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由劳动的视角诠释劳动的价值
——基于马克思自由劳动理论的解读
2020-01-07穆艳杰
刘 洋,穆艳杰
(吉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 长春130012)
劳动创造了人类社会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是世间一切价值的终极来源,促进人类的解放和全面发展。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劳动是人类的本质活动,劳动光荣、创造伟大是对人类文明进步规律的重要诠释”(1)《习近平在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暨表彰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5年4月29日第2版。。当今世界正处于一个被资本逻辑全面物化的时代,采取多种维度的视角去审视劳动的价值,摆脱异化劳动的束缚,使劳动真正复归人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类长期探索实践的时代性问题。依据马克思的劳动理论,自由劳动是劳动价值的最高展现形态,是真正符合人的类本质“第一需要”的劳动,因此,自由劳动在当今时代何以可能,成为亟待研究的时代课题。
一、劳动价值的形成:黑格尔的劳动理论
人类历史的进化过程从古至今一直都伴随着劳动的发展而行进。从最早的古类人猿开始,人类的祖先通过动物式的原始本能活动,改变自身形态去适应自然界,由四肢爬行过渡到直立行走,将双手从四肢中分化出来,参与维持生存并利用自然的劳动,从而实现自身的进化。双手越来越灵活化驱使原始本能劳动的熟练化,从而促进了人类大脑皮层思维的成熟和完善,身体中的听觉、视觉、发音等器官也得到有效发展,人类的思维方式从最初动物的表象化的思维方式逐步过渡到抽象化的思维方式,这为否定性改造自然的劳动行为奠定了基础,这种制造工具来改造自然的劳动是将人类与动物界画出明显分隔线的根本标志。然而,在人类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中,劳动一直被诟病为惩罚性的奴役行为,它象征着“被强制的”,甚至是要做出牺牲的谋生活动。从古希腊时期起,基督教就将劳动标识为带有原罪的人类来到世间所要赎罪的一种被迫从事的营生,它带给人们的只有辛苦和劳役。亚里士多德也曾把劳动和实践理解为相互对立的两个独立概念,实践是免于生存所必需的物质生产劳动的人去从事以自身为目的的关乎伦理道德的行为;而劳动仅仅是在自然规律控制下维持生存的手段,从事劳动的奴隶并不享有以自身为目的的自由活动,他们只是从属于奴隶主的私有财产。对于劳动的消极评价直至资本主义时代的来临才得以改变,劳动从人类活动中最底层的苟活行为上升为被市民社会所尊崇的富有正面价值的行为。资本主义的本质规定即为人们自由参与到生产劳动中创造资本财富,思想家们开始倡导劳动是一切愉悦的源泉,古典经济学关注劳动在增加财富上的意义,亚当·斯密认为财富的无限积累依靠的就是“一般劳动”,古典经济学中劳动与财富之间的这种等同关系深刻地反映出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本质特征。
依据斯密等古典经济学家对劳动观点的表述,黑格尔认识到劳动在现实社会生活中所占据的重要位置,在他所处的那个急速发展的资本主义世界里,黑格尔开始思考劳动的本质问题,他所提出的劳动辩证法将古典经济学与哲学相关联,劳动概念被引领进哲学领域。黑格尔曾在《耶拿实在哲学Ⅱ》里明确指出:动物与人类在自然中不断满足自身需求所采取的方式是有所差别的,动物与自然的相处模式应是“直接肯定性”的,动物的需求总是有一个明确的范围,受制于自然所呈现出的天然局限性,动物通过躲避或是吃掉对象的方式使其在直观的印象中消失而满足自身本能的需求;而人类通过劳动作为“中间环节”去“否定性”的改造自然,人同样受制于自然规律,但人会通过劳动去“破坏性”地塑造自然世界,进而创造出更多类别和更广范围内的自身需求,具体需求变得更加精确、详细。劳动的过程是人为主体的自我产生过程,人的自身作为一种存在的形式,通过劳动使自身的目的性在劳动对象中得以展现。这就说明,这个劳动结果所呈现出的对象是人自身外化了的存在,它是异化于“我”的存在,但恰恰在它的身上,“我”感受到了“我”的存在,“我”被这个世界所感知、被承认。自然性的自我生成具有“我的人格”的自为的自我,成为能掌控自我命运的“真正的人”。正如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所阐述的“劳动陶冶事物,对于对象的否定关系成为对象的形式并且成为一种有持久性的东西,这个否定的中介过程或陶冶的行为同时就是意识的纯粹自为存在,这种意识现在在劳动中外在化自己,进入到持久的状态。”(2)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贺麟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年版,第130 页。黑格尔运用辩证法首次赋予劳动哲学上的意义,并结合斯密“看不见的手”经济学理论,提出“劳动的辩证法”理论,正如斯密曾提出的“看不见的手”经济原理所论述的:在市场利益的驱使下,每个个体在追求自我利益实现的同时也会让社会的利益达到最大化。黑格尔提出每个个体为了满足自身需求所付出的劳动并不仅仅属于个体劳动,实则统一起来完成的就是普遍的社会劳动,所以,每个劳动在满足了自身需要的同时也间接性的满足了他人的需求。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曾指出市民社会的运行原则,即社会是由以满足自身需求为目的的个体所组成的,个体的特殊性是通过“普遍性形式的中介”得以实现。个体的特殊性即是个体的具体需要,需要的满足在社会中须在人与人相互联系中实现,即“在劳动和满足需要的依赖性和相互关系中,主观的利己心转化为对其他一切人的需要得到满足是有帮助的东西”(3)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年版,第210 页。。个体通过劳动创造出对自身有利同时也符合他人利益的劳动成品,并用以和他人相互交换达到最终目的。人的需要促使人不断去劳动,劳动促进了社会的发展,社会生活的丰富使人们的需要剧增,变得更加精细化,最初的具体需要愈发抽象化,需要的抽象化必然引起生产的细致化,从而产生了分工。分工体系的确立和生产机器化的大量投入使用,使劳动资料、劳动目的等组成劳动的要素呈现出抽象化的趋势。分工提高了劳动技能的同时,也限制了个体劳动的发展,“特殊劳动的细分和局限性,从而束缚于这种劳动的阶级的依赖性和匮乏,也愈益增长”(4)黑格尔:《法哲学原理》,第244 页。,导致贫困现象的出现。随着劳动的“抽象化”程度的加深,劳动的价值不再是直接满足于人的需求,人们只能依赖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满足自身日趋抽象化的需要,这就形成了市民社会的“形式普遍性”原则,劳动开始服务于社会的“普遍性”,促进了社会财富的积累。正如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描述的,劳动的分工带来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贫苦,由此引出“贱民”的概念。“贱民”是特指那些不能依靠劳动自食其力的被排挤在市民社会边缘的人,与市民社会的原则相违背,这反映出黑格尔已察觉到在市民社会条件下根本矛盾及劳动异化现象的显现。
黑格尔运用辩证法证明了劳动的自由本质,为劳动注入哲学意蕴,区别于动物的生存局限性,人通过劳动享有更广阔空间的自由,正如马克思所评价的,黑格尔证实了劳动是“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5)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205 页。。但是黑格尔的劳动辩证法只是立足于古典经济学的理论基础之上去论述劳动的普遍性和特殊性,虽然他发现了资本主义社会劳动体系下的种种矛盾,但依然承认其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合理性存在,认为资本主义的矛盾仅仅是市民社会劳动外化的合理显现,未能做出深刻的批判。正是在这层蕴意上,马克思批判黑格尔所理解的劳动只是在意识领域内概念的自我否定和扬弃,外化于本质的结果,是脱离现实中感性活动的观念性劳动,未触及到事实本身。黑格尔的思辨哲学融入了经济学,并将它转化为辩证法的一个环节。黑格尔的最终目的是达成真理与特定社会结构下政治秩序之间现实的统一,引导现实去服从理论,导致他始终无法走出思辨的牢笼。
二、劳动价值的发展: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批判和自由劳动的肯定
黑格尔的劳动辩证法在马克思劳动思想的探索之路上起到了奠基性作用,但就其本质而言,尽管黑格尔的劳动理论中描述了社会充斥的种种矛盾,但他对劳动的批判仅置于纯粹观念体系的自我逻辑展开,在面对社会的现实生活时,和与之相关联的古典经济学如出一辙地把以私有财产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社会看作是自然演进而来的完善、永恒的存在,并把私有财产与劳动之间的相互分离作为一切问题研究的毋庸置疑的前提条件,所以马克思批判黑格尔仅仅是“把一般说来构成哲学的本质的那个东西,即知道自身的人的外化或者思考自身的、外化的科学,看成劳动的本质”(6)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第205 页。,因此而未看到劳动的消极方面。在批判性地继承了黑格尔关于劳动的理论同时,黑格尔与古典经济学共同忽略的现实基础开启了马克思对于劳动更深层次价值的思考。马克思继续将哲学和经济学相互融合来探索劳动的意义,区别于黑格尔劳动理论只是关于古典经济学内部的延续,马克思将劳动视为人的生存方式,劳动不仅构成了人类的现实维度,也构成了人类的历史维度,即劳动构成了人的本质属性。劳动者在创造“物”的价值的同时也创造出“人”的主体价值,劳动在完全自主和自愿的条件下,表现出的是人的自我实现、自我创造,成为人的行为目的,如马克思所言:“我的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因此是生活的乐趣”(7)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年版,第38 页。。因此,劳动不应仅仅属于经济学意义上构成财富生产要素的工具理性判断的范畴,更应该属于哲学意义上人作为主体价值的价值判断的范畴。劳动作为“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呈现出人与自然之间对象性的关系:在自然规律对人起到制约性作用的前提下,自然界的对象表征着人的自身本质力量的存在,这证明劳动的本质力量并非是黑格尔所描述的思辨的精神性劳动。马克思开创性地从主体哲学的角度把劳动理解为感性的实践活动展现出人同自然界最多样和最丰富的关系,创造性的改造自然界和构建人类社会,赋予了劳动现实意义,而不再是形而上学中主客体二元对立所呈现出的内在性意识。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更加深入地从人的社会关系维度分析劳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承接黑格尔的市民社会理论,认为人的社会关系所表现出的直接形式是“交换”,“交换”赋予个人的劳动成果以社会意义,满足社会整体需求,所以,马克思在《笔记本Ⅰ》中提到人与动物的不同在于人具有“类特性”,人是类存在物。区别于动物片面性地生产自己所需,人可以不受“直接需要”的影响而进行“全面的真正的生产”,即“自由的活动”。区别于以往的哲学家们把“意识”只作为抽象的形式以此表达意识的能动性,马克思认为意识产生于人在创造对象世界的感性实践活动中,意识同人的现实活动具有同一性的联系,在劳动中,人“有意识”地把满足自身“类存在”为劳动目的,在已满足的需求基础上新的需求不断涌现,劳动方式持续不断的更新去满足新需求,以此推动人类历史的发展,因此,如马克思所言,人类的历史实则诞生于人的劳动过程之中,在此意义上,马克思创建了唯物史观。以历史辩证法为视角,马克思洞察到古典经济学一直以来所想掩盖的市民社会矛盾实质,“国民经济学从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它没有给我们说明这个事实。它把私有财产在现实中所经历的物质过程,放进一般的、抽象的公式,然后把这些公式当作规律”(8)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第155 页。。马克思指出:以经济学家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思想家们把应当剖析的事实理论作为毋庸置疑的前提,他们把资本主义社会设定为有史以来最契合人自身天生享有贪婪本性的完美存在,因此,黑格尔和古典经济学家都以非批判性的方法论解读现存社会的冲突和矛盾。区别于资产阶级思想家们假定事实的前提,马克思运用历史辩证方法论分析他们所谓的假定的事实,批判性地揭露私有财产制度导致资本与劳动的分离绝不是天生自然的状态,而私有制自身充满矛盾的本质随着资本的不断扩张使“物”表现出与人的对立和对人的奴役。这里马克思提出了私有制下异化劳动与人作为本质的自由劳动的对立的学说。
人作为“类存在”通过劳动满足个体及“类”的需求,但是当理论关照到现实时,马克思察觉到了劳动异化的现象,这也正是马克思批判黑格尔劳动辩证法没有发现的劳动的消极方面。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批判性地扬弃了黑格尔的异化思想,首次将劳动与异化相结合,以异化劳动为基本范畴,对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相分离、人的类本质的丧失等非人化现象进行了人本学意义上的批判。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延用了异化劳动的概念,并将劳动构建成为唯物史观的理论基础,通过对所有制和劳动分工相关联的深入分析去诠释人的本质如何日趋异化。随着社会劳动分工的深化,劳动呈现出越来越抽象的状态,个体的特殊性劳动成为社会普遍性劳动的组成环节而丧失自身的自主性,资本主义私有制下的分配制度和劳动分工的交换导致社会阶级的形成,社会关系呈现剥削化,个人利益与共同利益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而为了避免矛盾深化带来社会结构的崩塌,利益集团把所谓的共同利益塑造成所有人利益的共同体,实则为少数资本家利益集团的“虚幻的共同体”,在“虚幻共同体”下,个人成为偶然、抽象的存在,每个人想方设法地将他人作为手段实现独自利益,人与人之间呈现敌对的状态而相互分离,个人劳动只能表现为维持生命的谋生手段和狭隘的个体固定化,从而限制人丰富个性的生成,“对人来说已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9)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第537 页。,不再是人本质生成的目的,而是与人分隔的物的形式,从而导致人性的畸形,人本质力量的异化。在《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和《资本论》等著作中,马克思从经济学层面提出“雇佣劳动”概念,继续揭露异化劳动在资本主义机器化大工业生产环境下的突出表现。雇佣劳动的形式诞生于资本主义社会,是以所有权与劳动相分离为前提,劳动者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给资本家来换取维持生命的物质,劳动在这里失去了人为主体价值的意义,沦为资本家赚取剩余价值的工具,其表现的形式是作为死劳动的生产资料开始控制作为活劳动的人。社会化大生产中机器的引用更是加剧了劳动者贫困的非人状况,其表现为:一是彻底实现了资本对于劳动的统治。随着资本的扩张,机器被规模化地投入使用,工人的劳动创造出更多的非自身的财富,是同自身敌对的资本的权利,劳动沦为资本积累的手段,劳动的过程在机器化大工业运行中只是作为资本自我增值的环节而产生,在此过程中,劳动被彻底纳入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之中而被资本所控制,在资本逻辑的控制下,创造性的劳动永不复现,人们看到的只是作为死劳动的资本对活劳动的统治。二是活劳动的非人格化和边缘化。着眼于机器主导的劳动行为,工人的劳动表现为连续而整齐划一的运动,手工业时代的完整劳动技能被大工业化分割成不同部分由多人完成,工人的劳动被去技能化而沦为局部机械化的简单劳动,“机器不是使工人摆脱劳动,而是使工人的劳动毫无内容”(10)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487 页。,这意味着工人在劳动中不再占有主导地位,而是被边缘化为机器的附属品。随着劳动分工的不断标准化,工人的劳动受控于资本家管理者,他们垄断了生产资料和技能,工人仅仅表现为有意识的机件,非人格化的机械地执行管理者所下达的指令。三是劳动者自由时间的丧失。机器的运用本应极大提高了社会劳动生产率,比人工劳作阶段减少了必要劳动时间,从而增加了工人的自由支配时间。然而这些自由时间并不属于劳动者,而被社会上少数的资本家所占有,工人的劳动时间反而随着机器不间断的运转所创建的流水线机制而比以往的劳动时间更为长久。正如马克思曾指出的,资本主义的财富是建立在盗窃劳动者时间的基础之上。马克思通过对于异化劳动理论的阐述,深刻地揭示了作为主体对象性本质的劳动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如何蜕变成强制性折磨身心的资本增值工具,在此基础之上,资本主义社会所存在的矛盾日益激化。马克思认为,资本自身不断的增值促进生产日益社会化,劳动已成为社会共同所有,而劳动资料和劳动成果依然被控制在社会上少数资本家手中,这就导致劳动过剩的局面而引发周期性经济危机,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统治严重阻碍社会生产力发展时,资本主义将敲响自身毁灭的丧钟。只有消除了资本,以往统治人的异己力量回归于人本身,恢复劳动的本质,成为人自由自觉生命的展现。
在批判性地吸收黑格尔的劳动辩证法基础之上,依据辩证法否定之否定的原则,马克思在设想的通往共产主义之路上,彻底扬弃异化劳动,将劳动重新回归为人作为主体的“实在的自由”。这种形式的劳动不只作为实现目的的手段,而且被看作是主体自我实现的目的。它不再是古典经济学中仅为维持肉体生存的外在的令人厌恶的强制性活动,而是自由的“按照内在尺度”和“美的规律”生产,包含了人的创造性感性活动,即生产人自身的本质力量的过程,是一种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体现出此种价值的劳动才表现为人的自由生命。区别于黑格尔所理解的“抽象的精神劳动”和资本主义制度下所产生的“异化劳动”,自由劳动是以人的类生活为对象,在以人与人之间相互交往为前提生产类生活所需的生活资料,这样,生活资料的创造就是感性的社会关系的建立。在此意义上,自由劳动实则为一种实践活动。正是以自由劳动为依托,人们开始摆脱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逻辑所塑造出的劳动形式,将劳动的着力点转向实现劳动者自身全面发展的方向,由此创造出与资本逻辑完全相反的全新世界,即共产主义的“自由王国”。在这里,压迫人奴隶般劳作的分工已被消除,劳动成为人的第一需要,它成为展现人本质的实践活动,这种形式的劳动的价值体现在“是由必须达到的目的和为达到这个目的而必须由劳动来克服的那些障碍所提供的。但是克服这种障碍本身,就是自由的实现,而且进一步说,外在目的失掉了单纯外在自然必然性的外观,被看做个人自己提出的目的,因而被看做自我实现,主体的对象化,也就是实在的自由,——而这种自由见之于活动恰恰就是劳动”(11)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174 页。,人们自由地按照自身意愿利用自由时间塑造生活,自由时间与劳动时间不再相互对立,而是展现出高度的一致性,因此,自由劳动克服了自我牺牲与自我折磨的纯粹的外化形式,取而代之的形成内在的需求,充分展示主体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在此意义上,自由劳动的本质即是快乐、合意愿性的创造性实践活动,它祛除了以往资本逻辑控制下“物与物之间的关系”这种形式的中介,将人与人结合的方式呈现出人类本质的真正展开。马克思的自由劳动理论赋予了“劳动”概念本体论的意义,劳动进入实践的范畴,成为人的本质规定。整个人类的历史发展都是以生产劳动为基础,人类通往自由之路就在劳动之中,自由劳动成为人本真意义上的存在形式,表征着马克思关于人类解放的共产主义实现路径。以“自由劳动”为价值判断,马克思展开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境况的深刻批判,使人从异化劳动中解放出来,回归主体存在的丰富性。马克思的劳动理论超越了以往哲学中抽象的“内在意识”的形而上学,引领人们从现实境遇中摆脱资本逻辑的控制,从而实现自身的全面发展。
三、劳动价值的当代探索:自由劳动在当今时代何以可能
马克思的劳动理论奠基于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对资本权利的彻底批判之上。依照马克思所提出的劳动理论,本真意义上的劳动应体现为人之为人的本质规定,劳动的对象化是主体本质外化自为的生成过程。人只有在劳动中才能挖掘和提升自身的潜能,得到全面而自由的发展。这种意义上的劳动即是人自由生命的表现,马克思称之为“自由的劳动”。自由劳动是“人的自我实现”和人的自由“类本质”的实现方式。因此,劳动不仅仅是社会物质财富创造的源泉,更是主体感受内在更深层次的幸福体验,劳动满足了人们的生存需求和发展需求。当今时代,人们已不再仅仅追求基本生活资料的丰富,而是更加注重满足个体发展和享受的美好生活的需要。但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资本逻辑在世界范围内进一步扩张,金融资本使货币成为衡量一切社会价值的标准,物对人的统治让人完全迷失在金钱之中,同自身的主体本质相异化,背离美好生活的真谛。所以,我们应通过对自由劳动的实现逐步摆脱片面的异化发展局面,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提出的:“人世间的美好梦想,只有通过诚实劳动才能实现;发展中的各种难题,只有通过诚实劳动才能破解;生命里的一切辉煌,只有通过诚实劳动才能铸就。”(12)中共中央宣传部:《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读本》,北京:学习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6 年版,第14 页。劳动自由程度的提高,意味着人们主体能力的提升,逐渐摆脱自然与社会盲目力量的控制,自身全面发展之可能性得以展开,从而展现出主体的幸福程度,构成美好生活的核心要义。那么,在社会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人们将如何逐步走向自由劳动?
一是在社会的良善治理下,坚持“以人为本”原则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生产力先进程度的逐渐提升,劳动生产效率的提高,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将会缩短,这样人们可支配的自由时间就会增加。人们在自由时间中提升能力、发展自由个性,从强迫性的生计劳动中解放出来,人们更多地是为了身心的快乐而劳动,劳动的过程是幸福的、享受的体验。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带来的是劳动必要时间和自由时间对立的扬弃,两者达到高度一致性,人们在自主自愿的自由劳动中得到自由全面发展。当今时代所拥有的生产力比以往的任何历史时期都要发达,人们的生活却被资本逻辑所操控,以往的体力过劳变相为如今的脑力过劳,人们的自由时间被科技网络高速发展所引发的无时无刻的加班所填满,促进个性发展的自由时间在资本逻辑的主宰下变为剩余劳动价值。因此,我们应在社会的良善治理下科学发展生产力,深刻理解劳动的真谛。区别于资本主义“资本至上”的价值观,我们应正确树立马克思所倡导的人是主体价值的劳动价值观,坚持我们党所提出的“以人为本”理念,完善以劳动者为主体的社会主义保障体系,以实现每位劳动者的福祉为主旨,将劳动从资本中解放出来。强调劳动人民的主体地位,尊重每一位诚实的劳动者,弘扬劳动精神,有利于调动广大劳动人民的积极性与创造性,为促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形成强大的生产力。社会发展的中心就是人民,采取有效措施完善保障体系在现实层面可以从以下三方面落实:首先,坚持公平公正的原则,实现劳动者的劳动报酬增长速度与经济社会发展同步,采取调整最低工资标准、加强劳动保障监察执法权等实际举措;其次,有关社会部门应加强劳动者的保护,以目前社会发展情况来看,我国依然存在有劳动者特别是农民工和劳动派遣工等特殊群体关于医疗健康、生命安全、子女上学安家等社会保障制度的不完善;再次,政府应有效及时与工会等组织开展对话,为维护劳动者切身的合法权益提供法律援助。由此,让劳动人民全面地享受通过自身劳动所创造的社会财富,为实现美好生活而更加积极努力地拼搏,以此促进自身主体的发展,最终实现人的解放。
二是积极利用科学技术在人工智能领域所取得的成就,将劳动者从片面机械性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人工智能的创造与运用不仅可以提高社会劳动效率,让人们享受更多的自由时间,在主体感受方面还可以让人们摆脱劳动的机械枯燥性和高负荷危险性。随着现代化社会的发展,社会生活的需求在形式与数量上日益增加,一些带有简单重复性或是超越人的生理和心理所能承受的难度系数过高的劳动类型,并不会让劳动主体享受劳动,而是摧残着劳动者的自尊心,抹杀了自身的主观能动性,人在极端的生产条件下只能是畸形般的异化存在。人工智能的应用为解决这一问题起到积极作用,它们替代人完成高强度流水线型的劳动,减轻人的劳动负担,这样,人们将更多的精力与体力投入到展现自身创造性和主动性的劳动中,以创造主体本质的丰富性为目的,把劳动从一种负担变成一种享受,自由自觉的劳动得以全面性展开。与此同时,我们也要警惕人工智能的应用可能造成的异化现象,在资本逻辑的操控下,科学技术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发展会加大对人的操控,增强人对它的依赖,物化人的本质特性,呈现出物对人的奴役的状态,人工智能的广泛投入使用也会造成部分劳动者的失业。这就需要我们科学分析资本主义在科技领域的运作方式,并在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优势下,对社会劳动服务部门进行系统性改革,加强对劳动者知识和技能的培训,更新劳动观念,解放思想,灌输终生学习的理念,积极鼓励劳动者创造性劳动。在劳动领域上的创新,一方面要在现实社会中构建创造的高效机制,各企事业单位应加大培训资金的投入,积极推动创造型人才发展平台的构建与拓展,鼓励对于人工智能等高端技术的自主研发,以此激发劳动者的创造活力与潜能;另一方面,在发展创造性劳动的同时需精准定位专业知识与我国实际发展的结合点,以此适应新时代下的社会发展需求,充分利用人工智能对劳动解放有利的一面,进一步扩大劳动的自由性和丰富性。这样,人们在劳动中就可以获得更多的自主性,劳动主体的自由个性能够得以充分展露。
三是逐渐克服劳动中异化的“人”的关系,将劳动关系回归到劳动生活意义上的本质规定。马克思曾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用“有意识的生命活动”将人和动物的生命加以区分。区别于动物与自身生命直接融合的本质性生存方式,人的生命活动是人意识与意志的对象化。在主体意识的普遍性之下反思自身的生命活动,这种人类所特有的生存方式被马克思定义为人的“类本质”。马克思在其著作《哥达纲领批判》中曾提出著名的一句话“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劳动)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13)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版,第435 页。。这里可以看出马克思是将劳动分为两层含义:劳动既是具有生存意义的谋生手段,又是具有生活意义的生活第一需要。这说明劳动仅仅成为维持人类自然生命延续的谋生行为还不能称为自由劳动,人还应通过劳动将自身的类本质对象化而得以实现,即达到生活意义上的劳动才是实现自由劳动的方式。自由劳动不只是生存,更是以人性为目的的生活,成为人生活的本质规定。因此,人的生活本质不是由人的自然肉体所决定,而是由人所具备的普遍“类本质”即人在劳动中形成的关系所决定。这就意味着,实现自由劳动需要借助于人的交往行为。在当今资本主导的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包含了对抗性的异化关系,以往仅在生产领域存在的异化关系随着生产普遍化所带来的个人关系的普遍化,引起人与人之间一种尖锐对抗性的状态。人们长期处于极度紧绷的劳动竞争机制中,“丛林法则”成为主导性劳动原则,将人与人之间相连接的是“物”,感性的伦理关系沦为“物”的附属品。这就需要从社会制度的高度建立保护劳动者的机制。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提到的“要最大限度增加和谐因素、最大限度减少不和谐因素,构建和发展和谐劳动关系,促进社会和谐。要依法保障职工基本权益,健全劳动关系协调机制,及时正确处理劳动关系矛盾纠纷”(14)《习近平在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暨表彰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5 年4 月29 日第2 版。。扬弃人异化关系的普遍性,将人与人之间的劳动关系重塑为和谐、合作的“类本性”关系,引导人们在劳动中实现人的类本质,在这种意义上,劳动才构成生命本身的价值,成为“生活上的第一需要”,即“自我实现的需要”,自由劳动的形成才得以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