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草船借箭》看中国文化在艺术舞台上的三重角色
2020-01-02黄尧
黄 尧
顺延当代美术的步伐一路推进,我们可以看到各种类型的中国文化元素在近现代西方艺术展上屡屡出现并大受喜爱。从王广义的政治波普与方力钧的玩世现实主义敲开西方美术界大门并获取成功后,借助中国元素去寻求国际认可的热潮在本土艺术家群体里日益高涨。部分艺术家为跟从市场大势开始从最鲜明的中国元素入手进行创作,更有甚者为迎合西方视野里的“文化误读”与“刻板印象”,对具有认知度和辨识度的国粹进行强调与滥用,最终使中国文化元素在失去本土语境的情况下遭受西方视野的审视与拆解。
在近期的美术界,蔡国强的一系列中国牌作品的展出引起了中西方评论家们的注意,针对这些展出作品的评价褒贬皆有。本文以蔡国强装置作品《草船借箭》在海外展览一事为例,试分析中国文化在艺术舞台中扮演的三重角色,借以讨论如何夺取中国当代艺术的评价权以及重新构建中国艺术发展前景的问题。
一、文化入侵中的守门人职能
当在展览馆看到这艘被吊于空中的木船时,就可以大致猜测蔡国强在创作过程中的取舍与对中西方文化的一些理解。虽然不能完全断定在选择过程中他的真实想法,但单就《草船借箭》这个作品而言,可以看到他在创作过程中对中国文化的一些理解。
作品题材的框定与选择往往能引导作品创作的走向,蔡国强对原始素材的认知与抉择决定了作品构思的基础。《草船借箭》这件作品的主体物与他的另一件艺术作品《把马可波罗所遗忘的东西带回威尼斯》相一致,都是使用了泉州船这个有一定历史意义的交通工具。这类特征明显的旧式木帆渔船作为蔡国强在泉州长大时留存的记忆碎片之一,被其转化为了具有艺术家态度的艺术作品。泉州作为福建沿海城市,造船业和航海业都十分发达,这或许在蔡国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将泉州船作为创作使用的材料也许是他对故乡的留恋与对故乡成就的肯定与赞许。
或许正如陈丹青所说:“他(蔡国强)虽然早已定居纽约,却仍然以一种固执的方式使自己活得像一个地地道道的福建泉州人。他毫不隐瞒自己的出身,并公开他与家乡的关系,这种关系是智力的,更是内心的,他的沉着与自信似乎源源不断来自老家……我不知道哪位中国当代艺术家像他那样真实地维系着自己与出身地的关系。”[1]蔡国强将感受到的对于家乡的情绪通过作品进行传达,从历史中挖掘理念,在对材料与形式的探索过程中完成了历史遗留与人文精神的一次结合。
艺术家的视野与理念是与成长环境分不开的,艺术家自身对成长环境的感受与理解会成为他创作的根基。当中国文化在艺术家心中以守门人姿态出现时,他将有效地防止西方文化过度渗入,在复杂的外界条件里,如何坚持作品的中国身份而不是被西方审美同化,将考验所有本土艺术家对中国文化认识的深度。树立民族自信心,利用文化的守门人角色去过滤不适当的信息,抵御外来文化的强势入侵,才能以文化自主的姿态重建中国当代艺术体系。
二、文化交流中的沟通者职能
《草船借箭》作为一个装置作品,其本身的艺术形式就源于西方,但其中涉及的中国元素又使外界将它定义为东方作品,这其实是中国文化在世界艺术领域进行吸收与借鉴的一个结果。
阐述中国内涵的渠道并不仅限于中国本土的艺术形式,它作为一种文化是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去表达与呈现的。根据创作目的的不同,艺术家可以合理选材以表达思想,让中国文化以沟通者角色出现,不断吸收优质的外来文化,填补与完善文化建构中的不足。
然而,在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沟通与交流的过程中,中西方文化的流通实际上是失衡的,中国艺术家必须在消化优质外来文化时小心谨慎,不能简单地以外来文化作为基础框架强行融入中国元素,使作品本身失去文化根基。事实上,西方在沟通中的优势地位已经成就了它在文化实力上的优势地位,在西方发达国家强大的文化输出中,艺术家能否让中国文化以平等的姿态进行沟通将直接影响中国文化的话语自主权。
《草船借箭》本身讲述的就是一个通过智取敌方武器来弥补自身实力不足的故事,而它的英文名更是直白地翻译为Borrowing Your Enemy's Arrows,大意为“借用敌人的箭”,其核心理念为通过承受外界投射而来的攻击,将这些攻击消化成属于自己的力量,才能以不乱阵脚的姿态获取胜利。在当下中西方文化激烈碰撞之时,中国文化正如驶向大雾的船只在世界文化大潮中游动,唯有积极主动地将承受到的外界攻击转为自己的武器,才能在沟通世界的过程中成就自身。
三、文化输出中的传播者职能
事实上,艺术作品的文化价值并不取决于采用的艺术形式与艺术家的出生地归属,当中国文化不能发挥它的第三种角色,也就是传播者这个角色时,作品本身就丧失了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当我们看到各类中国元素出现在作品中时,如果不能清楚地意识到中国元素只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缩影,将浅显的视觉形象当成真正的本体,就无法对中国文化产生正确的认知。
邵培仁在《传播学》中提出:“一般来说,任何一个语言符号的意义都可以分为两个层面:外延意义和内蕴意义。所谓外延意义,是指语言符号体系中所固有的与客观事物有代表性关系的意义。内蕴意义是指人们在运用语言符号时所表达的与客观事物无直接联系的评价性意义。”[2]《草船借箭》这个源于古典故事的作品虽然在外形上吻合这个古典故事的样貌,但这件作品的文化价值是否经受住原始语境的流失、是否实现了对文化信息的传递是存疑的。
众所周知,杜尚的小便器是因为被放置在美术馆才成为艺术品,朴实的耕作用具因为被展示于玻璃柜才拥有审美价值,这足以说明赋予一件作品意义很可能与展示环境有关。虽然艺术家的身份记忆可以影响其作品的生成,但当成品被置于新环境中接受大众评价时,作品中携带的身份信息就有可能流失或是遭受误读。当这件指向中国历史的艺术创作被置于海外环境后,我们很难确保海外观看者拥有相关的认知与正确的审美能力,这时作品的解释权却已经从作者的手里流向他们,他们或对或错的解读都将对作品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
我们虽然可以从国人角度去欣赏这幅作品,可以深切体会其中的国人智慧与古典故事之美,但我们很难说蔡国强让海外看客获得的是瞬间的感官享受还是可品读的历史韵味。蔡国强赋予作品的期望也许是要以这艘木船的过去身份作为立足点进行创作,给予历史中的木船以新的时代身份,但作品中的中国元素在缺乏原始历史环境的情况下能否承接住深厚的历史底蕴是难以辨别的。
当中国特殊的文化背景与深厚的历史内涵通过中国元素在世界范围内传播时,如果任由中国元素脱离内在意蕴,而仅仅成为一个视觉表征,将不能向世界传递中国完整的文化精神,这不仅仅是对艺术家的要求,也需要展览体制的配合运作。
西方美术界在接受这件作品时,是出于文化上的认同,还是因为作品本身满足了他们的文化猎奇?这艘异域感十足的渔船最终会在美术史上成为单纯满足视觉审美的观赏品,还是成为承载中国文化向西方砥砺前行的旅人?这些需要历史沉淀才能一一回答的问题可能使《草船借箭》在若干年后被重新评价。
四、结语
在当下,我们不能百分百肯定《草船借箭》在西方美术界的成功是一次成功的文化输出,还是一场讨巧西方评论界的文化作秀,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国文化元素开始在影响国际市场,这种文化元素的繁荣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如何在声音嘈杂的国际舞台上打响自己的招牌文化将决定今后文化推广的方向。
在文化对外传播的过程中,时刻要求本土艺术家抱有强烈的文化归属感,这种文化归属感不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而是一种对本土文化高度认可的积极心态,即使吸收借鉴西方优秀文化,也要将作品内核牢牢抓在手心。
通过让中国文化在交流过程中担负起抵御外来文化入侵、与世界文化积极沟通、向外传播优秀民族文化这三大责任,使中国文化合理规避西方文化的强势干扰,直至实现重构文化自信这个最终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