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层壳”里的师生情
2020-01-04陈昌凤
陈昌凤
对于月饼,我独爱“千层壳”,小时候能吃上“千层壳”月饼的那都是富裕一点的人家。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因为中秋节与教师节离得很近,教师节的“大礼包”里往往有两盒月饼,一盒是有馅的,另一盒则是“千层壳”。而今,月饼不再是奢侈品,要不是眼前浮现出当年的那一幕,怎么也不能勾起我对“千层壳”的回忆。
多年后师生重逢
周末,我独自一人去亲戚家参加婚宴,水泥路尽头是一段崎岖的山路,大车无法继续前行,如果有技术好的师傅倒是可以骑摩托车通过,但我只得改为步行。不凑巧的是,刚刚走了一小段,天上就掉下了豆大的雨点,鞋子裤子被飞溅的泥灰涂得星星点点。进退两难之时,看到前面一个小青年骑着一辆蓝色摩托车向这边驶来,我猜想,那一定是附近哪户人家的儿子。当摩托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的时候,我本能地向后挪了挪,就在这时,摩托车突然来了个急刹,我倒吸一口冷气,生怕惹上了什么事儿。车上是一个帅小伙儿,望着我眉开眼笑,亲切地叫我陈老师,我定神一看,那不是多年前接手五年级时,班上最淘气的丰华同学吗?他指了指前面的路说:“陈老师,前面的路还很有点远,您没带伞,路上也湿滑,我送您吧!我车技很好的,您放心!”
路上,他指着一栋刚刚落成的新楼房,一脸欣喜地告诉我:“您看,这是我用打工挣的钱刚刚建成的房子!以前读书时住在茅草屋,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饱,我还记得您那时常常给我月饼吃,当时觉得那是天底下最美的味道!现在长大了,觉得要挣钱改变我的家庭,一直记得您教育我要听话、要本分,改变这个家庭就要靠我了,现在我实现了我的梦想!”
“千层壳”化解了“暴风骤雨”
坐在后座上,一路闲聊,脑海里不停闪现出一幕幕情境:那一年,我接手了五年级一个“人人畏惧”的班级,一般老师都掌控不住。听说该班有一个叫丰华的调皮学生,谁都管不住,领导觉得我有几分“虎气”,就硬把这个班“拍”在了我头上。接下来就是我和丰华之间各种各样的“猫鼠游戏”和“斗智斗勇”的周旋:他在课上不仅不听讲,还影响周围的学生;课下打架算是他的拿手戏,也是他在学校唯一能找到“成就感”的一件事……就这样一个“混世魔王”般的孩子,只要哪天不惹个大事儿就算菩萨保佑了。
体育老师是有名的“大力士”,可丰华也敢“硬碰硬”。有一次课上捣乱,老师责罚时不知触碰了丰华的哪根神经,丰华当场扬言这书不读了要跟老师“拼”了。老师发现形势不妙,急忙将他领到我这个班主任处,看着丰华气急败坏的样子,虽然才五年级但个头却高出了我许多,我想我应该也“治”不住他,再说,此时任何语言对他来说,可能都是无效的。
我看了看眼前这个倔强的孩子,虽气愤但也无奈。我深知教育理念是教育行为的灵魂,决定着教育的方向与智慧。我在脑海里一遍遍搜寻各种“教育理论”,却一片空白。茫然中,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没说,示意他先坐下。也许他能够从我的目光中读懂严厉中带着的些许温柔,斜着眼睛瞟了我一下,随即头又转向了一边。僵持就在这凝固般的空气中持续了大约几百秒,我假装批改作业,没有抬头,故意压低声音问:“丰华,刚才什么课?”听得出他从鼻子里嗡了一声:“体育课。”
“练习了什么项目?”
“蛙跳。”
“很累吗?”
他没有回答,看得出不管在什么时候他总能“保全”自己,如果回答“累了”,恐怕老师会批评“平时疯跑打闹不累,上体育课就累了”?如果答“不累”,老师会责问“不累为什么不好好上课”?我放下手头的作业,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千层壳”,压低声音说:“没力气上体育课了吗?吃个月饼,好好上课。”他转过头来,刚才的气势弱了许多,不敢相信似的伸手接过月饼。为避免尴尬,我让他先回教室,吃完月饼再来给我讲清楚体育课上事情的发生经过。就这样,一个“千层壳”化解了一场“暴风骤雨”。后来一有空,我就把他叫到办公室进行近段时间的思想汇报,进步时奖个月饼,淘气时送个月饼让他反思,以至于同事们的“千层壳”福利都被我霸占了,成了我和丰华之间沟通的“秘密武器”。
“问题学生”渐渐改变
眨眼间,一学期结束了。到了秋季新学期开学,丰华妈妈领着他来报名,手里拿着一瓶腌制好的“山胡椒”,对我说:“我们家丰华说,陈老师喜欢吃山胡椒,放假后他一个人跑林子里寻了几天,腿上划了血口子都没喊疼,摘回来让我一定要过细做,说这是给陈老师做的,还一直守在我旁边监督我,生怕我做得不好。”说着把手中沉甸甸的“礼物”递给了我。他妈妈又说:“丰华说,今年还要在陈老师班上读(那时老师不是跟班走),如果陈老师不带六年级,那么陈老师带哪个班我就读哪个班,反正我光靠读书也讨不到饭吃,我跟着陈老师再读几年就出去打工(那些年还没严格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一时间,莫名的感动袭上心头,感动孩子对我的信任,感动孩子对我纯真的感情,感动他这种最淳朴的表达方式。
那时每年的春季,学校方圆几十亩的茶园便是学生劳动实践的基地。新茶开园,每个班级都会分配一定的采茶任务,班主任再平均分配到每个学生。当时采茶有两种:一是宝宝茶(又叫芽茶),一叶一芽或两叶一芽;二是豁豁叶,即不带芽的嫩叶。班上有的孩子来自不产茶叶的地方,老师就得先在黑板上画图,让学生明白当天的任务是采什么种类的茶叶。丰华生在低山,家里有成片的茶园,称得上是班里的采茶能手。丰华常常挨在我身边,一邊采茶一边眉飞色舞地跟我讲他父亲打他的“精彩”情节,听得我心惊肉跳。他的父亲很懒惰,特别爱喝酒,经常喝多了对他和他母亲大打出手,哥哥早已忍受不了,小学没毕业就出门打工去了。他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有一次我爹喝多了,嫌我不听话,我顶了几句,我爹就从厨房里拿起一把刀追我,我妈赶紧叫我躲到羊圈里,我一飞身到了羊圈,回头就看见我爹手中的刀飞了出来,砍到柱子上直晃,我不敢回家,只好跟羊睡了一夜……”说完还呵呵地笑着,可我听得心惊胆战、心疼不已。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每一个问题学生背后都有各种不同的家庭问题,作为老师不能奢望改变孩子的家庭,更不可期望每个问题学生都能成绩优异,但却要努力引导这些孩子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一位教育家说:“教育是开启每个人生命的钥匙。”那什么才是最好的教育方式?我认为,只要是适合孩子的教育方式,就是最好的教育方式。
思绪慢慢地被拉了回来,眼前崎岖的山路承载着他过去多少辛酸泪,但这栋崭新高大的楼房又带给他多大的欣慰与满足,从丰华身上我也渐渐悟到:最好的教育是让孩子们成为幸福的人!
责任编辑/曹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