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垂柳话女人
——浅谈留法华裔女作家山飒的女性观
2020-01-02郑立敏
郑立敏
《柳的四生》作者山飒,本名阎妮,7岁开始写作,9岁发表作品,陆续在国内出版了诗集《阎妮的诗》《红蜻蜓》和小说散文集《再来一次春天》等。1990年从北大附中高中毕业后,山飒在诗人艾青等人的推荐下前往法国巴黎留学。1995年秋,她担任法国画家巴尔蒂斯的秘书,在瑞士生活两年。正是这个时期,山飒开始了法文小说的创作[1]。她以山飒(Shan Sa)为笔名,先后出版了法文长篇小说《和平天门》(1997)、《柳的四生》(1999)、《围棋少女》(2001)、《女皇》(2003)、《尔虞我诈》(2005)、《亚洲王》(2006)与诗集《凛风快剑》(1999)等多部作品,并获得了龚古尔中学生奖、法兰西学院奖、卡兹文学奖等多个法国文学奖项。她的法文小说《围棋少女》不仅获得了法国四项文学大奖的提名,并最终摘取了龚古尔中学生奖的桂冠,还成为2001~2002年度法国最畅销小说之一。作为一位年轻的异国女性作者,初涉异乡文坛便崭露头角,年轻的山飒凭借其作品,很快便在法国获得了极高的声誉,甚至在法国文坛形成了一种文化效应——“山飒现象”[2]。
《柳的四生》出版于1999年,此时的山飒已经在法国生活了将近十个年头。从一句法语都不会说到用法文直接进行文学创作,山飒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这除了她勤奋、肯吃苦的刻苦精神外,更离不开女性本身对语言和艺术的敏感天性。从山飒的作品不难发现,她关注的重点始终落在女性身上。《围棋少女》是一个中国女孩在抗战年代的爱情悲剧,《女皇》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武则天的一生,《柳的四生》更浓缩了四位不同时代的青年女性的人生故事……作为一位女性作家,山飒笔下的女性人物都有着中国传统女性的通性:婉约、宁静、柔美,但兼具一种不同于作品时代中的女性群体的韧性、刚毅与坚强,传统而又前卫。在《柳的四生》这部作品中,山飒讲述了四个关于女子、关于爱情、关于命运、关于“女性觉醒”的故事,作者本人在四位主人公形象上的女性观投射始终有其共性特点。
一、传统女性的自我意识萌芽
小说的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中国古代明朝,是一段亦真亦幻、亦神亦鬼的传奇故事。江南的富家公子重阳少时救了两棵濒死的垂柳,后来家道中落,深居乡村过着清贫的书生日子。一日,重阳在路上偶遇一位家乡来的少年青衣,相聊甚欢,结为好友。少年衣着不凡,看上去应该是出身于大户人家的富贵公子。青衣的妹妹绿衣自愿下嫁一贫如洗的穷书生,与之相伴。苦涩的生活从此有了滋味和暖意。而每每问起这对兄妹的身世,二人总是缄口不言。后来重阳远赴京城赶考,最终功成名就,得到了皇帝的接见和赏识,功名利禄顺理成章,自然也免不了接受一桩皇家婚姻。就这样,重阳慢慢学会了仕途的各种规则,结交权贵,逐步成为帝王的亲信,一言一行在朝廷举足轻重。这期间,重阳几次试图将绿衣从小乡村接到京城,绿衣却屡次拒绝,最终激怒了重阳,但直到此时,绿衣才托梦给重阳:她兄妹二人不过是重阳儿时救下的垂柳,前来报恩,命中注定,情分已尽,当就此告别。梦醒时分,只剩没落无助的重阳抱着两棵已经枯死的垂柳空悲伤。
在这个悲凉的故事中,作者通过绿衣的一言一行树立了一位典型的中国古代传统女性形象。她具备了所有传统女性该有的特质——美丽、温婉、善解人意,面对与夫君的分离,报以全心全意的理解和支持,坚强、独善其身:“无论贫穷富贵,只要能长相厮守,我心便已足矣”[3]而当夫君已不再是当年的穷书生,面对荣华富贵,她又是绝决的,远离世俗、绝尘而去。在与之相对立的男性形象对比下,这个女性角色更加鲜明,通过男主人公重阳的善变凸显出绿衣的坚守。无论放在小说中的古代背景还是当下的现代社会,这一女性形象都有其突出的个性特征。与传统故事中女性命运结局相异的是,山飒放弃了“死亡”,选择用中国传统神话中“幻化”与“轮回”主题,给予笔下女性角色新出路。这与传统悲剧中女性的悲惨命运有所不同,作家潜意识上在为女性的生存寻找出路。
二、传统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
小说的第二篇章仍然停留在中国古代,故事发生在明朝初建时期一个为躲避战乱深居于世外桃源的大家族。作者以第一人称“我”叙述,以一个女孩的“声音”开始讲述。“我”和孪生哥哥的降生是这个家族的奇迹,因为哥哥是家族传宗接代唯一的希望,而“我”不过是个陪衬,祖母说“我”“太过瘦弱,定然无法养活”甚至命人提前“准备一副棺木”,由此足见身为女子的“我”是多么不受重视,父亲却将全部的爱、关注和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哥哥并没有像家族长辈期望的那样成才成器,反倒是“我”这个在角落里无声无息成长的妹妹出落成举止得体、独当一面的家族希望,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我”和哥哥的感情。然而,哥哥由于陷害成为家族明争暗斗的牺牲品,为保命远走他乡,父亲盛怒之下一命归西,昔日的大家族颓然间分崩离析。在这个危难时刻,“我”一个小女子承担起家族的全部,挽救家族于危难。在这个过程中,“我”与哥哥却永远地分离。“我”不过是一具空壳,灵魂早已随哥哥穿越草原,向远方的那个“我”(即哥哥)飞去。
第二个故事中的女主人公仍然具备中国传统女性的特征:温柔、内敛、宁静,但显然这已经不是作者强调的重点。作者在这一个故事中着重刻画的是这位女性形象的异性特质,如“我”饱读诗赋经典、学习骑马、独自远足、在草原上驰骋飞奔等段落描写。作者将女性对自由、独立的渴望倾注于“我”这个人物之上,与中国古代文化中“女子无才便是德”以及身体娇弱等特征形成鲜明对比,“我”显然已经超越了传统的古代女性形象,兼具男性的博学、勇敢等性格特征。在传统的东方文化中,女性往往是等待解救的对象,面对困难与痛苦,女性的外在形象应该是无助的、柔弱的,但当作者笔下的“我”面对与“哥哥”的分离和杳无音信时,内心无比煎熬却愈加坚强,运筹帷幄以便整个家族不至于顷刻间方寸大乱、一败涂地[4]。通过这一内与外的对比,作者将“我”的异性特征鲜明化,对于这个古代女性角色,作者已经赋予其先于时代的某些性格优点,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对女性身份和社会角色的期待,“我”代表了任何一个时代中那些走在传统大众女性之前的女性形象。结合第一个故事中的女主人公青衣,以第二个故事中的春宁为代表的女性更加独立,女性意识觉醒开始觉醒,对传统社会男尊女卑的角色定义产生怀疑,开始寻求自由与平等。这个故事的结局仍然是开放式的,作者选择以“灵魂出窍”的方式实现女主人公超越时代的自我价值审视。
三、现代女性的身份探索
小说的后两个故事告别古代中国,来到了现代社会。一个发生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另一个则发生在经济飞速发展的现代。小说仍然围绕爱情这一主线爱情展开,两个年轻男女在一个特殊的时代相遇、相知、相恋。因为时代的原因,也是为了寻找自己,男孩和女孩在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大潮中相遇,他们成为朋友,成为兄妹,最终成为恋人,然而,命运最终将他们分离。在这样一个以悲剧为前提的故事大背景下,女主人公柔弱的外表下透露出的仍然是无比坚强的性格。尽管命运弄人,作为女性的她并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始终保持着对友情的信念、对爱情的执着、对未来的希望,这份坚强在时代的压力下显得愈加凝重,也愈加令人动容,女性面对命运的抗争特质跃然纸上。最后一个故事是小说中篇幅最短的,但也是形象最鲜明的一个当代女性代表。女主人公事业成功,经济独立,行事果断,为了个人事业忙碌奔波,感情处于空白期。至此,作者完成了笔下的女性从传统到现代、从单一到复杂、从男性附属到性别独立的女性形象进化过程。作者用中国民间故事中“前世今生”的传说,将典型的现代女性与小说的主线形象“柳”联系起来,构成了“柳的四生”这一命运轮回。回顾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不难看出,垂柳这一文本形象代表了中国传统女性的所有性格特征,作者将自己的女性期待投射在这个传统的形象之上,并赋予了新的理解与阐释——坚强、隐忍、追求、执着。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女性身上那种宁静与温柔始终是身为女性所具备的“天生丽质”,时代和环境的历练并不会使这种特质消失,反而会锦上添花,转化为女性的新魅力。
四、结语
纵观作者其他作品,无论是《围棋少女》中那个沉默寡言、思维缜密、为爱放弃一切的少女夜歌,还是这部小说中垂柳所幻化出的四位女性角色,她们都投射出作者本人的女性特质。童年的山飒便显露出诗文才情,少年来到异乡,经历了很多不易,这个过程使她认识到坚强、隐忍这一品格对于女性生存之路的重要性,这也成为其笔下女性角色一个共通的魅力。分析作品中女性角色可以见得,作者在角色塑造的过程中有意构建了从传统女性到新时代女性的成长与转变过程,并以古老神话故事中的“幻化”“灵魂出窍”等意象为寄托,为女性的生存与自我实现寻找出路。在中西方文化的共同影响与作用下,作者笔下的女性形象形成了传统与现代兼具的女性特质,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作家本人独特的女性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