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待你,如岸对海的期许
2020-01-03水生烟
文/水生烟
我有遍身缺点、百般不好,但在他心里却很重要。自始至终,这是我的唯一倚仗。
1
我在海滩边见到郑尧了。但我立刻转过脸,把鲜艳的纱巾包在脑袋上。太阳在追着我晒,像举着一块红烙铁,心里沸腾般地冒着泡泡,每个泡泡都闪现他的模样,每个泡泡炸裂时都喊出他的名字。
我逃也似的回了酒店。
酒店所处的位置,原来有一家小吃店,属于我的奶奶。心里的泡泡还在翻腾,记忆跳将出来,让我时甜时苦,时悲时喜,像个精神病。
夜幕降临后,我再次出门。我吃着冰淇淋站在烧烤摊前等着烤串飘出香气,摊主热情安利着:“又大又新鲜的皮皮虾,来两只?”
身后有人替我答了:“不了,她吃皮皮虾过敏。”
冰淇淋似乎瞬间变味了。郑尧嘴角带笑,目光下斜地看着我:“好久不见,任天真!”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而心里不断冒出的那些泡泡告诉我:如果我真想逃避,现在应该在回程的路上。我看着他:“不客气,下午才刚见过。”
郑尧没怎么变,还是个欠儿蹬,他挑挑眉:“是啊,不过你的纱巾太丑了,我就装作没看见好了。”
2
郑尧、沈雪还有我,都是海岛上长大的孩子。海岛地形狭长,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端,郑尧住在另一端,但这并不妨碍他每天中午踩着平衡车来店里吃一碗葱油海鲜面。
不是什么高端的食材和烹饪技艺,但他连吃了两个暑假。店里没有空调,他走得急,进门时满头是汗,爷爷将风扇调整了风向,还用蒲扇给他扇着风。
郑尧一副眉花眼笑的样子,看上去真像爷爷的亲孙子。
我坐在收银台后看书,他凑过来,他的睫毛又黑又长,鼻梁挺直。我启开一瓶汽水放在他面前,力气大了些,泡沫从瓶口直冲上来。他皱皱眉,却笑出了一口白牙。
有一次,奶奶不在家,他站在厨房门口冲着我指手划脚:“面条细一点,虾仁要切碎,油热之后再爆香葱花,不然不好吃……”
我抬起头,藏不住从心底漫上来的笑意:“说得头头是道,要不你来做?”
“你小心点,别把厨房炸了!”我把围裙给他系上,小心翼翼地不去碰他的衣襟。
郑尧站得笔直,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
我大概从来没说过让他高兴的话。沈雪不一样,郑尧随便科普一下,她都会用柔软的嗓音说:“好厉害哦!”
那天,她又这样说的时候,我正坐在岩石上吃着烤玉米,白眼差点翻到后脑勺。郑尧看着我,我真想用烤玉米砸他。
回去时,沈雪摇摇晃晃地站上了他的平衡车,叫着他的名字。他向她走过去,而我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晚上郑尧扛着平衡车来找我,说:“我教你?”
我转过身:“不要学。你三岁吗?幼稚!”
他气呼呼地看着我,涨红了脸。
临走时,他将平衡车砸进了垃圾箱,“砰”地一声,旁边的两辆车发出了尖利警报。
3
又一年暑假,听说郑尧和沈雪两家人走得很近,而我没有回岛。
郑尧打电话来,问我:“除了爷爷奶奶,岛上没有你挂念的人了吗?”
我条件反射似的:“没有!”
说完我就后悔了。可是我想找补一下的时候,他把电话挂断了。隔一会儿,他在社交网络上更新了一条新动态:“气死了!”
沈雪留下柔柔软软的几个字:“怎么了呀?”
我一怒之下就把郑尧删除了。
秋天,郑尧爸爸和沈雪爸爸成为合伙人,有意买下包括小吃店在内的一块地皮。年轻的邻居们愿意迁出海岛,去往更广阔的世界,一生宽和的奶奶却倔强起来,任凭大家怎样劝说,她只想终老在盛满记忆的房子里。内外交困,奶奶病倒了。
我去找了郑尧,他大步跑出校门,傻乎乎地看着我笑:“天真!”
我不该怪他,他一无所知。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所有的情绪,好的坏的,都来自于对他的深深期待。然而我不够自信,也不够坦诚。
他说:“就算我能说服我爸,沈雪那边怎么办?”
我口不择言地答:“她不是喜欢你吗?你一定有办法!”
“你什么意思?”郑尧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是什么东西吗?”
如果以前他这样说话,我会笑死的,可是现在我只想哭。我垂下头,神经质地撕着指甲边缘的死皮。郑尧拉过我的手,吼我:“感染了会得败血症,懂不懂?”
对了,他是医科生,惯于现学现卖地吓唬我。他蹲在我身边,衣角擦着我的衣角。他起身伸手拉我时,我头晕脚麻地朝他栽了过去。
郑尧笑了,“这美人计可真拙劣,不过你得逞了!”
我无力反驳,顺势在他的肩膀上趴了一会儿。他说:“别哭了,等我消息。”
可是,奶奶检查出了更重的病症,之后是痛苦的治疗,她没有再回岛上去。而郑、沈两家的投资计划,也因为第三方的介入而告吹。
奶奶下葬那天,郑尧哭得比我还惨。因为他一次都没有去探视过奶奶,他说他不敢。
他说:“天真,我们是不是完了?”
似乎谁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我有遍身缺点、百般不好,但在他心里却很重要。自始至终,这是我的唯一倚仗。
4
我对郑尧的感情生发于欲说还休的年纪,像一棵快速生长又不得其法的树,不小心就生出了疤疤节节,却意外的高壮茂盛。此刻站在烧烤摊前,他挑衅地抢走了刚烤好的籽乌,那是我最喜欢吃的。
“爷爷说你回来了。”他继续挑衅:“你的臭脾气是不是又要发作了?来吧,给我试试看。”
我认真地吃着烤肉,却不小心被辣味呛到,忍不住涕泗交流。郑尧将籽乌递给我,他说:“还给你,别哭了。”
我们看着对方,如果不是两个人都拿着各种烤串,我想,我们大概率会有一个拥抱。而此刻我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内容,显然比我意识到的要多得多。
因为分别时,他说:“回去洗个热水澡,喝杯热牛奶,你分泌了大量的多巴胺,今晚很可能会失眠。”
我很想把手里的竹签扎在他身上,他接着又说:“我可能比你更严重。”
他只说对了一半——热水和热牛奶并不能解决失眠。
一大早我被敲门声惊醒,他的行动力让我如遭雷劈。我想,我需要更新对他的了解。
我故作镇定,把脸板得像要参加一场重要会议,“我去洗把脸。”
郑尧挡在我面前,他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点点头,“刚才我梦见你扎着白围裙在做葱油海鲜面,可是我还没吃上一口,就被你的敲门声吵醒了,我很生气。”
郑尧笑了:“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我先去洗个脸,行吗?”
“如果可以洗去你的面具壳子,让我们坦诚相见的话,去吧。”
他说着,却并没有让开。他的手落在我肩上,轻得就像鸽羽落在暮色的窗台。
“任天真。”他低声唤我的名字,像遍遍念着咒语,让人意乱神迷。
“我一直在等你,像海岸等待着潮水,退了又回。”——后来,我们俩一直在争辩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我说是我,他说是他。
当然,这不重要。这世上,本来没有非谁不可,但我心底有一个人,始终屹立巅峰,无人可以替代。我想用尽全力拥抱他,再不分离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