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沙散文选
2020-01-08青沙
沙漠中的呼声
新柳抽出了嫩条,绿茵织穿了原野,时光又吞蚀了一段生命之火,我才懒懒的拿起了笔,给我的一些知心的友伴们,告许我的一点近情与感怀,想知我谅我的友伴们,也许不至于诅咒我的偷懒吧。
身临沙漠之后的感怀与近情,我在平沙寄怀中提及了,这里,我想不拘形式和题材,随随便便,自由自在的,再告诉你一点我的感怀与近情。因为这样,我的憾愤的心灵,也许比较的畅舒一点。
首先,我告诉你,我是如何越过了伟大的贺兰山,到达了沙漠中的小北平——定远营。
是一个云雾的早晨,一辆宽敞的汽车,载了我们这一群来自远方的异乡客,出宁夏西城门,向前面望不穿的荒郊沙地驰去,沙地的最前面,便是伟大的贺兰山。因浓雾弥漫,只能似乎辨识出它的轮廓,却很难饱赏到它的庐山真面目。想到不一会儿,就会驰向山之那方,心灵的深处,又感到无限慰勉之意。
行三十余里,无数的小沙堆,开始映入了我们的眼帘,还有驼羊群,也散放原野间,显现着一种奇丽的风味,汽车也开始在毫无轨迹的草丛间乱奔,无疑地我们已投入到沙漠之原的缩影中了。
起初,我以为会从深邃的贺兰山的最高峰,飞驰而过的,可是事实上,我们并没有爬山越岭,只从山峰的一角,轻轻地驰了过去。越过了贺兰山,又是一番景象,伟大的平原,是那么的辽阔深远,大自然的怀抱,又是那么的清丽可爱,惟忆及“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的诗句,又不禁为之黯然了。
越过了贺兰山,在平沙万里绝人烟的荒郊,行了四个半钟头,才开始看到了星散的几棵树木,和络驿途中的骆驼群,同时在辽远处,也映入了一个绿杨城廓的丽影。不消说,那便是我们的目的地——定远营了。
是的,定远营是沙漠中的小北平,东面靠的是贺兰山,南北西三面,都被无边际的平沙环绕着,山色是那么的深邃,平沙又是那么的辽阔。因此,这里的生活,别有一种风味,说来也怪清幽。只是精神上难免不有孤寂之意。
有时为了使身心畅舒,我常疯狂了似的往外跑——往一望无际的沙漠中跑,想在平沙万里绝人烟的一隅,找到一朵百合花,可是无情的风沙,常驱使着我走回頭路,实在觉着太憾恨了。
在沙漠中,最使人寻味隽永,同时也最使人热恋震撼的,便是展现在眼前的无数黄沙堆,远远望去,那金黄色的一片片,会使人叹奇不已。要是一个刚到沙漠的人,他一定不相信那辽远处金黄色的丽影,就是脚底下的沙堆。据说那些无数的沙堆,正在不断地向东南方迁移,将来或有那么一日,沙漠中的小北平——定远营会被它遮盖了的。
我早已说过了,夜里我过的是露的生活,白天则是纯夜的生活,真是黑漆一团,至少在我的境遇与感怀中是如此。
目前正是春初,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她滋润了一切的生灵,也清醒了我的一颗孤寂的心田,尤其沙漠中的春,毕竟使我热恋,也使我诅咒。在平沙万里,难见青草的荒郊,由于春神的惠顾,居然也现出了一线浅绿。你想,遇到了这情境,谁不感奋,谁不舒畅?可是万想不到,偏在这大好春光的季节,常带来了漫天的风沙声,损煞了大自然的真纯,涂塞了眼球的明澈。春天当酷冬度,白昼当黑夜过,说起来,实在使我咀咒极,也憾恨极了。因此,在极度的热恋与咀咒的情绪中,常使我的心底,涌上怀念友伴们的狂潮。当这怀念的狂潮极度高涨时,我只有握起颓笔,展翻纸稿,这样也许能得到一点灵魂深处的慰籍。
无处可去,无书可读,无人谈心,是我在沙漠中的最大苦痛,这里,我以一颗真纯的心灵,诚挚地希望远离的一些友伴们,不要忘记在辽远的西北角的沙漠中,还有你们精神上的一位伴侣,更不要忘记构成一叶飞渡我们灵魂的金航。
三十年四月十六日于平沙定远营
一串梦
一
萍来,偶然翻出《缄默》底稿,悄悄地看了半天,一丝会心的微笑,浮上了她的脸颊,使我不由一阵战栗,心波狂跳不已,脸上堆上了一片红霞!
昨夜有梦。我独自爬上一座芳草如茵的大山,正是绿茵千里,野花满地,到了山之顶巅,眼界为之一阔。我抚摩着心胸,正在静歇的当儿,倩由前面跑来,很歉意地说:
“这不是你渴望着的沙漠绿海吗?遍地的花朵,不就是你希冀着的百合花吗?怎么,你还不满足吗?”
“你能陪我过享这良辰美景,那我就愿足了!”
“你还不相信我?要是我不陪伴你,我何苦又跑到这儿来呢?”
“好了,是这样,我们的心灵充实了。来!提高我们的咽喉,同唱幸福之花,聊示庆贺吧!”
于是,响亮的歌声,传遍了大地,一种高傲的笑意,挂上了我们的唇边和眼角。我们相偕着走向旁边的一条小溪,小溪望着我们微笑,并发出汨汨的交响曲,好像在欢迎我们;我们走向一座松林,松林望着我们微笑;我们走向一块草坪,草坪间亭亭玉立的无数花朵,以及那花朵上的滚滚朝露,也望着我们微笑……我们的周围,全是一片亲切和悦的气象。
“倩!开落在幽谷里的花最香,无人记忆的朝露最有光,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你读过这首诗吗?”我吻着她的发轻轻地说。
“读过。我今天才深深领悟到其中的寓意了!我今后的一切,便似金的宝箱了。古语说,常见太阳西降,却总是同一个太阳,但愿如斯。”
我听了,展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也许太兴奋了,慢慢的从梦乡中清醒了,醒后又微笑着堕入了梦乡。
二
为了解除无端的孤寂,近几天来,每晚睡觉之前,我常踯躅木塔前赏看月色。出乎意外的,这几天的夜晚,正是所谓天无纤云,月明如画。大地上的一切,受着月光的普照,成为水银也界,显现着一种异样的姿态,使人有无限热恋之意。
今夜,我照例又到永恒的木塔前去徘徊,一轮明月,非常舒泰的高悬天空,我眼光所及的地方,月光照着,茫然一片白,但带一点清凛的意味。
这样好的月色,我在南京的玄武湖畔赏看过。我记得很清楚,当我喘着气,刚走到玄武门,远远的就看见茵亭立在那儿,见我来了,使她欢喜若狂了。
“来得正好,我们就去划船吧!”茵说着跳上了船。她一味的欢跃,忘记了我的疲,你想我是多么的恨她啊!
大地清幽,月色如画;湖水粼粼,荷叶田田。啊!这是多么伟大珍贵的一刻辰光。
“这样好的月色,你能背诵一首词,以纪泄我们的游情吗?”我望着湖中的一双倩影说。
“能”,她的肯定的语气与高傲的神态,倒使我惊骇不小。
“月在碧虚中住,人向乱荷中去,花气杂风凉,满船香……这不是我们眼前的写照吗?”
“妙极了,”我拍手说:“我也想起了一首近人的语体诗,背给你听吧:
妹妹你是水!
你是荷塘里的水,
借荷叶做船儿,
借荷梗做蒿儿,
妹妹我要到荷花深处来!”
背完了,茵骂我不该如此放肆,我笑着陪了罪,这才解了她的怒气。
这已是六年前的事了,想起了这永远活在记忆中的一串梦,不能不使人有些默然。
三
想喝酒,独自喝了少许,我怕青春之火,燃烧了我,不敢多接近它。
天冷狂风大作,我不怕风,还是外出狂跑,在狂跑中,我又不禁想起了泰戈尔的诗:“他的热切的脸,如夜雨似的,搅扰着我的梦魂!”
最近来,我爱独居,爱遐想,不愿看见任何人,至于为什么,我倒不甚清楚,这也许是我正在体验着一种生之尝试的缘故吧?我这么想。
二十六年来,我常在苦痛中生活着,滋长着。我愿今后新生的我,首先奢望着能充实我的心灵,爬出苦痛的深渊,不给自己的心田留半点的悔恨,永远生活于明朗澄澈之中,要不然,今后的我,最好忘掉一切。
生命树
一
柳絮白如雪,梨花又谢了。他搅扰着我的梦魂又吸引着我的心灵,使我感慰,又使我苦痛!
一向住在城中,不免辜负了春暖花开的良辰美景,乘暇,引惠与萍出城外沿果树走了一遭,轻风过处,花香沁人心肺。静坐树下歌江南梦,所谓“微风轻轻地飘,飘落了梨花春去了。”正是眼前的写照,今年的春去了,明年呢?
我们在树下停歇了。
“王先生,你答应要给我们讲‘生命树的故事,今天——不,现在你就讲吧!我们等候得已经好久了,”惠拉着我的手,带着乞求的眼光,望着我说。萍正在一边展开了衣襟让飘舞的梨花自动飞向她的衣襟内,听惠提起“生命树”的故事,也跑向我的身边,带着一种热忱天真的口吻说:“好啊!王先生讲给我们听,我就拿这些梨花瓣报答你吧!”
本来好久了,在一年前,我就答应给她们俩讲这个“生命树”的故事。可是一方面因我琐事系身无暇讲说,也不愿讲说;另一方面,她俩每日上学,也没有好多时间来和我谈玩,间或来了,不是时间短促,就是拉谈其他的闲话,或日常的生活谈片,也无暇提及。至于我个人,也许早已忘怀了这个故事,今天听到她俩又提起,我也不忍再辜负她们的天真赤诚的小心灵。
我点了点头,坐在近旁的一株梨花树下,惠与萍也紧跟着坐在身旁。
二
生命树的故事是这样的:
据说从前在人常不到的旷野荒郊,生长着一种生命树,它能弥补人生之缺憾。人的身体上少了什么,只要拿它的叶子或木质沾在人的身上,就会化成人体的一部分,它的叶子也能制衣服穿,在遥远的地方去旅行,拿它的叶子含在口内,或遮在身上,永远口不干渴,也不受风霜的侵袭,要是心胸不快,眼睛不明亮,只要你一见它,你就会永远快活明亮,总之,它是生命之源泉。有了它,生命才会有价值,更有光辉。
因此,人世间有不少的人,都抱着一颗热炽的心灵,向四方寻觅,可是没有一个人寻到过。
有一次,有一个像你俩这样大的姑娘,因为她的母亲病了,请了不少的先生医治,总不见效,她在无可奈何的当儿,猛然想起传说的生命树来,于是含泪告别了母亲,向天涯地角寻觅生命树。在无人之境的旷野荒郊,走了十几天,甚么都没有看见,眼前只是一片大沙漠,不但树,就是一根青草,也毫无影踪,于是她犹豫了,不想前进了,她怕有什么雄猛的野兽把她吞吃了,同时她感觉到脚有些疼。脱下鞋一看,满脚掌全是红一片紫一片的清水泡,她真的无法前进了,不过想起了母亲的病,她又鼓起了无限勇气,用手绢裹好了脚,仍然一步一步向前行进。又走了一天,她发现前面有些红光,比朝霞还美麗,她有生以来没有见过那些颜色,于是她笑了,她默默地想那一片红霞的地方,也许有生命树,说不定那红的光就是生命树的丽影。因此,她不顾脚痛,一鼓气走去。愈到跟前,那红光愈隐约,一直走到发现红光的地方,红光不见了,原是一片沙堆,再往前一看,她又发现在远远的前面又是一片红光,左看也是,右看也是,她正在惊讶犹豫之中,忽然来了一阵风沙,使她睁不开双眼,也无法行走,只好索性闭了眼睛,立定了脚跟,静静地等待着。
风沙息了,她睁眼一看,眼前的红光没有了,甚至也看不见,回过头,却见一个和她相仿佛的孩子笑眯眯的立在旁边。
“姑娘,你别诧异,我是和你同路来的,也是去寻找生命树的,我怕走错了路,才悄悄地追踪在后面。”他不等她开口,先这样坦然地说了,又俯下首去,怕她生气。
“你也是去找生命树吗?”她惊喜极了,好像已经发现了生命树似的,忘记了满身的疲意,脚掌底疼痛,走上前去,拉了他的手很热忱地说:“朋友,走吧!我们一同去寻找生命树。”
他见她这样高兴愉快,也紧紧地拉了她的手,情不自禁地说:“朋友,走吧!我们一同去寻找生命树。”
自从他俩偶然相遇之后,两个小灵魂,无形之中,融洽在一起了,他们相信只要不停歇的向前走去,终久会发现生命树的。
一天早晨,在辽远处,又发现一片红光闪烁眼前,他俩很欢喜的走了去,等到跟前,原来又是一个较高的沙堆。
“去吧!我们到那个较高的沙堆上去看看,地方高,眼界宽,也许能发现生命树的!”两个小灵魂之一这样说着,他们慢慢地走去,很兴奋的拉着手爬了上去,谁料还没有爬到丘之顶上,脚下一松,两个小灵魂一块儿陷入到黄沙堆里去了!
他们终于没有找到生命树。
过了几万年,这个沙堆上,听说慢慢的长出了一株绿树,枝干雄茂,叶儿肥大,凡树枝荫蔽的地方,慢慢又长出了织穿原野的绿草,开遍了野花,许多不知名的鸟儿们,也常飞来歇凉。
人世间原没有生命树,自此,才有了生命树,可是人世间的人们,却很少注意它,发现它理解它。
三
故事讲完了,惠与萍还静静地坐着不动,我仔细一看,她们俩满脸泪痕,我才省悟到这个小小的故事,也许给她们的刺激太深了。
“我怕你们听了不好受,一向不愿讲给你们,今天听了果然有些难过是不是?”我略带惊讶又毫不在意地说。
“我们愿意听快乐的故事,谁让你讲这种悲惨的故事啊!”惠揩着眼睛说。
“这还不算悲惨呢?”我说着,拉了她们,想作归计。蓦地,祁连山巅的积雪,又吸引住了我。“你看,祁连山上的白雪,像眼前的梨花瓣,多么好看啊!”
“那有什么好看,风来了会吹跑,太阳照着就会融化了,只有那株生长沙堆上的生命树,才是人世间最华丽的至宝啊!”萍望着西边的天际感慨地说。
归途中,惠与萍曾一再地提出了关于生命树的许多质疑,那位小姑娘的母亲又怎么样了?他们要是谨慎小心些,或不至于身陷沙堆!怎么那一个孩子悄悄的跟在后面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呢?他们在空旷之郊野行走,究竟吃什么东西?这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是否真实?有机会时你能引我们去看看吗?……我听了,只有付之一笑。不愿多加解释。同时,我也懊悔不该讲说这个突如其来的故事,使她们的小灵魂有所不安。
三二年五月于张掖
九华梦痕
身临九华,还是七年前之事。
“本来是很酸辛的遭遇,到后来往往变成很甜美的回忆。”是的,九华在我现在的脑海中,已由酸辛而变成很甜美的回忆了。当时我所看到的只是几座寂静的寺院,所听到的也只是暮鼓晨钟,经声佛号。觉着毫无意趣,恨不得马上离去。可是既离开它了,又觉着依依不舍似的,常为它而神往不已。
九华和川东一样,是一个多雨的地方,尤其是一个多雾的地方。每天差不多都是云雾弥天,有时竟至细雨濛濛。当云雾笼罩了大九华的时候,咫尺不见一物。你若在云雾中走走,也怪有意思,好像腾云驾雾一般。
我们当时分住在“百岁宫”“法华寺”和“通慧庵”,上课的地方是“东崖”。
“东崖”是九华山最新式的建筑,又崭新,又宽敞,是我们最理想的教室。身临“东崖”,就可以窥见大九华的全景,所可惜的是它与我们的宿舍,离得太远了,所以每当云雾弥漫或落雨的时候,你跑去上课,实在有些“行不得也”之慨。白天还罢了,最成问题的就是每晚上完自修后回到寝室的一刹那,一不留神,就有跌跤或滑入溪涧的危险。大部分的同学,为了避免意外的麻烦,都准备好了一个“朝山进香”的灯笼,当吹过了下自修的号后,都提了“朝山进香”的灯笼,鱼贯回去,在漆黑的深夜中远远望去,别有意趣!
人固然要创造环境,但有时也常被环境所牵绊,像我们在九华时的生活,就是一例,最显著的是奉陪和尚吃素,在深山中过着寂寞的苦雨生涯。要是换一个地方的话,那恐怕是做不到的。不过我们也不能抹煞事实,在九华,我们也破例儿的动过一次荤。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们假“祗国寺”大动荤的时候,有好些和尚,踯躅屋外,不知是在看稀奇,还是在领略我们咀嚼牛肉的滋味?这个谜只有踟蹰屋外的和尚们知道!
在九华最惹人讨厌的,莫过于香客的嘈扰,和叫花子的纠缠。
和尚们很看重香客,香客在他们的心眼中,真不啻是“活菩萨”,许多寺院,多张贴出新式的广告,以招引香客。朝山来的香客们也很虔诚,他们一爬上山,就以一种异样的音调,引喉细歌,好像是受够了人间的欺凌,专来向菩萨诉冤。我们呼之为“号冤”。当时正是适逢九华“阴骘大会”之期,四方的信士弟子们,都兼程而来,可谓盛极一时。因此香客们的嘈扰,也较前更甚。往往在深夜之中,不是被“号冤”声惊醒,就是被和尚们的诵经声嘈醒,使我们叫苦而莫可奈何。至于白天那全是香客们的天下。
除了香客们的嘈扰外,那就是叫花子的纠缠了。最使我们叹气的,在九华的叫花子,不免过于多了,在往来的石道上,三五成群的都有他们的密集队形,其中老弱不堪者虽多,但年轻的大姑娘,亦复不少。起初她們很看重我们这一批新货,每当经过道旁时殷勤叫唤之声,不绝于耳。但过了几天后,她们由失望而终归于淡薄了。
九华的严洞溪壑固为天成的奇胜,但使你热恋与不可思议的莫过于晨观云海。
每当晓雾初开,旭日方升之时,爬上天台或山腰的任何角落,观赏云海,那是再好没有的奇景;那白茫茫的云雾,笼罩了九华山下的大地,真像一个浩渺的云海;软茸茸的像摊平的棉花团,颤巍巍的又像轻展的娟秀帛,是那么的诱人热恋与不可思议!
目前正是绿茵织穿了原野的季节,别后七年多的九华,是否仍如昔日的林木苍郁,修竹丛茂,洞溪幽壑?想着不禁眼圈儿有些发酸,黯然销魂了。
三三年春于河西
旅 途
今年春初,我离开了留恋的张掖。因不得已的羁绊,在武威停留了将近半年,至仲夏之交,我又张起了征尘之帆,经过金城,洮阳,岷县来到白龙江畔的西固。《旅途》各篇,是叙写这一段旅途生活的一点影痕和感怀而已。
三三年秋于西固
一、张掖一年半
张掖一年半,真是所谓一场蜜梦,两袖清风。在一年半的生活当中,爱也有恨也有,梦多酸泪更多。
我常感觉到,什么事都在想不到中演变着,梦幻着。我到张掖,事前并未料及。谈到离开张掖,我却打算的早了,不过我没想到离开得那样快。
多绿树、芦草、池塘,颇富江南风味,这是张掖的特征,也是河西走廊中较为奇特宝贵的地方,凡是到过“金张掖”的人,没有不同声赞美她的。
在张掖,最使我不能忘怀的要算是“木塔”与“甘泉”;木塔——我爱其伟峻永恒;甘泉——我爱其清澈流畅。
木塔在县府街,现为张掖师范校址,建筑年代无从考起,计高九层,可惜不能攀登,要是能爬上去,冬天观赏雪景,夏季纳凉,那是再好没有的胜地。每当绿树蔽天的季节,你从远处望去,绿荫深处是木塔,无限情怀,无限诗意,自然会涌上你的心胸。
甘泉在南城门近旁,一溪清水,川流不息,它只要映入你的眼帘,也许会澄清你的心胸,我爱其清,我爱其洁。
西门外,北门外,每当盛夏之际,也常有我的屐痕。
在張掖的怀抱——一座梨花压墙的精舍中,我尝怀着一颗高洁赤诚的心灵,培植着一朵百合花,那花朵是红艳的芳香的。张掖一年半,它是我灵魂的住家,“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我想这不会是空幻之梦!
春暖花开的时光,又缓缓的度到了人间。深藏心底的花朵,也该到开放的时候了!深藏心底的冰层,也该到融化的时期了!我远眺着高耸的南山,又仰望着飞翔的风筝,这样想。
三三年三月十日于武威
二、武威心影
张掖一年半,我的生活相当安适。
离开张掖后,虽然在塞上江南的武威停留了一个时期,但因工作的繁琐,职责之迫使,我的身心常不安宁,住处又不一定,处处将就,时时敷衍,虽过着安居的生活,实际上,犹若旅途,境遇如此,感怀也如此。
记得初到武威时,还是冰天雪地,满目荒凉的季节。为了开展工作,暂时寄住一座庙内,上面是菩萨,旁边是我的床铺。清晨,在我熟睡时,一阵线香味常刺醒我。黑夜,当那虔诚的道士照例的烧过香后,我才入睡。虽是几炷香,也会解除我的寂寞,增添室内的暖意。与泥菩萨为伍,朝夕会聚,相对无言,倒也觉着清静高超,心地清澈,这也许是神之恩惠吧。
“你们大人先生们才能居住神前,我们出家人,实在不敢!”这是庙内道士的论调,是讽刺,还是奉承语,我没有费脑汁去理解它。
武威的市面,宽敞整洁。道旁绿柳翠茂,渐具大都市的风味,生活其中也觉称快。当你独步街头时,悬刻门顶的什么“晏子高风”“端木生涯”之类的辉煌的大黑字,常吸引你的视线,也许使你停步慢味。其实个中人物,骨子里究竟如何?倒不敢揣想。
有人认为武威是河西人物荟萃之所,文化之渊源,我不否认这论调儿。因为人杰地灵,地灵也会人杰,其中也有至理在。不过在武威四月多,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相反的一面,阴暗的一角——劣绅跋扈,民众遭殃。
到武威不久,就听到武威的三宝:
“石头筑城墙不倒,夜半敲门狗不咬,姑娘跑了娘不找”。武威城郊,遍地石头,第一宝是千真万确,至于二三两宝,究竟意欲何在,确实与否?我并未考究,不敢武断。
在武威,当此仲夏之际,北城郊外,芳草如茵,树木青翠,到处是源头活水,是避暑寻幽的最好所在。尤其雷台品茗,平苑寻幽,新城道旁独步,会使你忘掉归路。
离开武威,没有泪痕,没有酸意,我的心田中,恬静异常。
三三年六月于金城
三、陆都聚会
相别两年的陆都,经过了两天的旅程,在万分渴望中,毕竟身临其境了。
在河西风沙中两年,生命之火,又燃烧了我的一段白玉年华。“甘凉道上多尘土,两袖清风自在还。”这虽是一位友人塞上行的感怀,又何尝不是我的写照。
踏进陆都之门,第一个给我的印象,并不是奇装异服的高傲人物的丽影,也不是雄伟高峻的大厦新屋的壮观,却是和这相反的,遍地灰土,满眼飞尘,尤其汽车过处,不能不使你掩鼻蒙眼。兰州市上的土和黄河的水一样,也许永无澄清之一日。
无情的时光与机遇,是生之旅途中的桥梁,也是大鸿沟。它会使你高飞,也会使你陷入深渊,陆都聚会,看到了不少新交旧识的朋友,可是在聚会之场中,看看自己的举止与不相称的一套制服,不能不使我警惕默然。在陆都将近一周的时光中,使我深深的体味到三种不同的感悟:
有些朋友,也许已经步上了黄金之龙门,他的一副神色气态,大有可观,突见之下,使你有些茫然之感。假使生命之神,也给我同样的机遇,我也会慢慢地具有这种高不可攀神色之人的气态吗?我这么想。
还有些友伴,在几年以前,我们在同一希冀之下,一同跳跃于操场,散步于田畦间,天真浪漫,毫无顾虑,可是几年不见,他们一个个已经成双成对,儿女成群,做了孩子的爸爸。自然他的气态,又是一副样子,假如生命之神,也给我同样的机遇,我也会慢慢地具有这种真诚慈爱、老大忠实的气态吗?我又这么想。
至于另一些朋友,也许是我们遭着同样的机遇——一见如故,除了胡须增多,加添了一层标识以外,我们彼此间毫无隔膜之感。不过谈话资料又加了不少,甚么“生活经”啦,“牢骚语”啦,多不胜举。
“这一次的奔波,只多半年,半年后,再做陆都聚会呢!”这是告别陆都之前夕,向朋友们倾吐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三三年七月与临洮旅次
四、洮阳访旧
离开兰州,又踏上了两年前的洮阳故道,风光依稀,景物如旧,微风阵阵,车辆滚滚,我只有默默。过了西果园,沿途多是青山绿树,只要你睁开双眼,不论远眺近看,在在使你神往不已!
车过山岭时,突然一阵骤雨,浸润了大地,湿透了衣物。回望栏垣在暮云深处,倍增凄凉之感。
车夫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据说他从十六岁拽车,到现在已四十余年,“受苦人哪有前途?不过是混饭吃罢了。”这是他拽车四十年的感想,我很同情他的论调。
坐在大车上,虽嫌迟缓,不像汽车般的飞快,但你以游赏山川的心地去慰勉你的心灵,也觉得怡然自得。
是到临洮的第二天,高君中平,因事赴玉井乡,约我同行,我因访旧的好奇心驱使,遂毅然同行。
玉井乡在城南二十里外的唐泉镇。两年前,我曾在那里——玉井峰下,洮河泽畔,住过四个多月。暇时踯躅近郊,引喉高歌,或独步默想,也倍增情怀。离开重庆后,曾经断了两年多的日记,从唐泉开始续写,《回乡散记》《寄灵录》《归尘》等稿之整理草写,也在唐泉着手,所以她在我的心灵中,牢牢地刻着一丝影痕,使人永不忘怀。
我们一行三人,三匹马跑得飞快。不久,在绿荫深处,现出了一座村庄,不消说那便是我们的目的地——唐泉。
到了目的地,一条轻熟的道路,引我们上了一座楼阁,使我不禁热泪滚胸伤怀不已!原来这座楼阁,就是两年前,新民夫妇的故居。一年前,他们相偕返里。这座理想的精舍,遂托某友代管。当年我在唐泉时,与馨常来这儿散游谈心,在唐泉四月多,差不多天天在这座楼阁中消度岁月。可是两年后的今日呢?人去楼空,物是人非,怎么不使我傷神悲愤啊!
从楼阁出来,顺道去农校故址一行——满目荒凉,一片野草。昔日的花圃虽在,可是少了亭亭玉立的花朵。当日新民的心血所灌溉成的一座华美的田园,只留一片残迹,要是新民身临其境,不知作何感怀?归途中,雷雨交作。
“我最欢喜落雪或暴风雨之夜,因为这是宇宙间的一种神秘,也象征着曲折的人生的境界,而且他们喧哗得愈热烈,演奏得愈紧张,愈使我安逸和神志清明。”
在马蹄飞奔雷雨交作中,猛然想起了玲的这段话。
三三年七月于岷县
五、山外山
由一个地方到一个地方,眼界是新的,精神是焕发的,心灵是兴奋的,这是旅途中的最大奇趣。
记得在细雨濛濛的一个早晨,坐了一辆破旧的木轮大车,开始踏上了生疏的临岷大道,雨,不断地打落到席篷顶上,间或滴到我的头上身上,与滚滚的车轮声、马蹄声、车伕的脚步声,混合成了一种绝妙的交响曲。要是离开利害关系站在适当的距离以外,对景寻味,也别有奇趣。
午后抵会川,雨始止。
会川靠山近水,草木翠茂,风光至为秀丽,所谓“绿树村边合,青山廓外斜”之句,加其头衔,一点不差,昔在唐泉时,就闻其名,今日身临其境,真是名不虚传,可惜市面滥糟,不免有负大好美景。
过会川,绿柳夹道,芳草如茵,到处是肥美的土地,到处是奇丽的山,风光至美,眼界至新。尤其峰峦碧波,几疑画中,年来旅居河西风沙中,这样的境地,很少看见,所谓江南风光,川蜀奇秀,也不过如此而已。
在临岷道上,五天之旅途中,全是峰峦重叠,夕阳山外山的情景,走不完的山川,赏不完的奇景。远游无处不消魂,销魂人最苦不过。
“历尽人情知纸厚,行过世路晓山平”。由于展现在眼前无穷尽的山外山伟大旅途的启示,使我记起了这句古人名言,纸厚山平之真谛,还须要自己在生之旅途中领悟呢!
六、石榴花
岷县北临洮河,东绕叠藏,群山环抱,环境异常清幽,同时到了夏季,雨水较多,气候最凉,因此在岷县,虽然只短短地停留了四天,但我的心灵,确实得到了一种无上的欣慰与安宁。
离开岷县,和离开临洮一样——也是一个细雨濛濛的霖雨天。不过所不同有是脱离了木轮大车,又换了一头小青驴。西固在岷县正南方,离城后,即向南方大道行进。好在天气转晴,雨未降临。
同行的两头驴,同样的矮小,骑在上面,老觉得不相称——人大驴小,同路人多以笑眼视之,我也常以笑眼回之。
叠藏河在城郊异常弯曲,行不二里,涉水仅达六次之多,驴小水深。每次涉水,两个脚伕手忙脚乱,一个在前牵着缰绳,一个紧跟在后,拉着驴尾巴,怕冲倒小驴。实际上也有冲倒的可能呢。
过宕昌即沿岷江前行,路最险峻,一边是山峰石崖,一边是滚滚江水。石径小道,弯曲别致,险极怕极,同时遍地全是割田人,忆及“汗滴禾下土”“流水年华”之句,不禁感叹之。
在悬崖丛中,羊肠道上,整过了三天的驴背生涯,才步入了西固境界。入了西固界,沿途的石榴花,正在含苞怒放,色泽红艳,使我的视线为之一新,同时也轻轻的掀开了我记忆的锦匣。
那还是六年前,我们由南国到湘西,走完了沅江,暂时停歇在舞水旁的芷江。芷江北城郊外,是一条修长的柳林,柳林附近,最诱人寻幽觅胜的便是一株株石榴树上红艳的花朵。
记得石榴花盛开的时候,正是酷暑快要莅临的季节,热之魔鬼常迫使我们走向柳林丛中或石榴花下,甚至跃入舞水深处,痛快淋漓游悠自在,我在水上飘荡的一点小技术,还是从那时候起打定了基础。
是一个晴朗的黄昏,与萍姑同去北城外划船,临行,采了许多石榴花。当划子游到江心的时候,我们才把那红艳的石榴花,一朵朵飘散在水之中央,随水飘流,渐渐的远了,不见了。
“还是不让它飘流的好,你看远了,不见了。”她的声调好像很伤感。
于是我们渐渐的堕入了憧憬之深渊。
不想划船,我们又同坐石榴花下捧读《飞鸟集》,歌德《对话录》。鲜艳的色泽映着我们的脸颊,好像一片红霞。
在舞水旁,度过了春天,又过了夏天,我才怅怅然地投向重庆的怀抱。
湘黔道上,我曾写了一篇《离绪》寄给她,不久接到了一纸短简:“一段甜蜜之生活,播下了无限快乐的种籽,同时也挂上了一条沉长的竹纱帘,我想卷起它,感到力量太微弱,昨天过柳林,摘来了一个红熟的石榴,随手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生命之火燎原了她的心扉,她在期待着。你住的那儿,也有石榴吗?”
多年不见石榴花,谁知道入了西固界,又看到了它,想起了她。
三三年八月于西固
七、西固居
西固四面环山,白龙江东流,环境不算十分幽美,也不过分使人厌倦;生活其中,还强差人意。
西固的宝贝,只有一个,那就是穿城而过的一条流水,清澈碧绿,整日整夜的水声,会使你逃脱寂寞之深渊。
初到西固,一定感到住不惯——城小,市面谈不到,城内的人物也有限。无去处,处处感到不快不便。
南门外的白龙江边,是我每天傍晚散游踯躅之场所,那里最凉,看到流水,一腔愁容,也会自动的冰释云散。
谈到饮食,饮水最好,有河水、泉水,全城遍是水声。至于食,肉类最珍贵。住在西固,天然的是一个大慈大悲的吃素和尚。米面最普通,不算奇特。附近盛产果木,夏秋之际,果品吃不完,也吃不厌。苹果太小,桃子也不大,味儿还好,就是蛆最多,象征着生之缺陷。石榴红如火,冬果梨最可口,无花果甜似蜜,柿饼肥又大,其他如黑红枣、核桃等,也会饱享你的口福。白龙江的鱼肥美鲜嫩,可惜水急石多,无法下网,只有一个一个的等着钓,自然了,愿上钩的总不见得踊跃,所以想吃鱼,也是谈何容易!至于林木,松柏最著,附近山岭中,到处皆是。
西固因山岭重叠,耕地极少,仅有的一些田地,多半在山崖腰间,人民四季攀爬山峰丛中苦力不小!山顶庄田,四季耕耘,也清高无比,因之人民生计多赖副业;除经营果品外,还有椒棉之培植,收获亦大。其他如金铁之采炼,亦大有人在。一般人以为西固太穷,其实不算穷,一二十年后,西固会一跃而为陇南之工业中心区,也说不定。
城北翠峰山,峰峦重叠,苍松拔地,古柏参天,荫浓可爱,为西固唯一之胜地。翠峰风光,真不亚于“九华奇秀”“岳麓苍峦”“崆峒清幽”“巴山蜀水”。使你身临其境,大有飘飘之意呢!
三三年八月于西固白龙江畔
征 尘
年来奔流各地,饱尝风尘之苦,有时虽有小憩的余地,但因境遇迫使,使我的身心,常感不安,犹若旅途中的征人。境遇如此,感怀也如此,人生的路,总是多缺陷,多崎岖,不过生生不息,要在不断尝试中。我愿常投向生之旅途中,咬紧牙关,多体味些人生世相。
去年夏,应友人约,我怀着一颗尝试的心灵,由河西去陇南西固,西固一年多,印象至深,感触也不少,在西固,我学会了缄默与忍耐,过去,我不是不知道忍耐,更不是不会忍耐,不过西固一年多,我发掘了忍耐的泉源,那便是要在忍耐中体会人生,要在缄默中度过惊涛骇浪。
在西固,除了学会了缄默与忍耐,我又学会了一点皱眉头和打官腔的技术,过去,我不是不会皱眉头,更不是不会打官腔,不过,西固一年多,我才省悟到皱眉头和打官腔是现行官场中推、拖、吹、拍的无价宝,有人认为这是做官僚,我虽不十分赞同,但也不绝对反对,生之海洋里,是免不了这些渣滓的。
一月前,我离开了西固,我伤感,我流泪。所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别离之苦衷,我们的古圣贤人,早已一语道破了。
西兰道上,伴着我的是一个老脚伕和一头老骡子,在多风雨的途中,在重叠如锦的峦峰间,在荒凉的野店,在黄叶飞满天的原野……都给我一个怀思的心影与深邃的记忆。
旅途多徒步,也是锻炼身体的好机会。由于行李过重,我最初尝试步行,每天至少四十里,嗣后因不忍骑行,虽然脚腿疼肿不堪,但多半整日勉力跛行,我感到这是我忍耐的成功,并不是失败。
人的一生,犹若崎岖的道路一样,为了实践梦里生涯,不知要走多少弯曲路,流多少冤枉汗,浪费多少青春,奢侈多少生命,我实在不敢想,不愿想。所谓“只为浮名终未淡,一年几度上征尘”的诗句,也是不得已而发的感慨语,同病相怜者,可作同声一哭。
西宁是我的故乡,这一次是我第四次远游归来。天地间的事物,莫不在瞬息万变中。自然了,离别了三年多的家乡,也不无变化,这几年来,我的故乡,也随着潮流,在不断的进步着,繁荣着。
三年前,我怀着一颗炽热的心灵,离开了家乡,在夕阳山外山的异乡怀抱中,我独步,我高歌。祁连山巅之积雪,也曾照彻过我的心胸。碧绿的洮水,也曾清洗过我的眼泪。在滚滚的白龙江畔,我也垂钓过大鲤鱼。三年后的今日,我仍然怀着一颗炽热的心灵,回到了家乡。可是我开始怀疑了,远游归来,我究竟带来了些什么?有何代价?除了一腔热血,满腹牢骚而外,还有什么呢?
回到家中,年迈的父亲,引我入暖室,我立刻被浸润在慈爱安详的气氛中,默无一语。
朋友,由于关山远阻,时光飞逝,我们彼此间,难免不有疏远处。自掘坟墓,固然是人生的大不幸,一味的疏远,又何尝不是我们美满人生的大仇敌。请咬紧牙关,在不断的尝试中,发掘我们的生之源吧,能撒下辛苦的种子,自然会生出幸福的幼苗。
三四年十月于西宁
青沙简介:青沙(1917-1987),原名王巍山,字赋天,青海西宁市人。1933年入西宁蒙藏师范学校读书,旋即考入南京蒙藏學校,先后在南京、重庆求学七年,毕业后一度辗转于宁夏、内蒙古、甘肃多地教学,1945年秋返回青海,受聘于国立西宁师范学校,任国文教员兼训育主任。建国初曾任青海省文联筹委会委员、西宁市文艺协会理事等职。著有散文集《生命树》(1945年由青海印刷局出版),自传体长篇小说《无花果》(亡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