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来最凶猛的那场大流感
2020-01-06斯文的樊学长
斯文的樊学长
新冠肺炎引起了全世界的高度关注,关于疫情的新闻与解读成为热门话题,相关的消息也随时牵动着世人的心。不过在中国,在今天这样的医疗条件和调度能力之下,这场肺炎的蔓延得到了遏制,好消息不时传来。
大家对于传染病的高度紧张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有必要的,因为传染病在历史上曾经给人类带来巨大的损失,人类也在和传染病不断较量的过程中付出了巨大代价,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事实上,殷鉴不远,一百年前人类社会就暴发了有记录以来最严重的流感,导致千万人丧命,留给了人类残酷而宝贵的遗产。
一、大流感的暴发
1918年,规模空前的一战已经进入第五年,参战各国国力消耗严重。德国和奥匈帝国固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即将成为战胜国的法国已经做了四年主战场,英国同样面对着巨大的物资消耗和潜艇的封锁。战争已经造成了千万人死亡,无数年轻人的生命被空耗在物资紧张、细菌丛生的战壕里。
然而战争还不是这段时期唯一的灾难,一场席卷全球的大流感就在此时不明不白地暴发了。
1918年,第一波流感开始暴发。由于患者中老人、小孩占比较高,且致死率不高,没有引起各国的重视。参战各国仍然全力保障人员、物资送向前线,尽可能利用最先进的交通工具快速行动,没有人想到要阻断人流流通。
参战国的医生与医疗物资也集中在前线,后方的医疗条件很差。
而在战场上,战壕中毕竟没有自来水、下水道和垃圾处理系统,胶着时连收尸都不及时,卫生条件可想而知。士兵们则普遍营养不良,内心崩溃,免疫能力低下,当流感进入军队后,迅速在军人中传播,军队的进军路线也成了流感传播的区域。
当然,突然暴发的流感并不是战壕中唯一肆虐的疾病,伤寒、坏疽等都是棘手的问题,但流感混在其中却是传播力最强的那个。
1918年8月,流感再次袭击了美国和法国。因为第一波流感虽然传染性强,但致命性弱,各国对于第二波流感依旧掉以轻心,流感迅速席卷欧洲。
这一波流感来势汹汹,连青壮年被感染后都会出现肺炎和内出血等症状,并且开始出现大量的死亡病例。这一次流感由日后被确定为H1N1的病毒所引发。可是当时没有研制相关疫苗的技术,甚至连能治疗细菌感染的青霉素都没有,因此很多患者死于病毒感染后细菌入侵造成的并发症,病情几乎是失控的。
但战争还在继续,参战国高层为了避免后方出现恐慌,进一步加剧厌战情绪,纷纷封锁消息,天灾就这样转入了更严重的人祸阶段。
二、无力的人类
捅出这个大新闻的是当时的中立国西班牙。
因为中立身份,西班牙媒体率先爆出西班牙国王、首相、内阁大臣都患流感的消息,在民间引起大骚动,也让参战各国的民众逐渐意识到了流感的威胁。
当然,西班牙这个国家也成了“背锅侠”,这次流感被习惯性地称为西班牙大流感(后通常称为1918年大流感)——虽然西班牙的流感来自法国,也不是死亡人数最多的国家。
等到参战各国开始重视时,疫情已经相当严重且传播到了全世界。这是因为战争状态加剧了第二波流感的传播:和平年代重症病人会卧床休息,一定程度上处于被隔离状态,但是战争中重症士兵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会被转移到后方,而交通工具往往是人员密集的火车,这导致病毒快速传播。
事实上当时的医学水平连成功溯源都做不到,人们只能提出几种假说。随着时间流逝,如今想要溯源则更困难。
当时,大众普遍认为病毒来源于法国,而法国也确实为疫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还有人认为病毒来自澳大利亚,因为1917年澳大利亚暴发过致死率很低的流感。也有人认为来自俄罗斯,有人认为疫情来自卫生条件不好的华工,有人认为疫情随美军而来。
目前来看,“美源说”受支持较多但也未形成定论。
这些理论在当时却成了国家公关的武器。利用战时民众同仇敌忾的心理,各国都不遗余力地发动舆论机器对敌对国家传播仇恨,互相抹黑。甚至有流言称流感是德国发起的生物战争。
但无论民族主义如何高涨,病毒都不会停下脚步。紧接着,大流感又发生了第三波。
这一波传播,从纽约曼哈顿到太平洋中央的萨摩亚岛都出现了感染病例,有人类生活的区域仅亚马孙河河口等少数地区幸免。据传,连来欧洲签署停战协议的美国总统威尔逊都得了流感。
在没有有效的疫苗与抗生素的情况下,各国采取了不同的措施。没能在早期阻止疫情传播的欧美国家只能通过重点治疗的方式降低死亡率。但是当时处在一战末期和混乱的停战时期,决定世界未来的事务尚悬而未决,欧洲各国国力几乎被战争耗尽,医疗条件相当恶劣,最后全欧洲数百万人死于这场流感。
远离疫病中心欧洲的地区有更多时间做出反应。
澳大利亚采取了海上隔离措施,将流感大暴发推迟到了1919—1920年,且不论是感染人数还是死亡率都远远低于欧美——全大洋洲死亡8.5万人,而英格兰死亡20万人,美国死亡50万人,整个美洲则付出了154万人死亡的代价。
中国同样未能幸免,且数据主要来自香港、台湾和沿海海关的统计,内陆地区则缺少患病与死亡的相关数据。但當时有棺木被抢购一空、部分地区白布满村的报道,死亡人数肯定也不少。
卷入一战不深的日本是一个特例。作为当时亚洲唯一的强国,日本有能力进行封锁,对沿海地区严格管制,并拥有相对完整的近代医疗体系,所以流感病人的死亡率相对较低。
最惨的要数那些生活在极地或太平洋岛屿被视为原住民的人。他们与欧亚大陆交流较晚,对于源自欧亚的疫病缺少抗体又没有可靠的医疗条件,一旦患病致死率极高。其中因纽特人出现了整村人死亡的极端例子,粗略统计他们的整体死亡率高达59%,而美国整体的死亡率只有0.5%。
三、对世界的影响
拿流感抹黑敌国、做征兵宣传的人大概不会想到,流感造成的死亡远超一战。
最终,全世界约30%的人感染了流感病毒,死亡人数在缺少现代医疗和防疫体系的地区无法精确统计,不同学者们给出了2500万~1亿的惊人数字,峰值时,25周的死亡数量超过一个世纪黑死病的死亡数量,而当时全球的人口只有17亿左右。
1918年大流感的另一个可怕之处在于与常规流感不同,65岁以下的死者占比高达99%,中青年的病死率远高于老年人。
死亡原因不是流感本身,而是肺炎链球菌引起的并发症以及免疫系统反应过度引起的呼吸衰竭。孕妇则相较于普通女性更易感染且會影响胎儿,患病孕妇分娩后婴儿死亡率高达26%。而日后的研究表明,流感期间诞生的儿童平均薪水更低,学历也更低(很可能战后欧洲较为混乱是主因),但没有疑问的是,流感对于社会的危害确实极其严重。
较少被战争牵绊,更早采取措施进行医学隔离并积极救治病人的国家,付出的代价则要小得多。比如美国的情况,就要好于法国。而法国虽然是疫病暴发的中心,情况也要远好于既没有防疫体系也没有现代医学的亚洲、非洲。
一国之内具体的防疫情况也不同。除了军营外,卫生条件差、人员聚集、人口流动性强、营养条件不好的贫民窟也成为流感高发地区。穷人感染疾病的概率高于富人,而他们更难获得医疗资源,死亡率也更高。事实上直到2009年,英国流感中穷人的死亡率也是富人的三倍,在百年前物资匮乏,缺少抗生素和公共医疗服务的情况下,这种差距只会更悬殊。
但另一面,由于流感在各国后方造成了巨大的危机,它客观上加速了一战的结束,也进一步瓦解了一战前高昂的民族主义情绪。
但总的来说,没有人想看到这种烈性传染病的传播,大量电影院、商场、工厂等因流感停业,欧洲战后的大萧条正是因为它和战争共同导致的。
这次大流感本可以避免出现如此灾难性的后果,但是特殊的历史时期、落后的公共卫生体系,以及当政者的忽视,都加重了疫情。
在战后的反思中,各国都吸取了大流感的经验,推动了公共卫生事业和医学的进步。很多国家的卫生部门和现代化的疾病监控系统,就是在战后建立的。而流感也让卫生与保健的重要性深入人心。
在医疗体系日益精密完备的今天,类似西班牙大流感这样的浩劫很难重来,不是因为流感病毒变弱了,而是因为人类在与传染病较量的过程中经验越来越丰富。
如今,病毒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它们终将败在信心坚定、科学昌明的宿主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