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酸大王”王丰华:四个约定四座山
2020-08-03徐凤
徐凤
1985年,辽宁省朝阳市喀左县的一个小山村里,17岁的王丰华从城里亲戚家串门回来。还没进门,就听他嚷嚷起来:“爹、妈,城里可好了,坐上小汽车想去哪儿,嗖地一下就到了,吃的花样也多……”
听儿子不停念叨,父亲笑了笑,说:“咱这小山村可比不了城里!”话音刚落,王丰华赶紧接茬儿:“等我考上大学,我也能进城,当城里人!”父亲当即没了笑容:“胡说!考什么大学,你走了家里地咋整,牛咋办?”一盆凉水就这样泼了下来。
那天晚上,王丰华与父亲大吵了一架,负气连晚饭都没吃。
第二天天不亮,王丰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赶着家里的两头牛、三只羊上山了。快到晌午,才匆忙吃了口饭,悄悄赶去了10里外的学校。
晚上,从事铺路工作的父亲下班回家,王丰华偷偷藏起书本给父亲热饭菜。“小华啊,不是爹反对你读书,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天天加班加点儿挣钱不容易,家里的12亩地,你妈和你4个妹妹都种不了……”父亲说的句句在理,王丰华无可置否,可考大学的欲望却并没有就此熄灭。
1988年,一直偷偷学习的王丰华考上了长沙工业高等专科学校。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他悲喜交加——十里八村就他一个人考上了大学,可悲的是,他却不敢告诉家里。
一天、两天、三天……随着报到日子一天天临近,王丰华不得不拿出藏了一个多月的通知书。
“不许去!”父亲的话斩钉截铁,王丰华这次没有顺从,而是拍案而起:“我一定要去,只有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就这样,王丰华只身一人,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个茶缸、一把牙刷、一条毛巾,还有母亲偷偷塞的80元钱,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从喀左坐板车到朝阳,再从朝阳坐火车到北京,再转车到长沙,王丰华花了27.5元。站在大学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新生,大包小裹、家人陪伴,王丰华心里很难受,偷偷抹了把眼泪,在心里暗暗发誓:“没有人送有什么难过的,没有钱怕什么,等我以后闯出一片天给你们看看!”
20世纪80年代末,新中国工业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发展壮大。从小渴望摆脱务农的王丰华,在考学之初就定下了学工的目标,倍加珍惜学习机会,毫无疑问,他成了冶炼化工专业的佼佼者。
面对北上广等大型工业企业抛来的橄榄枝,一番踌躇,王丰华还是选择回到家乡辽宁,进入当时锌产品亚洲第一制造厂——中冶葫芦岛有色金属集团有限公司。
刚上班,王丰华就私下打探一番,得知硫酸车间是全厂最重要的一道工序,也是当时最挣钱的地方,当即决定就在硫酸车间干了!
车间内,工人个个从头蒙到脚,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只能通过高矮胖瘦来分辨谁是谁。生产中,二氧化硫产生的刺鼻气味,让王丰华不得不将口罩浸湿后再一层层地戴上,活儿干不了几分钟就鼻涕一把、泪一把。腐蚀性极强的硫酸还经常烧破手套灼伤皮肤,上班的第一个月,王丰华就换了七八副手套。
王丰华坚持了25天,就有点儿打退堂鼓了:“就这破地方,还不如我回家放牛呢!”
“小王,我看你状态不好,是不是最近有点儿累了,要不先休息两天?”王丰华心里的波动,车间主任梁成厚看在眼里。
王丰华一连在宿舍躲了5天,回到车间后,梁成厚又特殊照顾他上了几天倒班。
一连休了不少日子,等到开工资,王丰华竟还比普通工人多出10多元,这让他有些意外:“我一个月的工资都赶上种地半年的收入了,还是工厂好啊。”
王丰华偷偷找梁成厚询问工资是不是发错了,梁成厚乐了:“小王啊,咱俩打个赌,现在厂里有学历又肯干的年轻人不多了,只要你肯踏踏实实干下去,保准有大出息。”
“赌就赌,谁怕谁!”从那以后,王丰华像换了个人,几乎天天长在厂里。
一天,刚进车间,王丰华看到一位老工人又在用标尺测量液位,操作既笨拙又过时,他实在看不下眼,便凑了过去:“老师傅,我给你做个浮漂,你一看不就知道量是多少了吗,何必每次都这么量?”
老工人瞪了他一眼,“你一个小毛头,才来几天,懂啥?我干一辈子都这么整的,你还给我挑三拣四来了?”见多说无益,王丰华只好悻悻地走了。
晚上,回到宿舍,王丰华越合计越来劲,起身找来一根小木棒,锯、锉、刻,一顿忙乎,一个浮漂做好了。他又找到那位老工人,让他试试自己的小发明。老工人拗不过他,勉强答应试用一天。
快下班时,老工人拦住了王丰华:“小王,别说你这大学生还真有两把刷子,这方法不仅量得准,液位控制得更精确了。”
2008年,梁成厚退休前特意把王丰华喊到家中,几个小菜,一壶烧酒,“小王啊,还记得当年咱俩打的赌不,我没看错,你小子,行!”
“主任,你家兄弟都叫你三哥,以后你也是我三哥,车间交给我,你放心。”第二天,王丰华便从“三哥”手中郑重地接过了车间主任的接力棒。
王丰华上任后,不仅重视车间生产,更重视安全问题,时时刻刻向工人灌输安全第一的准则。不仅如此,他还把每个人当成亲兄弟一样对待,谁家有个大事小情能帮则帮。
一天,王丰华发现工人大刘脸色不是很好,便催促他尽快到医院检查,没想到一语成谶,一场意外的大病使大刘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家雪上加霜。“我这病有今天没明天,孩子还有自闭症,还活个什么劲。”病房里,大刘支走家人,拽着王丰华的手,绝望地哽咽道。
由于不能正常上班,大刘只能拿微薄的基础工资。王丰华思索再三,找到班组的其他6名成员,“大刘现状很艰难,大家能不能再帮帮他……”看王丰华欲言又止,几个工友立即表态:“主任,你就直说吧,都是兄弟,有啥俺们能做的。”
“这样行不,我们辛苦辛苦,把他的活儿分担一下,我去找厂里争取绩效工资不给他减。”王丰华这才道出在心里憋了许久的想法,没承想大家全都赞成:“没问题,一起扛!”
就这样,王丰华多次找到公司领导,签下保证生产和产品质量的军令状后,在工資方面给予大刘特殊照顾。
“主任,我……”大刘泪流满面。
“我们等你回来!”王丰华说。
今年暑假,在北京交通大学就读的儿子给王丰华带来了喜讯——被保送到沈阳自动化研究所读研究生。
“这孩子,从小我就没咋管,能有今天的出息,我作为父亲,真没脸去沾什么光。”说到儿子,王丰华骄傲却也失落。
2003年,由于王丰华和妻子工作都很忙,不得已将年仅6岁的儿子独自关在屋子里一个多月。一天深夜,王丰华下班到家,刚打开家门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原来儿子不小心把卫生纸点着了,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儿子进入青春期后,开始叛逆,学习成绩直线下降,还经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他争执。王丰华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仅毫无效果,反而使父子关系更加剑拔弩张。
王丰华想了一招。
“儿子,晚上爸陪你去补习班。”从来没有管过儿子学习的王丰华,此话一出,把儿子都听愣了。王丰华不仅第一次走进了儿子的英语补课教室,下课后,还带着儿子把当天学习的重点重新复习了一遍。
“爸,没想到你还会英语!”儿子一脸惊讶。
“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以此为契机,晚上,爷俩进行了一次很平等的谈话。从那之后,儿子像变了一个人,不仅理解了父亲时常不着家,在学习上更是突飞猛进。两人究竟谈了什么,王丰华狡黠一笑,说:“不能泄露,这是他和儿子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