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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成生物/技术的复杂性与相关伦理政策法规研究的科学性探析

2020-01-08欧阳康

关键词:复杂性生物学伦理

欧阳康

对合成生物及其相关技术问题的伦理、法规与政策的思考,其实就是从哲学的角度关注人化生命的复杂性,此类研究对当代中国的合成生物学、生命科学、伦理学领域都具有重大意义。合成生物的复杂性甚至背反性,造成了合成生物学技术和学科的复杂性,而要对其进行伦理、政策与法规问题的研究,就更加复杂,不可能形成单一的结论。如果我们现在想要在这个领域制定无论是刚性的法律法规,还是柔性的伦理规范,都将涉及一系列非常复杂的问题:第一,合成生物,首先被认为是人化创生性的,区别于天然的。在期盼着合成生物的某些人为性特征和功能的时候,我们同时需要思考如何在人为创生性与客观科学性之间保持一种张力。合成生命存在逻辑,是否符合自然的逻辑,这是前提性的问题。第二,合成生物及其技术应用的价值的中立性和非中立性问题。生物合成及其技术应用包含着很多非常复杂的价值背反情况。第三,合成生物学研究的现实批判性和理想建构性的问题,我们希望合成生物的应用能够促进人类文明发展,但也需要相关领域的专家告诉我们在此类研究中可能存在的优势、问题尤其是风险。第四,合成生物/技术及其伦理政策法规研究的中国特殊性与国际化接轨之间的问题。我们目前缺乏基础性研究,还是要向国际学习,引进国际专家团队,站在人类文明制高点来看待中国问题。

笔者很早就开始从哲学的角度关注生命问题,也曾经参与过脑死亡的讨论,发表过《“脑死亡”的价值及其挑战》等文章[1],后来也关注生命教育,包括对人的生命价值的多维探讨。如今讨论生物合成及其技术问题的伦理思考,这个话题就不仅仅是合成生物学的,而且对中国的生命科学、伦理学、科技政策、法律法规(包括知识产权等)都将具有重大的意义。笔者没有对此做过专业性的研究,通过对于研究课题的学习,从方法论上谈些体会,向大家讨教。

一、合成生物与合成生物学的前提性理解

这里我们首先谈谈合成生物自身的复杂性、背反性及其伦理、政策法规的科学合理性的问题。

笔者在这里没有使用合成生物学这个概念,而是使用的合成生物或者合成生物体概念。合成生物(体)是人化生产的生物或者生命,合成生物学是一门学科,是研究合成生物本质及其规律的一门学科或者学问。合成生物学作为一门学科,应当具有作为一个学科的规范性要求。对于合成生物的科学合理界定是合成生物学作为学科得以成立的必要前提。所以我们首先需要关注合成生物本身及其相关的一些问题。当然对于合成生物这个问题的研究应该也可以在合成生物学的背景下考虑。对于一门新的学科的建立,有赖于对于其研究对象及其本质和特点的探讨,并在此基础上探析其内在的逻辑,构建起学科体系。在这种意义上,合成生物学的学科体系依赖于对合成生命的多维探讨,是关于合成生物的理论、技术、方法及其实践运用的理论。合成生物是非常复杂的,具有鲜明的复杂性特征。正是这些复杂性,让我们感觉到在对合成生物和合成生物学的探讨,从一开始就可能存在严重的规范性缺失问题。在社会生活尤其是价值问题的探讨中,常常存在一种非常复杂的背反性情况,即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是公婆都有理,看你怎么做选择。涉及伦理问题就更是如此了,伦理问题基本上没有一个单方面回答。比如说我们在国际政治领域讲正义问题,首先需要问的问题是,谁之正义、谁之道德、谁之伦理,这就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我们现在要制定一个法律法规,它是一个刚性的,但是实际上在我们的生活中,有很多都是柔性的,这里面就包含了很多此类问题。

合成生物或者合成生物体,笔者把它看作是一种特殊的生命体系,它的最根本特点首先是人化创生性或者叫人为创生性的。既然叫合成生物,它最大的区别就是于天然生物、天然生命而言的,他们既具有天然生物的特征,也会产生出很多新的生命特征。将自然生命人化这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好像就是人的一种特权,但是这不排除有时候会有人过度使用甚至滥用人的特权。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如何看待人和动物的区别?马克思在谈及人的生产与动物的生产的区别的时候,指出,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生产,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进行生产,还从事着人所特有的生产,并且把人的生产运用到动物的生产之中[2]。自然生产本来是一个依托于基因传承的自然的和历史的过程,这里当然也包含着变异的、创生的可能。在合成生物这里,由于人为因素的加入,造成了人为的生命。人为的因素有时候会促进生命的进步,有时候会造成生命的扭曲,甚至造成生命的毁灭,带来很多的问题。所以对这一种人为性,我们一方面呼唤着它,希望能够从中获得积极的效果,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保持审慎,防止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马克思当时曾经有一个期盼,即人们会努力地“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但是在实践中我们发现人所创造的东西并不一定都是美的,也不排除会有丑的和恶的东西。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看,生命合成和合成生物问题,这里面既可能存在很大的机会,也可能会存在很大的风险。甚至可能会产生出很多非常严重的问题。所以这里就存在着如何在合成生物的人为创生性与其客观科学性之间保持一种适度张力的问题。总体上看,笔者相信,能够合成一种生命,这一定是有其内在的根据和逻辑的。但是这样一种逻辑是不是自然生命的逻辑,是不是一种比自然逻辑更好的生命逻辑?这就很难简单地下结论。这就涉及一个对自然生命的逻辑和非自然生命逻辑如何进行比较和评估的问题。

生物合成到底是正当的还是不正当的?这个问题其实涉及人类到底在什么意义上和多大的程度上有权力去对整个生命体系进行一种扰动,这样一种扰动到底会带来一些什么样的问题?对此我们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尚未可预知。这里我们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越低端的生命,也许我们越容易合成,但是越高端越难合成。而在整个生命发展的链条或者序列中,是从低端到高端不断进化和演进的,越是低端的生命,客观的、自然性的因素越多,越是高端的生命,社会的、文化精神性方面的因素越多。例如,动物有动物的群种文化,人类有人类的社会文化。我们往往以人类的文化心态来衡量动物的群种心态,但却难以真正读懂它们,这就会带来对一些生物的生命进程的严重扰动,甚至会造成它们的变异。这种变异可能是积极的、良性的,也不排除有消极的、恶性的。所以笔者觉得这个问题是要作为我们研究本课题的一个前提性的问题来首先考虑的。

二、合成生物体/技术的价值中立性和非中立性

有了生物合成体/技术,接下来就是如何去管理,在这个过程中就存在着价值中立性和非中立性的问题。前面谈到生物合成存在着从低级到高级的序列,包含着很多层次,存在着非常复杂的情况,是一个有机的体系。一般说来,处于越是低端层面的合成生物,自然性、生物学和客观性越强,越是高端层面的合成生物,社会性、文化性和精神性越强。例如,如果通过生物合成做成某些药物,用于比较低端的科学实验或者辅助性治疗,有可能获得某些积极的功效,发挥出积极的作用,但如果进入到更加高级的机体或者生命,那就会遇到越来越多的生命伦理和法律问题,而在运用于人的生产和再生产的时候,那就存在具有非常严峻的伦理和法律问题,以致变成某种不可触犯的禁区。这也正是2018 年的“基因编辑婴儿”引起全球震惊的根本原因。由此可以看出,合成生物具有极度复杂性和价值非中立性,甚至复杂到了我们难以考量的地步。

合成生物的复杂性直接影响着应用合成生物技术的合理性和合法性问题。这里更为复杂的是合成生物技术的应用还存在一个直接性和间接性问题,即我们往往看到的是技术的直接效益,但是实际上间接的效果及其后续的影响往往一时看不清楚,甚至是看不见的。这里有可预见性和不可预见性问题。在生命发展过程中,不可预见性的问题会非常之多,因为生命的一些表象形态,它从简单组织发生学的角度和他后来的形态学的演变、它的功能的过渡,尤其是进入一种社会文明进程中的时候,情况就会变得异常复杂,难以预见和应对。

在这种意义上,对于合成生物及其技术问题的探讨,是一个非常超前的问题。所以笔者觉得针对很多问题还需站在一个新的高度上来衡量。比如说,到底谁有权利来改变生命的基因和生命形态的变化?生命价值到底是对谁而言的?生命伦理是谁之伦理?合成生物技术的应用是否存在正义问题?是谁之正义?这都是非常复杂的问题,而且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往往是背反的。其实我们已经看到在合成生物及其技术的应用过程中存在着复杂的价值后果。技术成果的应用包含着善意,也不排除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恶意,有时恶的意图也会变成一种驱动。尽管这一点也不可怕,因为在文明的进程中,恶驱动文明进程也是经常发生的。但是关键问题是如何去控制,把它限定在一定的范围内,而且要有一种预知性。我们要对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有一种超前的预见。在某种意义上生物合成技术就是当前我们必须面对的一种新的现象,是一个新的领域。由于对其前提性问题缺少足够清晰的探讨和规范,在这里出现了严重的内部争论与分化,出现了比较混乱的情况,甚至也不排除已经出现了某些恶的苗头的时候,这就需要我们保持清晰并为其提供一种恰当的价值引领。

三、合成生物学的现实批判性和理想建构性

关于“合成生物学的伦理、政策法规框架研究”,这里还存在着现实批判性和理想建构性问题。这个话题直接涉及治理问题和决策咨询问题。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专题研究推进中国国家制度建设和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这个重要议题。我们在此谈论这个话题就是关涉在合成生物领域推进科学合理治理的重要议题。笔者近些年一直关注国家治理,在此期间,笔者经常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智库的使命在哪里?当代中国为什么尤其需要智库?是因为在社会生活中存在很多非常复杂的问题,超出了一般认识所能全面把握的范围,影响到科学合理决策,也是因为决策者需要有一个多方位的权衡与思考,以便更好地做出决策。推进决策科学化、合理化,是智库的重要责任和使命。由于社会问题的极度复杂性,智库要能够为其决策科学化提供帮助,需要专业化的支持,也需要超越单一学科的局限,实现跨学科的综合性研究,这就需要很多相关行业的专家结合在一起,开展既专业化又高度综合化的研究,提出对策,为国家提供其所需要的有价值的和可靠的政策咨询服务。由上我们看到,合成生物、合成生物学和合成生物技术及其应用是一个价值极度复杂的新生领域,要为这个领域制定伦理、政策和法规框架并提出政策规范,无疑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也一定极度复杂,必须充分发挥智库的作用。本课题的设置目的也许就是政策咨询预研,我们要做的工作就是智库性的政策咨询建言。在这里存在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对“合成生物学的伦理、政策法规框架”问题做出科学合理的前提性批判,并在此基础上提出科学合理的理想性建构建议。本课题团队犹如一个专题智库,我们的使命一定是一种基于科学原则和价值多元性、复杂性背景来告诉国家和相关部门决策者,这里面可能有哪一些优势,可能有哪一些好处,可能有哪一些利益,可能有哪一些问题,可能有哪一些风险,甚至可能有哪一些灾难需要我们去预防的。笔者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们需要保持一个高度的负责任的态度,这点尤为重要。

四、合成生物/技术及其伦理政策法规研究的中国特殊性和国际通用性

最后就是关于合成生物/技术及其伦理政策法规研究的中国特殊性和国际通用性的问题。最近几十年中国的应用性科学和技术得到了飞速的发展,但我们的很多东西是缺少基础性研究的,这样也产生了很多严峻的问题,即在很多重要的问题上缺少前提性梳理和科学性根基。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基因相关研究和合成生物及其相关研究大概也处于这样的状况。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和让我们能在比较短的时间里走进国际科技圈,获得一定的话语权,甚至在技术的应用以及其社会服务上走得比较靠前。从未来发展来看,我们也希望我们的政策法律,能够较快地走到前沿,尤其是跨越我们已经滞后的很长时间。这是可以理解和应该期盼的。但是笔者总觉得在这一类极度复杂的领域和问题上还是要更多地向国际学习和借鉴。实际上我们现在正在面对的很多问题,国际上一些先行国家都已经遭遇过和面对过了,而他们为什么那么谨慎?因为他们已经有过历史的经验和教训,并在此基础上已经形成了各种各样的规范体系,我们理应更多地、更好地向他们学习。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引进一些国际专家团队,跟相关的一些国际机构主动去建立联系,努力站在人类文明制高点来考虑中国问题,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更好地走向未来。

如何更好地理解合成生物及其技术的中国特殊性和国际通用性问题,既需要中国意识也需要世界意识。从方法论上看,首先我们必须明确,解决中国问题是我们探索中国道路的直接目的。中国道路是在解决中国问题中形成的,中国道路是为中国发展设计的。中国问题的特殊性和复杂性要求我们立足中国问题开展研究,强化中国特色。但是,中国问题是在中国走向世界现代化的进程中生成的,因此世界现代化对于中国发展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由此我们一定要自觉地向世界各国尤其是发达国家学习,注意到世界普遍性和通用性问题。而与此同时,中国问题的解决也是对世界的贡献,可以为世界未来发展提供一种中国方案或者中国智慧。在合成生物及其技术方面也是如此,一方面,我们要立足中国生物合成领域的实际和中国未来需要来开展研究,彰显中国价值与中国特色,也要自觉学习国际生物合成领域的科学技术成果并根据中国情况来加以吸收、借鉴,另一方面,我们要努力将中国研究提升到国际通用体系水平以便加强对话和合作,也要努力为国际学界做出中国贡献并逐步争取更多的中国话语权,为世界做出更大贡献。

在这种意义上,本课题研究作为一种高度跨学科的复杂性问题的综合研究,其实是非常复杂和非常艰难的,要拿出一个国家级的伦理政策法规体系建议并推进相关领域的科学合理治理就更难。但这是一件非常重要而又有意义的事情,对于我们的哲学和相关学科,对于中国合成生物学及其技术政策研究既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特别的机遇。如果能够做好,不仅可以惠及中国,也可以惠及世界;不仅可以惠及当下,更可以惠及未来;不仅可以惠及各自所在的学科,还可以开启人文科学、自然科学与工程技术全面合作的全新天地,并在此进程中共同促进人类文明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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