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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

2020-01-03海飞

全国新书目 2020年8期
关键词:照相馆馄饨春光

海飞

当代小说家、编剧。曾在《收获》《人民文学》《十月》等刊物发表小说1000多万字,大量作品被《小说月报》等选刊及各类年度选本选用。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人民文学奖等多个奖项。出版有长篇小说《惊蛰》《回家》《风尘里》等,小说集《麻雀》《青烟》《像老子一样生活》等,散文集《没有方向的河流》《惊蛰如此美好》等,另有《谍战深海之惊蛰》《麻雀》等多部影视作品。

本书讲述了抗日战争时期,一名照相师因缘际会成为隐秘战线特工,为信仰而战的故事。小说情节惊险,悬念重重,层层反转,展现了黎明之前多方势力的角逐和暗战。照相师陈开来目睹身为共产党特工的师父被日本人杀害后,怀揣秘密信息来到上海。阴差阳错地卷入一场军统刺杀行动后,成为日伪高官苏门的照相师,并获得了杜黄桥的帮扶,与赵前兄弟相称,受到金宝的爱慕……在一次次行动中,逐渐发现赵前、苏门等都是共产党唤醒计划的成员。其后,经历多人牺牲,协作盗出日军情报,锄杀日伪高官杜黄桥。在完成阶段性任务后,陈开来继续“沉睡”,等待再次醒来……

杭州

1941年12月24日23: 05春光照相馆门口

那天,陈开来踏着积雪,去河坊街魏安全家里给他的爷爷拍八十九岁寿星照.这是他最后一次出工。从明天开始,他要同春光照相馆老板李木胜分道扬镳。在这天的下午,他们激烈地吵过一架,陈开来站在鹅毛一样飞舞的雪片中间,在照相馆门口破口大骂,李木胜你一天到晚说是我师父师父,你都三十六岁了还没有老婆,你还有脸当我师父?

柜台里的李木胜愣了一会儿说,师父跟老婆有啥关系?

陈开来冷笑一声说,那我问你,我师娘呢?你把工钱给我结了,否则老子同你势不两立。

那个大雪纷飞的午后,陈开来扬言,我一定会把照相馆开到上海,开得比你的破店还要大十倍。壮阔的飞雪落入了他的后脖,不由得让他感受到一丝丝的凉意。然后,陈开来像袋鼠一样跳上一辆黄包车,去往河坊街魏安全家。魏安全在伪杭州市政府谋了个职,看上去却苍白而消瘦。他的话不多,只会弯下腰给那个老年痴呆的爷爷请安。陈开来那天喝掉了一斤绍兴黄酒,兴奋地拍了一些照片,顺便看了一会儿唱堂会的嵊县班子唱越剧。他看到,有一个戏子在寒冷的冬夜穿着戏装望着透着红光的灯笼,突然觉得这个戏子的眉眼周正得令人惊讶。他喜欢上了她笔挺的人中。

然后,陈开来哼着小曲回到了春光照相馆。远远地,他突然看到了照片一样静止的画面。一群打着绑腿的矮脚日本兵一言不发地拿三八大盖对着照相馆的大门,大门半开半合,其中一扇关着的门上都是弹孔。一会儿,一条不会叫的狼狗从开着的那扇门中拖出了血肉模糊的李木胜。老光棍李木胜像被遗弃在雪地中,他勉强地抬起一颗软绵绵的头颅,突然远远望见了站在一条小弄堂口的陈开来。陈开来像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一样,胸前挂着一只照相机。他看到,一名日本军官的指挥刀在呛啷的拔刀声后,缓慢地爬上了李木胜的肩膀。李木胜笑了一下,大声唱起了《空城计》:我正在城楼观河景,耳听得城埠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找来的兵……他突然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了刀身,把自己的胸口送向了刀尖。噗的一声响,雪地里就泼下了一大摊滚烫的血水。

这时候,照相馆的屋檐落下一蓬雪来,纷纷扬扬地洒在了热气腾腾的李木胜身上。雪地里那一抹艳红的血,看上去像一丛触目惊心的怒放的鸡冠花。陈开来看到李木胜像一只漏气的皮球,身上的许多血洞在汩汩冒血。而他口袋里掉出的一把红酸枝木手柄的放大镜,斜插在了雪地里,像一面僵硬的旗帜一样,在灯光下发出冷冷的光,灼痛了陈开来的眼睛。他看到李木胜的手中还握着一把打光了子弹的手枪。他的目光很呆,远远地望着天空。天空黑压压的,又一场大雪大概要压过来了。然后,那条狼狗像一块飞起来的毯子,矫健地向那一蓬热辣辣的红雪盖了过去。

从陈开来的角度望过去,能清晰地看到一名日本兵一直用刺刀对着一个女人。女人软倒在雪地上,她烫过的头发像一棵黑色的包心菜一样,镶嵌在洁白的雪地里。而不远处的一辆车里,一个面容苍白的青年缓慢地放下了车帘,腼腆地笑了一下。看上去,他的嘴唇十分干燥,这使得他不停地舔着嘴唇。他对身边的一名日军少佐十分清晰地说,相信我,我不知道情报内容,但是这个叫李木胜的照相师,小名叫春光,一定就是一个被呼唤醒来的人。

他有没有同伙?

我只负责把底片交出。

少佐看了一下表,打开了车门,沉重的军靴落在了积雪上。在咯吱咯吱的声音里,他向日本兵们挥了一下手。

像看一场电影一样,陈开来看到日本兵大步地冲进了照相馆。他们搜索了整个照相馆,带走了一些装着各种照片的纸袋。最后,少佐朝一名年轻的士兵看了一眼。嗆啷一声,士兵打开一颗91式手雷,扔进了照相馆。一声巨响中,照相馆冒出了浓烟,接着燃起了一场大火。陈开来站在弄堂口一片冰凉的黑暗中,望着日本兵把李木胜抬起来扔进一辆卡车。卡车在一辆小车的带领下,顺着望不到头的雪路远去。

万籁俱寂。

然后,陈开来看到的是一个继续飘着雪的空镜头,他看到雪地里那个吓傻了的女人抬起脸。她正是租住在照相馆楼上庆德公寓二楼东边间的舞女金宝。金宝站起身跌撞着仓皇地离开了照相馆的门口,陈开来向前走了几步,捡起雪地上插着的那把红酸枝木手柄放大镜。然后陈开来抬起头,用放大镜看着从天而降的密集的飘雪,突然觉得天空中除了看上去像鹅毛一般大的飘雪以外,还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他想起了李木胜唱的《空城计》,我站在城楼观河景……那是李木胜经常唱的京剧片段,但是这四句话里第一、二、四句却各唱错了一个字,分别是:河、埠、找。这样想着,陈开来收起放大镜,飞快地奔向了照相馆后门的河埠头,他四处张望了片刻,蹲下身伸手向河埠头的石缝摸去,一会儿摸出了一个油纸包。他把油纸包匆忙地塞进怀里,然后很快地消失在春光照相馆门口。一切安静下来,只有纷纷扬扬的雪还在继续下着。

在落雪的杭州火车站广场,陈开来终于坐在了热气腾腾的馄饨摊边上。他觉得在魏安全家吃下的夜饭已经完全被消化掉了,所以他有些饿。就在他用汤匙舀起一只馄饨的时候,一个顶着一棵包心菜头发的女人突然坐到了他的身边,并且用手一把拉过陈开来面前的馄饨。她大口地吃了起来,说今天是她生日,怎么就那么晦气。陈开来认出这是照相馆楼上的租户金宝,也就是被日本兵用刺刀逼着的那个“包心菜”。金宝边吃馄饨边不时地抱怨着这鬼天气。她是在杭州中美咖啡馆舞场里跳舞的,她说,我一个跳舞皇后,要是脚关节被冻坏了那可怎么办?

在陈开来清晰得如同近在眼前的记忆中,那天他们上了同一趟火车,金宝把自己的身体靠在了车厢板壁上,说,我是要去上海闯世界的,我上海的朋友多得跟牛毛一样。喂,你姓啥?

我姓陈,叫陈开来。

金宝撇了撇嘴说,你这个人,我只问你姓啥,我又没问你叫啥。

在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里,陈开来一点儿也不想讲话。他紧紧地抱着照相机和胸前衣服里塞着的油纸包,觉得一九四一年的冬天实在是让人有些累。金宝安静了一会儿,她点了一支烟,美美地抽了一口,然后对着火车外深重的飘雪发呆。后来,她把烟蒂弹向车窗外,小而精细的火光闪动了一下,悄无声息地落向车窗外宽阔而冰凉的雪地。这时,她斜了陈开来一眼,低声说,我奶奶说,我就跟姓陈的比较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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