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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忠义观的异同

2020-01-09邹玉沛

开封文化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招安忠义宋江

邹玉沛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人们对《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中包含的忠义思想的关注由来已久,对两部小说在“忠”和“义”的倾向上也已有定论。然而,鲜有研究关注两部小说在“忠”和“义”上的倾向对人物塑造和故事情节发展所起的作用。本文通过探究发现,在人物塑造方面,侧重“义”,《三国演义》赋予关羽多种层次的“义”,他的“义”既属于封建道德范畴,又为正统的“义”加入了新元素;强调“忠”,《水浒传》刻画了“忠绝”宋江,“忠”是高于他生命的价值实现。而在情节发展方面,“忠”和“义”都使故事发生了转折性变化,在一定程度上推动小说走向了悲剧结局。

一、《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的忠义总论

忠义是儒家伦理观念的重要范畴。在我国儒家传统文化中,狭义的“忠”专指忠于帝王,广义的“忠”则意为忠诚,尽心竭力[1];“义”作为儒家文化的“行而宜之”,其质的规定性,是自觉地遵从三纲五常而不逾规矩[2](P160),主要指符合正义或道德规范的思想行为。忠义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中道德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封建社会中人们立身处世的根本、思想行为的准则,它作为《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两部小说的重要思想内容,在两部小说中有不同的含义。

忠义在《三国演义》中有浓厚的道德色彩,可以看作是一种伦理符号。刘、关、张“桃园结义”许下“同心协力”“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的承允,三人是“朋友而兄弟、兄弟而主臣”。以忠为前提,义为纽带,“忠义”将其对汉室的忠心以及同生共死的兄弟情义糅合,在某种程度上迎合了封建统治者所宣扬的忠义伦理道德。《水浒传》的忠义观念不同于正统的忠义观念,反映出一种儒家文化与江湖文化的撞击与融汇[2](P150)。笔者认为,它的忠义观有内外之分。对内,它是梁山英雄的集团信条,亦是绿林豪杰行事之准则;对外,它是宋江领导的梁山集团以“辅国安民”为实际内容的忠君报国理想。在此,忠义融合了江湖好汉的内部人际守则和封建伦理道德所推崇的道德规范。

忠义作为两部小说的主线,其侧重点不同。《三国演义》宣扬“忠”,但更突出表现“义”。“义”在小说中有两重内涵。一是国家大义,刘、关、张三人誓扶汉室,桃园结义在某种程度上基于维护民族的大义。二是个人的行为处事准则,关羽的“义”属于封建道德范畴,有丰富的内涵,即为刘备谋,念恩义,义释曹操;身在曹营,为忠义,一心向刘。《水浒传》中,“忠”是矛盾的主导方面,尤其是在聚义完成后,小说以弘扬“忠”为主线。论者认为,“忠”在小说里表现为两方面:一是“八方共域,异姓一家”的聚义英雄忠于梁山事业,这在李逵身上得到了突出表现,他不把大宋皇帝的“鸟位”放在眼里,对梁山起义事业忠诚到底;二是忠于大宋天子,忠于宋王朝,宋江声称自己“为人一世,只主张忠义二字,不肯半点欺心”,追求“荫子封妻”“光耀祖宗”。

由此可见,《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的“忠义观”有丰富内涵,二者又存在差异,“忠”和“义”在两部小说中的含义是不同的。《三国演义》侧重“义”,《水浒传》强调“忠”,都对小说的人物塑造和故事情节发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二、“义绝”关羽与“忠绝”宋江

小说在思想方面的倾向为人物塑造指明了方向。由此,罗贯中塑造了“义绝”——关羽,施耐庵塑造了“忠绝”——宋江。

(一)“义绝”——义之不义,不义而义,是为绝义

毛宗岗在《读三国法》中大加称赞关羽:“独行千里,报主之志坚;义释华容,酬恩之谊重。”在笔者看来,独行千里与义释华容二事有不义之处:为一己之利过五关斩六将,与儒家提倡的“行而宜之”的“义”不符;华容道义释曹操,更是有悖于民族大义。

且看其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六将中,孔秀、孟坦、韩服、秦琪皆因关羽无“丞相公文”而阻拦其过关,是出于对法度的维护。王植为亲家报仇、卞喜是无缘故图害关公,此处便不多论。如此看来,造成关公“于路斩戮拦截者”的直接原因是关羽没有曹操的公文。无文凭而欲过关,本来就于法度不容,加之斩杀尽忠之士,更是有违正义和道德规范之举。

再看华容道释曹操,“见曹军人困马乏,衣衫不整,人心惶惶,皆欲垂泪”,关羽“想起当日曹操许多恩义,与后来过五关斩六将之事”,“一发心中不忍”,放之而去。从民族大义的立场上来看,曹操是蜀汉集团的敌人,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逆贼”,在赤壁之战中释放曹操无疑损害了蜀汉集团的利益,同时,他辜负了刘备的信任,背弃了桃园结义立下的“上报国家,下安黎庶”誓愿。

于正义,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不义;于民族大义,云长释曹操不义。然而,关羽为什么被誉为“义绝”呢?原来,他的不义是为了尽义,追求更深层次的义。关羽过五关斩六将并未背弃义,反而是对忠义的一种坚持。基于对刘备、对蜀汉的忠义,他全力保护二夫人,排除一切艰难险阻,为确保刘备家眷毫发无伤才不得已斩下无辜,这与他在屯士山约下的第一事“降汉不降曹”、败走麦城后视死如归的尽忠之义相一致。义释曹操,人人谓之舍大义而就小义,但笔者认为,他是为了守持比生命更高的品格“恩义”。再遇曹操,他追溯起温酒斩华雄的举荐、寄身曹营所获的优待、封金受印的恩宠……昔日种种,让他不惜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报答曹操的恩义。关羽的“义”在此表现为“有恩必报”的人际关系准则,这种人际关系准则作为其人格支柱,超越了战争中的集团利益,是一种用生命来维护的执念。凡此,忠义和恩义是构成关羽“义”的基本成分,其义的灵活性又为传统意义上的“义”增添了新元素,丰富了“义”的内涵。

(二)“忠绝”——高于生命的价值实现

宋江之“忠”,本质上是对大宋皇帝、朝廷的忠心。它不仅是一种伦理观念上的忠君思想,而且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

试看宋江竭力维护“忠君”之名。一是他用杀人灭口的方式竭力维护忠。“生辰纲”事发后,他杀了阎婆惜,面对阎婆的质问,只留下“你女儿忒无理,被我杀了”这等轻描淡写的回复。在暴露他与“打劫贼通同”、被冠以“勾连草贼”的不忠之名和杀人灭口、走上一条逃难的荆棘之路的抉择上,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二是以沦为阶下囚的方式誓死捍卫忠。在刺配江州的途中,刘唐等人请宋江上山,而宋江恪守父训,并以死相逼:“若是如此来挟我,只是逼宋江性命,我自不如死了!”如此看来,忠的名义在宋江心中极其重要,他执着于对朝廷的忠心,“落草为寇”显然与他的忠义思想格格不入。

再看宋江一心尽忠。坐上梁山的头把交椅,他把“聚义厅”改为“忠义堂”,篡改了梁山好汉聚义的性质和注入“受招安”的因素[3](P12)。实现忠君理想是他一生的追求。未受招安之时,对被擒上山的呼延灼、关胜等朝廷命官,他表露自己“权借水泊里随时避难,只待朝廷赦罪招安”的“忠心”;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之后,他抒发“同心报国,竭力施功”的怀抱;梁山泊事业达到鼎盛之期,他仍然视招安为“喜从天降”对此“笑逐颜开”,“情愿与国家出力”;受招安之后,他怀着“今奉诏命,敢不竭力尽忠,死而后已”的热情与担当带领梁山兄弟征辽国、讨“田虎”、伐“王庆”、灭“方腊”,在实现忠君报国的道路上风雨兼程。

“忠”在宋江心中的地位至高无上,不必说他竭力维“忠”和一心尽忠,甚至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他被奸臣所害却不悔喝下毒药,恐怕李逵造反,坏了他“梁山泊替天行道忠义之名”,将毒酒也一并赐予李逵。自古忠义难两全,在难割难舍的兄弟情义和毕生追求的忠义理想之间,他依旧选择后者,用生命和情义阐释了他对“忠”至死不渝的追求。

三、故事情节发展

故事情节作为文学作品内容构成的要素之一,其设置服务于作品主题的抒发,故事情节的发展也受到小说思想倾向影响。在思想倾向上,《三国演义》侧重义、《水浒传》侧重忠对小说的情节发展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一)从“夷陵之战”走向晋王统一

“义”对《三国演义》故事情节发展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以第八十一回为开端。这里所说的“义”是“桃园结义”的兄弟情义,属于个人行为准则的一种。张飞因“义”而死,刘备为“义”兴兵伐吴导致“夷陵之战”爆发,故事情节因而从“夷陵之战”向晋王统一发展。为守护桃园结下的手足之义,张飞性情大乱,他指责刘备“今日为君,早忘了桃园之誓”,向他哭告“若不能报时,臣宁死不见陛下也”,也因急于报关羽之仇惨遭毒手。为捍卫誓同生死的兄弟之情,刘备不忍独自捐生。他以兄弟之仇为先,汉贼之仇为次,让原本属于独立个体的兄弟之义凌驾于牵系百姓的民族大义之上。关羽之死带来的一义折损已让他无视赵云、秦宓、孔明等大臣的劝谏,张飞的死带来的雪上加霜更坚定了他出兵伐吴、报仇雪恨的决心,他不顾一切地破坏了孔明的既定国策,彻底激化了吴蜀矛盾,把本属于次要矛盾的吴蜀矛盾上升成主要矛盾,而把原本属于主要矛盾的魏蜀矛盾降低为次要矛盾。

“义”直接促成了夷陵之战的爆发,由此,加快了三国鼎立向晋王统一的进程。这场因“义”爆发的战争,最终在刘备“早听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败”的无奈叹声中结束。在一定程度上,“义”让刘备耗尽了生命,刘备的死也让诸葛亮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刘备未竟的事业,六出祁山、九伐中原,常年与魏国交战的蜀国势力渐弱,最终被曹魏所灭,走向悲剧结局。

(二)由聚义走向招安,招安走向征战

相比于《三国演义》,“忠”对《水浒传》故事情节发展的影响更深,跨度更大。“忠”推动小说情节由聚义走向招安,由招安走向征战。这里所说的“忠”指忠于大宋天子、忠于朝廷,与宋江身上表现的“忠”是一致的,因而“忠”对小说情节发展的影响也与宋江在小说中的活动轨迹密切相关。

“忠”贯穿整部小说,在聚义的过程中埋下伏笔。宋江初坐上第二把交椅,九天玄女“汝可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便以梦的形式预告了“忠”的开端;宋江坐上第一把交椅后改“聚义厅”为“忠义堂”,“忠”的内涵从以晁盖为首的梁山集团“以忠义为主,全施仁德于民”的内部准则转变为与玄女天书内容一致的为天子、朝廷尽忠,以隐晦的形式宣告了“忠”的初步形成;宋江名正言顺地成为山寨之主,聚义完成,“二唯愿朝廷早降恩光,赦免逆天大罪,众当竭力捐躯,尽忠报国,死而后已”,以群体目标正式阐释了忠君报国的理想。

由聚义走向招安,招安的过程一波三折,内部遭到林冲、吴用等人的质疑和李逵的反对,外部则是诏旨不明,甚至与朝廷开展多次战争。尽管如此,“一心尽忠”的宋江极力促成了招安。他排除万难,指责吴用等人的多疑“须坏了‘忠义’二字”,对打了败仗的酆美、韩存保,甚至是高俅也不计前嫌,表达自己归顺朝廷之心,是他的“忠”一力促成了招安。从受招安走向征战实际上是牺牲义成全忠的过程。因为征战,弟兄连连折损,可宋江依然秉持“早早干了大功回京,朝廷不肯亏负我们”的信念,继续为国建功立业,最终梁山泊事业从鼎盛走向了失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忠”和“义”主导了两部小说情节的发展,虽出于不同思想因素的催化,但在作者笔下都走向了悲剧结局,历史不能重来,只留下无限嗟叹。

四、结语

总之,《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两部小说的忠义观内涵丰富,侧重点又有所不同。思想倾向影响下的人物塑造和情节发展为当代小说创作提供了新启示,同时,忠义作为儒家文化的组成部分之一,对弘扬我国优秀传统文化、增强精神文明的引领作用有重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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