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耄耋老父话沧桑

2020-01-04郭学营

农家参谋 2020年9期
关键词:黄白草房土墙

郭学营

父亲今年8 8 岁,童年时缺吃少穿,能赶上现在的好时候,常说自己有福气。可是,他也时常为吃饭的事感到烦恼。

吃罢早饭,父亲坐在沙发上开了腔:“以后吃饭别老劝我,别给我舀多。多吃一口不胜少吃一口。上年纪人多吃一点儿肚子就不得劲。”

“少给我舀点没啥,喝了不够,锅里有再舀,没有了也饿不着,家里蛋糕、面包、饼干没断过,香蕉水果也常有,奶粉和纯牛奶总是放过期。啥都不欠,晌上饥了想续啥续啥,会能饿着我!”

“现在生活多好,平常吃的,比过去过年吃的都好。顿顿有馍有菜,做的饭总是吃剩下。清早总是喝俩顿鸡蛋。这几十年,吃的鸡蛋不知有多少。牛奶、蛋糕经常吃不完放坏了,真叫人心疼!就这有人还嫌不享福,真是不知足!”

“过去哪有这条件,我小时候,想吃口白馍,你都不知道有多难。我十三四岁,就挎着篮去沙沟门儿大路边卖镆。饿了老想吃一个,都舍不得吃。老怕没人买,卖不到钱,还怕有人拿了馍不给钱,提心吊胆的。”

“那时候,好年成,搭配着野菜,一年四季有粗粮吃就不赖了,遇上像今年这样的旱情,野菜、树皮都叫吃光。要饭的这个走了那个来,饿死人是常事。跑日本那年闹蝗灾,各家各户的庄稼都叫蚂蚱糟蹋完了,人都没啥吃,只能吃野菜,吃树皮。”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经济困难,群众生活也不宽余。大集体那时候,粮食总是不够吃。统销粮多是红薯片,还老是发霉的红薯片。群众说:稀溜光汤,碗里泡灯泡儿!为了俭省,你妈每顿做饭都不做多。你奶和我舀了,你妈总是剩多多喝,剩少少喝,很少有吃饱饭的时候。甭说平常吃不上白馍,每年过正月十五,蒸的白馍也很少,总是用红薯面蒸些“灯盏”馍,你妈总是吃“灯盏”馍。常年缺少营养,你妈瘦得刮风都会把她刮倒。”

想想那时候,现在真享福!

“你们总说多给我舀点饭,舀少了怕我喝不够,多舀点喝多少是多少,喝不完倒掉也没啥,现在也不是老欠。话是这样说,可不欠也不能浪费啊,浪费是造孽啊!强着喝下去,肚子就不得劲,就难受。”

我们听着父亲的话,答应着,觉得父亲说的在理儿。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忍过饥,挨过饿,现在生活虽然宽余了,富足了,可看见浪费粮食,心里就不好受!

歇晌起来,父亲拿着一件新汗衫对我说:“这汗衫我穿不着,你拿去穿吧!”

前几天,父亲就给我一条棉裤、一条秋裤,还有一双凉鞋,都是新的,说是自己穿不着,在衣柜搁了两年,占地方,我能穿叫我穿。父亲把汗衫递给我,接着说道:“我的衣裳真多,棉衣、单衣都有十几身,有些都没沾过身。放到那弄啥!以后甭不吭气给我买衣裳,买回来穿不着。该要啥了我跟你们说。衣裳够穿都中了,买多了穿不着不都是浪费?现在这衣裳质量好,加上成天不做活,穿衣裳也老省,一件衣裳穿几年穿不烂。你看我那几个袄穿了几年了,还是好好的!床上铺的,盖的,哪一样都是好好的,没有见过补丁。厚被子,薄被子,毛巾被,夏凉被一件又一件,垫子、褥子、大床单、小床单,一层又一层。新中国成立前,床上铺个烂席片,冬天冷了,席片下铺一层麦秸。被子、褥子里装的套子滚成疙瘩,硬得像石头。娃子睡觉嫌冷,乱踢腾,能把被子踢个大窟窿。还有很多要饭的,白天到各家要饭,夜里就睡在麦秸垛下,钻到麦秸窝里。想想那时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新中国成立前不用说了,新中国刚成立那时候,国家不富裕,百姓也不宽裕。穿的鞋,鞋底磨烂了,用烂的不能穿的鞋底做鞋掌,掌了后掌掌前掌,掌掌重穿。有一回正走着路,鞋后掌离了,一下子碰住脚耳次骨,碰得长流血。

“我还穿过用葛条编的鞋,像电影里红军穿的草鞋一样。编一双穿三五天就烂了。那时候没钱买胶鞋,用木头做成‘木底子’,就是在一块木板上前后钉上两条腿,下雨天绑到脚下当泥鞋,走路老肯崴住脚。”

“小时候,过年也经常添不上新衣裳,在乡下哪个穿的不是补丁摞补丁?现在的衣裳、鞋,都是囫囵囵的都不穿了。你看看垃圾筒里扔那衣裳,哪一件都是好好的,过去过年也穿不了恁好,真是可惜啊!”

难怪父亲总是不让买衣服,不让买鞋,腰带坏了不叫买新的,接接再用!经历过缺吃少穿那日子,看见浪费东西,咋能不心疼!

吃罢晚饭,陪父亲门外走走。天下起了雨。我们赶快回到家。父亲坐在沙发上,准备歇歇好睡觉。我准备拖拖地也去休息。这时,父亲又打开了话匣子:“现在住这真宽展,能住上这样好的房子,想都不敢想。做梦也不会想着能在县城弄套房子。客厅真大,五个住室,娃子们一人一间,我一间,还能有个书房。”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父亲听着“哗哗”的雨声,又想起了过去家里的烂草房:“新中国成立前咱家那五间烂草房,是买人家的房子,也不知道是啥时候盖的。经我记事就破破烂烂的,跑日本前国民党中央军在咱家住的时候还是五间,跑日本那年,老百姓东躲西藏,吓得不敢在家。跑罢日本,房子塌了两间。剩下那三间年年得插补,就那还是到处漏雨。遇上下雨天,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用完,也接不及。遇上连阴雨,屋里没有一处干地方,东湾你二姑愁得睡不着,怕咱家房子塌了砸住人。”

“不光咱家,那时候有几家好房子?咱村地主家住那也不过是土墙瓦房。一般户都是草房。用麦茬(麦秸)、黄白草,或是茅草苫的房子。

“新中国成立后县银行招工叫我去,我怕家里房子塌,都没敢去。”

“咱家那三间老草房,烂得不像样儿。年年得插补。插补房子得用麦秸,再没就是黄白草。每年麦天,队里麦一上场,社员们一看麦子不赖,都会连关晌午去场里摔麦要麦秸。搬着小桌、拿着凳子,摆到场上,两只手握住麦子根,抡起膀子把麦穗往桌上摔,把麦籽摔掉,麦秸捆起来拿回家插补房子。日头像火烤一样,身上那汗跟水洗一样。头上、脖子里、胳膊袖里都是麦糠,刺闹着哩!有的人干脆光着脊梁,麦糠弄得满身都是。要能摔上十个八个麦子个儿,再苦也不怕,为的就是要那点麦秸回去插补房子。”

“割黄白草你们肯定没割过,见都没见过。到了秋罢,黄白草长有半人深。过了阴历十月一,一放坡,人都放下别的活,到坡上去割黄白草。割的人太多,很快都割空了,那一年我到二三十里外的白鹿沟双沟对面的顶坡壕,跑了一天割不下,山高坡陡,树林阴森森的怪吓人,愁得哭了一场,回来时也没有割够一担草。”

“1960年后,咱又盖了两间土墙草房,一间做磨坊,一间给生产队喂牛。一家人还是住在那三间烂草房里。”

“到1970年,队里用咱这三间老草房的墙土做壮土(肥料),这三间老草房才扒掉,盖了上屋这三间土墙瓦房。1979年,又在上屋东头接了一间半土墙瓦房。再后来,剩下那两间草房也扒了,又在西面盖了三间土墙瓦房,新营又盖了东面两间砖墙平房。想着真不赖,再也不用萦记着摔麦子、割黄白草插补房子了!”

“前几年,还老是做梦割黄白草,满坡跑割不下。碰见长虫,吓得赶紧跑,就是跑不快,醒来吓出一身汗!”

“这几年,先是你在城里买了一套楼房,后来乐乐来城工作,也在城里有了住房,欢欢还在郑州买了新房。跟过去比比,真是不能比!”

“看看现在,到处都是高楼,乡下也都是混砖到顶的水泥房,有的家还盖起了小楼房。这二年政府出钱危房改造,农村的土墙瓦房也大都变成了砖墙平房。草房恐怕一间也没有了。谁还会去摔麦子?谁还会去割黄白草?要是现在再去割黃白草,恐怕坡上满坡都是!”

“想想过去,看看现在,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能赶上这好时候,真是我的福气!”

“就这还有人不知足,还嫌不享福,不知道感恩,还发牢骚,讲怪话,良心哪去了?谁不满意叫他回到旧社会去,叫他去过过过去那苦日子,看他还埋怨不埋怨!看他还牢骚不牢骚!”

“说来说去,还是国家富强了,要是国家不富强,老百姓能富起来?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这道理谁不懂?还埋怨啥?跑日本那时候老百姓咋会吓嘞不敢在家,吓嘞跑到山里去躲?还不是国民党政府老腐败,和老百姓离心离德,国家像一盘散沙?现在哪个国家还敢再来欺负咱!回想回想,这好日子来的可真不容易呀!”

不觉已经九点多,看父亲说个没完,我截住父亲话头,给父亲打了洗脚水,让父亲洗脚睡觉。

我坐在客厅里,想想父亲的唠叨,觉得句句是实,字字在理,一个老共产党员朴实的话语里,表达的都是真感情。是啊,生活在今天的人们,真是赶上了好时候,我们的国家空前强大,空前富有。缺吃少穿,无家可归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这幸福来得不容易,是几代人不懈奋斗才换来的!今天,党和国家正带领着人民,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奋力开拓,继续奋斗,朝着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梦继续挺进,祖国的明天,百姓的日子,一定会更加美好。

父亲洗完脚往屋里走,可他的话还没说完:“看咱家现在,你有一辆车,闪闪一辆车,欢欢一辆车,乐乐一辆车,光咱家都有四辆车。过去别家有一辆架子车,咱家没有,烧柴火靠肩挑,后来30块钱买了一辆大队处理的旧架子车……”

“时候不早了爹,睡吧!”

“睡,睡……”

父亲带着微笑进了自己的卧室。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巨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完的!父亲在梦里还会接着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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