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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佛教外来宝石兴盛原因探析

2020-01-09崔树增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寺院宝石珠宝

崔树增

(杨粲墓博物馆,贵州 遵义 563000)

佛教七宝俗称“七珍”,指佛教的七种宝物。关于佛教七宝,佛经虽记载不一,但大同小异。《佛学大辞典》收录了《法华经》《无量寿经》《智度论》《阿弥陀经》等佛教经典关于七宝的不同记载,七宝中除了金、银是固定不变的,其余五宝随各经记载有所不同,主要包括玻璃、琉璃、珊瑚、玛瑙、砗磲、琥珀、珍珠、水晶、瑟瑟等外来宝石[1,p58]。佛经中还记载,用七宝制作的佛教法器具有精进修行、获得无上功德的作用。佛教在用“一切皆空”“少欲知足”解释物质与精神关系的同时,更强调“庄严具足”的物质观念[2]。这从佛教经典、唐代文献、考古文书及实物中得到了有力证明。如唐扶风法门寺地宫出土了大量的琉璃、玻璃、珍珠、琥珀等宝石制品,敦煌文书关于玛瑙、珊瑚、琥珀、珍珠等宝石制品也不乏记载。至于唐代佛教中的宝石产地,则以中亚、西亚、南亚、东南亚等地区为主,以传教、丝路贸易、朝贡等方式传入中原王朝。汉学家谢弗的《撒马尔罕的金桃》(The Golden Peaches of Samarkand,汉译书名为《唐代的外来文明》)就记载了18类、170余种唐朝外来物品,其中外来宝石种类就有17种,该书从来源、传播、应用以及社会影响等不同角度进行了深入、细致地研究,是研究唐代中外物质文明交流史的一部集大成之作[3]。本文意在探讨唐代佛教出现众多外来宝石的原因,揭示唐代的佛教政策、佛教兴衰原因等问题。

一、统治者崇信佛教施赠宝石

唐代是佛教发展的鼎盛时期,唐代诸帝除武宗外,多是佛教的坚定信仰者。太宗、高宗、武则天、肃宗、德宗、宪宗和懿宗曾先后7次迎奉佛骨舍利或举行佛事法会,向寺院或僧人布施土地、布匹、金银和珠宝等。

唐太宗崇佛奉孝,曾为其母穆太后建造慈德寺,并请当时最负盛名的高僧玄奘主持寺院,翻译佛经,弘扬正法。太宗多有褒奖。《法苑珠林》卷一百云:“又为穆皇后,于庆善馆侧造慈德寺。沙门玄奘,振锡五天,搜扬正法,旋镳八水,思阐微言。十有九年,奉诏翻译,前后褒赏,格显常伦。中使相望,无空旬日,躬留神思,为制序之。控引经宗,褒扬佛理,所度僧众,三万余人。至于金银等身真珠像等,动过万计,差难备举。”[4,p1027]太宗借佛道表孝敬之心,成为崇佛奉孝的榜样,此举既合民心又是治国理政的良方,有利于贞观盛世局面的开创。

高宗和武后对佛教推崇备至,礼待高僧,弘扬佛法,大办法事。显庆五年的迎佛骨活动,庄严隆重,布施甚厚,以充供养。据《集神州三宝感通录》卷记载,舍利迎入东都,受到僧俗信众隆重的供养。武后为舍利造金棺银椁,装饰华丽无比。是文曰:“敕取舍利往东都入内供养。时周又献佛顶骨至京师,人或见者,高五寸阔四寸许,黄紫色。将往东都驾所,时又追京师僧七人,往东都入内行道。敕以舍利及顶骨出示行道。僧曰:此佛真身,僧等可顶戴供养。经一宿还收入内。皇后舍所寝衣帐直绢一千疋,为舍利造金棺银椁,数有九重,雕镂穷奇。”[5]通过对法门寺塔基地宫[6]和临潼县庆山寺塔基地宫[7]发掘出土的金棺银椁的分析推测,武后所造的九重棺椁,庄严华丽,除了使用大量金、银外,另有珍珠、玛瑙、水晶、摩尼宝珠等珠宝严饰。用棺椁瘗埋舍利更符合中国人的习惯,打破了印度传统的罂罐瘗埋舍利的方式,这也是舍利瘗埋制度中国化的重要标志。

武后篡唐改周,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佛教在其中出力甚多。武周建立后,则天皇帝崇佛日甚,宠信僧人薛怀义,礼遇高僧慧安、神秀,建明堂、迎佛骨,其程度不亚于极度崇佛的隋文帝。武则天在位期间,对寺院及僧人赏赐有加,布施大量金、银、珠宝予他们。如《佛祖统纪》卷三十九云:“万岁通天元年,遣使赐六祖能禅师水精钵、摩纳衣、白氎、香茶。”[8]武则天晚年,在法藏怂恿下,下诏将封存于法门寺塔中的佛骨舍利迎至洛阳内宫并施赠珠宝钱财予以供养。《唐大荐福寺故寺主翻经大德法藏和尚传》云:“长安四年冬,杪于内道场因对扬言及岐州舍利是阿育王灵迹,即魏册所载扶风塔是。则天特命凤阁侍郎博陵崔玄暐,与藏偕往法门寺迎之。时藏为大崇福寺主,遂与应大德、纲律师等十人俱至塔所行道七昼夜,然后启之,神辉煜爚。藏以昔尝炼指,今更隳肝,乃手擎兴愿,显示道俗。舍利于掌上腾光,洞照遐迩,随其福力,感见天殊。或睹铣鋈睟容,或观缨毳奇像,瑰姿玮质。乍大乍小,大或数尺,小或数寸。”[9]

安史之乱直接造成繁盛的唐帝国的衰败,国家分裂、社会动乱已是中唐以后不可避免的形势。也许是出于粉饰太平,团结各阶层民众的目的,于安史乱中匆匆继位的唐肃宗,紧紧抓住佛教这根救命稻草,意图通过迎送佛骨活动拉拢民心,实现帝国的团结。据《圣朝无忧王寺大圣真身宝塔碑铭(并序)》记载,肃宗在迎送佛骨活动中捐赠法门寺大量的金银法具、瑟瑟制作的佛像、念珠以及沉香、檀香等物品。如《全唐文》卷五百十六载:“我肃宗文明大圣大宣孝皇帝缵承丕绪,恢复盛业,德包有截,化总无垠,以泽及四海为勋华。以功(阙十四字),上元初五月十(阙一字)日,敕僧法澄、中使宋合礼、府尹崔光运启发迎赴内道场。圣躬临筵,昼夜苦行,从正性之路,入甚(阙一字)之门。以其年七月一日,展如初(阙四字)本(阙四字)诏(阙三字)像一铺,(阙一字)事金银之具(阙一字)百(阙三字)爪发玉筒及瑟瑟数珠一索,金欄袈裟一副,沉、檀等香三百两以赙之。”[10]

继肃宗之后,代宗、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诸帝,延续前代诸帝的佛教政策,对佛教采取支持和利用的政策,使其为衰落的帝国统治服务。代宗继位后,对佛教青睐有加,曾在四月八日佛诞节时,将珠玉宝石雕成的万佛山奉献于佛,并请两街僧徒入内道场礼拜。如《杜阳杂编》卷上记载:“上(代宗)崇奉释氏,每舂百品香,和银粉以涂佛室。……万佛山则雕沉檀珠玉以成之。其佛之形,大者或逾寸,小者七八分。其佛之首,有如黍米者,有如半菽者。其眉目口耳螺髻毫相无不悉具。而更镂金玉水精为蟠盖流苏,庵罗薝蔔等树,构百宝为楼阁台殿。其状虽微,而势若飞动。又前有行道僧徒,不啻千数。……四月八日召两众僧徒入内到场礼万佛山。是时观者叹非人工,及睹九色光于殿中,咸谓之佛光。”[11,p1373]文宗虽然对佛教并无好感[12],但出于祈福和维护统治的目的,经常会向寺院布施一些金银、珠宝等物品。据圆仁撰《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记载,为表彰延历寺和寺院僧人,文宗每年敕使赠送珍珠、宝盖、七宝冠等珠宝。是文载:“开成五年五月十七日,将延历寺未决三十条呈上志远和尚,请决释。……因此每年敕使送五百领袈裟,表赐山僧。每年敕使别送香花、宝盖、真珠、幡盖、珮玉、宝珠、七宝宝冠、金缕香炉、大小明镜、花毯白毡、珍假花果等,积渐日多,堂裹铺列不尽之。余者总在库贮积,见在。自余诸道州府官私施主每年送者不可胜数。今五台诸寺造文殊菩萨像皆此圣像之样,然皆百中只得一分也,云云。其堂内以七宝伞盖当菩萨顶上悬之,珍彩花幡、奇异珠鬘等满殿铺列。宝装之镜大小不知其数矣。”[13,p117-118]

继文宗登基的武宗,一改前代诸帝的崇仰佛教,对佛教及寺院、僧人实行打压和破坏政策,制造了中国佛教史上最重要的一件大事——武宗灭佛。自此,佛教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虽然在宣宗、懿宗等朝有过短暂的复兴,但再也无法恢复往昔的繁荣盛况。武宗灭佛的主要原因是经济问题,寺院经济的发达已严重影响到朝廷的赋税收入。所以武宗即位后,采取的最主要措施即是收缴寺院的财产,将寺院所藏之金银、珠宝、田产等一律充公,收归国有。如《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四云:“诸州县准敕,牒诸坊诸乡收僧尼衣服,将到州县,尽焚烧……天下寺舍僧尼所用铜器钟磬釜珰等,委诸道监铁使收入官库。具录闻奏者。”[13,p195]从文献记载可知,历代统治者布施寺院的珠宝当不在少数。

懿宗、僖宗父子在位期间,皇室衰微,加之内忧外患,唐朝统治已是岌岌可危。对前途的担忧和对帝国的期待和幻想这种矛盾心理反映在对佛教的虔诚信奉上,即懿宗于咸通十年派遣使者同两街大德僧数十辈至凤翔府法门寺迎奉佛骨[14]。这种将个人祸福和国家命运寄托在佛教信仰上的做法,预示着唐王朝的衰败已成不可挽回之势。此次法门寺迎佛骨活动在整个佛教史上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阵势浩大,参与人数众多,布施的金银、珠宝更是不可称计。据《新唐书》卷一八一记载:“咸通十四年春,诏迎佛骨凤翔……乃以金银为刹,珠玉为帐,孔鹬周饰之,小者寻丈,高至倍,刻檀为檐注,陛墄涂黄金,每一刹,数百人举之。香舆前后系道,缀珠瑟瑟幡盖,残彩以为幢节,费无赀限。夏四月,至长安,彩观夹路,其徒导卫。天子御安福楼迎拜,至泣下。”[15,p5354]《杜阳杂编》卷下详细记录了这次迎佛骨的盛况,对迎佛骨仪式中出现的瑟瑟、珊瑚、珍珠、玛瑙等宝石也做了记载:“十四年春,诏大德僧数十辈于凤翔法门寺迎佛骨。百官上疏谏,有言宪宗故事者。上曰:‘但生得见,殁而无恨也。’遂以金银为宝刹,以珠玉为宝帐香舁,仍用孔雀鹬毛饰其宝刹,小者高一丈,大者二丈。刻香檀为飞帘花槛瓦木阶砌之类,其上遍以金银覆之。舁一刹则用夫数百。其宝帐香舁不可胜纪。工巧辉煌,与日争丽。又悉珊瑚、玛瑙、真珠、瑟瑟缀为幡幢,计用珍宝则不啻百斛。其剪彩为幡为伞,约以万队。……初迎佛骨,有诏令京城及畿甸于路傍垒土为香刹,或高一二丈,迨八九尺,悉以金翠饰之。”[11,p1397-1398]

法门寺唐代地宫发掘出土的《监送真身使随真身供养道具及金银宝器衣物帐》(简称《衣物帐》),此碑文字共49行,约1 700余字,详细记录下懿、僖二宗、皇室其他成员、官员和僧侣给法门寺的奉施。金银器(如盆、盒、波罗子、碟子、羹碗子等)、供养器(供养佛祖承物之器,有香案、银灯、菩萨像等)、熏香器(熏炉、香囊等)和茶具(如碾子、罗子、碾轴、笼子、盐台、风炉等)等构成此次供养品的主体。供养人群以懿宗、僖宗、惠安皇太后、昭仪、晋国夫人等皇室成员、官僚集体和僧官为主[16]。

对法门寺实物出土的供养品分类考察,除《衣物帐》中所记的供养品外,法门寺地宫还发掘出土了20 000多枚货币和400多颗珠玉宝石。因碑石大小有限,不能将数量如此多的供养品记录在内。但可以确定,懿宗、僖宗在此次迎佛骨活动中,奉施的珠玉宝石的数量非常巨大。这些记载,为清楚了解佛教宝石的供养人、使用情况、在佛教中的地位等提供了实物参考和重要的研究价值。

二、寺院经济繁荣,有财力消费宝石

唐代寺院经济繁荣,寺院及僧尼数目众多。据史料记载,唐初时丁壮僧尼有20万众[17,p134],玄宗时全国有寺所,僧尼有126 100人,武宗灭佛时,在会昌五年命人检括全国寺院和僧尼数目时,仍有寺院4 600所,兰若4 000所,僧尼260 500人[18]。寺院的“常住财产”,如田宅、邸店、铜铁器、金银器、毡褥、珠宝等不可胜计。唐中宗时,辛替否在《陈时政疏》中言:“今天下之寺盖无其数,一寺当陛下一宫,壮丽之甚矣!用度过之矣!是十分天下之财而佛有七八,陛下何有之矣!”[19,p3158]辛替否所言或有夸张之嫌,但却直接指明了唐代寺院经济的繁荣现状。

唐代的寺院财产有多种来源,大部分是信众布施所得,也有寺院自行购置的财产,以及僧侣和教团的非法占有[20]。寺院所藏金银、珠宝则主要来自皇帝及官僚贵族的施赠。敦煌文书记载了很多敦煌寺院拥有的常住财产,宝石或宝石制品在这些常住财产中占有一定比重。如敦煌文书P.2706《年代不明某寺常住什物交割点检历》记载有“瑟花子伍”“珊瑚壹支”“琥珀贰”“瑟瑟壹”[21,p7]。P.2613《唐咸通十四年(公元八七三年)正月四日沙州某寺交割常住什物等点检历》记载有“瑠璃屏子壹支”“白玛瑙珠贰”“瑟瑟壹”和“珍珠壹伯陆棵”[21,p9-13]。P.5899《丙寅年(公元九〇六年?)十二月十三日常住什物交割点检历》载“又琉璃瓶子壹”[21,p15]。此外,还有一些珠宝流转于寺院或僧人之手。寺院虽然以传统的庄园经济为主,但并不排斥寺院或僧尼的商业经营,这既是寺院经济发展的产物,更是寺院经济繁荣的最直接的体现。

唐代寺院商业繁盛。唐高祖就指出,一些“猥贱之侣”“嗜欲无厌,营求不息。出入闾里,周旋阛阓,驱策田产,聚积货物。耕织为生,估贩成业,事同编户,迹等齐人”[19,p16]。《唐大诏令集》卷一一七《遣使宣抚诸道诏》亦云:“又访闻江淮诸道,富商大贾,并诸寺观,广占良田,多滞积贮,坐求善价,莫救贫人。致令闾里之间,翔贵转甚。”[22]至武宗会昌灭佛后,仍有“富寺邸店多处”,“广占求利,侵夺疲人”[23]。可见,唐代寺院商业活跃,影响深广。此外,寺院商业经营的范围广,包括农业、畜牧业、医药、珠宝、服玩等奢侈品,经、像等宗教用品等多个领域[24,p222-229]。珠宝成为寺院商业经营的重要商品,是寺院财力雄厚、经济繁荣的最好例证。

有关寺院商业经营珠宝的记载多见于《太平广记》,如卷四〇二《青泥珠》云:“则天时,西国献毗娄博义天王下额骨及辟支佛舌,并清泥珠一枚。……后不知贵,以施西明寺僧。布金刚额中。后有讲席,胡人来听讲,见珠纵视,……遂定至十万贯,卖之。胡得珠,纳腿肉中,还西国。”[25,p3237]此是以寺院珠宝来进行商业买卖的典型案例。在寺院珠宝交易以外,亦有僧人以私有珠宝进行买卖。如《太平广记》卷四五七《至相寺贤者》云:“长安至相寺有贤者,自十余岁,便在西禅院修道。……得径寸珠,至市高举价,冀其识者。数日,有胡人交市,定还百万。”[25,p3739]

此类珠宝交易买主多为胡商。胡商能顺利在两京或商业繁荣城市进行商业贸易,得益于唐代的统一、经济繁荣以及交通发达。此外,寺院的珠宝商业虽然局限性比较高,交易数量也不大,但因为珠宝本身具有的商业价值巨大,寺院或僧人等在此类交易中获利丰厚,因此在寺院的商业活动中仍占有一定地位[24,p227-228]。

三、佛教信众群体庞大,施赠宝石较多

唐代是佛教发展的鼎盛时期,佛教在译经、撰述、理论、宗派、传布及信仰基础等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发展。尤其在舍利信仰的推动下,佛教信仰在社会各阶层得到广泛的深入。上至皇室贵族、官僚、士大夫,下至平民百姓,随处可见虔诚奉佛的人,佛教信众群体非常的庞大。受佛教布施观和功德观的影响,佛教信徒向寺院或大德高僧布施大量的供养品。在这些供养品中,除了土地、金、银、钱、帛外,诸如琉璃、珍珠、玛瑙等一类的宝石也在供养行列里。

(一)皇室成员

以帝王为核心的皇室成员是佛教最强有力的支持者,他们依凭手中的权势和财富左右着佛教发展的轨迹和方向。事实证明,佛教在中国的发展与帝王有着密切的关系。梁武帝舍身佛寺推动了佛教在南朝的发展,隋文帝、炀帝父子崇佛促使佛教在全国范围内得到推广和认同。除武宗外,唐朝皇帝大都支持和发扬佛教,促进了佛教的繁荣和鼎盛。帝王支持和信奉佛教的重要表现,即通过迎奉佛骨或举行佛事法会大行布施,布施的有金银器、铜器、铁器、丝织品、钱币、土地以及大量的珠宝玉石等。如上文所述,唐太宗、高宗等帝王都曾在迎佛骨活动中施赠给寺院大量的珠宝。如武则天根据中国人的丧葬习惯,为舍利造金棺银椁,庄严华丽,除了使用大量金、银外,另有大量珍珠、玛瑙、水晶、摩尼宝珠等珠宝严饰。懿宗、僖宗为迎佛骨施赠法门寺的珠宝达400多颗[26]。

除帝王外,皇室公主、后宫嫔妃、夫人等也会向佛教寺院施赠珠宝予以供佛。唐中宗之女安乐公主曾为洛阳昭成寺打造百宝香炉,施赠的砗磲、珊瑚、珍珠、玛瑙、玻瓈等宝石不可计数。如《新唐书》卷八十三《安乐公主传》云:“又为宝炉,镂怪兽神禽,间以璖贝珊瑚,不可涯计。”[15,p3654]《朝野佥载》对百宝香炉做了更详细的记载:“高三尺,开四门,绛桥匀栏,花草、飞禽、走兽,诸天伎乐,麒麟、鸾凤、白鹤、飞仙,丝来线去,鬼出神入,隐起钑镂窈窕便娟。真珠、玛瑙、琉璃、琥珀、玻瓈珊瑚、璖琬琰,一切宝贝,用钱三万,府库之物,尽于是矣。”[27]

(二)士大夫阶层

士大夫崇佛在初唐时就渐已成风。太史令傅奕在给唐高祖上陈的《废省佛僧表》里指出:“搢绅门里,翻受秃丁邪戒,儒士学中,倒说妖胡浪语。”[17,p160]唐太宗也指出,佛教传入后,“洎于近世,崇信滋深”,以至于“好异者望真谛而争归,始波涌于闾里,终风靡于朝庭”[28]。有唐一代,士大夫崇佛已成社会的普遍现象。

士大夫作为权势阶层的代表,是佛教信仰中仅次于皇室成员的有力支持者。他们向寺院供奉大量的钱财珠宝等物,是佛教外来宝石的主要施赠者之一。唐高祖时,左仆射宋国公萧瑀“好释氏,常修梵行,每与沙门难及苦空,必诣微旨”[19,p2398]。萧瑀深谙佛法,精通佛理,对佛教也是极力推崇。其临终前,还嘱托后人将其生前所用之物,如香炉、铁如意、澡灌、玛瑙念珠、朝服等物品供奉寺院,作为寺院的常住物,永久供养。《弘赞法华传》卷三载:“贞观二十二年六月,卒于玉花宫。未终之前,遗嘱云:吾之衣服道具,并送津梁寺。同僧羯磨,其上赐山衲,及高祖树皮衲、铁如意、曲几、麈尾、香炉、澡灌、玉唾壶、玛瑙珠、朝冠、器服,并入常住,永为供养。”[29]萧瑀家族有近20人出家,家族中人无论尊贵卑贱,皆能成诵。这个佛教世家得到唐代著名高僧道宣的大加赞赏,道宣称:“萧氏一门,可为天下模楷矣。”[30]

安史之乱时,佛教成为庇护所,达官贵族就曾将七宝制品和白珍珠等宝物藏于弘善寺。如《寺塔记》载:“寺有小银象六百余躯,金佛一躯长数尺,大银象高六尺余,古样精巧。又有嵌七宝字多心经小屏风,盛以宝函,上有杂色珠及白珠,骈甃乱目。禄山乱,官人藏于此寺。”[31,p1023]平康坊菩萨寺有唐朝名将郭子仪及其夫人施赠的玳瑁鞭和七宝帐等物,又《寺塔记》载:“寺内有郭令玳瑁鞭,及郭令王夫人七宝帐。”[31,p1023]

(三)宦官阶层

唐代宦官阶层也是佛教信仰的有力支持者之一,佛教的兴衰与宦官有着密切的关系。武宗灭佛的重要原因即借裁汰佛教来打击宦官阶层的势力。唐代权宦高力士、李辅国、鱼朝恩、仇士良等人都崇奉佛教,曾极力为佛教建造寺院、开凿石窟、造像树碑等,其捐赠寺院的金银、珠宝等不计其数。如《旧唐书》卷一八四《高力士传》载高力士“资产殷厚,非王侯能拟,于来庭坊造宝寿佛寺,与宁造华封道士观,宝殿珍台,侔于国力”[19,p4758]。从高力士所造宝寿佛寺的庄严程度,亦可窥见宦官施赠寺院珠宝情况之一二。

(四)僧侣阶层

僧侣阶层是佛教的最忠实的守护者,同时也是寺院经济的布施者和持有者。僧侣在寺院经济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珠宝、服玩一类的奢侈品是他们从事商业经营的重要部分,这说明在僧侣阶层(尤其以大德高僧或僧官为主)中就有私蓄珠宝的。虽然佛教戒律规定僧尼不能私蓄贵重物品,但私蓄田产、金银、珠宝等物品的僧尼还是大有人在。如唐代著名高僧不空在圆寂前,曾上表代宗皇帝,愿将生前持有的金刚铃杵及先师所传并银盘子菩提子、水晶念珠等物进奉朝廷,以感念大唐皇帝对他及佛教的恩泽。《代宗朝赠司空大辨正广智三藏和上表制集》载:“此不空所以为恨也。伏惟陛下降诸佛之慈惠,下从人之所愿,不空先进大圣文殊佛刹经,圣情寻许颁示中外。伏愿哀愍念临终之一言,冀福皇家。滋吉祥之万劫,实为僧人,生死荣幸。五钴金刚铃杵先师所传并银盘子菩提子及水精念珠并合子并谨随表进奉,临纸涕泣悲泪交流,永辞圣代。不胜恋慕之至,谨附监使李宪诚奉表陈辞以闻,沙门不空诚悲诚恋谨言。”[32]高僧鉴真去日本弘扬佛法时,随身携带的水晶手幡、琉璃瓶及玳瑁叠子等珠宝制品可能是鉴真私蓄的宝物。如《唐大和上东征传》载:“及玉环水精手幡四口,□□金珠□西国瑠璃瓶盛□菩提子三斗,青莲华廿茎,玳瑁叠子八面,天竺革履二緉……。”[33]此外,僧尼获得珠宝的重要来源,即从先师遗物继承而来。佛教僧侣圆寂后,其遗物大多是归寺院所有,充当寺院的常住物,由其弟子接收先师遗物,有继承先师衣钵的寓意。在敦煌文书P.3638《辛未年正月六日沙州净土寺沙弥善胜领得历》记载,沙弥善胜从前都师慈恩手上领得“新牙床壹”“故牙盘壹”“琉璃瓶子壹”等[21,p116-117]。敦煌寺院的常住物大多为施舍而来,施舍有官有私,有僧有俗,但以私施为主,僧施为多[34]。唐代僧尼蓄藏珠宝不是稀奇现象。

(五)庶民百姓

百姓是佛教信仰最广泛的群体,富家大户也会向寺院施赠珠宝等物。敦煌文书记载诸家散施的物品中包括玛瑙、珍珠、瑟瑟、琉璃等外来宝石。P.2567《癸酉年(公元七九三年)二月沙州莲台寺诸家散施历状》记载沙州莲台寺得到诸家散施的外来珠宝有“瑠璃瓶子一”“真珠廿壹线”“玛瑙珠子八十四枚”“琥珀二”“瑟瑟五”和“牙梳子一”等[21,p71-72]。P.3047《来俄斯难芝施入疏》记载有“阿郭为来俄老施瑟瑟花入行像”[21,p75]。阿郭可能是信奉佛教的敦煌当地富裕百姓,为亲人祈福而施赠瑟瑟花。

四、寺院仪轨复杂,重视宝石的应用

佛教仪轨又可称为“礼仪”或“仪礼”,一般是通过具体的法事仪式来体现的,与佛教梵呗的制作及发展密切结合,具有鲜明的中国本土特色[35]。仪轨就如同宗教仪式,它是宗教意义的演示或发布,是由象征着宗教意义的象征性行为组成的,是宗教的外在表现[36]。佛教仪轨内容众多、复杂,从寺院、殿堂、教职、教制、礼仪、节日、法器、服饰至佛、菩萨、罗汉、诸天无一不渗透着形式各样的仪轨和制度[37]。其中,宝石在佛教仪轨和制度中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宝石是佛事供养和庄严的重要内容。

(一)礼仪、节日中的宝石应用

宝石在佛教礼仪、节日中的应用主要体现在行像仪式、盂兰盆节及无遮大会等方面。佛诞节常会举行盛大的行像仪式,用珍宝庄严佛像以庆祝佛的诞生。唐代高僧玄奘西行印度求法途经屈支国(西域古国,今库车)时曾见到过行像仪式。如《大唐西域记》卷一记载:“大城西门外,路左右各有立佛像,高九十余尺。于此像前,建五年一大会处。每岁秋分数十日间,举国僧徒皆来会集。上自君王,下至士、庶,捐废俗务,奉持斋戒,受经听法,竭日忘疲。”[38,p870]唐代皇帝常布施大量金银珠宝用以供养佛、法、僧三宝。如唐代宗就曾在佛诞日时将用沉檀珠玉雕成的万佛山迎于内道场供养。如《杜阳杂编》记载:“上(代宗)崇奉释氏,每舂百品香,和银粉以涂佛室。……万佛山则雕沉檀珠玉以成之。其佛之形,大者或逾寸,小者七八分。其佛之首,有如黍米者,有如半菽者。其眉目口耳螺髻毫相无不悉具。而更镂金玉水精为蟠盖流苏,庵罗薝蔔等树,构百宝为楼阁台殿。其状虽微,而势若飞动。又前有行道僧徒,不啻千数。”[11,p1373]

盂兰盆节时,信徒会用七宝打造盆、钵,盛满百味饮食供养佛、僧,以求拯救父母、亲人在地狱受倒悬之苦。无遮大会也是最重要的法会,信徒布施的珠宝更是不可胜计。戒日王建立大施场,并在大施场安贮金、银、珍珠、颇梨等众宝。如《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五载:“王敕于墠上建施场,竖芦为篱,面各千步,中作草堂数十间,安贮众宝,皆金、银、真珠、红颇梨、宝帝青珠、大青珠等,其傍又作长舍数百间,贮憍奢耶衣、斑氎衣、金银钱等。篱外别作造食处,于宝库前更造长屋百余行,似此京邑肆行,一一长屋可坐千余人。”[39]梁武帝在位期间先后举办过18次无遮大会,布施寺院和僧人的金钱、珠宝更是无以计数。如《梁书》卷54《诸夷·扶南国传》记载:“(大同四年)九月十五日,高祖又至(阿育王)寺设无碍大会,竖二刹,各以金罂,次玉罂,重盛舍利及爪发,内七宝塔中。又以石函盛宝塔,分入两刹下,及王侯妃主百姓富室所舍金、银、镮、钏等珍宝充积。”[40]在佛教礼仪、节日中多用宝石,这主要是帝王或大众布施,完成佛事供养和庄严的作用。

(二)法器中的宝石应用

宝石在佛教法器中应用广泛,涉及的法器种类也很多。用宝石制作的佛教法器主要有六大类,包括庄严道场的佛具、供养佛菩萨的法器、僧人生活用具、置物用的法器、梵呗赞诵用的法器和密教法器,每一大类法器又包含若干种法器细目。出现如此多用宝石制作和庄严的法器,其最重要的目的当是用于佛事供养和庄严。佛教之所以会采用琉璃作盛装舍利的容器,主要是因为琉璃宝石的珍贵性,加之琉璃本身具有清净、明澈的特点,可凸显舍利的光辉。其次,因为舍利在佛教中是神圣力量的渊源,代表佛及佛法,用贵重的琉璃瓶器充当舍利容器,一方面能够体现供养者礼佛、敬佛的虔诚和无比的尊敬,也彰显了佛、佛法的崇高和法力无边。正如佛家信徒所说:“功德佛事须用壮观。”[41]丰足的物质供养来表达虔信佛教的重要性和对佛事的庄严。

用宝石制作佛教法器,除用于佛事供养外,还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42]。如佛教信徒最常用的念珠,其自身的存在就是寺院生活的象征和标志。实际上,念珠还象征着特殊法力,持珠念佛可获得功德。《佛说木槵子经》记载,持珠念诵佛、法、僧三宝之名具有断除“百八结业”,证得涅槃的无上果报。是文云:“若欲灭烦恼障、报障者,当贯木槵子一百八,以常自随。若行、若坐、若卧,恒当至心,无分散意,称佛陀、达摩、僧伽名,乃过一木槵子,如是渐次度木槵子,若十、若二十、若百、若千,乃至百千万。若能满二十万遍,身心不乱,无诸谄曲者,舍命得生第三焰天,衣食自然,常安乐行。若复能满一百万遍者,当得断除百八结业,始名背生死流,趣向泥洹,永断烦恼根,获无上果。”[43]经文里的108颗念珠分别代表“百八结业”中的一种,珠子数量就等同于业障数量。《曼殊室利咒藏中校量数珠功德经》也说明持诵不同数量的念珠所获得的功德是有差别的。是文载:“其数珠者要当须满一百八颗,如其难得或五十四,或二十七或但十四,此乃数珠功德差别。”[44]除了念珠数量的不同能够引起功德的差别外,念珠的材质同样也会影响到功德。《佛说校量数珠功德经》记载持诵用珍珠、珊瑚、水晶等宝石制作的念珠能够获得不同的功德。是文载:“若用真珠、珊瑚等宝为数珠者,诵掏一遍得福百倍,……若用水精为数珠者,诵掏一遍得福万万倍。”[45]珍珠、珊瑚、水晶等宝石本身没有法力,但当它们与念珠产生联系时,自然就被赋予了某种法力,成为法力或功德的象征和代名词。

(三)密教仪轨中的宝石应用

宝石在密教修法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既用于佛教道场的布置,尽显佛事庄严;又以其特殊法力用于修持真言、咒印,帮助修行。

在密教曼荼罗中,常见宝石或宝石制品。如《不空罥索神变真言经》卷二十二载:“一切金华银华,赤真珠华白真珠华,青琉璃华赤琉璃华,红琉璃华种种杂色,华鬘华树标饰严设。五色琉璃瓶、金瓶、银瓶、七宝瓶,盛诸香水,四门四角敷置供献。”[46]《如意轮陀罗尼经》亦载:“又法作四肘曼茶罗,基高尺二寸平治填拭,……以白栴檀木作摩尼幢枨量高一肘,幢头缯彩庄严下垂幡带,幢头置摩尼珠,其珠以红颇梨,或用水精皆净无瑕翳。”[47]日本高僧圆仁入唐求法,曾亲眼见到不空的弟子含光,为李唐皇室昌运永祚,奉命建立道场修法祈福。道场庄严华丽,七宝、珍珠等充斥其中。如《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载:“此则不空三藏弟子含光为令李家昌运长远,奉敕持念修法之道。坛面三肘,以白檀汁和泥涂作,每风吹时香气远闻。金铜道具甚多,总着坛上。次开普贤堂,礼普贤菩萨像。三像并立,背上安置一菩萨像。堂内外庄严彩画镂刻,不可具言:七宝经函,真珠绣佛——以绵串真珠绣著绢上——功绩奇妙。自余诸物不暇具录。”[13,p127]

密教在修持不同法门或真言时,使用宝石材质不同的念珠加持念诵,目的是能够更好地精进修行。如《慈氏菩萨略修愈誐念诵法》载:“若求如意莽尼珠法者,取颇梨、马脑、水精等珠极明净妙者,加持念诵满三落叉,三相具现即得如意悉地法。”[48]《佛说大悲空智金刚大教王仪轨经》载:“我今开示禁止法,用乳汁以水精为念珠;……忿怒法,用白米饭,以真珠为念珠;……发遣用麝香或自止出入息,以码瑙为念珠;又求雨法及忿怒法,并真珠为念珠。”[49]修持“穿珠真言”时,使用菩提子、金银和颇梨等念珠,会获得不同功德。如《菩提场所说一字顶轮王经》卷二云:“菩提子念珠,决定得成就,上中下悉地,通诸真言用。金银等作珠,增益应用之;清净颇胝迦,一切义成就。童子线应穿,皆依具仪轨;当用自密语,以此作加持。”[50]或依五部之别而用不同念珠,如《诸佛境界摄真实经》卷下云:“复次挍量念珠,五部差别。若持佛部,用菩提子;若持金刚部,用金刚子;若持宝部,用金银颇梨种种诸宝;若持莲花部,用莲花子;若持迦噜摩部,用种种间错杂色宝珠。”[51]

五、结语

唐代佛教出现众多的外来宝石,主要取决于唐代的佛教政策。在帝王的扶持下,佛教为广大民众所接受。唐代佛教盛行,寺院财力非常雄厚。寺院出现众多外来宝石制品直接或间接反映了佛教精神内容的另一侧面,表现了佛教的物质化、世俗化,是佛教整个面相的鲜活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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