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着月亮画个饼
2020-01-03许建平
当时,我披着皎洁的月光,坐在校园绿茵场边上,远远地望着同学们三三两两,星散而去,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我今晚贡献出来的中秋月饼。我开始自我陶醉,在心里自己表扬自己。
这时候,班长跑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说:“许老师,二十四盒全分光了,同学们都吃上了您的月饼,只有灯儿一个人……她压根儿就没有来。”
我听了并不十分在意。今晚的中秋赏月活动,本来就是即兴发起的,并没有要求全班同学必须参加,更没说一个不能少。于是,我只随口问道:“没来?她去哪儿了?”
班长嘻哈一笑,说:“这会儿她肯定是在寝室里学习。趁着寝室没人,她再不用猫在蚊帐里,头上套着她那只著名的大矿灯了。”
“啥?啥灯?你一个男生,怎么知道女生寝室的情况?”我说。
班长说:“矿灯,就是煤矿工人下井用的那种灯。”我听了,静默下来,一时无话可说。
班长又说:“同学们都有充电应急灯,但像灯儿那种矿灯却是全班独一份儿,说是她爹专门给买的。不知道她爹是咋想的,真是搞笑。”
灯儿的学名叫张迎灯,兴许是正月十五出生。她考分不够,通过关系才来到这所重点高中。每天下了晚自习,回到寝室,学校熄灯了,她还会头戴矿灯继续苦读。同学们叫她灯儿,不仅仅是昵称,可能还是一个外号。
我随口问道:“同学们对她印象还可以吧?”
“印象还可以。不过,她不爱说话,基础差,人也有点儿笨,功课总跟不上。独来独往的,也没有朋友。”班长往身后看一眼,四处静悄悄的,尽管旁边没人,他还是朝我跟前凑了凑,小声地说:“您知道吧,她家是开油坊的,还卖粉条,可有钱了。她插到咱班,是文校长专门安排的……”
文校长是主管教学的副校长,灯儿刚来我这个班的前一天,文校长叫我去了他办公室,只是一般性地询问了我个人的工作和生活情况,然后,递给我一张“省级优秀教师推荐表”,说学校有三位老师大致符合条件,但局里却只给了一个指标,经过几次开会研究,认为还是报我比较合适,但却没有跟我交代过半句与灯儿有关联的事,似乎压根儿就不知道灯儿插到了我这个班。
这会儿,我感到应该批评这位班长同学几句了,说:“什么开油坊、卖粉条的,乱七八糟,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是一班之长,说话一定要有根据、有分寸,千万不能听信谣言,胡乱传播。”
“我知道,我知道。”班长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块棋子大小的月饼,塞给我说:“老师,您也吃一块吧。”
我接过月饼,放在鼻孔下闻了闻。我本来喜欢甜食,但近几年因为血糖一直居高不下,老婆与孩子联合管控,现在已基本不吃了,不仅我不吃了,老婆孩子也都不吃了,尤其是月饼,高糖、高脂,全家人就更不吃了。
新学期开学,我刚接了这个高一新班,正赶上中秋节,一天之内,一下子收获了二十多盒月饼,都是家长送的,有的发快递,有的直接送到了家里。当然,也有家长没送月饼,给我发了微信红包,或是往我手机号上存了话费。红包我一律拒收,只要不点开,二十四小时以后,也就退回去了;话费呢?也是真心想退啊,却不知道怎样操作。至于这些月饼,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中秋节晚上,组织校园赏月活动,二十四盒月饼,全部发给了班上同学。
同学们平时学习压力大,情绪紧张,听了我的倡议,无不欢呼雀跃。个别女同学还嘻嘻哈哈的,向我抛送了几个飞吻。我当时很得意,自己临近五十岁了,还能突发奇想,带领全班同学浪漫一把。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证明组织这个赏月活动,是我在新学期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第二天,早自习时间,我到教室里巡视了一番,特意关注了一下张迎灯同学。
张迎灯坐教室倒数第二排,靠近过道,不时用手指顶一下眼镜。这个班同学眼睛几乎都近视,男生女生,几乎全戴眼镜。她马尾辫儿扎得很高,却有点松垮,向一边倒,圆圆的苹果脸,一脸倦容,她托腮思考的时候,一只手不停在转动笔杆儿,时不时地打一个长长的哈欠。
我心疼了一下,张迎灯同学太缺觉了。
这时候,我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工作时间,我一般都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我掏出来,见来电号码并不熟悉,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接了。
“喂——许老师吧?”声音很大,好像很急。“我是,您哪位?”
“我是张迎灯她爹,老张呀!”
“噢——”我下意识朝张迎灯看了一眼,赶紧从教室出来,站在楼梯口,接听张迎灯她爹的电话。
“许老师,这会儿说话方便不方便?”“方便,您说吧。”
“許老师,我闺女这两天找您了吗?她跟您说了吧?”
“没有,张迎灯没找我呀。有事儿?”我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您看这闺女,真是太腼腆了,有啥话都憋在心里,说不出口。”
我镇定下来,说:“孩子说不出口,您就替她说吧。”
“那我可说了。闺女学习很吃力,跟不上趟儿,想有个学习好又热心的同桌帮助帮助。还有,”老张迟疑了一下,“能不能给她调到前排,听课、看黑板能清楚些……”
听到这事儿,我心里轻松了,说:“老张啊,这么跟您说吧,班上排座位,是有规定的,前后左右,一个月调换一次,很公平的。放心吧,下个月你女儿就坐到前排了。”
“噢。这样呀——”听口气,老张好像有些失望。
我赶紧补充一句:“想换个同桌,我会考虑的。”
老张沉默一小会儿,又说:“许老师,前天我去过您家,见您工作忙,我没好意思进门。许老师您没忘吧?”
我说:“没忘没忘,谢谢,谢谢您啊。”
其实我真的忘了。这似乎也验证了某种说法,谁送了礼常常记不住,谁没送却往往记得很清楚。老张去我家,当然不会空着手。
“许老师,月饼您打开吃了?”停顿了一下,老张又问。
“真对不起啊,我身体有病,禁吃甜食。”我说。“我让同学们吃了。”
“啥?那月饼您让学生吃了?”
“是呀,班上搞了个赏月晚会,月饼都分给同学们吃了。”
老张那边不言语了,停了很大一会儿,才说:“许老师,那盒月饼,您、您就没打开看看?”
“没有呀,我收了二十多盒月饼,全给同学们带过来了,一盒也没留。”我有些奇怪,“打开看看?为什么?”
“哎呀!这事儿弄的,看这事儿弄的……”老张那边好像慌神了。“那两盒,一盒是月饼,另一盒,里面放了两万块钱!”
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又突然空了。茫然无措中,我把手机关了。
也许,这件事,我应该彻底烂在肚子里,对谁也永远不再提起,可我最终还是没有绷住。两万块钱,张迎灯她爹说放进了月饼盒里,他说放了,就肯定是放了,我坚信不疑。老张爱女心切,不会骗我,更不可能讹我。
但是,钱呢?钱去哪儿了?
我认为老婆孩子也不可能私存起来。孩子住校,近些天一直没回过家;老婆是医生,这一周都在医院病房里值班,白天黑夜,也没进过家门。二十四盒月饼,我一盒也没有打开看过,亲手分三次搬到楼下,亲手放进车里的。但是,钱呢?钱去哪儿了?
校园赏月活动,没有哪个同学说起这事;一夜已经过去,也没同学来找我,更没人主动跟我提起哪个月饼盒里有两万块钱……钱呢?钱去哪儿了?两万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现在究竟在谁的手里呢?我胸中燃起一股怒火,感到尊严和权威受到了严重挑战。
上午,到了大课间,我把班长和几位班委同学叫了出来——赏月活动时,是他们几位给大家分发的月饼。为了避开教研室老师和班上同学,我们到教学楼后边僻静处开了个小会。我把某个月饼盒里有两万块钱的事说了出来,说是一个广东酒家出品的包装纸盒,问他们几位有没有印象?
说这话的时候,我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嘴上拐了个弯儿,说:“那本来是一只空盒子,月饼早就吃完了,两万块钱是我爱人随手放进去的,是准备购房的定金,这两天正等着交呢。”
我不能说钱是张迎灯她爹放进去的,不想把张迎灯扯进来。她毕竟是无辜的,而且,有可能她根本不知情。
几位同学都有些惊讶,面面相觑,看不出有什么羞愧和不自然。
我又问:“二十多个月饼盒,一大堆呢,你们怎样处理了?”
班长说:“都送给保洁阿姨了。”
接下来,他们几个进行了大致分工,有人去找保洁阿姨询问,有人开始在参加赏月活动的同学中间暗访、排查。
我反复交代,这件事情关系到我们班集体的荣誉,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品行、尊严,还关系到我们班集体平时正常的学习和生活秩序,这算是我们的家丑吧,一定不要四处张扬。
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说明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几个班委同学的暗访、排查,自然没有什么结果。
但此后,却似乎有一股莫可名状的暗流,开始在班级、甚至整个校园里悄悄涌动。班里的平静彻底被打乱了,课堂上交头接耳,下课后相互猜疑、打探……我感到局面开始失控,内松外紧也好,公开制止也罢,作为班主任,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班委会开始发挥作用。线上线下,他们相继开展了一些活动。
线上,在班级微信群里发了一则“寻钱启事”,说明了遗失钱款的时间、地点、缘由和金额,号召大家提供线索、帮助寻找。并提醒误拿、私存的同学争取主动交出来,勇于担当,只要在三天内主动交回,都将视为拾金不昧予以表扬;不论是主动交回,还是提供线索,都将根据本人意愿,予以永久保密。
启事发上去后,虽然陆续也出现了一些“OK”之类的表情,表示知道了,此外,并无任何效果。然而,同学之间的“私聊”却很活跃,开锅沸腾了一般。真所谓会上不说,会下乱说。班长不停地给我截屏,不停地把一些“私聊记录”转发给我。漫骂、攻讦、嘲讽、抗议、猜测、人肉……表情包成嘟噜成串儿,网络用语半生不熟又汪洋肆意,但没有任何实质内容。
有几幅截屏画面引起了我的注意,它们都与张迎灯有关。一张是她那只矿灯的满屏特写,一张是她头戴矿灯趴在床上苦读的侧影,一张是她枯坐在床沿上的正面形象,表情有些木讷、发愣,还有一张是她伫立在卫生间水池旁,用手背捂着眼睛,好像是在哭泣……怎么会这样?两万块钱是他爹放在月饼盒的,这个细节,我对谁可都没说过呀。我心里纠结起来,心疼了一下,充满了疑虑和不安。
几个班委同学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甚至没有跟我商量,就以班委会的名义,在班上开始了線下活动——号召同学们进行无记名举报、揭发。
他们做了一个举报箱,放在教室后面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是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这对举报人算是个保护。举报箱还上了锁,班长把钥匙给我送了过来。这时,我才知道他们搞了这个名堂,想叫停已经晚了,我接过钥匙,算是默认了。
三天后,趁同学们都在寝室午休,班长和另外两个班委把我约到教室里。我把钥匙递给他们,打开箱子,倒出一大堆白字条儿,当着我的面儿开始统计。
统计结果很快出来了,全班55个同学,字条儿却是65张,整整多出来十张。这就奇怪了,难道有人多写?不过,统计结果却很集中,怀疑对象全都集中在三个同学头上:一个女生,两个男生,都是凭高分考进来的,是班上的前三名,也是学校将来高考冲击985院校的种子选手。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他们呢?当然,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是怀疑。
还好,参加统计的三位班干部,都没有中枪。
我对他们说:“你们怎么看?相信吗?”
他们个个一脸麻木,默然地看着我,都不吭声儿。
我又说:“谣言止于智者。既然没有证据,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们都有责任保密,不能在师生中间传播。”
班长说:“知道,我们知道他们三个都是学校的宝贝疙瘩,也是许老师您的心头肉嘛。”
三个班干部都呵呵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和脸上的搞怪表情,让我感觉到了阵阵寒意。
我嘴上要求他们保密,其实一点儿信心也没有。
果不其然,班上大多数同学,当然包括三位中枪的同学,很快就知道了举报结果。
三位中枪的同学拟了一份严正声明,联名发到了班级微信群里。他们要求追查造谣生事者,追查真正昧金者,要求班委会立即出面澄清事实,以正视听,消除不良影响,并向他们公开道歉。否则,他们将保留向法院起诉的权力。接下来是一长串儿愤怒、抗议和伤心流泪的表情包。
声明发出了大半天,群里却一直保持静默,反应出奇的冷淡,没有人“力挺”,没有人“声援”,没有人“点赞”,没有人“同情”——同學们看见了,却都视而不见。
我坐在教师办公室,手里托着手机,不停地滑动着屏幕,不停地抽凉气。我很想写一些话发到群里,安慰他们三个,但不知该写什么。也许,我应该首先找他们三个谈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这时候,班长又跑来报告,说三位同学都没去上课,他们三位都不见了;还说,他刚去找一大圈儿,没有找到。
我说:“你都找了哪些地方?”
班长说:“操场、厕所、食堂、寝室、图书馆,角角落落,都找了,都没有啊。”
我身上开始发冷,直打哆嗦,脸上、手心里也出了一层冷汗。
班长说:“许老师,您说他们会不会自杀?”
我心里猛地一震,说:“不、不会吧?他们学习那么好,那么有前途,不会没有一点理性吧?”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犯起嘀咕:学习越好的孩子越容易走极端,越是争强好胜越是脆弱得要命。这个年龄的孩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还好,万幸,他们三位原来是去找校领导了。
他们要向学校讨个说法,讨回他们的公道、尊严。
下午第三节课后,文副校长把我叫到了他办公室。
文副校坐在大办公桌后边的皮转椅上,一脸严肃。屋里有椅子,也有沙发,但他没有让我坐下。他似乎是在有意冷落我。
这样晾了我一会儿,文副校长突然说道:“我首先声明,在你们班的学生中,没有一个是通过我的关系进来的,更没有一个跟我有什么亲戚关系。”
我赶忙说:“我知道,知道。您专管教学,招生方面,跟您没有太大关系。”
他又说:“你作为班主任,又是学校重点培养的骨干教师,一定要以身作则,坚持不信谣,不传谣,还要防止谣言到处扩散。谣言止于智者啊。”
我说:“我明白,明白,我一定能做到。”
文副校长盯着我说:“你明白什么?在教学重地私自设立举报箱,不仅破坏了正常的教学秩序,还搞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我说:“我已经知道错了,后果很严重,都怪我一时糊涂,我一定深刻反思,深刻检讨。”
文副校长的表情缓和下来,说:“人人自媒体,人人是主播。风雨满楼,又一头雾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于是,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当然,我不得不提到了张迎灯的名字,说了她爹老张给我打电话的内容。在文副校长面前,我不能再隐瞒什么了。
文副校长听完我的叙述,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老张说把钱放到了月饼盒里,给你送家里了,其实你只见到了月饼,准确说你只见到了月饼盒,并没有见到钱,是这样吧?你没有打开看过?”
我说:“我一直不吃甜食,根本没打开看过。”
“无中生有,又移花接木。你看你搞的这事情,你呀!你真是的!现在,你打算怎样收场?”文副校长说。
我说:“这个,我来时想了一路,打算这样处理,我马上去银行取两万块钱,用手机拍照,发到班级微信群里,就说钱找到了,都怪我爱人记错了,两万块钱根本没有放在月饼盒里……”
“好,这个办法蛮好。”文副校长笑了,说,“这样做,大致可以平复师生的情绪,你经济上也没有损失。”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心中的不安说了出来:“两万块钱,咋说也不是小数目,老张说放进月饼盒里了,我也相信他肯定放了。从此以后,我们就不再寻找了?不用上报公安部门立案侦破?”
听我这样说,文副校长猛地愣住了,他发了一会儿呆,说:“我这样想啊,我们首先要以稳定人心,以大局为重。对于你说的这个问题,暂时先挂起来,你说呢?”
领导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还是您站位高,考虑问题全面……”我只好这样说。
文副校长和蔼地笑了。
接下来,转移了话题,他说:“你填的优秀教师推荐表我看了,材料不错,下周就要在全校公示了,有啥需要补充的,你还可以补充。”
我又一次对他表示了感谢。
从文副校长办公室出来,我赶紧回了一趟家,找出银行储蓄卡,赶到附近一家银行,从取款机里取出了两万块钱现金。然后是拍照,上传到班级微信群。然后,就像我对文副校长承诺的那样,我在群里说钱找到了,是我爱人记错了,钱根本就没有放在月饼盒里。接下来我发了一长溜儿表情包:红脸蛋儿、玫瑰花儿、双手抱拳——致谢、致歉!
很快,群里就有了响应,接二连三,纷纷给我点赞、端咖啡、送蛋糕、上西瓜……
我把这些都截屏下来,转发给了文副校长。
文副校长很快就给我回复过来,连着点了几个大赞,说:“好,这个办法蛮好!”
看到文副校长这样的回复,我心里顿时生出了一种无以言说的委屈。
——“好”。这样,真的好吗?
果然是按下去葫芦又起来瓢——张迎灯同学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同学们发现灯儿没来上课,过去她一向最早到教室的。同寝室的女生们说,她很可能是在夜里离开的,也可能天不亮就走了,最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她们还说,早上起床后就发现灯儿的蚊帐、枕头、床单被褥都收起来带走了,她的矿灯也不见了。
我问:“难道天不亮就走了?寝管阿姨会给她开门?她又怎样出的校门?”
有位女生说:“可能阿姨忘了锁楼门。出校门还不容易?都是铁艺栅栏,可以翻过去呀。”
忽然想起学校到处都有摄像头,就去调看了监控录像——张迎灯同学確实是翻过铁艺栅栏离开校园的。昏黄色的灯光斜射到她脸上,大小五六件行李,她先扔了几件出去,然后身背肩挎,十分艰难地爬上了栅栏……
从监控室出来,我觉得应该马上给她爹老张打电话,虽然已经不能算是第一时间了,但还是要尽快跟老张取得联系。正在通讯录里查找老张的号码,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我赶紧接了。还没等我说话,对方先开口了“喂——许老师吧,我是张迎灯她爹呀!”
我赶紧说:“我正要跟你打电话呢,张迎灯回家了吗?她现在跟你在一起吧?”
我的语速很快,口气里也充满了不安、焦急。
然而,老张却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倒沉默下来。静了一下,他开始说话:
“许老师呀,我今天打电话,主要是给您赔个不是,道个歉,对不起了。我是说,我没有往月饼盒放过钱,两万块钱,准备是准备了,但匆忙中忘放了。许老师,对不起啊,给您添麻烦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愣了几秒钟,赶紧说:
“这事儿先不说,张迎灯到家了吧?她现在还好吧?麻烦你通知她,让她赶快回学校上课……”
老张没接我话茬儿,又沉默下来,接着,把电话挂了。
我再打过去,却已经关机了。
后来,我给老张打过多次手机,不是忙音,就是关机,再也打不通了。或者,老张把我拉黑了?
作者简介:许建平,男,1961年3月7日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省直作家协会副主席。80年代发表诗歌作品100余首(篇),曾结集出版。90年代开始学习写作中短篇小说。曾在《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小说月报原创版》《天涯》《山花》《雨花》《星火》《作品》《青春》《红豆》《莽原》等刊发表小说若干篇。中篇小说《永远的夏天》获首届河南文学新人奖,中篇小说《槐树街上的浪漫主义》获河南省第一届文学奖,短篇小说《断指》入选中国短篇小说排行榜,短篇小说《最后的草鱼》获莽原文学奖。结集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三本:《永远的夏天》《雨人的夜晚》《生存课》。
原载《莽原》2020年第5期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