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变幻时，便知时光去

文/柏颜

一

你有无在某个瞬间，对时光产生过浓烈的珍惜之感？

耳边仿佛能清晰地听到秒钟划过的钝重和决绝。

你深感自己如此渺小无力，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伸出手却只能虚空。

很奇怪，我第一次品尝这样怆然的情绪，竟是17岁那年，坐在喜欢的男孩身后。

那时，他穿了一件我爱的白衬衫，头发有种乱乱的迷离感。嘴里叼着黄色吸管，手上拿着一本科幻小说，目不转睛。

我叫了同款冰奶茶，坐在他身后的角落里，正大光明地偷看他。

直到冰凉的液体下肚一半，胃才发起一波攻势颇猛的抗议。我才想起，要不是遇见他在这里，此时此刻，我应该是请了病假，坐在医院诊室里输液才对。

就在我疼得忍不住弯下腰捂住肚子，他突然走了过来。

那是我们第一次在学校之外的地方交谈，他目光澄澈安宁，不算亲昵也不算冷漠地问，“需要帮忙吗？”

我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然后，我便坐上了那辆每天放学，都会等在校门口的黑色辉腾。司机一言不发地送我到医院，他照例趴在车窗上，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

二

许多年后，一个寻常午后。班长给我发的消息：意深，这么多年，你从来不参加同学会，可是周老师当年可是最疼你和沈若。他都从国外赶回来，你真的有那么忙吗？

想了又想，还是去了。同样是明晃晃的夏天，多年不见的他，已经是换上黑色衬衫，水晶纽扣的成年男子。

他回头看见我，只是轻轻一瞥，如流云掠过，好似我们之间不过是许久未见的同学罢了。

周老师看见我，连连招手，示意让我坐在床脚。她刚做完手术，体力不济，却还是很乐意听我们说说闹闹。经过岁月颠簸，她褪去严厉表情，只余下一腔慈爱。

从病房出来我们去熟悉的酒楼聚餐，大家都喝了点酒，很快就开始语无伦次，有的哭，有的笑。沈若仍然很酷的样子，没有太多话。

班长端着酒杯来找我时，我刚洗完手出来，她就拦住我，说有句话她放在心里很久，直到今天，才有勇气说出来。

“对不起。意深。当年我太懦弱。”说完，她的眼泪掉进酒杯，又被自己一饮而尽。

混着眼泪的酒水，大约很苦涩吧。

三

我喜欢沈若，并不是什么隐秘。何况喜欢他的人很多，不多我一个。

有次上课，他一直盯着窗外的云。数学老师一个粉笔扔过他头顶，故意出了个难题为难。谁知道，他眼睛都没眨，答案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脱口而出。

全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看得其他人叹为观止。

后来数学老师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感慨，私下跟我说，意深啊，你第一名的宝座，危险咯！

在那之前，我的人缘一向不好。因为他们都觉得我“太狂”，有同学来请教数学题，我总是三五步就写完，弄得他们以为我故意隐瞒，吝于“赐教”。

事实上，我只是无法站在他们的思维解题，做学生还可以，做老师真不行。

这也是为什么，向来以绅士风度著称的二年3 班，每当碰到布置考场这样的大事，其他女同学都坐着不动就好，自然会有男同学代劳。

唯独我，全程只能靠自己一步步地挪。

圣诞节前的大考，照例要准备考场。唯一不同的是，就在我抱着沉重的桌椅像愚公移山一样缓慢时，沈若拍拍我的肩，示意他来帮我。

那次我买了水作为报答，顺便问他，那么多女同学等着你帮忙，你偏偏选择我。是不是想让我明天放放水？

沈若大约没想到我如此大言不惭，眼角笑意四溅，没看出来，你胆子挺大。要不打个赌，你要是能赢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那时还笑着说，谁要听你的秘密，不如发奖金来得实际。

谁知道那场考试之后，别说分享秘密，我连站在他身边勇气都没有。

四

考试分成两天，第一晚考完之后，沈若照例被他家司机押上车。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沈若家教严明，他父母不允许他在校外逗留，因此从小到大都没让他自己上过学。当然父母也没亲自接送过，都是一波又一波的司机代劳。

这也是为什么，当我出现他车上时，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已经在交往。

那天我我帮老师整理试卷晚了些。又是下着雨的阴天，明明才6 点多，天已经黑得像锅底。

我就是这样路过那条黑漆漆的小巷子，也是在一片黑暗中，被一个高大的男子突然地摁在墙上。等我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拼命挣扎，却被堵住嘴无法叫出声。混乱中，我撇见班长正好路过，可是她只是停留不到几秒，就若无其事地走掉。

没多久我才很幸运地从杂物里摸到一个破花盆，毫不犹豫地朝那人的后脑勺砸上去。

回到家，我才从镜子里看见一个无比陌生的自己。

乱蓬蓬的头发，红肿的嘴唇，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也皱成一团。好在，并没有发生更过分的事。

可是第二天到了考场，所有人都用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看我。直到沈若把我拽到小操场，很艰难地问我：班长说，她亲眼看见你跟一个校外的男生在后巷接吻，是真的吗。

委屈、愤怒、屈辱……所有的情绪交汇在一起，我甚至连解释都不懂，只凭一腔倔强脱口而出：跟你有关系吗。

没多久，他突然退学出国，我们至此断了所有联络。

五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临结账时，班长很凶地推开所有人，不允许任何人跟她抢。

然后大家拼车离开时，她硬把我跟沈若塞进了一辆车。临开车前，她很大声地告诉沈若，当年的事，是她造谣。不为别的，就是嫉妒。

沈若听完倒也没有特别震惊，他只是点头，说他后来找人查过。只不过，没人能联系上我。

司机先送我到目的地，他本来想下车送我走一段，被我拒绝。他也没强求，只是趴在车窗上朝我挥手。

幸亏夜深露重，我站在香樟树阴影里，他大约也看不清我的表情，以及汹涌而出的眼泪。

回到收到他的微信：还记得当年说的吗，如果你考赢我，就和你分享一个秘密。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复，那边已经揭晓谜底：意深，你是我第一个送回家的女孩，也是我第一个想要每天送你回家的女孩。

可是，我弄丢了你。

我握着手机，屏幕熄了好几次，又重新被我摁亮。最后的最后，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