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意义与价值——天地情深中的济世医道

文/阮子晴 陈 旻

每个人生于世上，都需体会诸般苦楚。身染重疾是苦，生离死别亦是苦，然而除却痛苦之外，更有亲人无法割舍的深情挚爱，与医者救死扶伤的济世情怀，那是染疾者得以痊愈的信心来源，更是我们关于生命意义与价值的最佳叙事与诠释。

哀痛：梁与柱

这是一个沉闷的夏日。

窗外的蝉声阵阵，聒噪得让人心烦，而病房里，却是一片近乎肃穆的沉静。男人半躺在床上，他的脸色蜡黄，一道道皱纹如同刀刻，但如果细究，他的年纪并没有外表那样苍老，早几年，他也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强壮汉子，干农活的时候，一个人能抵得过好几个人，但如今，疾病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昔日强健的身躯，早已经垮了下来。

男人的对面坐着他的妻子，和他相比，她的妻子更加瘦弱，此刻，她静静地握着他的手，低着头不说一句话，隔一阵，能听到她十分微弱的一声啜泣，似乎是强忍着心中的哀痛，怕将已经快要压抑不住的情绪暴露于丈夫面前。

半晌，男人开口了，他叫了一声妻子的名字：“梅。”女人抬头望向他，眼神里的无助让他心痛，他接着说下去：“你就同意了吧！”听到男人的话，女人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抬头看着丈夫：“你不要再想这样的事情了，要不治，也是我不治，反正我是早已经不想治的了，一开始我就说不治，你非不听，一个人带孩子，没日没夜赚钱，说不定你这病，就是这样落下的……”“别说傻话！”没等女人说完，男人就打断了她，他伸手，摸了摸她头上戴着的方巾，方巾下，女人的头发因为化疗，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他还记得，她刚嫁给他的时候，那时的她还年轻，留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总是被她的一双巧手梳理得整整齐齐。那时他们穷，女人没有什么好看的衣服首饰，她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天天忙前忙后，来他家的人，没有一个不夸他娶了个好媳妇的。后来，他们有了女儿，孩子的笑声给这个不富裕的家增添了无数的欢喜。女儿慢慢长大，他们的经济境况一直不好，饭桌上却总是变着花样的有他和女儿爱吃的，穿的衣服也总是被洗得干干净净，那时候真好啊，真好，可是后来……

女儿九岁多的时候，她总是会突然不舒服，刚开始没在意，后来愈发严重，去医院检查，医生把他拉到一边，说她得了乳腺癌。那一刻，他没有哭，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就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他不能跨！那之后，他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照顾女人，同时拼了命地赚钱，但也只是杯水车薪，高额的医疗费用已经快把这个家耗尽了。而这时，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居然被检查出得了胃癌！拿到检查报告那一天，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下抱住头，放声大哭，哭过之后，他决定不治，留下剩余的钱，给妻子治好，让她带着孩子，过好余生。

而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妻子后，一向对他温顺的妻子坚决不同意，任他如何规劝，她只是流着泪摇头，就如此刻。

病床上的男人渐渐将思绪收回，看着眼前瘦弱的妻子，他在心底轻轻对她说：梅，我不会看你受苦。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你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不管你同意与否，我都做好了决定。

只希望你如果有一天知道真相，不要怨我吧……

抉择：生与死

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了，不知不觉，窗外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

望着桌上的两个纸团，女人的眼神直愣愣的，想起片刻前丈夫的话，心依旧抽搐着痛。面对家中两个大人同时患病、女儿年幼的情况，丈夫告诉她说：“不如我们来抓阄吧，你不愿意让我受罪，我也不想看你吃苦，可是，梅啊，我们两个人如果都这么犟着，一个都没留下来，阳阳可怎么办啊？这样对我们俩都公平，你想一想，是这个理儿不？”

阳阳……他们的女儿，才十岁多的小姑娘，平日里别提多懂事了，成绩也好，笑起来，小脸蛋儿像朵花儿一样……想到这儿，女人的眼里又泛起泪花，泪眼朦胧里，对面的男人轻声提醒她：“抓吧，你先抓，哭啥？傻不傻，你记不记得，咱阳阳周岁的时候，咱俩摆了一地的东西给她抓，她那双小手，一上去就抓了个金元宝，这孩子，有福气着呢！”看她依旧不动手，男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催了催她。

她伸出手，在两个纸团上徘徊着，她知道，那两个纸团，一个写着“生”，那个字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抽到的人继续接受治疗，而另一个……女人不怕抽到另一个，尽管她知道，抽到另一个的人就不再治疗了，也只有一条极为可怕的路可选，但是她依旧不怕。她希望丈夫能抽到那张代表着希望的“生”的纸团，她希望丈夫能活下来，她希望丈夫能看着女儿长大、能安安稳稳的活到老，可是，上天真的会遂了她的愿吗？

终于，她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伸手迅速的抓了其中的一个纸团，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像刚才攥着丈夫的手。她的对面，男人用眼神鼓励着她把纸条打开，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手指颤抖的难以自抑，一点一点的，她拆开了那张纸条。

只看了一眼，她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撕心裂肺的呜咽声从她的喉咙里蔓延开来，撞击到雪白的病房墙壁上，碎裂成千万片，散落一地。

那张纸条上，写着“生”。

济世：医与患

张医生走进办公室时，同事们的唏嘘声还未散去。看到他进来，护士小刘凑上前去，低声对他说：“您还不知道吧，您的那个402床的病人，今天准备出院了。”

402床？他愣了愣，那个病床上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患的是胃癌，虽然是中期，但是发现的还不算太晚，入院以来，他就做了他的主治医师。印象里，他记得一个孱弱的女人偶尔会来看他，应该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十分可爱。据男人说，那是他的女儿。

“这个病人不是才入院吗？还不到一个月，他患的是胃癌，怎么能这么轻易出院？”他愕然地问。小刘叹了口气，“这一家人，也是太可怜，他老婆先得的乳腺癌，他又跟着查出来这个病，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给俩人都治。这不，昨天抓阄决定给谁治，他老婆抓到的接着治，他这就要出院了。要说他老婆，也是好人，哭的不得了，非要给他治……”

小刘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听进去，不知不觉，他迈步向那个男人的病房走去。推门进去，男人的东西已经快收拾好了，看见他进来，一边笑着跟他寒暄着，一边背着身整理柜子里的东西。他看着这个有些佝偻的男人，心中替他无比地惋惜。突然，他的眼神瞥见了旁边桌子上的两个纸团，想起护士小刘的话，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由得顺手拿起那两张纸条。

这小小的两团纸，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吗？他展开一张，上面写着“生”，这应该是他妻子抽到的那一张吧，再展开另一张，他愣了，另一张上，居然也写着“生”！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喉头突然一阵哽咽，对面的男人还在背着身跟他讲：“医生，这一阵子真是麻烦你了，一直这么尽心。”他却已经被眼前的两张小小纸条所震慑，心情激荡到无法应答。

从医也有数十年，身为重症科大夫，他见过许多难以述说的人间悲剧。这悲剧不是患病，而是身边本该最亲的人给病人的打击，也有子女不愿意为年迈的父母花钱诊治的，亦有得知伴侣重病，就“大难当头各自飞”的，然而这对夫妻，却是做到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他想起医学院的第一课，他曾庄严宣誓：“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如今，是需要他发挥一名医者济世之道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他定了定心神，向院长室走去。

尾声：风雨与艳阳

两个月后，病房走廊外，查房后的张医生，看到了轻手轻脚独自玩的小女孩。他走上前去，蹲下身问她：“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呢？”

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悄悄对他说：“爸爸睡啦，我不想吵醒他，他睡得好一点，就能早点回家了。”张医生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笑着问：“你可真是个乖孩子，你爸爸的病情稳定了很多，一定会早点回家陪你的！”

听到这话，小女孩的眼睛亮了，她看着眼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那太好了！昨天别的护士阿姨说，我妈妈的病做了手术，已经快好了，阿姨还跟我说，是医院的叔叔阿姨们为我们家捐了款，还有好心人把我爸爸妈妈的事情写成了故事发在网上，好多人帮助我们呢！”

闻听此言，张医生只觉得这几个月的付出都值得了，他没有告诉小女孩，他就是她口中的“好心人”。于他看来，这是他身为一名医生应该尽的责任——努力救治好每一个病人，为千万个家庭谋求幸福。

于是，他只是接着低头询问小女孩：“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小女孩歪着头说：“我叫阳阳，太阳的阳哦。爸爸说了，就算下再大的雨，风雨过后，还是会出太阳的呢！”

“是啊，就算风雨太大，终有朝阳初生的那一刻。”他跟着小女孩的话喃喃道：“也许，这就是生而为人的勇气与幸福吧！”

窗外，烈日如炬，正是一个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