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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尼克松与赫鲁晓夫互访及美国社会“苏联形象”的建构

2020-01-07张建华

关键词:莱西赫鲁晓夫尼克松

张建华

摘要:1959年美国和苏联的国家领导人进行了苏联成立之后的首次互访,这一国际关注的事件发生于冷战局势愈来愈胶着的背景下,也发生于美国和苏联两国元首更替,两国国内政治发生重大变化的背景之下。这一事件促成了曾经长期隔绝并敌对的美苏两国的接触,推动了美国政界、知识界和美国社会对苏联的认识和评价,从而形成了新的“苏联形象”,并且对美苏两国之间的官方关系和民间往来造成一定的影响。

关键词:赫鲁晓夫;尼克松;解冻;莱西-扎鲁宾协定;苏联形象

中图分类号:K51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634(2020)06-0143-(10)

赫鲁晓夫执政的11年(1953-1964),是苏联历史发展过程中的重要阶段。其中,1959年美苏双方高层之间的频繁互访是冷战背景下两国关系中的重要事件。美国副总统尼克松(Richard Nixon)访苏、赫鲁晓夫访美以及两国展览会的交换举办,不仅在美苏两国引起强烈反响,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在美国社会中构建了新的苏联“国家形象”和“民族形象”。

一、“开端的开始”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去世,苏联的国内政治和对外战略发生了变化,开始了欧美媒体所谓的“解冻”(Thaw)。在外交上,赫鲁晓夫一改斯大林谨慎冷静的外交风格,以聪颖而又狡猾的“俄罗斯农夫”(Russian farmer)形象活跃于国际舞台。在1956年召开的苏共二十大上,赫鲁晓夫提出的“三和路线”(和平共处、和平竞赛、和平过渡)方针为冷战背景下苏美关系的缓和提供了契机。

1958年1月28日,美苏双方正式签订《美国和苏联关于文化、技术和教育领域交流的协定》。由于谈判的主要代表分别是艾森豪威尔总统的东西方交流特别助理莱西(William S.B.Lacy)和苏联驻美国大使扎鲁宾,因此这份文件也被称为《莱西-扎鲁宾协定》。根据该协定,双方同意在科技、农业、医疗与公共健康、广播电视、动画、展览、出版、政府、青年、体育、学术研究、文化以及旅游等领域进行交流。正如美国参议员约翰逊所说,战后美苏两国间的这一份双边协定标志着“开端的开始”(begin of the beginning)。这是随后两年中美苏签订一系列文化交流协定的开始,这些协定使美苏两国得以越过铁幕阻碍直接接触双方人民,为美苏双方加深文化联系与近距离了解提供了便利条件。

1959年美苏两国政府之间的展览会交流是苏美文化交流协定的内容之一。这些由政府主办的展览会都有自己特定的主题,以向对方民众展示自己最先进的科技和经济成果。苏联举办的纽约展览会的主题是“共产主义苏联赶超资本主义的成就”,主要展示科技方面的成果,其中包括1957年苏联发射成功的人造卫星。美国举办的莫斯科展览会的主题是“民主社会的美好生活”,展示了本国民用工业的发展,比如彩色电视机、洗碗机等现代化设备。由于这是美苏各自在对方国家第一次举办展览会,在两国都引起了强烈反响。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从1958年6月开始至1959年9月,美苏之间出现了两国历史上少见的人员互访,特别是高层官员之间的互访。

美国副总统尼克松1959年访苏是美苏关系史上破天荒的事件,因此在美苏两国乃至国际上都引起关注。尼克松及美国代表团访苏的主要任务是主持在莫斯科萨戈尔尼科公园的美国展览会开幕式,但除此之外,对尼克松来说更重要的是,他想“利用这一罕见的机会越过苏联当局直接会见苏联人民”。

1959年7月22日上午9点,尼克松一行人乘坐飞机离开巴尔的摩友谊机场,机场上有不少美国民众自发为他送行。尼克松认为,这不仅反映了普通美国人对他访苏的好奇心理,也反映了他们那种带有希望、神秘甚至是恐惧的心情。他们既希望尼克松的旅行能够成为一次改善美苏关系的成功之旅,然而又由于不了解苏联或对苏联的不良印象而感到恐惧。

7月23日下午3点,尼克松一行抵达莫斯科,他感到苏联人对他们的接待是冷淡而有节制的,没有军乐队,不奏国歌,也没有欢迎的人们,这与他们离开友谊机场时的氛围截然不同。

第二天清晨,尼克松早早就叫醒了他的警卫杰克·舍伍德(Jack Sherwood),去参观位于莫斯科市中心的丹尼洛夫斯基市场,那里有很多农民买卖新鲜水果和蔬菜。尼克松看到市场上的人们都非常热情,他和人群进行友好的交谈,而菜农们则热诚地接待美国客人,把水果、蔬菜等东西送给他。当美国副总统尼克松的身份被人们所知后,前来观望和围着他的人逐渐增多,他们向尼克松提出了许多关于美国生活方面的问题。

尼克松通过翻译打听到大多数苏联人似乎并不知道他访问苏联的消息,但是他们都知道即将在莫斯科开幕的美国展览会。当尼克松一行人快要离开丹尼洛夫斯基市场时,有几个人向尼克松索要展览会的入场券。尼克松向他们解释说他没有随身携带入场券,但是却非常愿意为他们购买入场券。依照尼克松的建议,杰克·舍伍德把数张面值100卢布的纸币递给这些想要获得入场券的苏联人,但是这些苏联人予以拒绝,解释说他们不是没有钱买票,而是因为买不到票。

尼克松通过这次亲身接触真切地感受到普通苏联人的友好态度,并得知苏联人渴望得到西方世界信息的心情。然而在第二天,当尼克松的随员把苏联官方报纸的报道翻译给他听时,他却大吃一惊。《真理报》、《消息报》和《劳动报》这三家最大的苏联官方报纸,一齐指责尼克松试图“贿赂”和“腐蚀”苏联公民。一篇报道说尼克松施展资产阶级诡计,递钱给一个“穷苦的苏联公民”。这一偶然事件显然被苏联报纸制造成了“有名的案件”。尼克松称这一事件给他上了一课,他认为苏联官方媒体的报道简直就是毫无根据的,是苏联共产党的宣传工具。但是他认为,绝不能把苏联人民的愿望和他们的共产党领导人的意图混同起来。

7月24日下午,尼克松主持了在莫斯科萨戈尔尼科公园举办的美国展览会的开幕式,拉尔夫·怀特(Ralph K.White)作为此次展览会的筹办助理,介绍了美国展览会的情况。展览会的主要内容是向苏联公众展示美国在经济和科技方面的最新成果,并借此向蘇联人民展示美国强大的经济和文化实力,从而展示资本主义制度对于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展览会展期从7月底持续到9月初,在历时两个月的时间里,大约270万苏联公民参观了展览会。苏联人对展览会门票的需求量非常大。门票由苏联工会负责分发,而美国工作人员则怀疑工会在最初的几天里把门票派发给了那些对“共产主义”特别忠诚的苏联公民,特别是那些善于进行“共产主义”说教的人。美国展览会在会场设有投票箱和意见簿,有将近85%的苏联投票者表示喜欢美国展览会,而评论簿里留下的近两千条评论中有65%的留言人表示非常喜欢展览会,这些数据说明了苏联人对美国展览会非常感兴趣。拉尔夫·怀特认为,参观者的这样评价并不能说明他们认同美国的意识形态,但这种行为却表现了苏联人好客谦逊的特点,以及他们对美国的强烈好奇。

展览上的美国志愿者感觉他们遇到的苏联人都很友善,这使他们大大改变了原先对苏联人野蛮、好战、粗鲁、沉闷的看法。当然也有一些例外,他们发现时常有一些“诘问者”(heckler),总是向他们提出一些令人十分尴尬的问题。例如,用非常激烈的言辞质问美国的失业问题、经济危机问题。美国志愿者认为这些诘问者就是挑衅者,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他们提出的问题。

赫鲁晓夫接见尼克松时,提议一起乘船游览莫斯科河,他说让尼克松“看看奴隶们是如何生活的”。这显然是赫鲁晓夫借机反驳美国国会刚刚通过的《被奴役国家决议案》(The Resolutionon Captive Nations)中对苏联的有关指责。尼克松与赫鲁晓夫乘坐摩托游艇沿河顺流而下,尼克松见到了苏联领导人令美国所有政治家都羡慕的现场活动。赫鲁晓夫曾8次让游艇停下来,以便他能俯身同水中游泳的人握手。赫鲁晓夫问他们:“你们是被奴役的人吗?你们是奴隶吗?”游泳者一边踩水一边回答:“Nyet,Nyet!”于是赫鲁晓夫就用肘轻轻捅着尼克松并冲他喊道:“看看我们的奴隶是如何生活的吧!”附近船上的苏联记者把他的每一句话都记了下来。

8月2日是尼克松这次访苏行程的最后一天,尼克松和美国驻苏大使汤普森(Llewellyn E.Thompson)进行了一次长谈。尼克松认为自己在苏联的这些日子里尽力宣传了美国的和平意愿,但苏联对他讲话的报道却是选择性的,这使他感到沮丧和不满。汤普森则安慰尼克松说:“5年前如果有人像你那样对苏联人讲话,是绝对不可想象的。这对苏联而言也算是巨大的变化了。”

尼克松在回忆录中说,他访问苏联最深的印象是苏联共产党人工作时的冷酷和实效。他认为赫鲁晓夫的教育水平虽然不高,但没有一个人像赫鲁晓夫那样能干。但是,无论是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赫鲁晓夫,还是苏联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副总理)科兹洛夫,抑或是乌拉尔区管理工厂的厂长、装配线上的工人、矿工,他们每一个人都像被灌输了一种钢铁般的素质,一种冷酷的决心,一种倔强的、超越道德的冷酷性格。尼克松还认为普通苏联人显然有别于苏联共产党统治集团那些少数精英分子,他们热情、友好、殷勤、善良,与粗暴、冷酷和残忍的苏联共产党官员形成了对照。在访苏十天里,尼克松见到了许多非常具有献身精神的努力工作的人,但是尼克松也看到,苏联的经济发展水平和基础设施建设完全无法与美国相比,就苏联运输系统的原始状态而言,苏联领导人和苏联政府要用至少十年的努力才能追赶上与美国的差距。

二、赫鲁晓夫的“访美旋风”

赫鲁晓夫执政后,通过各种渠道不断向美国发出信息,要求举行两国首脑会谈。直到1959年夏,赫鲁晓夫才接到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的正式邀请。赫鲁晓夫访美之前,苏联发射了登月火箭“月球三号”,以增加谈判的资本。1959年9月15日出版的《真理报》刊登了一幅漫画,画面上,在登月火箭和核动力“列宁号”破冰船的衬托下,展示了图-114飞机,在飞机的侧面写着“莫斯科-华盛顿”和“赫鲁晓夫今天起程”的大字标语。

当日下午1点,赫鲁晓夫与其夫人尼娜和一些苏联外交官、新闻记者出现在华盛顿的安德鲁机场。美国为迎接赫鲁晓夫的到访做了精心准备,沿路铺设红地毯,奏苏联国歌,鸣21响礼炮。艾森豪威尔总统和国务卿克里斯琴·赫脱(Christian Herter)亲自迎接,不少美国民众也自发来到机场迎候苏联客人的到来。

9月16日,赫鲁晓夫匆匆游览了华盛顿市容,然后参观美国国会。他这一天的一项主要活动是参加美国全国新闻俱乐部(National Press Club)为他举办的午宴,并在午宴前向美国主要报刊的记者发表演讲。赫鲁晓夫在演讲中强调:“我们怀抱着最好的愿望和诚恳的心情来到美国,希望给美国人民友谊,带来了争取改善我们两国关系和巩固世界和平的真诚愿望。”赫鲁晓夫表示苏联能够理解美国人民热爱自由并且誓死捍卫自由的决心,苏联人民也拥有同样的决心,哪种政治制度更好,要选择哪种政治制度,这是由人民自己决定的,无须受外界干涉。赫鲁晓夫的演讲真诚而充满激情,言辞中对和平的追求、对自由的尊重受到了在场美国媒体记者长时间的欢迎。演讲结束后便开始现场问答环节,问题有:“在您访问美国前夕苏联向月球发射火箭是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这是否暗示苏联宣布了它对月球开发的所有权?”“苏联想卖给美国什么物品,又希望从美国买一些什么呢?”其中一些问题也非常尖锐,例如:“斯大林的个人崇拜是一种天性吗?”“您在公开演讲中说避免干涉别国事务,那么苏联干涉匈牙利事务怎么解释?”“您是否曾经说过‘你们将埋葬我们这样的话?如果没有说过您可以否认,如果说过请您解释一下。”关于斯大林个人崇拜和干涉匈牙利的问题,赫鲁晓夫并没有直接給予回答,只是说提问题的人想激怒他,他不会因此上当。至于“你们将埋葬我们”的问题,赫鲁晓夫则做了详细解释。赫鲁晓夫说:“我确曾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这句话被误解了。我所说的埋葬绝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消灭,那样的话,即使埋葬在场的各位对我也是个巨大的挑战。(一片笑声)历史发展进程中蕴含着社会制度的变更,每一种社会形态都会被另一个更高级的社会形态所取代。当今世界不仅仅存在一种社会制度,不同的国家拥有不同的体制,社会制度会随着社会发展而变化,每一种社会制度都会滋生出另一种高于它的社会制度。资本主义优于封建主义,因此封建主义最终被资本主义所取代,但是资本主义制度中也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如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所言,资本主义最终会被共产主义代替。我们相信这个真理。因为共产主义能够创造出更大的生产力、能够保障每个人的自由、实现每个社会成员的价值。也许我们之间观点不合,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应该和平共存,在资本主义的世界里建设共产主义社会。”赫鲁晓夫的回答再次受到记者们的热烈欢迎。在场的美国记者威廉·劳伦斯(Willam Lauwrence)表示:“我们并不一定认同赫鲁晓夫先生的观点,但是我们仍然被他真诚的态度感染了。”

9月17日,赫鲁晓夫来到了纽约市,纽约市长罗伯特·瓦格纳(Robert Wagner)亲自接见他。晚上,赫鲁晓夫出席了纽约经济俱乐部(Economic Club)举办的晚宴,这次宴会云集了两千多名纽约名流。《纽约时报》称这是“迄今为止在同一个屋顶下举行的富商巨贾的最大聚会”。进餐之后,照例是演讲与答问,只不过在赫鲁晓夫演讲前,纽约经济俱乐部主席赫伯特·伍德曼(Herbert Woodman)首先做了演讲,内容是介绍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所取得的卓越成就和他们在反垄断上所做的努力。伍德曼的演讲似乎在与赫鲁晓夫所宣扬的社会主义较劲,而赫鲁晓夫则陈述了苏联在经济建设方面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以及国际贸易对经济发展和缓和国际局势的重要作用。

在结束了纽约之行后,赫鲁晓夫乘飞机于19日上午9点半抵达洛杉矶。他参观了美国电影工业的大本营好莱坞,二十世纪福克斯电影制片公司专门为他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午宴。该公司老板、希腊裔美国人斯派罗斯·斯库拉斯(Spyros P.Skouras)在宴会上向赫鲁晓夫致辞,并表示为美苏之间电影交流的计划感到高兴。但斯库拉斯最终还是把演讲主题拉回到赞扬资本主义美好的生活方式上来。斯库拉斯说自己从12岁开始工作,凭借旺盛的经历从最底层升任至一个公司的总裁。赫鲁晓夫则说“我自打会走路后就开始工作了,喂牛、剪羊毛”,他简述了自己的工作经历,然后说“现在我成为伟大苏联的总理(Prime Min-ister)”。斯库拉斯问:“苏联政府中有多少个领导呢?”赫鲁晓夫回答:“我是苏联部长会议主席,苏联共有15个加盟共和国,每个加盟共和国均有一个政府,因此一共有15个领导。”赫鲁晓夫还反问斯库拉斯美国有多少个领导。斯库拉斯笑着回答:“我们的公司有两百个‘总统(president)。”双方都大笑起来。接着,赫鲁晓夫指着观众席中的苏联代表团成员季洪诺夫说:“他是一个工人,但是即使在美国也没有比他富裕的人,他原来就是一名普通工人,后来成为一名冶金工程师,现在他是第涅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经济委员会的主席,他负责管理众多钢铁和化学工厂。”斯库拉斯立即喊道:“这是垄断!”赫鲁晓夫则回答:“没错,这是垄断,但却是苏联人民的垄断,季洪诺夫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资本,他所管理的属于全体苏联人民。”

9月20日,赫鲁晓夫抵达旧金山机场时,许多美国人自发前来机场迎接他。这一天的主要活动是会见美国工会(U.S.Trade-Union)的领导人,此次活动是由美国工业联合总工会的一些领导人倡议举行的。会谈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内容主要涉及美苏文化交流、美苏关系、苏联在联合国大会上提出的分阶段裁军计划和对不发达国家的援助等。美国工会领导似乎并不买赫鲁晓夫的账,汽车生产联合会主席瓦尔特·路德(Walter P.Reuther)在赫鲁晓夫提到“裁军节约的钱用于援助不发达国家”时就打断说:“援助这些国家是出于自私的目的,是为了冷战的需要。”瓦尔特·路德接着又问:“国家所有制难道必须以牺牲民主为代价吗?”赫鲁晓夫向他解释了社会主义国家的国有制和资本主义国家的国有制之间的不同。瓦尔特·路德竟然又说:“苏联工会是政府的补充,工会为什么不反对苏联一党专政。”会谈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一些领导人希望缓和一下气氛,但是瓦尔特·路德依然不断地和赫鲁晓夫争论。赫鲁晓夫表示不能理解一个代表工人阶级说话的人何以说出如此刻薄、不讲情理的话。

9月21日晚,赫鲁晓夫在旧金山市长和商业界举行的招待会上表示,希望能同艾森豪威尔谈妥签订友好协议,这将会给世界和平的事业带来巨大好处。9月22日,赫鲁晓夫一行访问了以农业高产驰名于世的艾奥瓦州(Iowa)。在州政府所在地得梅因(Des Moines)赫鲁晓夫考察了一家农场和一家大型肉类加工厂,许多居民都来看赫鲁晓夫。赫鲁晓夫坦言,苏联的农业在机械化和劳动生产率方面比美国落后,但他认为这只是暂时的现象,社会主义农业体系可以克服这种落后现象,因为社会主义农业体系能够为发展生产打开无限广阔的天地,它没有危机,也没有竞争。赫鲁晓夫同艾奥瓦大学生谈话,一些学生举着牌子,上面写着:“我们不同意你的某些意见,但是我们欢迎你来美国。”9月23日,赫鲁晓夫参观了艾奥瓦州的库恩拉皮兹(Coon Rapids)近郊的加斯特(Roswell Garst)农场,这个农场因为高产量而闻名于苏联。在农场里赫鲁晓夫详细并且内行地询问了玉米高产的情况。

9月23日午夜,赫鲁晓夫又飞抵宾夕法尼亚州的工业中心匹兹堡市,参观了梅斯塔机器制造公司(Mesta Machine-Building Plant)。他和工厂老板以及工人探讨了关于公司管理的问题,他还提到在尼克松访问苏联的时候他曾让尼克松看看“社会主义‘奴隶”是如何生活的,现在他也有机会看看“资本主义‘奴隶”是如何生活的,“看来他们生活的还不错,我们国家的也一样”。赫鲁晓夫赞扬“美国的求实精神和进取精神”,他说:“美国迅速取得的工业成就让人倾慕甚至嫉妒。”赫鲁晓夫称苏联准备认真地同美国较量一下,并超过美国。

9月24日,赫魯晓夫与艾森豪威尔在马里兰州的总统别墅戴维营(Camp David)进行了为期三天的非正式会谈。美苏两国首脑会晤没有取得实际内容,但两国首脑都大大地称赞所谓的“戴维营精神”。戴维营会谈使一触即发的柏林紧张局势缓和下来,美国同意召开四大国最高级会议,苏联正式邀请艾森豪威尔访苏。9月27日晚赫鲁晓夫乘飞机返回苏联,结束了此次访美之行。

三、美国学界和公众眼中的“苏联形象”

1959年7月22日至8月2日的尼克松访苏是1917年十月革命和苏联建立之后,首位美国国家元首访问苏联。美国代表团中除政府官员之外,还有部分来自美国大学、科研机构和媒体的专家,他们对于苏联的直接接触和直观认识实际上构成了美国社会中最初的“苏联形象”。

加特霍夫(Raymond L.Garthoff)是尼克松1959年访苏的随行人员,他同时具有政府和民间的双重身份,也同时具有政客和学者的双重身份。加特霍夫在后来写就的《冷战史——遏制与共存备忘录》中记录了自己在这次访苏活动中对“苏联形象”的认识。

加特霍夫认为:“我们这些在华盛顿观察苏联事物的人逐渐地看出——许多人甚至是很慢地看出——斯大林死后的苏联起了变化。当然不是一切都变了,也不是所有变化都对西方有利。然而,斯大林那种类似偏执狂的独裁统治所造成的内外巨大压力毕竟是大大减轻了。”

加特霍夫记录了在访问苏联期间一些苏联大学生知道他是会说俄语的美国人,便向他提出各种问题。在他们询问美国的情况、询问“匈牙利事件”的真相时,加特霍夫如实相告,只是没有对苏联的行动加以评论,结果就有一个苏联大学生对苏联政府的行动表示道歉,只有一个人为苏联的立场作辩护,但别的人马上就把他轰走了。还有一次几个大学生带着加特霍夫去看看普通工人可怜的宿舍,那种可怕的景象和他之前去参观的示范住宅形成了明显的反差。他从那些青年的眼中看到了苏联官方宣传与现实矛盾的复杂心理。有几个苏联人带着加特霍夫去美国代表团驻地附近的报刊亭,那里摆放着一大堆美国新闻署编辑出版的《美国画报》,但没有人买。据称是因为有关部门打了招呼,不许市民买《美国画报》。加特霍夫在莫斯科见过几个青年人,他们跟踪了加特霍夫一段距离,原来只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美国的《时代》周刊。

加特霍夫把他在蘇联接触过的青年划分为4种类型。第一类是那些天真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些刚从中学毕业出来的十七八岁的学生,他们好奇心强,求知欲高,但对于他们听到的宣传与现实情况之间的矛盾缺乏体会。第二类是官方宣传的信徒,他们相信官方制造的神话,是出于爱国心,或是对自己前程的考虑。这类人是少数派,即使在苏联共青团内部也是如此。第三类青年为数甚众,他们是“逍遥派”。“逍遥派”中的精英是苏联党、政、军和官方知识分子上层人物的娇生惯养的子女。命运不济的“逍遥派”青年则会沦为黑市商贩、游民或流氓。还有些人成为奇装异服者,以此逃脱苏联官方主张的生活方式的束缚,追求享乐和西方流行的(往往是经过夸张变形的)装束、派头。第四类青年则是日益对现实不满、心怀警觉的知识青年,尤其多见于大学生之中。

1959年9月15日至9月27日,赫鲁晓夫访问美国,这是红色苏联第一位国家最高领导人访问美国,并且赫鲁晓夫展示了极具个人特色的外交活力,从而在美国全国掀起了一股政治旋风。为此,美国著名的民意测验咨询公司——盖洛普民意测验(The Gallup Poll: Public Opinion)在1959年不失时机地在全美进行了一系列的民意调查。

盖洛普调查问道:“你认为1959年最重要的事件是什么?”投票最多的选项是“美苏双方的官方互访”。当被问到“美国同意双方展览会交流以及赫鲁晓夫访美是否意味着美国对共产主义态度的变化”时,73%回答“这仅仅是美国对缓和国际局势所做的努力”。当被问到“展览会交流活动以及领导人互访对冷战局势缓和起到多大作用”时,认为作用很大的人仅占13%。当被问到“你最想向赫鲁晓夫问什么问题”时,许多美国人表示“很想知道他对美国的印象、关于共产主义的问题、关于苏联国内的自由问题”。这样的回答反映了美国普通民众对赫鲁晓夫访美作用的非常现实的看法,同时也反映了美国人对苏联国内情况的不了解。他们希望通过赫鲁晓夫访美做出一些回答。当被问到“美苏两国哪个在外交宣传上做得更好一些,即更易使别国接受”时,更多美国人认为美国的对外宣传要好于苏联的对外宣传。当被问到“美苏两国的教育和人民生活水平哪方更高”时,回答“美国更优越”的人数比例具有压倒性的优势。由于两国公众的交往非常少,美国公众对苏联一直缺乏了解。多数美国成年人不知道苏联公众可以拥有汽车、房子等私有财产,有不同层次的工资制度,并且以为苏联公民都是共产党员,苏联政府最主要的目标是传播共产主义并建立统治世界的力量,认为苏联共产党国家的“阴沉气象”就反映了极权政府对人民残害的不断加剧。

赫鲁晓夫此次访美之行造成一阵公众热潮,根据《新闻周刊》(News Week)的民意调查,他们相信赫鲁晓夫终于了解了“美国人从总统以降,都希望自由”。这反映出美国人标准的看法是:国与国之间的冲突是因误解而产生,而不是因利益冲突所产生,只要是亲自体验过美国的生活就不会对美国方式心存敌意。

在赫鲁晓夫访苏前后,在美国知识界就苏联政治制度和社会制度发生了一场持续较长时间的讨论。

在1959年9月赫鲁晓夫访美前,美国学者巴克利(William F.Buckley)、罗斯巴德(Murray N.Rothbard)和威廉姆斯(William Appleman Williams)等人就美国政府是否应该邀请赫鲁晓夫访美,以及美国是否应该缓和对苏联的态度问题展开了讨论,进而延伸到了对苏联政治制度和政治文化的讨论。

罗斯巴德和巴克利都认为苏联的政治制度及政治文化根植于它数个世纪独裁统治的历史经验。在历史上,蒙古人将近两个半世纪的野蛮残暴的专制统治,给俄罗斯民族的心理性格和文化传统打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这种亚洲式的野蛮统治在沙皇时期得到延续。俄国缺乏自然边界,而庞大的地理版图又使其易于接受这种统治方式以抵御强大力量的入侵,这就更加刺激了中央控制力的加强。与同时期西欧政治发展不同的是,俄国缺乏抵制独裁的各种制度,比如能够体现民众意志并限制君主权力的议会制度。不仅如此,俄国还是一个落后的农民占绝大多数的国家,农民在世世代代落后的生活条件下和专制制度的野蛮统治下已经习惯了作为支配者听从于强制性命令和服从纪律。民众政治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独立发展,有很强的依附性。民众政治文化和政治经验被限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实际上也可以说是不存在的。政府的权限至大至广,它不仅涉及公共秩序和税收,还深入企业、宗教、道德和司法中,这在西方国家是很罕见的。

威廉姆斯认为语言有时能够体现出公民的一种政治态度。许多术语,如“同志”、“共青团”、“国际主义”、“五年计划”都体现了苏联的政治理念和新社会政治制度与以往制度的不同。这种语言上的变化反映了苏联社会主义的信仰,也是苏联党政国家(party-state authority)社会价值观被广泛接受的一种表现。十月革命后,家长给孩子取名通常要和领导人的姓名或革命挂上钩。例如,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不少男孩子都取名为Marlen,这是Marx和Lenin名字字母的组合,还有叫Kommir,意指共产主义世界。女孩子则钟情于Ninel这样的名字,这是列宁名字Ninel/Lenin倒过来的拼写。除此之外,还有Oktyabrina(十月革命)、Traktor(拖拉机)、Pyatiletk(指五年计划)。这些新式名字的使用成为一种追求时尚的表现,反映了人们对共产主义的忠诚和信仰。不过这些名字过了二三十年代就不再那么为人们所趋之若鹜了,这也许意味着人们对共产主义信仰不那么着迷了。

罗斯巴德认为,1953年斯大林去世后,蘇联正悄悄地发生着一些变化。赫鲁晓夫下令释放大批“罪犯”、包括贝利亚在内的许多苏联内务部的领导人被逮捕,以及其他一些消除恐怖的措施,使其国内外的人都感受到一丝轻松的氛围。从1953年起,报纸上也越来越少地提斯大林的名字了,并说要与“个人崇拜”做斗争。所有这些都意味着新的领导人赫鲁晓夫希望与斯大林统治方式疏远。

美国学者较为一致的观点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苏联人之所以向往社会主义,就是希望能够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苏联时期人民群众的物质水平和帝俄时期相比确实得到了提高。然而从总体上看,苏共并没有很好地解决人民群众物质生活方面的需求。苏联的经济发展重点放在了重工业特别是军事工业上,忽视了人民群众的生活需要,对农业和住房建筑关注很低。赫鲁晓夫即使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在僵化的体制下,他也只是对它做枝节上的修补而不会有大的作为。

四、结语

在美国的政治宣传中,苏联是“铁幕”一侧的红色“邪恶的帝国”(Evil Empire),与老乔治·凯南半个世纪前笔下的“邪恶的怪胎”(Evil Freak)没有太大区别。在苏联的政治宣传中,美国是苏联的头号敌人,是丑恶的资本主义制度的代言人。这是在两国社会中已经固化的对彼此国家形象的定势认识。

1959年美苏两国元首的互访,在很大程度上开启了美国和苏联两个政治制度迥异并且长期敌对的国家间的近距离互识,开始了美国社会、美国学界和美国公民对“苏联形象”的新认识和新建构。在这一认识过程中,普通美国公民的看法是直观的和零散的,而美国学界的看法则是理性的和较为系统的。

政治精英的政治观点和宣传显而易见会影响到美国的公众舆论,因此,冷战后的美国普通百姓把苏联人想成是一种野蛮落后的奴隶,把苏联政府当成是侵略扩张、肆意挑衅的可怕怪物。他们认为苏联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没有自由、没有民主、教育落后、文化落后。特别是没有亲自到过苏联的美国人,更是把美国想象成天堂,把苏联想象成地狱。但是,亲自到访苏联的尼克松和加特霍夫等人都深刻地感受到苏联人民是热爱和平的,尽管他们为民众对苏联政府的顺从和依附感到担忧,但却都感受到了苏联社会正经历着变化,特别是青年人身上的变化。正如美国著名的苏联问题专家斯蒂芬·科恩(Stephen F.Cohen)所述:“即使处于专制下,也绝不意味着苏联社会就像一块未加工的黏土,怎么捏都行。苏联人民有其无法以言辞表达的按他们所要求的方式生活的能力。在亿万民众中,既有连续性,也有真正的变化。”

美国政府、美国社会和公众舆论对“苏联形象”的认识与建构,也反映了美国政府意识形态宣传的影响。美国通过意识形态宣传影响大众舆论,以此作为推行其冷战外交政策的依据。美国普通民众实际上并不清楚苏联国内的具体情况,他们对苏联的看法和印象都是从政府宣传中得知的。换句话说,美苏关系的冷暖影响着美国政府意识形态宣传的强弱,进而又影响到民众的看法,也因而就反映在大众舆论上,反映在对苏联的“民族形象”和“国家形象”的建构之上。

(责任编辑: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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