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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简史(1924—1957)*

2020-01-08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20年11期
关键词:图书馆社区服务

周 亚

(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 北京 100871)

社会化是美国图书馆员职业化发展历程的基本特征,其体现之一便是图书馆成人教育(library adult education)。早在1876年,麦维尔·杜威就已经旗帜鲜明地指出了图书馆的教育使命:“我们不得不将大众教育划分为同等重要、值得同样重视的两个部分:免费的学校和免费的图书馆……图书馆是一所学校,从最高层面上来说,图书馆员则是一位教师。”[1]1923年,米莉安·汤普金斯(Miriam D. Tompkins,1892—1954)在密尔沃基公共图书馆设立首个成人教育部门,通过编制阅读书目等方式帮助外国人、工人、夜校学员等成人群体学习和阅读[2]。在1924年之前,另一些大型城市公共图书馆也开始提供有特色的服务项目,如克利夫兰图书馆的每周图书馆俱乐部活动、芝加哥图书馆读者部的“主题阅读计划”、底特律图书馆的“读者助理”项目、西雅图图书馆面向新移民的“美国化”教育等[3]、圣路易斯公共图书馆面向黑人的阅读教学[4]。不过,总体来说,虽然美国图书馆职业早已将促进大众教育定义为自身的重要功能,但这种教育功能的发挥更多地是间接地体现在日常工作之中,直接的图书馆成人教育项目仍以个别大型公共图书馆为主,“很少或几乎没有有组织的行动”[5]141。

1 启蒙与推广(1924—1934)

1924年7月,在国际成人教育运动与威廉·雷诺德(William S. Learned,1876—1950)《美国公共图书馆与知识传播》[3]的影响之下,美国图书馆协会(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简称ALA)执行委员会任命图书馆与成人教育委员会(Commission on the Library and Adult Education,CLAE),由时任ALA主席、西雅图公共图书馆馆长贾德森·詹宁斯(Judson T.Jennings,1872—1948)领衔,其他成员包括马修·德贞(Matthew S. Dudgeon,1871—1949)、查尔斯·贝尔登(Charles F. D. Belden,1870—1931)、威廉·毕晓普(William W. Bishop,1871—1955)、威廉·卡尔森(William Oliver Carson,1874—1929)、琳达·伊士曼(Linda A. Eastman,1867—1963)、查尔斯·拉什(Charles E. Rush,1885—1958),并由路德·迪克森(Luther L. Dickerson,1881—1957)任行政助理[6]。在接下来的两年间,得益于卡内基公司26 500美元的资助,委员会对成人教育的理论问题与服务现状展开调查研究,并于1924年11月创办《成人教育与图书馆简报》(Adult Education and the Library)作为信息发布的平台。1926年,CLAE将研究报告《图书馆与成人教育》提交给ALA理事会。该报告将图书馆成人教育分为直接服务和间接服务两大类,提出了“为个体读者和学生提供直接的建议和帮助服务”“有关本地成人教育机会的信息服务”“为其他成人教育组织提供有组织的和更明确的服务”等形式,描绘了未来图书馆成人教育的发展蓝图,成为美国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的奠基性文献和“行动纲领”。报告认为:“只有充分认识和理解图书馆在持续的教育过程中的作用,图书馆才能获得与学校一样的作为教育机构的同等位置。只有到那时候,它才会得到公平的公共支持。”[7]1926年10月4日,ALA理事会审议通过了该报告,并批准设立图书馆成人教育委员会(Board On The Library And Adult Education,BLAE)。新的委员会由马修·德贞和路德·迪克森分别担任主席和行政助理[8],成为长期推动图书馆成人教育服务的专业组织。由此,怀揣着或多或少的通过成人教育提升图书馆职业地位、增进公共支持的实用主义动机,以1924年为发端,以CLAE以及之后取代它的BLAE、《图书馆与成人教育》报告为标志,ALA开始在美国掀起一场持续的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

BLAE成立后,通过调查研究、编纂出版、合作交流等方式,推广图书馆在成人教育运动中的作用,努力推动将《图书馆与成人教育》报告中的基本思想付诸实践。除了收集图书馆成人教育项目信息并向图书馆提供专业咨询服务与帮助外[9],其重点开展的工作有:①调查与研究。与芝加哥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等机构合作开展成人阅读相关问题研究,涉及“可读之书”、阅读习惯发展[9]、读者咨询服务评价等议题,催生出《成人阅读兴趣与阅读习惯研究报告》(1929)[10]、《人们想读什么:成人群体阅读兴趣研究与问题调查》(1931)[11]等重要研究成果;通过研讨会、圆桌会议等形式促进成人教育领域的学术交流。②编纂与出版。CLAE及BLAE成员纷纷在报纸、杂志上撰文推广图书馆成人教育理念,如贾德森·詹宁斯《图书馆员作为教育者的机遇》、马修·德贞《工人与图书馆》[12]等,詹宁斯还将《图书馆与成人教育》的主要内容缩写为小册子《公共图书馆与自主教育》(1929)[13],广为传播;继续出版《成人教育与图书馆简报》,传递成人教育的理念、方法与实践进展,直到1930年10月停刊;组织各领域专家撰写《主题阅读系列图书》(Reading with a Purpose series),共出版68种,截至1934年发行量接近85万份[14],涵盖文学、语言、历史、心理学、自然科学等主题,每一种分别介绍各个领域的概况及推荐书目。该系列图书为图书馆尤其是缺乏成人教育专职馆员的小型公共图书馆提供了极大帮助,“获得了来自国内外饱学之士、实干家、未受过教育之人、教育家、出版界的无数盛赞”[14],在图书馆界内外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力;与专家学者、图书馆及社会各组织机构合作编纂成人教育书目,如组织编制《成人教育简要参考书目》(1927)[15]、《不同学科领域的可读之书》(1929)[16]、《今日读者普遍感兴趣的图书》(1934)[17]等,为读者咨询师等成人教育工作者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工作书目;此外,还编写了大量的传单、小册子、海报等宣传资料。③与其他组织的合作。出于对成人教育的共同关注,BLAE还积极参与到世界成人教育协会、美国成人教育协会、美国教育理事会、全国教育协会、全国家长和教师大会、美国劳工联合会、全国大学推广协会、美国校友委员会、美国教育局、全国图书出版商协会、美国建筑师学会、全国妇女选民联盟、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等组织机构的成人教育活动中,为产业工人、妇女团体、企业员工、继续教育课程班等社会群体的阅读学习需要提供服务,并在社会合作中宣传图书馆之于成人教育的重要价值。BLAE的上述工作,一方面宣传了图书馆作为非正式教育机构的功能定位,提高了图书馆界对于成人教育理念的接受度;另一方面,也为有意向开展此类服务的图书馆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实用资料,推动成人教育服务在更多图书馆的落地。

在图书馆实践层面,1924年之后,大型公共图书馆继续在成人教育运动中起着主导作用。这一时期的图书馆成人教育服务,以大型图书馆面向个人的读者咨询服务为主要形式,以图书为主要媒介,以指导成年人阅读、培养其阅读习惯、提升其阅读能力为中心目标。在组织结构和人员设置上,越来越多的图书馆设立了专门的成人教育部门和专职人员,如哥伦比亚特区公共图书馆等。以读者咨询师(readers' advisor)为例,1924年仅有4家公共图书馆提供某种形式的读者咨询服务,到1935年已有44家图书馆的63位专业读者咨询师向读者提供咨询服务,另有25家图书馆提供读者指导、本地成人教育信息服务、面向学习俱乐部等成人群体的服务[18]。除大型公共图书馆外,一些城镇的小型公共图书馆也开始参与其中,呈现出从大型城市图书馆到小型农村图书馆延伸的迹象。在受众层面,在1924—1934这十年间,接受图书馆成人教育服务的人数从约20万增长到100万[5]60,显示出图书馆在成人教育领域的声势日隆。这一时期,虽然由于经济大萧条的影响,图书馆成人教育服务一度发展较为缓慢,尤其是在图书馆经费普遍较为紧张的1931—1934年间,但大萧条也使社会民众看到“图书馆在教育和娱乐项目中拥有一席之地”[19]。

从1924—1934年,在卡内基公司、ALA等方面的支持下,CLAE及BLAE以《图书馆与成人教育》报告为理论指引,推动成人教育理念在图书馆界不断普及和深入人心,越来越多的图书馆将自身视为非正式的教育机构,通过各类直接或间接服务发挥其成人教育功能。1934年,作为全美图书馆事业的领导者,ALA将“图书馆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教育机构”写进“图书馆运动的宪法”——《图书馆国家计划》之中,并号召图书馆“必须要了解成人教育运动以及各类非正式教育的同行,尽力发挥它在其中的领导作用并提供服务”[20]。在图书馆界之外,一些教育家也开始认识到图书馆作为非正式教育机构的角色。1934年,美国成人教育协会的创立者及时任主席摩斯·卡特赖特(Morse A. Cartwright,1890—1974)充分认可了图书馆的重要贡献:“可以看出,过去十年图书馆成人教育的历史与同时期的成人教育运动史齐头并进……勿需多言,从非正式教育的角度来看,图书馆是今天美国成人教育中最有效的一股力量。”[5]149然而,正如BLAE在其十年(1924—1934)报告中所说的“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21],这一时期开展成人教育服务的图书馆仍然只占少数,并曾因经济大萧条的影响一度发展较为缓慢。另外,适用于教育程度有限的读者群体的图书极为匮乏、高素质专业人才不足、经费短缺的问题普遍存在,制约了图书馆成人教育服务的规模与效能提升。

2 发展与反思(1935—1948)

1935年以后,随着大萧条的影响逐渐退却,图书馆的财政状况得到改善,也促使曾一度低迷的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出现了新一轮的复苏。1934年,前纽黑文公共图书馆读者咨询师、美国监狱管理局监察图书馆员约翰·钱塞勒(John Chancellor,1896—1980)被任命为BLAE专职助理[22]。从1935—1942年间,在约翰·钱塞勒的带领下,BLAE通过政策制定、调查研究、编纂出版、展览活动、咨询服务、对外合作等一系列工作,推广图书馆成人教育的理念与实践(1937年,委员会更名为Adult Education Board,即成人教育委员会,以下简称AEB)。AEB及相关机构学者围绕图书馆与重要的社会成人教育项目的关系、小型图书馆成人教育、阅读与公共讨论、图书馆与无线广播、图书馆与艺术教育、阅读与农村成人教育、图书馆成人教育人员的专业教育、成人教育工作方法、服务质量评价等议题开展了调查研究,组织编纂了大量的实践手册与政策文件,其中许多出自约翰·钱塞勒之手。这一时期涌现出《TVA成人教育项目中的图书馆》(1937)[23]、《公共图书馆——人民的大学》(1938)[24]、《为了有效的成人教育重新调整图书馆》(1938)[25]、《帮助读者自我教育》(1938)[26]、《图书馆与广播》(1938)[27]、《帮助成人学习:图书馆在行动》(1939)[28]、《成人初学者书目》(1939)[29]、《成人教育服务实验》(1940)[30]、《民主阅读书目》(1940)[31]、《教育孤立主义与图书馆》(1941)[32]等重要文献。其中,《公共图书馆——人民的大学》在教育界和图书馆界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被钱塞勒认为是“至关重要的研究”,“对于图书馆的价值怎么夸大都不为过”[33]。在本书中,美国成人教育协会主席、社会研究新学院校长阿尔文·约翰逊(Alvin S. Johnson,1874—1971)表达了他对图书馆的期待:“(公共图书馆)应该在成人教育中发挥领导作用,这一点也只有图书馆能够做到,应该将它真正地变成人民的大学,成为一个民主国家的坚实堡垒。”[24]79本书对于图书馆员投身成人教育运动起到了极大的激励作用。

在各州图书馆协会方面,纽约图书馆协会成人教育委员会通过召开研讨会、调查研究、年会设置咨询展台、撰写文章、编纂出版、展览等方式,有力推动了该州图书馆尤其是小型图书馆的成人教育服务[34]。有鉴于此,自1937年起,AEB积极动员各州图书馆协会设立专门的成人教育委员会[35]。在AEB和纽约州的影响之下,1930年代后期,印第安纳州、新泽西州、北卡罗来纳州、俄亥俄州、宾夕法尼亚州、得克萨斯州、内布拉斯加州、威斯康星州、伊利诺伊州、太平洋西北地区、密歇根州、蒙大拿州等地图书馆协会纷纷建立起成人教育委员会,推动了各州图书馆尤其是小型图书馆成人教育活动的有序组织和协作。同时,AEB与ALA图书馆广播委员会、家长教育委员会、公共机构图书馆委员会、青少年图书馆服务委员会、编辑委员会等委员会,以及美国教育办公室公众论坛项目、公共事务委员会等机构合作举办活动,推动图书馆成人教育理念在更大范围的传播。

在图书馆实践层面,1935年,亚特兰大公共图书馆增加了一位全职读者咨询师,结束了过去几年间读者咨询人员发展的停滞状态[36];1937年,哥伦比亚特区公共图书馆任命“成人教育协调员”和“成人教育顾问”,标志着图书馆成人教育人力资源建设的重要调整[37]。这一时期,中小型图书馆与大型图书馆的分馆异军突起,力求将自身打造为社区成人教育中心与社区文化中心。例如,在1937—1938年间设立读者咨询服务的十余家图书馆中,有4家位于不足20 000人的城镇,其他均位于20 000至65 000人的城镇,包括南他科他州的米切尔、纽约州的奥本等地[38]。另外,芝加哥、密尔沃基、底特律、丹佛、波特兰等大型馆则将读者咨询服务拓展到了分馆,甚至组建了十人至二十人的读者咨询团队。

从1940年起,面对国内外急剧变化的社会环境,并响应美国教育长官约翰·斯图贝克(John W.Studebaker,1887—1989)关于建议各类组织合作开展民主教育的号召,ALA及AEB开始大力呼吁图书馆参与公民教育与民主教育,以增进“社会智力”(social intelligence)和社会民主[39-40]。因此,除专注于阅读的读者咨询服务外,这一时期的图书馆成人教育服务还有民主教育、公民教育、家长教育、家庭生活教育、就业指导教育、消费者教育等,体现出教育内容从早期注重阅读指导,逐渐向“宽广的通识教育”(broad liberal education)拓展[41]。在形式上,公众讲座、读书会、讨论组、学习小组、兴趣班、论坛、展览等服务形式日趋多元化。例如,芝加哥地区公共图书馆与芝加哥大学联合发起的以经典文献为中心的“伟大的书籍”论坛[42],密尔沃基公共图书馆发起一系列围绕公共议题的公众讨论会[43],底特律公共图书馆定期的冬季群体读书会活动[44],蒙大拿州比林斯记忆图书馆聘请教育学教授面向阅读能力欠佳的成年人开设的阅读诊所(reading clinic)[45]等。在教育资源方面,除印刷型图书、小册子等读物外,以及广播、电影、唱片等视听资源也被一些图书馆用于成人教育项目,但尚没有得到广泛使用[46]。同时,这一时期的图书馆增进了与就业指导中心、女性团体、成人夜校、社区理事会等社会成人教育机构和组织的合作,甚至以成为“社区领袖”和社区成人教育的协调中心为目标[47],试图将阅读和图书馆服务整合到更大的社会成人教育体系之中,表现出愈加明显的社会化特征。

在这一时期,图书馆成人教育人员的专业教育也取得了进展。一些院校开设了图书馆成人教育的相关课程,如西蒙斯学院的“成人读者指导”[48]、米莉安·汤普金斯在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服务学院讲授的“成人教育中的公共图书馆”和“成人的阅读兴趣与阅读习惯”[49]等。1937年8月2日至13日,芝加哥大学图书馆学研究生院召开专题研讨会并出版了会议文集《图书馆在成人教育中的角色》,系统地讨论了图书馆成人教育的理论与目标、社会各类成人教育机构的项目与进展、成人教育的方法与读物、广播与电影在非正式教学中的应用、成人教育与图书馆学院课程体系建设等理论、方法与实践问题[50]。不过,据1943年Sigrid A. Edge的调查,在返回问卷的23家ALA认证的图书馆学院中,只有8家开设了图书馆成人教育方面的课程[51]。可见,虽然图书馆学教育界已对成人教育有相当的认识,但尚未广泛地转化为集体的教育实践行动。

1942年4月15日,AEB成人教育专员约翰·钱塞勒在二战的阴霾中辞职[52]。此后,由于ALA经费问题及其工作重心放在国防服务与国际关系事务,长期没有任命成人教育专职人员。1948年,AEB主席马里昂·霍斯(Marion E. Hawes,1890—1978)无奈地指出成人教育在协会遇冷的事实:“不幸的是,在这样一个严峻的时期,图书馆成人教育功能虽然已被职业外部所认可,然而,ALA却很少提供官方的帮助与鼓励。”[53]从1942—1948年间,由于缺乏强有力的组织领导,加之战争带来的财政困难、专业人员短缺等原因,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高涨的形势出现了回落。虽然这一时期也出现了“伟大的书籍”等代表性的项目,但总的来说主要集中于少数实力相对雄厚的大型图书馆。据罗伯特·利(Robert D. Leigh,1890—1961)主持的公共图书馆调查结果显示,1948年只有6%的美国公共图书馆年度预算超过25 000美元,而大多数实施大型成人教育项目的图书馆,其年度经费则在10万美元以上。此外,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也暴露出自身的诸多问题,如缺少高水平的研究、馆内部门之间条块分割、馆际之间缺少合作、专业教育跟不上实践发展等[54]。钱塞勒曾这样反思:“我们有时候是否有些过于以自我为中心?我们的工作是否过于围绕着‘如何增强我的机构’而不是去问‘人们想要什么’?在他们的生活中有哪些缺口是我们可以去弥补的?”[55]在这里,他实际上提出了图书馆成人教育的定位问题——是出于图书馆自身的发展抑或是满足社会公众的真正需求?是促进图书馆利用的宣传手段还是真正将其视为教育事业的组成部分?是“居高临下”的教化还是回归图书馆平等服务的本位?

即便如此,在二战前后种种不利的环境下,ALA及AEB通过制定《战后公共图书馆标准》(1943)[56]、《图书馆成人教育政策》(1944)[57]、《公共图书馆服务国家计划》(1948)[58]等相关政策性文献,强调了成人教育是图书馆的一项主要功能,重申了图书馆对于大众终身教育尤其是“非正式自我教育”(informal self-education)的价值,为图书馆成人教育活动的定位、标准、重点内容等基本问题提供了某些原则上的指引。由此,从1935年到1948年,美国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再一次经历了起伏波折,并在实践推广的过程中走向反思与调整。

3 质变与升华(1949—1957)

1949年5月16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第一版的《公共图书馆宣言》,将公共图书馆定位为“民主的教育机构”、“重要的社区力量”和“人民的大学”,赋予其推动大众教育、国际理解与世界和平的使命[59]。《公共图书馆宣言》对于图书馆教育功能的强调,带有过去几十年间国际成人教育运动的鲜明印迹。同年6月,国际成人教育大会在丹麦召开,与会的29国代表在会议决议中对《公共图书馆宣言》表示支持,并认可了公共图书馆对于成人教育的重要贡献[60]6-7。1950年7月24日—8月19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瑞典马尔默举办“图书馆在成人教育中的角色”国际研讨会,其中美国参会人员包括西里尔·霍尔(Cyril O. Houle,1913—1998)、拉尔夫·穆恩(Ralph W. Munn,1894—1975)等[61]。同年,UNESCO还组织米莉安·汤普金斯等学者编写《公共图书馆的成人教育活动》(1950)[60],介绍了丹麦、英国和美国图书馆成人教育的进展,推动了图书馆成人教育思想的国际传播与接受。

在图书馆成人教育理念在国际范围内日益获得认可与支持的环境下,从1951年起,福特基金会成人教育基金(Fund for Adult Education,FAE)先后为ALA提供了1 394 000美元的赠款,用于支持图书馆成人教育领域的调查研究、项目发展与人才培养[62],对于推动1950年代美国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的兴盛起到了关键作用。首先,在调查研究方面,1952—1953年,水牛城公共图书馆成人教育部主任海伦·莱曼(Helen H.Lyman,1910—2002)对美国2 500人以上地区的4 096家公共图书馆的成人教育活动尤其是群体服务进行了调查,并出版其研究报告《公共图书馆的成人教育活动》(1954)[63]。该调查由AEB发起,获得了ALA声像委员会、公共图书馆分部等部门的支持,研究经费由FAE资助。调查发现,在被调查的公共图书馆中,成人教育服务已经基本覆盖,但提供很多成人教育服务的图书馆只占少数(7.6%),大部分图书馆提供的成人教育服务数量介于很少与中等水平之间,且在声像媒体服务、社区需求分析、成人教育读物等方面存在着严重不足[64]。根据海伦·莱曼的调查结果,1953年12月4日至5日,AEB联合ALA其他部门关心成人教育问题的代表在ALA总部召开会议,围绕成人教育图书馆员培养、图书馆成人教育服务与项目评估、图书馆声像服务的推广与改进、社区需求与资源分析、图书馆成人教育出版物五大方面问题展开讨论。这次会议标志着“迈出了(图书馆)成人教育领域长期发展计划的第一步”[65]121。1954年,AEB在吸纳公共图书馆分部、图书馆学教育委员会、声像委员会等ALA其他部门成员的基础上,围绕上述问题分别组建指导委员会[66]。各委员会通过进一步研究,向ALA提出了诸多规划建议,影响了1950年代以后美国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的发展路向。

作为成人教育调查的另一项成果,1953年7月1日,FAE出资设立了ALA成人教育办公室(Office for Adult Education,OAE),以方便协调ALA在成人教育方面的活动,管理成人教育资金与项目,并向图书馆提供更好的专业咨询服务[65]120。在FAE的支持和AEB、OAE的推动之下,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涌现出一些具有广泛影响的全国性项目:①美国遗产计划(American Heritage Project)。运行周期为1951—1955年,1955年后并入“图书馆—社区计划”项目。主要资助图书馆主办围绕现实问题的集体讨论活动,共有33个州1 474个讨论组活动,28 476人次参与。通过该计划,扩充了图书馆长和图书馆理事对于成人教育的认识,以及图书馆对于社区社会和经济发展的意义,同时,向其他组织、机构和团体昭示了图书馆在成人教育中蕴含的巨大潜能[65]49-53。②成人教育补助金项目(Adult Education Subgrant Project)。运行周期为1953—1955年,资助了“社区调查”“世界问题”“家庭关系”“乡村阅读”“图书馆非正式学习”等20项实验项目,涉及国际事务、政治与经济问题及人文领域,由AEB负责制定资助政策与项目评审,OAE负责资金管理[67]。③图书馆—社区计划(Library-Community Project)。原定运行周期为1955—1957年,后FAE在1957年追加新一轮的资助,持续运行至1960年。该计划旨在帮助图书馆在分析社区需求的基础上发展长期的成人教育项目,并为图书馆实施项目提供指导和专业咨询服务。参加该计划的共有威科米科县图书馆、哈克利公共图书馆、坎伯兰县图书馆等8个州的8家试点图书馆[62]。

“美国遗产计划”“图书馆—社区计划”“成人教育补助金项目”等全国层面的大规模项目推动了图书馆成人教育在服务形式、工作方法等方面产生质的变化,促进了图书馆员、社会公众对于图书馆成人教育活动的接受度,标志着美国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走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在上述项目中,社区分析的理念得到有效运用——用科学的方法去分析社区的特性与需求,并设计合适的项目去满足社区成员的教育需要,提升了图书馆成人教育服务的科学性、针对性。同时,ALA还注重对于这些项目经验的推广。1957年6月22日至23日,OAE在ALA年会上举办为期两天的“社区研究入门”研讨会。在“图书馆—社区计划”结束后,试点图书馆的实践经验还被总结为《研究社区:规划图书馆成人教育服务的基础》[68],促进了以社区分析为基础的科学的成人教育方法在图书馆界的传播。在服务形式上,以“美国遗产计划”等有组织的大型成人教育项目为代表,图书馆成人教育从早期注重面向个人阅读学习的读者咨询等个体服务,走向越来越多地主办以群体讨论组等代表的团体活动,从研究社区到服务社区再到改变社区,使图书馆更为紧密地融入到社区及其不同群体的发展之中。

在专业教育方面,1954年11月14日至16日,“成人教育图书馆员培养阿勒顿公园会议”召开,此次会议也受到FAE的资助。会议共有莱斯特·阿谢姆(Lester Asheim,1914—1997)、丹顿(J. Periam Danton,1908—2002)、哈罗德·兰克(Harold Lancour,1908—1981)、罗伯特·利、玛格丽特·门罗(Margaret Monroe,1914—2004)等38名代表参加,基本覆盖了最主要的图书馆学教育机构。会议提出了如下建议:图书馆成人教育工作导论应当成为图书馆学院学生课程的基本组成部分,成人教育工作应被视为与编目、参考咨询、图书选择等工作一样的图书馆常规职责;宽广的通识教育应该是成人教育工作的必备要求;很多成人教育的核心理论课程应该在教育系学习,而成人教育一般原理在图书馆实践中的应用则应放在图书馆学院;图书馆学院应促进与所在学校的教育系和成人教育院系之间的密切合作;图书馆成人教育正式课程的重点应放在基础知识上;促进成人教育方法的研究与出版;开展一系列在职培训班;公共图书馆管理者应鼓励员工积极参加成人教育工作方面的学习机会;等等[69]。此次会议取得了显著的成果,截止到1956年10月,若干院校新增了图书馆成人教育相关课程:1956年秋季学期,哥伦比亚大学重组必修课程“美国图书馆的发展与组织”,其中包含公共图书馆成人教育模块;伊利诺伊大学增加一门15周的“图书馆成人教育”课程,并强化了电视、广播等声像媒体的教学;罗格斯大学设立四门相关课程,分别为“图书馆的社会功能”“图书馆馆藏建设”“图书馆成人教育方法”“通俗文献的评估与使用”,前两门为必修,后两门为选修;西蒙斯学院“作为社会机构的图书馆”课程中包含成人教育的单元,另面向实践馆员开设“成人读者服务”;西密歇根学院开设“图书馆成人教育方法”研究生课程[70]。当然,图书馆学教育界也存在不同意见。例如,1956年前后,西储大学图书馆学院将原来的成人教育必修课改为了选修[71]。至此,图书馆成人教育领域的专业教育仍在争议中前行。

1957年1月,ALA组建了一个新的分部——成人教育分部(Adult Education Division),将AEB整合在内,主要任务是促进公共图书馆的成人教育活动。同年6月,根据ALA改组特别委员会的建议,ALA理事会又将成人教育分部改为成人服务分部(Adult Services Division,ASD),下辖图书馆成人教育书目委员会、成人教育部门手册委员会、图书馆劳工团体服务联合委员会、图书馆老龄化人群服务委员会、优秀书籍理事会、成人教育人力资源委员会、成人服务标准委员会等委员会。ASD不仅关注公共图书馆的成人教育服务,更将其职能拓展为所有类型图书馆为成年人提供的继续教育、休闲与文化发展方面的服务,其关注的成人群体也更为宽泛,老年人等群体被给予更为密切的关注[72]。1957年ASD的成立,反映出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在服务主体、服务内容、服务对象等方面不断拓展,已经大大超出以公共图书馆为主体的原有成人教育范畴,从而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4 结语

作为美国乃至世界成人教育运动的组成部分,1924—1957年间的美国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是一场持续的社会实验。在这场实验中,图书馆职业选择了一种社会化的方式,利用馆藏文献信息、图书馆员工、空间设施等各类资源服务于社会民众的教育需求,激发和检验了图书馆的教育潜能。在这三十余年中,在ALA尤其是其成人教育委员会的带领下,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历经了三个起伏交替的发展周期(1924—1934,1935—1948,1949—1957),每个周期内又伴随着高涨与低落。在前两个周期不断推广、发展、反思、调整的基础上,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在1950年代“图书馆—社区计划”等全国性大型项目的推动下走向了新的高度,后又随着1957年ASD的组建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同时,经费不足、专业人才短缺、小型图书馆参与有限、目标定位不明确、对图书馆成人教育的理解存在分歧等问题始终困扰着美国图书馆界,并在经济大萧条、二战等时期使成人教育工作一再陷入困境,从而遭遇理想主义与现实的碰撞。在此过程中,图书馆成人教育运动从早期的注重个体服务走向群体服务,从读者咨询服务走向多样化的服务形式,不断扩大其服务边界,强化了图书馆作为非正式教育机构的社会角色定位,并刻画了图书馆员作为“图书馆员教育者”(librarian-educator)[73]的身份维度,从外向的社会化层面增进了图书馆职业的社会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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