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圣杜甫到杜南远系列:龙瑛宗杜甫叙事之思想史研究
2020-01-09李朝霞
张 羽,李朝霞
(1.厦门大学 台湾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05;2.厦门大学 台湾研究中心,福建 厦门 361005;3.两岸关系和平发展协同创新中心,福建厦门361005)
一、前 言
龙瑛宗(1911—1999),原名刘荣宗,日据时代台湾颇具影响力的作家,其最重要的贡献在于细描出殖民地小知识分子沉郁挫败的心理活动、潜隐精微的哲学思考和丰盈满溢的人道关怀。光复后他重拾汉语,开始中文创作,成为“跨越语言的一代”作家。即便在日本殖民统治下,龙瑛宗并未与中华传统文化完全绝缘,而是在杜甫人生经历和诗文中寻找生存哲学,完成杜甫叙事的核心命题。因为崇拜杜甫,龙瑛宗为两个儿子分别取名“文甫”“知甫”。杜甫屡次落第,仕途多舛,困居长安十年,亲历安史之乱,目睹了盛唐转衰。龙瑛宗对此深有体会,他在《杜甫在长安》中指出:“潦倒的穷诗人,以敏锐的直观在他的诗里表现其怏悒的忧心。”[1]这种“怏悒的忧心”几乎贯穿龙瑛宗杜甫叙事的全过程。龙瑛宗以杜甫/杜南远为主人公的系列创作,可以分为前后两个时段:日据时期有《杜甫之夜》(1940年)、《白色的山脉》(1941年)、《龙舌兰与月》(1943年)、《崖上的男人》(1943年)、《海边的旅馆》(1944年);1980年代前后有《夜流》(1977年)、《杜甫在长安》(1980年)、《断云》(1980年)和《劲风与野草》(1982年)等等。在这些作品中,历史人物杜甫与小说主人公杜南远交叠互现,不仅化用杜甫的经典诗句和复杂心境,寄托殖民地台湾民众“国破山河在”的哀思,还具象描摹出殖民地小知识分子“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的思想苦闷史。
21世纪以来,对龙瑛宗的民族叙事与身份认同的相关研究中,较为重要的论述如吕正惠《被殖民者的创伤及其救赎——台湾作家龙瑛宗后半生的历程》指出,龙瑛宗的小说塑造了一种非反抗的颓废知识分子形象,包括陈省三和杜南远,并否认龙瑛宗对殖民统治只是隐忍地接受,而认为他是一位坚定的民族主义者,中文的学习以及晚年的大陆之行,都是为了抚平创伤的自我疗救。[2]杨志强《龙瑛宗的祖国文化结构——以鲁迅的影响为中心》把龙瑛宗的“祖国”文化结构归结到对“鲁迅经验”和“左翼传统”的接受。[3]王俐茹《弥合历史的艰难——以作家龙瑛宗、杨云萍战后初期(1945—1949)的“中国”历史叙事为例的探讨》则把光复后龙瑛宗的中国历史叙事当作其对中国认同的再次聚焦。[4]但作为龙瑛宗文化结构中重要的杜甫叙事,基本未被展开讨论。本文拟从《联合报》《中国时报》《自立晚报》《开南校友通讯》《文艺台湾》《台湾日日新报》《文艺春秋》等报刊资料,参照《龙瑛宗全集》(中文卷/日文卷),选取学界较少研究的三个议题进行深入解读:其一,日据时期台湾古典诗坛有关杜甫的唱和蔚为风潮,1940年代龙瑛宗首次以日语现代诗和现代小说进行杜甫/杜南远系列的书写,生动刻画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殖民地小知识分子的思想苦闷史。其二,《白色的山脉》跨越两岸的文本旅行具有重要的思想价值。台湾光复前夕,日文小说《白色的山脉》由范泉译介到上海,成为继1935年胡风《山灵:朝鲜台湾短篇小说集》后,再次因台湾文学引发上海文坛聚焦弱小民族的议题。台湾光复后还发生了“剽窃版权案”的文坛论争。从译介、出版到论争见证了龙瑛宗的杜甫叙事文本跨地域旅行的复杂过程。其三,1980年代前后创作的杜甫/杜南远系列代表了龙瑛宗的杜甫叙事在经历思想沉淀与心灵净化后的新跨越,在重新思考日据时期殖民体制下的精神压抑和语言殖民后,龙瑛宗将中华文化中重要的杜甫思想内化为自我的精神血脉和情感结构。
二、日据台湾时期古典诗坛中的杜甫唱和与龙瑛宗的杜甫/杜南远叙事
日据时期台湾传统文人常常借鉴杜甫的诗歌韵律和诗文主旨来进行唱和吟诵。此期,龙瑛宗汲取杜甫的文化资源有两条路径:一方面是台湾传统汉文诗坛以杜甫为原型的诗文唱和;另一方面是日本学界整理和研究杜甫的文史资料。龙瑛宗不仅以杜甫为原型虚构新形象——杜南远,而且合理化杜甫生活在日据时期台湾的思想样貌。
(一)“杜甫悲吟恒洒泪”:日据时期台湾古典文坛的杜甫诗文唱和
日据初期,殖民当局在取缔私塾的同时鼓励台籍诗人和日本诗人联吟,欲借汉诗唱和来消解台湾传统文人的抵抗情绪。台湾传统文人借此联吟之机,反复吟咏杜甫诗文,使其成为日据时期台湾汉文诗坛中的重要文化现象。以当时报刊所刊诗文为例,表现在以下三方面:首先,传统汉文人借用杜甫的诗题与韵律进行同韵唱和。如1900年11月8日,《台湾日日新报》栏目《词林》登载重阳主题的诗作,以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作韵,有黄植亭《重阳用杜甫九日蓝山会饮崔氏庄韵》和日本人籾山衣洲《重阳前三日,南菜园留植亭同饮,用杜甫九日会饮崔氏庄韵,各赋》的同韵之作。魏清德《云沧故人留宿用杜甫李公见访韵奉赠》[5]和《郭君端甫画山水洪君庸平画菊惠赠诗以谢之》[6]等诗也挪用杜甫诗韵填作。其次,文人借用杜甫贫病交加的形象,来抒发自我心绪。如台北瀛社在击钵体联吟时出现杜甫的“忧”“病”“哭”“泪”,不乏离愁之思,或用杜甫与李白、高适等友人的诗文酬唱表示赠答之意,如寺崎秋苹《短歌一章效杜甫贫交行礼》[7]、魏清德《寄王少涛君二首》[8]。最后,杜甫的国破家亡之悲叹引发了殖民统治下的台湾知识分子的同病相怜之感,暗含了一种生逢乱世的沧桑感。李鹗程以“同是天涯落拓时,莫谈世事且论诗”表达当下世道的讳莫如深,“杜甫悲吟恒洒泪,王郎抑塞叹无知”,[9]只能隐微地透过杜甫抒发故国已去的哀痛。到1930年代末,吟咏杜甫的诗作还不断出现,如陈竹峰言“舟击归心吟杜甫,菊描秋色满柴桑”。[10]然而到1940年代日本殖民当局禁用汉语,致使杜甫唱和渐渐式微。
杜甫一生颠沛流离,见证了家国从繁华堕入乱世,以沉郁顿挫的笔法“写诗、写史、写实”,因而成为日据时期台湾文人笔下寄托深意的精神对象。如果说前述杜甫的诗文多是拘泥于形式意义上的汉诗唱和,那么直到1940年,龙瑛宗以日文现代诗讴歌杜甫,创作含“杜甫在南方”之意的杜南远系列小说,开拓了台湾文人接受杜甫思想的书写幅面,更加深了殖民地知识分子对杜甫其人其诗的思想认知。
(二)从诗圣杜甫到殖民地小知识分子杜南远系列
1923年,龙瑛宗开始接触与学习日文:“记得八岁时,父亲把我送到彭家祠,从此念中国文。讵料,没有几日,日本警察来干涉,我的中文修业便落空了。九岁进日文的公学校,四、五年级时,开始读日本文童话。”[11]龙瑛宗此后别无选择,只能以日语创作走上文坛。
1940年,龙瑛宗在《文艺台湾》发表日文诗作《杜甫之夜》。诗中写道:“溯航着的诗精神/于古唐之港湾抛了碇/而今知晓了/我是东洋的后裔”。[12]“古唐”指唐朝,代表着唐诗精神之一的杜甫在港湾中“抛了碇”,暗示了中国正统文化唐诗正离“我”远去。作者在国族认同的思想分裂之际,不得不在“新东洋”,即日文古典汉诗中重新寻找杜甫。原本沉郁哀愁的杜甫在龙瑛宗的笔下更加唯美、浪漫。这首诗的写作背景是台湾文艺界被迫参与战时体制下的“文学协力”,因此虽以讴歌杜甫为主题,却不得不移植到日本古汉诗中。龙瑛宗自称为“悲哀的浪漫主义者”,他以“蔷薇与月”“黄金色的橄榄林”等华丽的色彩意象,以及法国象征派诗人波特莱尔来烘托低沉、颓废的氛围。《杜甫之夜》在传统诗圣杜甫的形象符号上嫁接了殖民地文学语境中的哀愁,内在呈现殖民地台湾文人在言论高压管控下精神世界的分裂,“综合了纤细、苍白、哀伤、贫弱等诸多内涵的‘诗情’与‘散文精神’的对照,明显可见龙瑛宗的作家精神与战争时期感觉的断裂”,[13]以颓废、凄美和哀愁来抒发自己在日据后期政治角力下不得已的妥协、挫败与虚无之感。
1940年代,除了《杜甫之夜》之外,龙瑛宗还创作日文小说《白色的山脉》《龙舌兰与月》《崖上的男人》和《海边的旅馆》,其主人公杜南远取自“杜甫在南方”之意,并以杜甫仕途生活的窘迫和个人的精神情怀为原型,书写杜甫化身的杜南远,在殖民地台湾无数次挫败后最终成为一个精神苦闷的知识分子,在汲汲于生活之时展现对民生的同情与关怀。在小说中,杜南远变成了一个“软弱、卑怯的男子”(《白色的山脉》1941年),总在“美得令人悲哀的”月夜下独自一人行走,感慨“人生是苦闷般的美丽”(《龙舌兰和月亮》1943年);对搭车时所见的小人物间的人道互助,有着“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热情(《崖上的男人》1943年);在海边旅馆遇到一位充满斗志的劳动者而引发“非得认清现实,面对生活不可”的人生思考(《海边的旅馆》1944年)。在日据的殖民情境之下,其杜甫/杜南远叙事记录了殖民情境下知识分子苦闷的思想史,真实再现了龙瑛宗在阴郁的战争气息中隐忍的思想反抗。
三、《白色的山脉》之汉文翻译论争与思想价值重估
因《白色的山脉》的思想价值及其在两岸交流中具有的重要意义,本部分将对其做重点研究。龙瑛宗次子刘知甫在回忆《白色的山脉》的创作时指出:“为了纪念滞留在花莲的生活,一九四一年十月二十日,写了最后一篇《白色的山脉》一文,发表于《文艺台湾》杂志。一九四二年八月十五日,为日本大阪屋号书店出版的《台湾文学集》所收录。一九四六年四月,上海永祥印书馆改篇名《浪花》,由范泉翻译中文,发表于中国大陆。”[14]值得注意的是,比刘知甫所说的1946年更早两年,即1944年,该文已经由范泉翻译发表于《文艺春秋丛刊》,成为龙瑛宗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被介绍到大陆文坛的中译作品。
(一)台湾光复后两岸文化汇流中的“剽窃版权案”论争
1944年,《文艺春秋丛刊》之二《星花》刊登了范泉翻译的龙瑛宗《白色的山脉》。范泉说:“过去,由于我对台湾文学发生兴趣,我曾经收集了五十种以上的论述台湾以及台湾文艺的日文期刊和书报。”[15]范泉正是从所收集的台湾报刊中寻找值得推介给祖国大陆读者的台湾作品,从最早翻译了龙瑛宗、杨云萍的小说、诗歌,到提携被杨逵称为“台湾文学好样本”的欧坦生,他所译介的作品和评论议题非常广泛,如论述台湾新文学的建设、纪念台湾作家杨云萍、杨逵、许寿裳,以及介绍台湾的戏剧、高山族传说等等。
1946年4月,上海永祥印书馆出版署名范泉著的小说集《浪花》。在这个作品集中共有6篇小说,分别是《浪花》《白色的山脉》《债》《陆大昆》《五月》《鼻涕》。除了《白色的山脉》以外,其他作品均为范泉所作。这篇收录于《浪花》的《白色的山脉》因为未标署作者,成为后续论争的导火索。“剽窃版权案”之争始于台湾光复后两岸开启的文化交流。1947年7月,《文艺春秋》刊社在台北设立总经销店;次年3月,开设永祥印书店台湾分店。[16]1948年6月22日,林曙光在《中华日报》发表《〈白色的山脉〉读后——范泉先生的作品有问题》[17]一文,指出《白色的山脉》同时存在于《台湾文学集》与《浪花》,其中情节、内容完全一致,不同在于一个署名龙瑛宗,一个署名范泉,因此他发出了“范泉先生剽窃龙瑛宗先生的作品吗”的疑惑。[18]一周后,《中华日报》刊登范泉的《关于〈白色的山脉〉——敬复林曙光先生》一文。他完整地讲述了翻译和发表《白色的山脉》的始末:他从《台湾文学集》[19]获得原文,又因为出版《浪花》之际,自己在躲避日本宪兵队的通缉,加上经济窘迫,只能让一位编辑朋友代为编印小说还债,但编辑以为龙瑛宗为范泉另一笔名。等他知道真相后,小说集已经刊印了,遂造成了署名的误会。
值得注意的是,1979年,钟肇政、叶石涛主编《光复前台湾文学全集》,收录了龙瑛宗七篇小说。《白色的山脉》注明为刘理民翻译,但编者并未对译者进行介绍。笔者对照《文艺春秋丛刊》和《浪花》中所收入的《白色的山脉》,发现两个版本的内容完全相同,刘理民实为范泉的化名。施淑特别指出范泉化名刘理民的缘由:“(范泉的译作《白色的山脉》是)第一个中译本,而且也是到目前为止的唯一的中译本。1979年台北远景出版社编集《光复前台湾文学全集》时,在第七册龙瑛宗部分辑入此篇;因顾及白色恐怖,将译者改为‘刘理民’,这个化名一直沿用到后来的台湾小说选集里。”[20]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范泉在“二二八事件”发生后写下《记台湾的愤怒》[21],控诉国民党当局。为减少出版的麻烦,编者隐去了范泉的名字。译者署名之隐晦,也参证了两岸文学在跨地域流动中的艰难汇合。
(二)重估《白色的山脉》之思想价值
首先,《白色的山脉》延续了对弱小民族文学的关注。自1920年代至1930年代,鲁迅、茅盾等人在民族危机下纷纷加入世界弱小民族文学的翻译阵营,胡风则开启了朝鲜台湾文学的译介,[22]受此鼓舞的范泉从研修日语转向文学翻译。[23]同时范泉常以一群游走在底层的庶民为创作主人公,如《给——》《人像》中不知名的“她”和“他”,在饱受战火和饥饿之际仍然潜藏着一股向上的力量。范泉对底层人物的群像描摹和对弱小者的博爱,也让他把目光投向被压迫的朝鲜与台湾。他看到了“蛰伏在地下的一切的潜力”,终究会有春与生的气息,赶跑一切的黑暗、饥饿与死亡。[24]
其次,《白色的山脉》生动地刻画出日据下台湾男性孤独者的形象。范泉曾在《文艺春秋丛刊》的“编后”作出评价:“台湾作家龙瑛宗的《白色的山脉》,是从三个断面里烘托出了一个孤独者的悲哀。”[25]他看重这篇“历史不在场”的小说掩盖住“历史在场”的时代感:“不同于杨逵的雄伟和泼辣,龙瑛宗的小说却是带有了浓重的忧郁感的。但是我们也不能苛责作者的这种‘忧郁感’,因为他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呼吸在那样的空气里。他至少不像周金波那样,写下了屈辱求荣的《志愿兵》一类的小说而仍然毫不感到自惭。他是一个朴素的,纯粹带着台湾色彩而描绘了台湾的真切的悲喜的。”[26]这种有缺陷、忧郁、悲哀的小人物,朴素、真切地反映了台湾知识分子的无奈、妥协、反抗的面向。《白色的山脉》结尾处,杜南远去看海,作者这样写道:“可怕的憔瘦的影子蹀躞着,一面带着恼恨,一面提着沉重的脚步在山上。……杜南远倚靠着相思树,像小孩子一般地掉下眼泪来了!”这隐喻了杜甫的悲哀和挫败心绪,这种悲哀一方面源自个人命运,但另一方面也包含着作者对弱小群体的深厚而博大的关怀,延伸至对殖民地弱小子民的日常生活和思想苦闷的关注。
最后,《白色的山脉》颂扬了一种顽强求存的生命状态。作为观察者,杜南远看到了不论是有身体缺陷的白痴少年,还是被爱情欺骗的女仆惜,他们都在与生活的斗争中寻找幸福。作为被观察者,背负着债务和家庭重压的杜南远只能借酒浇愁。龙瑛宗以男性/女性构成了一组对照与反差,像杜南远因强烈的殖民地身份被形塑成挫败、走投无路、精神苦闷的人物。反之,从《白色的山脉》的女仆惜,到《不知道的幸福》(1942年)和《一个女人的记录》(1942年)中台湾旧社会的媳妇,她们在现实磨难中“犹如荒原中的野草,凭着单纯的信仰和坚强的生命力”,[27]以隐微的方式传递出了作者在时局压制下另类的“坚持和反抗”。[28]龙瑛宗在此把诗歌中的“诗圣”杜甫转化为小说中“平民诗人”杜南远,借杜南远之眼以敏锐的观察和写实的手法来表现弱小者的生命样态。
恰如徐秀慧所言:“杜南远就像是个与历史断裂、精神分裂的‘异乡人’,他身上背负着的正是当时被殖民的台湾人的集体潜意识……因此小说中一再出现主角人物内外世界不能统一的主题。”[29]正是《白色的山脉》所具有的思想意义,让两岸文人走入了龙瑛宗的文学世界。陈映真称范泉为“最早关心、并且在一个意义上最早研究台湾和台湾的文学艺术的大陆知识分子”,[30]他对弱小民族文学非常关注,把日文小说《白色的山脉》译介到大陆。虽然因为一场“剽窃版权案”引发文坛争论,但龙瑛宗杜甫叙事的个案彰显了两岸文学从日据到光复未曾间断的交流,留下了刻有生命印记的台湾孤独者形象。
四、“寻根”返乡:龙瑛宗的杜甫/杜南远系列及其大陆行
台湾光复后,殖民创伤和语言阵痛一度让龙瑛宗陷入“我是谁”和“我来自哪里”的自我追问。于是,一方面他开始找寻祖辈记忆,为杜南远续写家族脉络;另一方面龙瑛宗省思战争和殖民经验,从私小说转向纪实性史传的尝试,以重写杜甫来接续“断裂的”中国传统,消除作为“异乡人”的文化隔膜。
(一)“文化寻根”:《杜甫在长安》
龙瑛宗的文化实践一直与民族主义分离不开。台湾光复后,龙瑛宗写下《青天白日旗》(1945年)和《从汕头来的男子》(1945年)两篇小说,告诉台湾人所谓“支那人”的蔑称应纠正为了不起的“中国人”。与此同时,他还编辑《中华》《中华日报》等报刊,重新研究和认识祖国文化。但接踵而来的“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与政治戒严的现实语境,驱使龙瑛宗不得不选择封笔。在封笔期间,龙瑛宗对祖国大陆极其向往,会偷偷收听大陆的广播;同时,龙瑛宗经常下班后回到书房,保持阅读习惯,并教授文甫文学。[31]到1970年代,《月黑风高》(1977年)中龙瑛宗更加直白地说出:“……我宁愿不做日本帝国的三等国民,而甘心做个中国的鬼。”[32]30年来,人生阅历的增长与重层叠加的创伤让已至晚年的龙瑛宗转而书写创伤记忆。从创伤理论[33]来探讨,实际上龙瑛宗是透过文学书写和实践进行自我修复与疗愈。这种疗救贯穿了龙瑛宗近50年的文学创作,在以杜甫/杜南远形象为核心的人物形象塑造中,不断展示出更广大的幅面——对台湾客家人家族史、中国唐代历史的记录与想象。
1980年,龙瑛宗借由《联合报》的栏目《宝刀集》[34]发表《杜甫在长安》。这篇小说采取引用典故、改写杜甫诗句和抄录杜甫诗句为主的表现手法。[35]小说设定在安史之乱前两年,即天宝十三年(754年)的一个黄昏,杜甫在攀上大雁塔后从凭吊历史到追忆现实,他想象玄奘跋山涉水把六百多部真经带回长安,又俯瞰长安街坊到幻想天马飞跃故里山河,最后小说回到现实,长安求仕、科举不第的遭遇让杜甫通过与李白、高适的交往来排遣苦闷与愁绪。如果把十年长安生活深受奸佞迫害和拜谒不仕的杜甫替换成龙瑛宗和他笔下的人物,就可以发现他们的共通性:具有诗人的气质和崇高的理想,但在现实中饱受贫穷、疾病、权势的摧残与打击,最后在精神上因无法找到出路而困顿。但这篇小说又带有龙瑛宗非常私人化的特征,例如他描写杜甫“一生缠身的气喘病越来越重,有时候整夜难眠的记忆也鲜苏”,这里带入性地介绍龙瑛宗本人的气喘、口吃的虚弱体质,生理性病症让杜甫/龙瑛宗变得更加内向、敏感。又如他描绘长安风景是“汉家儿故里的黄河在山峡里弯曲着。兰州城飞越了,凉州城也飞越了。万里长城的尽处嘉峪关的守望戍垒就在那里。旅人哟,一出嘉峪关,两眼泪汪汪”。盛唐万里山河的气魄与《断云》形成了对照。调职到南投小镇的杜南远,饱受日本上司的刁难和排挤,不禁由台湾海峡遥想故土,“眼巴巴看见祖国的锦绣河山一块一块被人家夺去,还要搞什么‘满洲国’,他情不自禁地热泪夺眶而出,浑身发抖了”。[36]龙瑛宗以被夺取祖国山河、殖民统治下生存的悲哀与盛唐长安的恢宏气象反差对比,凸显了这一代知识分子被殖民的苦痛。甚至于他借助杜甫之口说出,“老爹只会做诗,不会赚钱。老爹只会爱国忧民,不会巧言令色拍马屁”,由此来表达1950年代龙瑛宗不愿充当国民党当局的喉舌,最后选择做一个银行职员。
龙瑛宗在《读书遍历记》[37]、《一个望乡族的告白——我的写作生活》[38]、《章太炎与芥川龙之介》[39]、《杜甫在长安·自序》[40]和《给文友的七封信》[41]中多次提及这篇中文小说创作倚重的是日文历史文献。[42]但显然这篇小说已经剥离了日据时期《杜甫之夜》里描摹的那种日式的浪漫与纤细,也不再是《白色的山脉》中书写小人物的哀愁与坚忍。龙瑛宗回归到杜甫沉郁顿挫的文风,并把杜甫作为盛唐文化、中华文化的缩影。龙瑛宗曾说明写作《杜甫在长安》的动机是:“自从祖先来台湾,已经有一百五十年以上的历史了。祖父、父亲以及我三代,未曾踩着大陆的故土去扫墓。偶尔幻想着大陆河山,而老迈与日俱增。望乡之情,令我写了短篇《杜甫在长安》。”[43]龙瑛宗赋予杜甫“诗圣-盛唐-中国”的文化符号,遥寄了自己满腔的故土之情。如果以此参照1980年以后台湾文坛出现的“摒弃中国文化”等“台独”论调,就可知作为“与自己的传统和文化根绝了的被殖民者,从现实世界疏离出来后,除了感觉之外已经一无所有的‘异乡人’”,[44]龙瑛宗以杜甫来接续“断裂”的文化根脉,不仅仅是抚慰与弥合殖民伤痛和现实挫折,其对中华文化的自信与勇气何其珍贵。《杜甫在长安》因此成为龙瑛宗在1980年代末返回大陆的文学先声。
(二)“作家返乡”:龙瑛宗的大陆行
1988年3月,《中国时报》在台湾当局宣布开放大陆探亲后策划“作家返乡”系列,记录作家的所见所闻。[45]龙瑛宗在启程之前曾说过:“我是广东饶平的客家人,祖先来台已一百五十年左右。现在故乡可能已没有什么亲友可寻了。我一生没去过大陆,但对大陆的风光有兴趣,希望有机会至大陆旅游、观光。我对政府开放探亲的政策,是颇为赞成的。”[46]龙瑛宗返乡的希望在同年终得实现。三次大陆行程如下:
1988年,78岁,龙瑛宗首次赴中国大陆,游历北京、桂林、南京、上海等地,发表随笔《我的大陆行》,记录在大陆的见闻;
1990年,80岁,初夏,龙瑛宗赴新疆、西安,进行“丝绸之旅”;
1992年,82岁,7月8日,赴成都杜甫草堂,游长江三峡、黄山,8月9日在《联合报》副刊发表随笔《于嘉峪关》。[47]
综合龙瑛宗相关的年谱考证,[48]大陆行记载主要以线性的时间、地点记录为主。至于同行人员,只能确定第二次“丝绸之旅”的同行者有夫人李耐、次男刘知甫以及诗人杜潘芳格,第三次有刘知甫陪同。《夜流》中日文对照版出版后,龙瑛宗在自编年表中不仅加入了有关的记载,同时还在第三次赴陆访问中加上“特访”二字,突出了他对杜甫与杜甫草堂的心之向往。
吕正惠把龙瑛宗的大陆之行评价为“临终之前精神上的‘落叶归根’之旅。从心灵上来说,这是他长期对殖民统治屈辱、挫伤,被国民党高压统治阻碍、推迟,历尽种种挫折,最后的民族感情的宣泄”。[49]从1988年的第一次大陆之行开始,龙瑛宗就拖着不甚健康的身体踏上返乡之旅。他一共安排了18天的行程,游览城市包括广州、桂林、阳朔、北京、南京、无锡、苏州、上海、杭州,最后又返回广州。在第二次的“丝绸之旅”中,龙瑛宗久久凝视着杜甫踏上的大雁塔。[50]基于龙瑛宗对杜甫的偏爱,其子刘知甫特别在第三次行程中安排拜访成都杜甫草堂。根据刘知甫的回忆,不良于行、身体羸弱的龙瑛宗曾一度昏睡不醒,身体稍渐恢复便立即前往杜甫草堂:“父亲立刻被这些琳琅满目的诗集及图片壁报所吸引住,字字细嚼而全神贯注,图文并茂而浑然忘我,情不自禁地陷入了历史的回忆中。”[51]由此,龙瑛宗与“诗史”杜甫的距离,终于从时空的“神交”走到了现实的“会晤”。
冯至曾评价杜甫,说他把“个人不幸的遭遇与种种感触和国家的危机与人民的痛苦永远是胶漆般地密切结合,难以分割,这就使他大部分的诗篇充溢着个人和时代的血泪,产生巨大的感人力量”。[52]杜甫以冷静沉郁的姿态观察社会沉疴,融合身世和家国,迸发出强烈的抒情之感。对龙瑛宗而言,杜甫叙事几乎占据了他50年的写作历程,其对杜甫的思想资源接受包括:一、以杜甫的人生经历置换到自我的生命体验;二、以史入诗、入文,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描摹台湾小知识分子和底层庶民被压迫的典型形象,寄予对弱小民族的同情与关怀;三、把杜甫作为抚慰殖民创伤的人格偶像,以文化寻根建立文化自信。综上所述,龙瑛宗不仅继承了杜工部沉郁顿挫的现实主义文风和潜隐精微的心绪表达,而且杜甫形象经历了多次的重构,从“诗圣”杜甫的经典符号,到“平民诗人”对弱小者的关怀,最后又从宏大的历史叙事中寻求情感修复和思想超克。如果说杜甫叙事只是龙瑛宗心灵的朝圣,那么从1988年到1992年三次的大陆“寻根”之旅,则让龙瑛宗在晚年完成了近距离回溯杜甫精神的夙愿。
注释:
[1] 龙瑛宗:《杜甫在长安》,《联合报》(台北)《联合》副刊《宝刀集》卷之二,1980年10月25日,第8版。
[2][49]吕正惠:《被殖民者的创伤及其救赎——台湾作家龙瑛宗后半生的历程》,《澳门理工学报》(澳门)2014年第1期,第82-91页。
[3]杨志强:《龙瑛宗的祖国文化结构——以鲁迅的影响为中心》,《华文文学》2009年第2期,第94-100页。
[4]王俐茹:《弥合历史的艰难——以作家龙瑛宗、杨云萍战后初期(1945—1949)的“中国”历史叙事为例的探讨》,《台北文献》(台北)第187期,2014年3月,第143-167页。此外,王惠珍《战鼓声中的殖民地书写——作家龙瑛宗的文学轨迹》(台北:台大出版中心,2014年)还原了龙瑛宗从1937年至1947年的人生轨迹,来探讨其创作语言的转换、地方行旅与空间书写、民族国家认同等议题;柳书琴《跨时代跨语作家的战后初体验——龙瑛宗的现代性焦虑(1945—1947》(《台湾文学学报》(台北)第4期,2003年8月,第73-105页)一文论述了龙瑛宗在光复初期从乐观的民族主义者转变为忧虑的社会观察者;黄琪椿《龙瑛宗接受史与台湾研究问题》(新北:淡江大学中国文学系博士论文,2017年)聚焦龙瑛宗的人生、创作经历与台湾文学的关系,包括对殖民现代性的思考、知识分子的生成、“重构台湾”与认同问题。
[5]魏润庵(魏清德):《云沧故人留宿用杜甫李公见访韵奉赠》,《台湾日日新报》(台北),1910年4月16日,第1版。魏清德(1887—1964),字润庵,新竹人。他曾担任瀛社第三任社长,1910年至1940年担任《台湾日日新报》编辑、记者,主要创作以古典诗、散文为主。
[6]润庵生(魏清德):《郭君端甫画山水洪君庸平画菊惠赠诗以谢之》,《台湾日日新报》(台北),1910年9月11日,第1版。
[7]寺崎秋苹:《短歌一章效杜甫贫交行礼》,《台湾新报》(台南)《文苑》栏,1896年11月20日,第1版。
[8]润庵生(魏清德):《寄王少涛君二首》,《台湾日日新报》(台北),1912年2月13日,第3版。
[9] 李鹗程:《濒行呈汉如宗兄》,《台湾日日新报》(台北),1909年10月24日,第1版。
[10] 陈竹峰:《步幼侯先生韵》,《台湾日日新报》(台北),1934年12月23日,第12版。
[11]龙瑛宗:《时间与空间》,原载《少男心事》,台北:敦里出版社,1985年5月15日;后收录于龙瑛宗著,陈万益主编:《龙瑛宗全集中文卷 第七册随笔集(2)》,叶笛、陈千武、林至洁译,台南:台湾文学馆筹备处,2006年,第112页。
[12]龙瑛宗:《杜甫の夜》,原载《文艺台湾》(台北)第1卷第2期,1940年3月1日,第96-97页;后中文版见龙瑛宗:《杜甫之夜》,《自立晚报》(台北),1979年3月20日,第10版。
[13]黄琪椿:《诗情与散文精神:同时代人对龙瑛宗的接受(1937—1945)》,《彰化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彰化)第18期,2018年9月,第232页。
[14]刘知甫:《幻想与读书:悼念父亲龙瑛宗——生命中的两大支柱》,收录于龙瑛宗著,陈万益主编:《龙瑛宗全集中文卷第八册 文献集》,叶笛、陈千武、林至洁译,台南:台湾文学馆筹备处,2006年,第303页。
[15][21]范泉:《记台湾的愤怒》,《创世纪》,上海:寰星图书杂志社,1947年,第149-158页。
[16]“本馆为便利台湾读者采购书刊,沟通内地与台湾文化计,于创立南京及香港办事处后,特于本月创设台湾分馆,发售本版书刊。”《永祥印书馆谨启》,《文艺春秋》(上海)第6卷第3期,1948年3月。
[17]林曙光:《〈白色的山脉〉读后——范泉先生的作品有问题》,《中华日报》(台南),1948年6月22日,第5版。
[18]林曙光得知这件事是由龙瑛宗告知:发现范泉《浪花》有一篇《白色的山脉》同名作品。见林曙光:《相逢何必曾相识——回忆投稿上海〈文艺春秋〉》,《文学台湾》(高雄)1992年第2号,第17-19页。
[19]1948年7月1日,在《中华日报》回复林曙光的文章中,范泉也明确说到自己的阅读途径:“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十月,我看到了西川满编的日文本《台湾文学集》,重翻译了龙瑛宗的一篇《白色的山脉》。”见范泉:《关于〈白色的山脉〉——敬复林曙光先生》,《中华日报》(台南),1948年7月1日,第5版。
[20]蓝博洲:《遥念范泉先生》,钦鸿、潘颂德编:《范泉纪念集》,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3年,第379页。
[22]1935年,胡风译介杨逵《送报夫》(《世界知识》(上海)第2卷第6号,1935年6月1日)和吕赫若《牛车》(《译文》(上海)终刊号,1935年9月16日)。翌年,胡风出版《山灵:朝鲜台湾短篇集》,收录朝鲜台湾作家的7篇小说。
[23]1935年,范泉从上海去北平,进入日语专修学校,大学期间学习日语作为第二外语。回到上海后,范泉在日本近代科学图书馆阅读了大量书籍和刊物,开始尝试翻译日文作品,“翻译了许多朝鲜台湾的作品,例如张赫宙的《朝鲜风景》,《黑白记》,龙瑛宗的《白色的山脉》等等”。见范泉:《日本文化界当前的工作》,《前线日报》(上海)副刊,1946年3月11日,第8版。
[24] 范泉:《前记》,《朝鲜春》,上海:文星出版社,1943年,第1页。
[25] 范泉:《编后》,《文艺春秋丛刊》之二《星花》,1944年12月1日。
[26] 范泉:《杨云萍——记一个台湾作家》,《文汇报》副刊《笔会》栏,1947年3月6日,第6版。
[27]庄淑芝:《宿命的女性——论龙瑛宗的〈一个女人的记录〉和〈不为人知的幸福〉》,《国文天地》(台北)第7卷第5期,1991年10月,第34页。
[28]林瑞明:《不为人知的龙瑛宗——以女性角色的坚持和反抗》,《文学台湾》(高雄)第12期,1994年10月,第284-309页。
[29]徐秀慧:《阴郁的灵视者:龙瑛宗——从龙瑛宗小说的艺术表现看其在台湾文学史上的历史意义》,《台湾新文学》(台中)第7期,1997年4月,第302-303页。
[30]陈映真:《序》,范泉著:《遥念台湾:范泉散文集》,台北:人间出版社,2000年,第13页。
[31]许维育:《战后龙瑛宗及其文学研究》,台湾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硕士论文,1998年6月,第64-66页。
[32] 龙瑛宗:《月黑风高》,《文学界》(高雄)第19集,1986年秋季号,第63页。
[33]创伤理论最早由弗洛伊德为代表的现代心理学家所构建,到20世纪70年代,创伤理论从心理指向转到了社会层面,由埃瑞克森、尼尔和拉卡普拉发展出个体创伤、集体创伤以及民族创伤等概念。新世纪初,耶鲁大学亚历山大教授(Jeffrey Alexander)在《文化创伤和集体身份》(2004年)一书中系统化、理论化地提出文化创伤的概念,正式把创伤理论引进了文化领域。
[34]《联合报》为了致敬那些在光复后因语言障碍而“逐渐消失在文坛”的作家,邀请他们从小说、诗歌、散文等题材重新提笔创作。见黄得时:《宝刀未老光仍亮——代序》,《联合报》(台北)《联合》副刊,1980年10月24日,第8版。
[35]陈大道:《写实潮流里的浪漫作品——阅读龙瑛宗〈杜甫在长安〉》,《杜甫与唐宋诗学:杜甫诞生一千二百九十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里仁书局,2003年,第213页。
[36]龙瑛宗:《断云》,收录于龙瑛宗著,陈万益主编:《龙瑛宗全集 中文卷 第三册 小说集(3)》,叶笛、陈千武、林至洁译,台南:台湾文学馆筹备处,2006年,第173页。
[37]“我最近写了一篇小说(杜甫在长安),其参考资料仍不得不赖仰于日本的。”见龙瑛宗:《读书遍历记》,《民众日报》(高雄),1981年1月28日。
[38]“前年春天,去东京神保町巡访书店……偶然,看见了《杜甫私记》一本新刊书,著者是吉川幸次郎;他是研究杜甫的权威,近来难得的好书。”见龙瑛宗:《一个望乡族的告白——我的写作生活》,《联合报》(台北)《联合》副刊,1982年12月16日,第8版。
[39]“……翌六十九年参考了日文书记,又写了中文《杜甫在长安》”。见龙瑛宗:《章太炎与芥川龙之介》,《自立晚报》(台北),1984年5月24日。
[40]“直至退休,仍然未能以中文写出作品来。好不容易靠日文参考书,写出首篇《杜甫在长安》,不再需要师兄的帮忙,才算以自己的笔和自己的想法。”见龙瑛宗:《杜甫在长安》自序,龙瑛宗:《杜甫在长安》,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7年,第7页。
[41]“我以前写一篇历史小说《杜甫在长安》,特此证明参考资料。在此申明,如果,我没有日文资料老实说写不出这篇小说来。”见龙瑛宗著:《给文友的七封信》,叶笛译,收录于龙瑛宗著,陈万益主编:《龙瑛宗全集 中文卷第八册文献集》,台南:台湾文学馆筹备处,2006年,第33页。
[42]龙瑛宗在小说最后,注上“本短篇依据左列的书籍资料而成,特此说明。《长安之春》石田干之助著 创元社。《玄奘三藏》前山岛信次著岩波书店。《杜甫私记》吉川幸次郎著筑摩书房。”见龙瑛宗:《杜甫在长安》,《联合报》(台北)《联合》副刊《宝刀集》卷之二,1980年10月25日,第8版。
[43]龙瑛宗:《一个望乡族的告白——我的写作生活》,《联合报》(台北)《联合》副刊,1982年12月16日,第8版。
[44]施淑:《〈白色的山脉〉简析》,施淑编:《中国现代短篇小说选析2》,台北:长安出版社,1984年,第1129页。
[45]“作家返乡”专辑1的“编者话”说明了本次专辑的内容、目的与方式:“本刊自三月起开始策划‘作家返乡’专辑,分‘已返乡归来’、‘预备返乡’、‘目前暂不返乡’、‘台籍作家’四项子题,分别进行电话访问,希望透过作家敏锐的观察与触觉,发表他们对探亲经验、探亲政策及大陆风土文物的看法,作为更多尚未返乡同胞的参考。”见《“作家返乡”专辑1》,《中国时报》(台北)《人间》副刊,1988年6月29日,第18版。
[46] 龙瑛宗:《台籍作家》,《“作家返乡”专辑6》,《中国时报》(台北)《人间》副刊,1988年7月4日,第18版。
[47]参考陈万益、许维育编:《龙瑛宗生平年表》,见龙瑛宗著,陈万益主编:《龙瑛宗全集中文卷第八册文献集》,叶笛、陈千武、林至洁译,台南:台湾文学馆筹备处,2006年,第245-246页。
[48]根据《台湾现当代作家研究资料汇编7龙瑛宗》整理。有关龙瑛宗生平年表的研究共有18种,本文主要选取与大陆行有关的记载。
[50]“刘知甫先生与父亲同游大陆,据知甫先生表示,龙瑛宗游西安大雁塔时,刚到塔底便伫立许久,其他观光客都已经上塔又下来了,他还在塔底仰首凝望。”见许维育:《战后龙瑛宗及其文学研究》,台湾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硕士论文,1998年6月,第119页,注释12。
[51]刘知甫:《访道探幽杜甫踪迹——父亲龙瑛宗先生》,《文讯》(台北)第277期,2008年11月,第92页。
[52]冯至:《论杜诗和它的遭遇》,《杜甫传》,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1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