媒介。《平凡的世界》收获成功的传播路径,呈现为以听众带动读者、以广播带动纸媒、以“声音”带动文本的互动关系。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说,“长篇连播”的“声音”传播路径对于《平凡的世界》而言,可以说是开启了小说的新生命,而这也是选择小说的《长篇连播》节目的幸运。路遥以其“农民”身份认同的平视眼光、讲述故事的朴素手法,以及时时观照“农民群众”“奋斗青年”的对象意识,在最真挚、最温情也最日常化的场景中长久伴随着广大听众的心灵与成长,这都得益于“声音”媒介和以人民为导向的作品传播路径的契合。

从作家的身份认同、对象意识和传播路径看,赵树理可被视作中国现代以来最早且最大程度上守护着人民文艺创作理想的重要作家,是“人民文艺”的先觉践行者。他将高远的历史观与质朴的文艺观引入文学创作,为其后柳青、路遥等作家的创作精神与文艺境界提供了有益的参考,从而成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恪守人民文艺创作道路的重要引路人。而路遥以其《平凡的世界》为典型个案,在坚持以人民为导向的创作立场中使其作品在听众间重获新生,其传播路径与历史经验实现了作品直接面对广大受众,绕开沉浸于新思潮的批评家的筛选,也不受当时出版环境和市场经济的限制,从而从根本上突围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文学传播与消费的固有路径。

赵树理与路遥的作品能够在广大民间读者心中走向经典化,这一现象显示出人民导向渗透于作家创作与传播的整个过程。人民不仅是小说的创作主体、表现主体、接受主体,还是成就小说实现经典化的历史主体。以人民为主体的文学评估体系也逐渐形成,这是文学在人民性审美传统中塑造与传播的结果,同时它也反过来影响了中华民族的文化情怀与精神高度,而这也是赵树理和路遥的作品在今天依旧保持阅读热度,并在人民心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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