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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解放的终极关怀:论马克思解放论的本体论追求

2020-01-06谢璐妍

关键词:本体论终极异化

谢璐妍

(哈尔滨工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01)

在苏联哲学原理教科书范式的长期支配下,人们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一系列基本问题的理解(在事实上)存在一种孤立化的倾向——脱离西方传统思想的宏观背景。这种倾向体现在对解放论的理解上,表现为人们把共产主义学说当作与本体论的终极关怀思想完全脱钩的东西。这种理论上的隔断在实践上的后果就是:当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遭到重大挫折时,人们又会把解放理想当作空中楼阁的幻觉而简单抛弃。因此,正本清源地把马克思解放论重新置于西方传统本体论的地基之上,不仅是在理论上解决“解放论无根化”困惑的必要途径,而且是在政治上重树解放论信念的首要前提。

一、马克思解放论的思想前提

正像恩格斯指出的——现代社会主义运动是古代奴隶制的历史产物—— 一样,马克思“每个人的自由发展”[1]294的解放理想也是马克思在传统本体论基础上合乎逻辑的发展。本体论学说是对终极关怀的追寻,在关于世界本原的探讨中,对象化着人类追求安身立命之本的诉求。本体论的演变历程包含着人对本体异化形式的认知以及对异化本体的扬弃,这种演变在思维方式上推动了人对自身存在问题的理解,表征着人确认自身存在并不断追寻新存在道路上的人类解放的发展历程。由此,它构成了以人的解放为目标的马克思解放论的思想前提。

对于传统本体论与人的关系,人们常说,苏格拉底实现了一个哲学的转向,也就是把哲学从关注外部宇宙转向关注人本身。但这种对苏格拉底哲学转向的理解是表面化的,实际上,前苏格拉底哲学“关注宇宙”的背后仍然是对人之生存根据的关注。所以,与其说苏格拉底实现了哲学从宇宙论到伦理学的转向,不如说他实现了哲学以人生终极关怀为真实对象的自觉和顿悟。由此,本体论哲学一经诞生就同时是价值论、终极意义学说,这一点是千年之后的马克思解放论的原始基因。到了近代哲学,尤其是黑格尔,他重新把伦理学意义上的本体论与存在论意义上的本体论统一起来,他这样做的深层意蕴在于:反对康德把人生意义问题与客观世界状态割裂开来的软弱立场,认为外部世界的运动与人类对理念的遵循(他颠倒地叫作理念的“自我实现”)是同一个过程,进而人类对于终极意义的探索不在现实世界之外,而在现实世界之中。

从传统哲学的本体论发展史可以发现,本体论学说总是或明或暗地与终极关怀问题联系在一起,甚至可以说它就是终极关怀本身。本体论是生存于宇宙之中的人类的信念支柱,只有基于对宇宙的理性探求所确定的本体论原则,人类才能感到活得有根有据,才能逃出存在的虚无主义困惑。动物靠物种本能支配而不必费神去寻找自身存在的根据,但“偷食智慧之果”的人类却无法忍受存在的无目的性以及荒谬感,他们必须不断地追寻自身存在的根基,而这个对自身存在不断追寻的过程就是人的存在从迷茫和困惑中不断解放出来的过程。在这个意义上,对终极关怀的本体论追求就成了人类最初确立自身存在的方向。由此,人类认识自身存在的方式就与本体论的旨向产生了共鸣。后现代主义无保留地拒斥本体论之后所引发人的存在的漂浮感、虚无感,不正是对上述原理的反向证明吗?因此,作为传统哲学理论硬核的“实体性存在者”,是为历史上的人类追求绝对之“真”、至高之“善”的类本性作理论预设的;本体论在深层的意义上“追寻作为世界统一性的终极存在(存在论);反思作为知识统一性的终极解释(知识论或认识论);体认作为意义统一性的终极价值(价值论或意义论)”[2]。由此,本体论的终极关怀就是人确证自身存在、认识和意义的方向,因而也构成了人的思维发展和人的解放的前提。

但本体的无限性与人生的有限性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本体既要求是终极性的又要求为人生立法,但人生却仅仅是有限性的,人生无法等待本体遥遥无期的兑现——这种指向本原、一元、始基、终极的思考向度。如果要想在(历史长河中)转瞬即逝的个体人生中实现终极性与无限性,就必须以幻想代替实际,虚构出一个既存的本体世界来(相反,我们认为真实的本体世界只是一个不断扬弃自身的“无”或许诺)。这个“既存”世界既然无法由现实材料来构成,那么它就只能以宗教神学的形式出现。在这一阶段,宗教神学就成了沟通人生有限性和本体追求无限性的介质。由此,人类存在的本体论旨向,或者说以本体论为内核的对终极存在的形上追求变成了以宗教神学为根本指向的模式。基督教的“上帝”成为传统本体论的完成形态,这种绝对同一性、终极性、无差别性同时构成了形而上学的整齐形态。

基督教的思想核心就是宗教神学本体论,但宗教神学本体论却是“异化”的本体论,也就是把本来“为了人”提供存在意义的思想预设,反客为主地变成了奴役人、贬低人、压制人的思想牢笼。宗教神学本体论仅仅为人们提供来世的天堂,以抚慰今生,并从精神层面控制这些自甘为奴的众多奴隶们,这既是传统本体论合乎逻辑的完成形态,也是其不可避免的异化形态。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所有的形而上学达到顶点之后都是“异化”的本体论,都是对人的解放前景的戕害致使其完全破灭。正因为宗教是具有普遍性意义的文化前提,所以西方社会的变迁首先就要诉诸对宗教的反思或反抗。从各种基督教异端思想的兴起,诸如路德、加尔文的宗教改革,以及自然神论对人格神的挑战,到无神论的坚定出场,诸如哲学理性对上帝的架空,以及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诞生……整个西方近代哲学的演进无非就是“上帝人本化”[3]的过程,即它是从宗教神学那种异化的本体论返回人本身的过程。由此来看,包括西方近代哲学在内的整个西方哲学的演进,就是人类驱除对自身存在的困惑,摆脱“天国”的奴役,从而认清人类自身本质的过程;就是人类追寻自身存在、认识自身存在,从而不断实现人的存在的解放过程。

可见,西方哲学发展到近代,确实在思维方式上推动了人对自身存在问题的理解,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思维方式中的人的解放。然而,这一推动却并没有实现对人的存在的认识的根本性转变。这是由于,虽然近代哲学的“哥白尼革命”实现了认识论转向,使得哲学思维方式从本体论进入到认识论阶段,但是这一阶段的哲学所关注的根本问题并没有改变,哲学仍然在追问与“世界”相关的问题,只不过从“世界”“本原”“终极存在”是什么的问题,变成了何以能够认识它们的问题。所以,这一阶段理解人的存在及其解放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在认识世界的前提下进行的,这种解放或是基于“世界”“本原”“终极存在”理解过程中的解放,或者是在逃离“世界”“本原”“终极存在”的异化形式中获得的解放。但无论是哪种形式的人的解放,都脱离不开后者对人的决定性关系。直到马克思那里,这种决定性关系才发生了根本地转变,这是因为马克思确立了从人出发、聚焦于人、以人的实践活动为基础的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人的活动”。

马克思从人本身出发,展开了对人的存在与解放路径的追寻,实现了解放论问题在思维方式上的重大转变,而本体论的发展和演变为马克思解放论所实现的思维方式的转变提供了思想前提。一方面,从解放的内容来看,马克思解放论所关注的是人的解放,人本身才是马克思解放论所基于的出发点。而人从世界当中认识到自身的存在发端于本体论及其逻辑的演进,这个演进过程从对世界本原的追寻走向了对人存在的认知,在这个意义上,本体论及其演进的逻辑为马克思解放论提供了认识和实践的基础。另一方面,从解放的形式来看,马克思解放论是对人的解放,从而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追寻。然而,通过人的解放过程实现的人的全面发展在现实性上是一个需要不断完善直达终极的实践历程,在这个历程中,马克思不仅开辟了解放论的人的实践路径,即实现了人通过实践活动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解放历程,而且马克思解放论对人的全面发展的寻求作为一种不断超越以往缺点与不足从而通向新发展的过程,作为不断实现从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过渡和跃迁的新阶段,它指向的是全面发展的人的未来。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解放论与本体论的终极关怀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是一致的。因此,作为终极追求的本体论构成了以人的解放为目标的马克思解放论的思想前提。

二、马克思解放论的建构路径

关于世界和人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问题,正如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所揭示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4]502这一经典阐释直截了当地表明:重点不是要回答世界应当是怎样的,或者人应当怎样去认识世界,而是要回答人是如何对世界进行改造的。依照这种以“人”为出发点的思维逻辑,以追求人的存在根基为目标的解放论就应当指向人不断地改造世界的进程。在马克思颠覆对传统本体论的理解之时,他也形成了新的与人的存在意义相关的本体论,也就是说,传统本体论所探讨的抽象的本体变成了与人的存在相关的意义或价值本体。在这个意义上,在马克思的思想发展过程中,既存在着关于人类解放问题的逻辑发展,又存在着新的本体论的逻辑发展。而事实上,马克思解放论与其本体论的演化逻辑是一致的。

虽然马克思一生都在探索人类的解放道路,但是在不同时期的思想发展历程中,马克思对人类解放问题的理解也是在不断演进的。大体来说,青年马克思首先突破了黑格尔的体系,通过将视域集中到人之上,马克思认为,之前我们只是在宗教神学的认识中去理解人的问题,没有抓到根本问题,而人的根本在人本身之上。因此,马克思对人的解放的认识,第一步就是要解除宗教对人的统治关系,将人从宗教神学中拯救出来。马克思指出,对宗教的批判“必须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4]11

人从宗教中脱离出来是人类解放的开端,在此之后,人类解放需要从宗教神学转移到对人所在的现实的世俗层面。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指出:“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4]4可见,在世俗层面,马克思探讨的是人在“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而对这种“自我异化”的世俗层面的揭示,马克思将其诉诸于市民社会,而“对市民社会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求”[5]。由此,马克思意图在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当中去寻找人在现实世界的“自我异化”的根源及其解决路径。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从批判“异化劳动”出发去揭示人的解放道路。马克思认为国民经济学的出发点就是错误的,因为它没有注意到私有财产根源的问题,而马克思通过研究劳动及其异化的关系,揭示了资本主义私有制是带来劳动异化的原因。由此出发,马克思认识到,只有通过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才能终结私有财产的统治关系,人们才能实现自身的解放,因为“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4]185在这个意义上,只有通过打破私有财产的统治关系,扬弃自我异化的形式,人及其所在的整个社会才会获得解放。在这一阶段,马克思从社会的生产劳动进程中去理解人类解放,即通过扬弃“异化劳动”去实现人类解放。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突破了对劳动的抽象的理解,并以实践的方式去重新认识人的本质及其存在方式,在这个意义上,他实现了在新的层次上去认识人的解放进程。马克思在抽象性和现实性上区分了人的本质,他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4]501。也就是说,不能从抽象性的角度去理解人,而是需要从社会关系的层面理解人及其现实运动,因为在马克思看来,“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4]501,只有从人的实践活动而不是抽象的劳动出发,才能突破对人的本质及其存在方式的神秘性的理解。

从事实践活动的人不是实践观念关照下的人,而是真正在物质世界生活的人。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人的存在及其从事实践活动的前提就是人的生存条件的满足,“因此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4]531在这里,马克思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提出以物质实践去解释一切历史活动,把社会生活的物质生产阐释为现实生产过程的前提。这样,人的实践活动首先就应当被理解为基于物质生活资料生产的实践活动。因此,在这一阶段,物质生活资料及其生产作为前提被赋予了基于实践活动的人类解放运动。

在《资本论》中,政治经济学批判揭示了“社会化的人类”在“现实的历史”中的发展进程。不同于之前抽象地谈论人的社会关系、抽象地解释人的劳动的对象化,《资本论》将资本主义社会关系所造成的人的“自我异化”现象现实化为资本与人之间在生产过程中的生产关系,这一过程是以对资本逻辑运动的批判来实现的。资本逻辑的运动不是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表现形式,而是资本主义经济规律产生的前提。正是通过对资本逻辑的揭示,马克思发现了人的存在的客观的现实基础。可以说,《资本论》揭示的资本逻辑运动指明了现实的生产过程中资本与人的关系以及人所处的生存境遇,为人类解放的道路提供了客观条件。从《手稿》开始到《资本论》为止,马克思对“人类解放”的理解经历了从“抽象”“抽象的现实”到“真正的现实”的认识过程,由此表达了对人的认识从“抽象”到“现实”的逻辑发展过程,即从抽象的人到现实的人的理解过程。

马克思对于人类解放的阶段式的理解与他的本体论的演进路径是一致的,通过对人的实践活动是人的本质的论证,马克思超越了以往哲学的脱离人的本质去谈论本体的思维方式。首先,在《手稿》中,马克思从人的感性活动出发,确立了感性存在的本体论,将本体论的命题定位到了人之上。而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实践”概念占据了马克思思想体系中的本体地位,马克思所指的实践是人的意义和存在价值的一种展现方式。在这个时期,马克思的本体论从感性存在本体论发展到了社会实践的本体论。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人的实践活动被理解为基于物质生活资料生产的实践活动,因此,马克思的本体论思想从社会实践的本体论又进化发展到了物质生产实践的本体论阶段。最终到了《资本论》阶段,马克思进入了资本与人之间在生产过程中的生产关系之中,并在资本与劳动的关系之中,形成了劳动本体论的思想。因此,纵观马克思本体论的演变历程,就是劳动本体论自身的演化历程,因为马克思关于人的实践活动的最基本的形式的表述就是“生产劳动”,这种生产劳动在马克思本体论的演化历程中,是从抽象的异化的劳动本身,经历社会劳动、生产劳动,最后进入到劳动的现实境遇当中,即在与资本构成的生产关系中的劳动本体论上。因此,马克思对人的解放的理解以及对劳动本体论的理解过程,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从人的生产劳动这样的实践活动出发的追寻人的解放的历程。

三、马克思解放论的终极追求

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现实的历史对应的是资本逻辑的运动。资本逻辑的运动不是资本主义经济规律的表象,而是资本主义的经济规律,或者更进一步地说是资本运动规律的根本内涵。无论时代的进步使资本的运动方式发生了怎样的转变,资本逻辑的运动规律这一内核是不变的,它始终表征着资本对价值增值的狂热追求以及由此产生的资本对人的剥削关系。因此,找出资本逻辑的运动规律,就能够发现在这一规律背后潜藏着的资本对人的关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对资本逻辑内在规律的揭示意味着他找出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对人的关系,从而揭示了人的存在的现实基础及其生存困境。由此出发,马克思通过对资本逻辑的批判,为人类通往解放的道路提供了客观条件。由此,马克思就架起了一座从资本逻辑运动到人类解放的逻辑运动之间的桥梁。

资本逻辑运动与人类解放的逻辑运动是一脉相承的,只有理解了资本逻辑运动的现实规律,才能从特定的客观条件出发寻找超越当前现实的可能路径。在这一过程中,理解资本逻辑运动的客观条件是人类解放的逻辑运动的前提,只有基于这一前提之上的人类解放的道路才是科学的道路,没有这一前提,人类解放只能是唯心主义的想象。除此之外,人类解放的逻辑运动作为对人类现实生存困境的扬弃,它是一种基于现实而又超越现实的革命。人类解放的革命性就体现在它的超越性上,这种超越性不是在当前的层次上的改良,而是一种层次的跃迁。正如伯尔基指出的那样,这种“超越性观点的要义,既激活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及资产阶级社会秩序的批判,也激活了马克思主义建设性的、指向未来的方面,即预期的无产阶级革命、社会主义社会的建立、共产主义社会的到来等等。”[6]正是在这种超越性的意义上,马克思的解放论才革命性地、科学地指明了通向未来共产主义的终极关怀道路。

事实上,通向未来共产主义的终极关怀道路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一种形而上学的道路,但是这种形而上学的道路不是在传统本体论意义上的对形上本原的抽象认识的道路;也不是通向与人无关的,在人之外的本体的存在。而是从作为人的现实实践活动的生产劳动出发,不断超越现实的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与劳动之间不平等的关系,并且不断去构建新的生产劳动的过程。而这一过程,就是在现实的资本逻辑运动的理解之上的形而上学的追求过程。

在马克思看来,对现实的资本的理解要把握其中的辩证关系,也就是说,马克思解放论要求我们对资本主义进行辩证分析,这种辩证的分析必定是具体的、科学的。马克思对资本的辩证理解包含着两个向度,一是“资本”在马克思的视野中从来都是功过并存、功先过后的。没有资本狂热追求利润的冲动力,就没有“资产阶级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1]277的奇迹,就不可能有社会关系的全面进步和社会主义因素的萌发。特别是对于东方的“前现代”国家和民族来说,如果未经市场经济的充分发育,那么,实际上马克思语境下的特定异化问题就没有真正展开。20世纪80年代以来,社会主义国家市场经济改革的浪潮渐成洪流,在21世纪的前10年中,朝鲜、古巴领导人的换届以及随之而来的大规模市场取向改革已犹如箭在弦上。借助资本发展生产力、促进社会关系进步的历史性功能来为社会主义国家服务,业已成为一项普遍共识和坚定抉择。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的东方后继者如果想履行马克思原典中的解放论许诺,首先要做的就是坚守马克思关于资本的辩证立场中的肯定向度,防止“左”的迷误,从而为国家、民族、人民的解放事业奠定一个现代性的必要基础。否则的话,“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结果就不是扬弃“人在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反倒是退回到“人在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了。

马克思关于资本辩证法的另外一个向度就是,他强调决不能在资本统治的长期性面前无所作为,无产阶级的抗争既是改善自身生存状况的主要武器,又是迫使资产阶级调整统治方式,从而渐进趋向社会主义因素的重要方式。追求每个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才是马克思的解放论,在这一目标面前,不管暴力革命在马克思的年代多么必要、多么重要,也只是手段而已,马克思也从没有否认过通过其他方式进行革命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就上面所提及的——当代资本主义国家中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资本逻辑的批判在理论上激进、在实践上平和的现象来说,通过资本拜物教(从本体论谱系的角度来说,资本拜物教只是宗教本体论之后的又一种异化形态)批判所引起的资产阶级对自身经济制度缺陷和统治弊端的自觉,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社会改良的思想推力。这种推力连同资本主义周期性经济危机(2007年以来的金融危机再次给资本主义世界以从经济实体到意识形态的强烈撼动)的物质性推力一起,把资本的内在矛盾和暂行性本质以更深和更广的方式暴露出来,进而提出了新一轮大规模改良的历史诉求。从经验来看,这种改良诉求要指向两个维度:一是面对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的挑战,将会有一场更加深刻的技术革命应运而生;二是面对私有制固有矛盾的大规模暴露,生产关系维度的大调整也将在更高的层面上展开。历史告诉我们,人类解决实际问题进而走出生存困境的智慧总是由困境本身所激发的,由资本拜物教所生发的——人类向更高级的存在方式跃进过程中的“分娩的痛苦”,能够并且应当通过马克思解放论的辩证智慧予以“缩短和减轻”,这就是马克思解放论留给我们的当代课题。

在马克思恩格斯亲自领导欧洲无产阶级革命的年代里,他们接连遭受了一次次重大的挫折。马克思在《资本论》一卷序言中冷静地指出:“一个社会即使探索到了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本书的最终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它还是既不能跳过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发展阶段。”[7]马克思恩格斯身后的历史既包括苏联的建立和社会主义阵营的形成,也包括苏联的解体以及东欧的多米诺骨牌般的巨变。从总体上看,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在全球范围内陷入低潮,“资本”不仅没有退下统治世界宝座,而且愈益加强了自身的自由性和个性。资本的自负还有一个戏剧化的表现,那就是它通过自己的代理人即资产阶级国家,以高薪、高福利来养活专门从事资本批判的新马克思主义者,让这些新左派从事解剖和鞭笞资本主义体制及其新变化的理论掘墓工作。当然,从实践效果来看,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群众革命情绪的调动(如1968年的“五月风暴”)相较于资产阶级国家从他们那里得来理论教益进而改良统治秩序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我们当然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西方马克思主义所进行的资本主义文化批判对于群众解放来说弊大于利,但可以肯定的是,放缓冒进的情绪,我们可以冷静地去体会马克思关于资本辩证法的两个向度的教诲。

可以看出,马克思解放论是在他的新的本体论基础上生发出来的,对于身处当代社会的人类来说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意义和实践价值,尤其是在当下中国社会步入新时代的历史节点,更应深刻领会马克思解放论与本体论的关系及其内部的本体论旨向,这不仅是一个基础性的理论问题,同时也是一个重大的现实问题。马克思的解放论实质上无疑是关于人的解放或全人类的解放,而实现人的解放乃至全人类的解放,其本身就是一个历史的和实践的过程。我们看到,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恰恰是对于马克思解放论的重要理论支撑和现实回应,它为马克思解放论的落地生根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坚实的基础。

综上可见,马克思的解放论的主要旨趣在于试图以批判世俗社会的形式,即政治经济学批判来重建本体论——马克思解放论彻底地揭示了包括形而上学、宗教神学等在内的传统本体论的本质,并致力于改造现实世界,从而在其生产劳动本体论的形成过程中不断地获得对人类解放的新的理解。可以说,马克思解放论与西方传统本体论的关系问题乃是马克思解放论中的“元问题”,因此,我们只有深入理解从传统本体论到马克思本体论及其解放论的演化逻辑,才能真正抓住马克思解放论的革命性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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