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蒸面皮
2020-01-03唐虹
唐虹
母亲说:“今天下午蒸面皮。”我就自觉地拿一个大搪瓷盆取多半盆面,搬一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前的台阶上开始搅面。
蒸面皮是一种做法简单的面食,仅有的一点儿技艺含量,也就在搅面上。其实,就这一点儿技术要求,也不是多难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有足够的耐心。母亲缺少的正是这种耐心。母亲自己搅面蒸出的面皮,里面总是布满一个一个的小面疙瘩,吃在嘴里口感不佳。对于大家的评价,母亲颇不满意,说:“都会吃的时候嫌,咋不都自己蒸去哩?”但是我们谁都没有自己蒸去,依然还是在吃的时候,一边吃一边嫌。母亲就有点儿气愤了。本来,因为我们家孩子多,吃饭的人就多,每顿吃饭都有近十口人。对于不擅长做饭的母亲来说,每顿要在短时间内将这么多人的饭做熟,吃完母亲还得洗碗洗筷,收拾锅灶。收拾完后有时出去买点儿菜,回来后又得赶着做下一顿饭了。就这近十口人吃饭的状态,就是吃简单的酸菜面,那也得和好大一团面,擀面时都得分两次擀,擀一次案板都放不下。母亲喜欢蒸面皮,可能是蒸面皮能省点儿揉面的力吧,同时,又给大家改变饭食的花样。
蒸面皮,在我的老家是极稀松平常的一种面食。不知起于何时何代,只知在当地历史悠久,但关于它的起源没有正史记载,也没有野史流传,反正代代相传的技艺,家家会做的面食。只是因为现在都住高楼了,家中人口越来越少了,大锅大灶没有了,想蒸面皮都蒸不了,想吃了,只有出去买一碗解解馋了。
外婆的茶饭做得极好,在我的记忆里,外婆会做很多复杂的饭食,如烙油饼、烙韭菜馅饼,过年过节烙月饼,做点心,烙饼干。但是很少见她蒸面皮,而不擅长做饭的母亲却常蒸面皮。
由于大家嫌弃母亲搅的面蒸出的面皮不好,而母亲又要经常给大家蒸面皮,于是,兄弟姐妹一齐帮母亲搅面,搅着搅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任务最后就落在我身上了,这大约是因为我一直在家吧。
等到弟弟开始上小学的时候,如果正好是星期天,就由我和弟弟两个人共同完成。刚开始搅面时,倒水一定要慢,一手端着盛水的搪瓷缸子,一手执着筷子,一边往面里倒水,一边用筷子搅面。倒水一定要慢,筷子要均匀地搅,不能出现觞水的状态。等搅到盆里的面处于一种黏黏的接近面团的状态时,我就放弃筷子,改用擀面杖。这时候,就需要弟弟的幫忙了,他扶着盆,我双手握着擀面杖搅,或我扶盆,他搅面。
看着软软的面团光滑无面疙瘩时,就继续给面团里加水,直到黏黏的面团成为一种稠面浆,又要换一次搅面的工具,由擀面杖换成了勺子。然后,再给稠面浆中兑水,再搅一会儿,就用勺子舀起面浆往盆里倾倒,看面浆从勺子里往盆里流的速度,推断面浆是否已适合了。等到面浆从勺子里流出时不急不缓,就说明此时面浆稀稠合适,可以开始蒸面皮了。
在我和弟弟搅面的同时,母亲已经开始生火烧水,用油浸擦面皮盘子。等我们将面搅好,母亲用勺子将面浆盛到面皮盘子里。盛好后,将面皮盘子前后左右倾斜放置,使面浆均匀分布在盘子里,这样蒸出来的面皮才整张都一样,不会厚薄不均。
母亲将盛好面浆的盘子放在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盖上盖子,蒸约三四分钟后,掀起锅盖,用抺布垫着,双手揪住面皮盘的两个耳朵,将面皮盘子从热气腾腾的开水锅里提出来,靠墙放立在案板上,晾一会儿后,母亲一手执盘,将其竖立在案板上,一手从满月般的面皮边缘轻轻一划拉,倏地一下,一张面皮就麻利而不失优雅地从盘子里“跳”到案板上,将自己全部身心完整地交给案板。
这时候,我主要负责洗洋芋,洗好后,母亲就一边蒸面皮,一边抽空切洋芋丝。等最后一张面皮蒸好后,开始煮洋芋丝。在煮洋芋丝的同时,母亲又在忙着切面皮。我家孩子多,口味也不同,有要吃宽一些的,有要吃切得细细的,也有持中庸态度,宽细都可以的。相比较来说,吃宽的人数多一些,坚持一定要吃切得细细的,则主要是我一个人。所以,我有两种待遇:要么是先切细的,我就可以先端碗,要么先切宽的,我最后一个端碗。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几乎每周都要蒸一次面皮,有时候,一周甚至要蒸两次,我们又有点儿不喜欢吃面皮了,认为母亲蒸面皮蒸得太勤快了,每周蒸面皮的次数太多,应该十天半月蒸一次面皮才对。母亲就说我们:“买人家外面的吃就香得很,吃自己家里的就多余得很。”其实,我们都很少在外面买面皮吃,自己家里三天两头蒸面皮,谁还有心思去外面买面皮吃。
结婚后,每次回家,婆婆总要给我们蒸面皮,婆婆蒸出的面皮总是一边厚一边薄,我认为婆婆将盛面浆的盘子放入锅内时,没有放端正,就自告奋勇地由我来完成这道工序。可是试了几次,蒸出来的都是老样子,虽然两只盘子轮流入锅,但只有一只盘子蒸出来的面皮是一边厚一边薄,最后,我们只能得出:是因为一只盘子一边翘起来所造成的结果。婆婆一边蒸面皮,一边给我诉说,胡同志小时候说,自己家蒸的面皮没有外面买的好吃,我就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蒸面皮和我们吃面皮的情景。是不是小孩子都觉得自己家蒸的面皮不香呢?
今年疫情紧急的时候,孩子天天在家闷得慌,说要吃面皮,外面小吃街上摆摊设点的都撤了,没处去买,我就搅了一小盆面,用两个饭盒盖子蒸面皮。
巴掌大的饭盒盖子,一次只能盛半勺面浆,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忙了一个多小时,蒸了很多张,切好后也只是一碟子,调上用油泼好的蒜泥、红辣椒、盐、醋,搅拌好后,我和老公各自只尝了一口,就舍不得吃了,全让女儿吃了。
看着女儿吃得很香的样子,老公说:“等过几天疫情过了,我去商场买两只面皮盘子。”我说:“好。”
后来,老公果然去商场买了两只面皮盘子。
面皮盘子在厨房的墙上挂了三个月了,我却一次没有用过。半个月前,星期六的下午,我正在单位加班,女儿打电话:“妈妈,你啥时候回来?”我问:“怎么了?”女儿说:“爸爸叫你回来吃面皮。”
我想,老公又给女儿买面皮了,就对女儿说:“你先吃,我工作还没有结束呢,结束了就回来啦!”挂了电话后继续忙碌到六点多,回到家打开门后,感觉家里特别安静,我心里暗想,该做饭的时候了,怎么厨房里一点儿动静没有,看来胡同志还在等我回家做饭呢?
换上拖鞋,走到客厅,看见女儿正在吃面皮,问了一声:“爸爸给你买面皮了?”
女儿说:“爸爸蒸的!”
“爸爸蒸的?”我觉得女儿语言表达好像出了问题,有点儿好笑:“你爸爸还会蒸面皮?”
胡同志从卧室出来:“给你拌面皮哦!”“你真的蒸面皮了?!”
我跟到厨房,看着胡同志将案板上的面皮盛到碟子里,放上洋芋丝,调上调料,心里还是有点儿疑惑:“是嘉嘉妈妈端来的?”这时候,首先想到的是我好心的芳邻,她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不忘给我们端一些。
胡同志说:“我蒸的。”
他怎么突然就会蒸面皮了呢?这个刚结婚时凉水下挂面的男人,我可还没有教过他蒸面皮呢。
我吃了一口面皮,扫视着厨房,看见盆子里残留着面浆的痕迹,案板的一角放着面皮盘子,知道现实生活中没有田螺姑娘。但还是不解,“你竟然会蒸面皮了!谁教你的?”
“我看你们蒸,今儿就试了一下。”他高兴地说,“其实,蒸面皮很简单。”
我又吃了一口,觉得还蛮筋道的:“蒸得好!”
前天,是星期日,下午三点多,我到厨房,看到案板上放着一个用锅盖盖住的盆子,掀开盖子,看见里
面是快搅成功的面浆,知道胡同志又要蒸面皮了,我决定悄悄地装作不知道,看他是怎么蒸面皮的。
四点多时,睡醒了的胡同志开始在厨房里叮叮咣咣地忙起来。我忍住去厨房看的好奇心,凭着厨房里传来的声音判断:嗯,开始蒸了。
第一张应该出锅了。是去看一下?嗯,还是算了吧,让他自己弄吧,省得说我干涉他。
应该是蒸五张了。
怎么半天听不到锅盖响了,看他搅下的面浆的量,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结束啊?
嗯,锅盖又响了,又开始蒸面皮了。
五点半,胡同志说:“吃饭了。”我知道他已经蒸完了,跑到厨房一看,案板上堆着已经切好的面皮,还有一碟子洋芋丝。原来间隔时间长的那会儿,他是在弄洋芋丝。
看到胡同志已经在给我调面皮,我说:“我自己调吧。”胡同志说:“不行,我得给你调好,这样步骤就完整了。”
等我吃了一口后,胡同志期待地問:“好吃吗?”我说:“好吃!”
胡同志高兴地对女儿说:“念,赶紧吃,你妈妈说好吃。”
女儿在那边噘起了嘴:“又蒸面皮了?”
我说:“你不是爱吃面皮吗,你爸爸才蒸的,蒸得这么好吃!”
女儿说:“不好吃。”
胡同志诧异:“上次我蒸的面皮你不是说好吃吗?这次我才又蒸的。”
我将胡同志拉到厨房里:“别说了,还记得你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胡同志说:“嗯,家里的不好吃,外面的好吃。”然后我们俩都笑了,为我们小时候的不懂事。我问胡同志:“你说念将来会给她的孩子蒸面皮
吃吗?”
胡同志说:“不知道,也许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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