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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隐喻”叙述方式之初探

2020-01-01张鑫宇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0年21期
关键词:惠子言说寓言

张鑫宇

(西北政法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陕西西安 710061)

上个世纪以来,随着思想的开放与交流,中国哲学的研究也有了新的发展,一些学者将西方哲学的言说方式作为蓝本来重新分析和整理中国哲学史。二十一世纪以来,对于中国哲学合法性的相关问题又浮出水面。此时西学研究范式遭到了质疑,很多学者都希望可以用中国之方来研究自己的东方智慧。目前,这方面的发展仍然起色不大,也有一些学者提出了新的见解,比如,朱人求教授提出的“道学话语分析方法”,这是一种比较新颖的研究范式,它主张注重语篇和语境的分析,不仅仅只局限于以往以范畴为中心的研究,拓展了研究的领域,更大程度上还原了哲学思想产生发展的特定时代,以及哲学家们所处的生活境遇,从而使后学可以更好的把握哲学之思的内在精神。既然要用中国话语分析方法来研究中国哲学就不得不探讨中国语言叙述方式的特点,如学界所熟知,中国文字是象形文字,中国语言叙述方式是赋比兼兴,往往制器尚象,以借助形象符号把握抽象意义为致思倾向,该叙述方式淋漓尽致的展现了中国人的言说方式和生命境界。

中国哲学是以“道”为核心的传统哲学,始终围绕“道”这一核心展开思索与追问。陈鼓应教授也曾提出:“道家主干说”。因为哲学中最重要的是道论,而它源于老子,虽说中国文化之主体仍为儒家,但就哲学之思而言,重要的范畴和议题还是道家所提出的。老子讲“道”:“道可道,非常道。”(《道德经》)《道德经》中首篇开宗明义,可以用语言说出的“道”,它就不是永恒的“道”。那么“道”具体是什么东西呢?老子进一步讲:“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1]。”“道”就是那个看不到,听不清,摸不着,并且用感官去感觉也觉察不到,只可以用意识去体会,无法用概念来分析和判断,只能用精神来接近的自然规律。庄子中也讲“道”:“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在庄子这里,道是有情有信的,同物质一般,具有客观实在性,是可以被人们体认感知的,但是其存在状态而言,却也是无为无形,不可见的。“道”之广大精微展现了哲学所面临的言说困境,道不可言,而道赖言明,所以道还必须言。简言之,就平常的言说之方法而言,哲学是“不可言,与言不明的”,但是对于人类在社会实践中所获得的知识经验的传播与弘扬来说又必须言的,那么如何来破除这个二难困境呢?庄子哲学言说方式的“大辩不言”恰是其最好的钥匙。虽然庄子主张“忘言”、“去言”,但却为人类留下十余万字的精神遗产。讲自己所著之书只不过是“古人之糟粕已夫[2]。”(《庄子•天道》)那为何又不厌其烦的,运用很多生动的故事警醒世人呢?其实他并非主张“不言”,并非处之以消极的态度,庄子只是用其独特的“庄式”言说方式,表达他对人世间的看法,庄子除了其哲学内涵的精深博大外,还提供了一种独特的“隐喻”叙述方式,改变了传统的言说方式,即通过寓言说话,运用奇幻诡谲的想象力,勾勒出一个又一个令人回味的故事。

“隐喻”是语言之谜,是意义之谜。自古以来“隐喻”一直是修辞学和诗学的对象,它不仅仅有修饰的作用,也能以特别的方式传达真实的情感与道理[3]。所以说也是哲学的对象。它如同一个孩童,倾向于用淳朴的、天真的视角来看世界,同时,它又像一位长者,惯于运用具象的、夸张的、故事化的语言来阐发这世间存在的人生智慧。“寓意于言”这种方式不仅能够揭示客观世界的某些真理,也就能够拓展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知能力。庄子言说方式最大的特点即是通过寓言说话,借他人之口浇自己心中之花,生动形象的展现生命形象的灵动。他利用生动的故事来表达其深奥的思想,让人们随他去接近那不可言说的“道”。《庄子》的阐发不同于西方哲学那样,用纯粹抽象的概念去揭示世界的本质,按照严格的逻辑去阐发事物间的关系。他倾向于使用具体而鲜明的物象,借助意象性的言语来表达其抽象的理念,通过对人物细腻的刻画,用形象的文辞预设场景,使得整个阐发过程引人入胜,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2]”。(《庄子•寓言》)这句话充分展现了《庄子》行文的叙述艺术特色,依今天的理解来看,《庄子》中所说的寓言,重言,都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寓言,那么所谓卮言也就是点明寓意的话语了。庄子将深刻的人生哲思寓于其诗情画意的语言中,运用一个又一个灵动的比喻作为表达的载体,展开其充满智慧而深邃的哲思画卷。

《庄子》哲学思想之隐喻言说

鲲鹏展翅

在《庄子•逍遥游》篇中,开头便展现了一幅气势恢弘的场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2]。”(《庄子•逍遥游》)鹏是一切宏大事物的隐喻,身长、背阔、翼雄伟,怒而飞,明代释德清讲:“鲲鹏变化图南之意,以暗喻大圣必深蓄厚美而可致用也。”历史中记载:“‘北冥’即北海,那是非世人所见旷远之处,也可称之为玄冥大道。而此场景中鲲要去南冥,结合第三段:‘积水负舟’的意思,表明北海之水不厚,不能养育鲲,鲲才要迁徙与南冥。由此可见,南冥是比北海更为深广的天道。那要想达至南冥,必须要化而为鸟并且乘风而去,此之意味着纵使为大圣,也要乘世道交兴大运。才可成就光明事业。庄子托物言志,表达出要想成就理想人格,成大事,首先要踏实,自我努力。鲲潜伏在海底,好似我们年轻时候不断的学习,不断的充电,等待时机,蓄势待发。在成长的道路上,外在条件也是很重要的,正如荀子所讲:“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劝学》)当然开篇提到“鲲鹏迁徙南冥”这个意象主要是为了隐喻天道、变化、大而化之的超越精神。这个意涵,鲲化而为鸟,展翅高飞,旨在告诉大家要开放自我的心灵境界,并且要为之蓄势,等待时间,一展鸿鹄之志,进而使精神达到自由自在的境界。

庄周梦蝶

说到自由,庄周梦蝶也是《庄子》重要的哲学意象。“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2]。”(《庄子•齐物论》)既然作为人在世间不快活,那么做一直在空中飞舞的蝴蝶,应该还是一件不错的美事。《庄子•齐物论》以这样一个美好的场景结束,给大家留下了想象的空间。他强调万物齐一,在理解“物化”的同时也带着些许思索,庄子教人通过“坐忘”的方式达到物与我为一的境界,打破了唯我独尊的态度,可以站在他人他物的立场以照见自己的狭隘[4]。一方面用他人的眼光来看我,另一方面用我的眼光看他人和世界。此时会发现自己瞬间通透了。另外,提到“物化”人们很容易想到卡夫卡《变形记》中的格里戈的遭遇,庄子转化为蝴蝶却与他完全不同,庄周与蝴蝶之间的转化是“自适其志”的,因为“不知周也”所以翩翩起舞,翱翔于花草间,悠然自在。庄子有庄子之“适”,蝴蝶有蝴蝶之“达”,万物平等,各得其所,各有所乐。如若他还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庄周,估计不会这么开心了,与卡夫卡恰恰形成鲜明的对照。齐物就是要讲恢诡谲怪,道通为一,在承认万物存在丰富性,差异性的前提下,各适其适。人们便不会为物所累,便可以优哉于道中。哲学家提出一想法表达一诉求总是或多或少的指引人们过美好生活,在如今纷繁复杂的社会中,现代在错误观念的导引下,纷纷堕入物欲的追逐与观念的纷争之中,使得人们缺少精神寄托,生命本真的意义被遮蔽、被异化。“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2]”(《知北游》)。对于人类物欲化的走向,庄子也陷入深深的忧思之中。在他看来,人“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 人谓之不死,奚益! 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 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2]?”(《齐物论》) 也就是说,人自从有了意识以来,其“形体”就被卷入到物欲的社会弄潮中,并无法自行停止,甚至,其内在之“心灵”也已被“物欲”所征服,以致终身役役,而“不知其所归”。这种为物欲而争相奔走的人生,其人生的收获又将是什么呢?即使能让人长命百岁,亦不过是延长了人的物欲之累而已,这难道不是人生的最大悲哀吗?人生不仅短暂,而且痛苦无处不在,以致开心之日极为甚少,我们更应该去体悟庄子带给我们的启发,从而乘物以游心。

濠梁之辩

我们都知道庄子和惠子是挚友,经常辩论,最具有代表性的也就是濠上观鱼了:“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僚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至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2]。’”(《庄子•秋水》一日,庄子与好友惠子在濠梁散步,庄子低头看到水中的鱼儿游来游去,不禁感叹道,鱼儿好欢乐啊!惠子一本正经的讲到,你又不是鱼,怎知鱼儿欢乐。显然庄子与惠子采用了两种不同的思维来看待此事,惠子从理性逻辑角度分析,提出质疑主体不能认识客体,而庄子采用直观意象思维出发,托物寄情,移情于物,把鱼人格化,认为物本是可以互相感通的,这也表现出了中西方哲学思维特点的不同。其实“鱼乐辩”的思想主题及其内在逻辑,可概括为递进性的“三不知”,即对“知鱼乐”的三重否定:首先,不知“物之乐”从而也就是表达“忘物”; 其次,不知“物知物之乐”提示“忘己”;最后,不知“不知物知物之乐”进而走向更高“忘言”。这实质上是对“得意忘言”思想的完整表达。并且庄子作“濠梁之辩”其意思乃在于启悟世人如何 “相忘”而去探知“道”。

任公子钓鱼

《庄子》寓言的艺术风格,不是单一不变的,而是绚烂多姿、变幻不定的。诙谐幽默中往往能见其博大奇妙,博大奇妙中又寓藏诙谐幽默。处处可以发现奇思异想的心灵思路,即便短短的《任公子钓鱼》,也寄玄理于“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根据述“道”的需要,赋予人物以全新的精神面貌。人物面貌从历史本真形态到寓言形象的大幅度跨越,也使寓言具有了奇妙的特色[5]。“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结果很长时间都没有钓到,“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錎没而下,骛扬而奋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后来任公子将其分给大家,浙江以东,苍梧以北,没有不饱吃这鱼的。从鱼饵之大、钩缁之大、钓鱼声势之大,将一个普普通通的钓鱼过程渲染得与众不同且有声有势。庄子采用了夸张怪诞的手法让人惊奇和震惊,营造出一种荒诞的场景,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任公子所钓上来的鱼承担的是和鲲鹏一样的角色,都是言及一种至高、宏大的境界。浅识小语求不得高名,明达大智才可治世。而从为人处世的角度,也可将它理解成若是想达到目标取得回报,就必须投入巨大的努力。

庄子之所以可以悠游自如的运用这种表达方式,首先得益于殷商文化的艺术氛围,使其有了诗意的表达方式,其次,蓬莱神话和昆仑神话这两大中国神话系统,拥有丰富的养料,另外,隐喻言说,有助于使世人警醒,从而拥有跟随探究的热情,这样才能更加明白庄子所阐发的深意。庄子旨在用荒诞的言说方式对百姓产生一种哲学观照。

我们要用东方的隐喻言说方式来把握中国哲学之内涵与精神,从而使东方智慧发出耀眼的光芒。对于《庄子》“隐喻”之叙述方式的研究并非仅仅只关注“是什么”就可以了,明白其体现的哲学思想还要理解庄子为何要用一个而不是那一个来表达某种哲学思想,研究隐喻言说方式就是要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隐喻言说方式所运用的本体,既可以是直观的、现实的物象,又可以是经过大脑加工发散后的虚拟之象,所以在运用这种言说方式时需要开阔思路,启发思想,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6]。我们理解隐喻叙述方式,不仅仅要将其放在理解中国哲学旨趣上,在我们阐述相关问题,说明一些中国哲学问题时,也要有意识的运用这种言说方式。当然在日常学习生活中,也同样可以培养和训练这种思维。在品读中国哲学著作时,不仅要去领悟其表达的内涵,还要去发掘其为何如此行文,表达。学会观察生活,体味世间情态,从而提高自我审美能力,创新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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