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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渡苦海的理想之舟——重读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和《祖母绿》

2020-01-09周珊伊

开封文化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祖母绿张洁理想

周珊伊

(沈阳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张洁在《爱,是不能忘记》中书写的理想爱情是浪漫而唯美的,而这种古典唯美的理想爱情在此后的创作中逐渐被作者经历的现实苦难消磨殆尽。在书写女性自我寻觅之旅的《祖母绿》后,这种古典唯美的爱情与理想主义又短暂地复苏。这种创作中的反复引起了笔者的关注,这短暂的变奏与之前的创作同中有异,对解读张洁的女性主义写作具有独特价值。

一、以爱之名的自我救赎与社会救赎

张洁作品中充溢的情绪是萦绕着绝望的乐观,正如她为20世纪80年代的知识分子所标注的身份“痛苦的理想主义者”。“爱”是张洁和同时代的作家在经受了历史暴力的废墟上找寻到的、能够实现自我救赎乃至社会救赎的通道,也是照亮黑暗的启蒙话语。对“爱”的书写是经受了精神创伤的理想主义者恢复健全人性的内在途径,“爱”无须得到回应就能够弥合精神的创痛而使人得到精神上的富足。《爱,是不能忘记的》中女作家钟雨与“他”之间无名无实的精神恋爱,却能使钟雨感到“我不能清算我财富的一半”[1](P35)。《祖母绿》中曾令儿撕毁了左葳交给她的结婚申请,独自踏上分配边城的旅途、独自品尝夹杂着苦味的欢欣,因为“她的爱情已经得到过呼应,这种可以呼应的爱情,哪怕只有一天,已经足够。因为还有那么多人,过完了没有呼应的人生”[2](P140)。

与此同时,“爱”不仅是个人与社会获取救赎的途径。对于“爱”的回忆在残酷的现实中建构起了理想的堡垒,通过对于“爱”的回忆的书写,张洁完成了对于历史创伤记忆的重写与颠覆,用温情与救赎遮蔽了现实的残酷与凋敝。张洁的两性叙事下隐含着更厚重的知识分子话语,她在坚守理想主义阵地的同时经受着现实的冲刷,清醒地认识到她无力甚至她所处的群体也无力改变历史的流向,因而她只能在社会固有的秩序中构建起精神的乌托邦。对神圣爱情的执着显示出,即使对于理想主义的呼唤在现实空间中没有实现的可能,知识分子在历史的劫灰中寻找供精神栖息家园的脚步也并未停息。张洁将两性之“爱”和个人之“爱”上升到了“博爱”的层面,《祖母绿》中曾令儿决意忘却与左葳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她原谅了左葳的薄情,丢弃了一切怨恨,只留下了对他的感念,和一种比以前更博大的爱”[1](P369)。此刻的“爱”已经不是小儿女之间缠绵悱恻、生死相依的情爱,而是知识分子对自身社会责任和历史使命的自觉体认,是怀着深刻忧虑与热忱希望的时代寓言。

张洁的创作展现了理想主义的知识分子遭受重创仍试图践行其历史文化使命的历程,他们在绝望的现实中奋力捕捉理想的闪光,却又无可奈何地目睹那闪烁的火花消弭,在沉重的现实面前归于沉寂。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绝望的境地中无望的反抗赋予了他们的追寻以崇高的悲壮。在时代的大环境下,张洁对于“爱”的呼唤震撼着被损害、被阉割、被禁锢的人性,大声喊出了人性复苏的宣言,在那个时代具有启蒙的意义。

二、灵与肉、婚与恋的割裂

在张洁前期的文本中经常能够见到的是肉体与心灵、婚姻和恋爱的割裂,仿佛掺杂了肉体关系的恋爱就沾染了“不洁”,缔结了婚姻关系的爱情便不能实现精神上的互通。无论是《爱,是不能忘记的》中纯洁无比的精神恋爱,还是《祖母绿》中临别前仅此一次的缠绵,张洁有意识地将性与爱放置在对立的立场,将身体叙事具有的物质性排除在文本之外。这一书写策略使得两性关系中的权力关系模式由于书写的空白而失效,两性得以在精神和心灵的空间中获取平等。张洁追求的是“无穷思爱”,真正的“爱”俨然是人类涉渡现实的茫茫苦海,抵达理想与健全人格的真正家园的“方舟”[3]。然而,张洁在剔除了身体书写的同时,也抹杀了女性主体的性别身份,在否定了两性欲望中权利结构的同时放弃了女性主体表达自我的空间。《爱,是不能忘记的》无爱的婚姻与丧失了名实的恋爱带来的是婚恋双方的多重痛苦;《祖母绿》交替完成“接力”的两名女性经历的是同样的疲惫,获取了妻子名义的卢北河和保留了爱情的曾令儿恰如被割裂的灵肉,都未能获取身、心、灵相融合的圆满人生。

张洁将“肉体之爱”与“精神之爱”的对立是同时代作家创作中罕见的,张洁早期的作品中更是禁绝了“性”的描写,将精神上的纯爱奉上神圣的祭坛。张洁通过贬抑“肉体之爱”颠覆传统文化心理中原始的男性生殖崇拜,《爱,是不能忘记的》钟雨对“他”的痴恋不带有任何肉体欲望,这种精神上的爱恋在字里行间流溢出的美感和圣洁,在无形中肯定了精神之爱战胜肉体之爱的观念;《祖母绿》中曾令儿与左葳的一夜缠绵不是左葳施舍给曾令儿供以怀念的温暖,而是曾令儿施舍给左葳“还债”的机会。张洁对“精神之爱”的无限供奉与对“肉体之爱”的避之不及,使张洁的灵肉观始终处于残缺之境,对“性”的规避与贬抑和对自然人欲的抹杀隐含着张洁对传统伦理道德中“贞洁观”的潜在认同,痛恨与依恋始终是张洁面对男性时一体同生的两幅面孔。

三、自觉与非自觉的女性写作

张洁的女性书写既存在着对于男性权威的颠覆,也不时流露出对于理想男性的渴求和求之不得而产生的痛苦。张洁的女性写作究竟是自觉的女性写作还是非自觉的女性写作是能够引发争议的,她独立的女性形象乃至逃离男性权威的女性“方舟”实质上并未走出男性的阴影。在《爱,是不能忘记的》中,张洁书写的“无性之爱”充满着神圣殉道的色彩,然而,本质上还是女性对于理想男性求而不得,进而产生无穷痛苦的故事。具有清醒的政治头脑与坚韧意志的老干部正是张洁心目中理想男性的原型,也是张洁早期创作中“恋父情结”的显现。即使后期张洁的创作逐渐走向了“弑父”,甚至发出了“恨死男人们”的叫喊,不遗余力地消解男性权威的背后,掩藏的却是女性失去精神支柱与生存依靠后不得不面临更艰难的生存环境时难以消解的愤懑。

而创作于《方舟》之后的《祖母绿》虽然仍旧书写理想爱情的幻梦和“无穷思爱”的唯美,但其中坚守的只是完美的爱情理想的残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爱情理想在现实的磨砺下逐渐露出满目疮痍的本质。为爱无私奉献的女性曾令儿、卢北河尽管南辕北辙,但是她们为爱无私奉献、自我牺牲的人格特征,使文本中的女性形象充溢着光辉的色彩。为爱人左葳顶替右派“帽子”的曾令儿和精心为左葳谋划前程而处心积虑不伤害其男性尊严的卢北河如同镜像的两端,以超凡的耐力与包容完成着同一场“接力”。而与女性形象相对的男性形象左葳则不再是张洁以往致力于塑造的理想男性的形象,他依靠妻子的操作才能担任项目负责人,免于遭受“无能”的暗讽。面对现实的政治迫害,他使自己的爱情“暴死”,在自欺欺人的不自觉中接受着来自女人们的馈赠。男性的形象被放逐于文本的边缘,成为无意识地攫取他者的生存资源与生命力量的弱者。

然而,正如前文所言,张洁的女性创作究竟是自觉的还是非自觉的依然存在疑问。“老夫少妻”是张洁创作的惯常模式,《爱,是不能忘记的》中拥有“清醒的政治头脑”和行动能力的“他”与女作家钟雨之间的精神恋爱,《波西米亚花瓶》中老干部简与梧桐建立在精神契合基础上的婚姻,《七巧板》中大学毕业生与人到中年的卫生局局长袁家骝之间跨越年龄的结合。男性不仅在社会地位与经济能力上能覆盖女性,而且在身心上也充当引导者角色。在苦海和荒原中浮沉、跋涉,苦苦追问“我是谁”的女性终归还是隐含着对于男性庇护的渴求,她们是在无法实现自己“做女人”权利的现实中,只能选择在寂寞中“无穷思爱”的身份漂浮者。她们为了支撑女人的独立而呈现的“雄化”特征,在受到男性尊重与呵护的女性身边显得是那样憔悴与倔强。对“做女人”的乐趣的向往和寻求既是女性在现实面前无法回避的选项,也是深藏在女性内心的历史惰性的显露。

四、结语

从《爱,是不能忘记的》到《祖母绿》,再到张洁最新的创作成果《无字》等作品,可以看到作者在经历了爱情婚姻后女性意识的转变,以及充满着理想气息的幻梦的碎裂。同时,能够看到张洁初期作品中的理想主义追求,以及经历了短暂变奏后依旧不改其发展走向的现代知识分子命运的必然结局。值得肯定的是,无论张洁的女性书写是出于自觉还是不自觉,是出于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还是追寻理想男性无果后在愤懑中产生的反抗,她的创作完成的不仅是女性由理想到现实的蜕变,而且是现代知识分子涉渡现实苦海的精神之旅。在张洁的文学世界中,来自女性话语的反问与追诉更隐含着坚守理想主义阵地的知识分子的坚强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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