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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手即霓裳,江南陌上桑

2019-12-31阿夏陈健除署名外

厦门航空 2019年12期
关键词:团扇苏绣围巾

撰_文 阿夏 摄_影 陈健(除署名外)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

多年前看金庸小说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苏州的模样。《天龙八部》里,复国狂人慕容复的居所有个美丽的名字,叫燕子坞,位于苏州太湖之畔。小说里燕子坞什么样,我忘了,但燕国皇室后裔的居住地,想必条件和品位都不会太差。另一位茶花狂人王夫人的居所,更浪漫,名曰曼陀山庄。那里或有亭台轩榭欣赏湖景,或有丝竹管弦以娱耳目,或有茶花烂漫,比如“十八学士”和“抓破美人脸”。但曼陀山庄隐匿在太湖深处,没有熟悉的船夫可能根本找不到。而撩妹狂人段誉与苏州也很有缘分。段公子被鸠摩智劫持到江南,在太湖遇见了慕容复的侍女阿朱阿碧,后来又在曼陀山庄遇上神仙姐姐王语嫣,自是一段佳话。离开苏州后,有一次段誉想起她们,还矫情地念起诗来。江南走了一遭,段公子对江南风物深为倾倒,遇到“满脸都是温柔,全身尽是秀气”的苏州女子,自然心神俱醉。

长记绿罗裙,处处忆芳草。这是金庸带给我的苏州印象。

后来读《红楼梦》,我又一次幻想过苏州的模样。红楼梦里,来自苏州的林黛玉,除了吟诗作对独占鳌头,指上功夫也了得。苏州女子擅绣,黛玉也不例外,她虽弱柳扶风,不怎么动针线,看着是个青铜,其实上是个王者,一出手就是精品。不但给宝玉绣的荷包香囊十分精巧,宝玉成天戴着的命根子通灵宝玉穿的穗子,也是她所做。

多才多艺人,七窍玲珑心。这是林妹妹带给我的苏州印象。念了很多年,我终于去了苏州,当幻想变成现实,心里那片模糊的影像也变得清晰。两年前那个春天,我第一次抵达苏州,去了康熙和乾隆多次打卡并安利的光福香雪海,那时候梅花初绽,整个香雪海暗香浮动。也去了和拙政园、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并称中国四大名园的留园,在那里拍山林,拍庭院,拍烟雨蒙蒙,拍水墨生活,舍不得离开。还去了平江路,四处闲逛后进了一家馆子,听着评弹,吃了顿苏式晚餐,几道家常菜,菜品简单,却吃得心满意足。其中一道腌笃鲜和一道韭菜炒螺蛳,至今想起来还是念念不忘。

图片提供_视觉中国

园林也是苏州的一种文化和记忆(摄影_方托马斯)

在苏州,吃和穿从来都是一种文化与记忆。这种记忆落实到文人墨客笔下,是江南春晓,是吴侬软语,是烟火人家,是小桥流水,也是十指下的春风。从前苏州女子到了春天会养蚕、缫丝、织绸,然后绣花。那些陪伴她们一生的绷布、绷架、苏针、花线,交织缠绵,把闺阁女儿的诗意华年都浓缩进一方方绣品。鲤鱼的灵动,花鸟的多姿,人物的秀美,自然万物,栩栩如生,千万条彩线在指间轻盈穿梭,便绣出中国独有的绚烂。

那时候刺绣又名女红,几乎贯穿一个深闺女子的一生。白居易的“红楼富家女,金缕刺罗襦”,韦庄的“锦浦春女,绣衣金缕”,杜荀鹤的“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说的都是当时女红之盛。刺绣之于苏州,大致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公元前514年,当伍子胥乘舟前来,挥动阖闾城的第一铲土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水乡泽国会在两千多年后,被人们亲切地称为人间天堂。毫无疑问,这片乐土上,苏绣写下了属于自己的浓重一笔。

苏州之行,养蚕和刺绣都无缘得见。但我在平江路见到了素有“织中之圣”盛名的缂丝技艺,也在留园和苏州博物馆见到了让人过目难忘的苏绣作品。在苏州,刺绣总是裹在浓浓的生活气息中,比如佩在身上的香包,执在手中的团扇,立于厅堂的屏风。“拂胸轻粉絮,暖手小香囊”,小小的香包,装下的不仅是一腔真挚情感,也包裹着她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团扇摇摇,美人袅袅,一把团扇,摇曳着男女间的脉脉情愫,更蕴藏着东方女子的含蓄之美。“云渐起,鸟度屏风里”,一方婉约的台屏或雅致的地屏,让生活变得更美好,就像端庄的女子蒙上面纱,将藏而不露的东方美学演绎到极致。那些精巧的融实用性和欣赏性于一体的香包、团扇还有屏风,因了苏绣的装点,而让人久久移不开眼。

我也许看不懂那些平针、套针、缠针、施针、滚针、接针之间是如何连接缠绕,也不太明白一件纯手工的绣品如何才能做到文艺气息浓厚又有丰富的设计细节。但我看懂了繁复的针线和生动的丝理背后,那些穿透岁月的光芒,还有力量。

就像从内心深处,开出一朵玫瑰,我看到了很多,关于美,关于情感,关于生活。我想起了记忆深处面目已经变得模糊的外婆。我想起家里那个老旧的木箱,那是母亲的嫁妆之一。小时候我曾多次打开那个木箱,翻开一层又一层旧衣物,最下面压箱底的,是两幅枕套,白色的布面已经泛黄,布面上绣着的鸳鸯戏水图,却鲜活如初。那是外婆的手艺。20 多年过去了,我还能记起初见那幅图时的惊艳,我不知道人的一双手能这么巧,那荷花与鸳鸯如此灵动,于无声处完成了一次对我的美的启蒙。外婆已经逝去很多年,除了那两幅枕套,家里再找不到和她相关的物件。甚至连一张她的照片也没有。但她绣的鸳鸯戏水图以一种不朽的姿态,以温度抵抗岁月,永远活着。

苏州盛产丝绸,自古就是锦绣之乡

典雅精致的苏绣挂件

刺绣之美,不仅在于一针一线的精致和雅韵,更是因为渗入骨髓的情感。

我很遗憾,我没有继承到外婆一丁点的关于刺绣的天赋。唯一做过的手工,只是编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一那年寒假,昆明开往武汉的K110 次绿皮火车上,靠窗的我手中两支棒针,膝上一团毛线。我在编织一条围巾。火车摇摇晃晃,而我坐得很稳。28 个小时的硬座,人多,吵闹,休息不好。我偶尔眯一眯,更多时候双手都在忙碌。车到武昌,我织好了两条围巾。一条给父亲,一条给弟弟。那围巾严格来说,并不算好看,甚是可以说是粗糙,可那并不影响我的父亲连续几个冬天都把它围在颈间。

缂丝,传统丝绸艺术品中的精华

供图_视觉中国

摇曳着东方之美的苏绣团扇

很久以后的今天,回想起那28 个小时,我仿佛还能感知到指尖传来的隐隐酸疼。但酸疼过后,心里更多是被一种温暖的情感充盈着。我怀念那种温暖。所以这个冬天,我又开始了我的手工,还是编织围巾。这一次进行得很缓慢,一条围巾织了快半个月,才织到一半。长时间盯着棒针和毛线,双眼会酸胀,手指以相同的姿势不停地动,僵得难受。累吗?累。可我心里因为被温暖填满而充盈着愉悦。

有人不理解,在购物如此方便的今天,为何还要执着于花费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时间,去亲手编织一条看起来不够精致的围巾呢?是啊,我也想问一问苏州的绣娘以及所有的手工艺人,在机械如此发达的今天,为何还要费时费力地去做那些事呢?我明白,绣娘明白,所有的手工艺人都明白。手工,不只是手工。那是一根强韧的线,维系着我们对亲人对家乡对生活的热爱,并让人不断反思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价值。

时光回到两年前,我很庆幸,匆匆苏州,苏绣为我打开了认识这座城的一扇窗。心手即霓裳,江南陌上桑。刺绣之美,不仅在于一针一线的精致和雅韵,更是因为渗入骨髓的情感。以手抵心,不只是因为热爱,抵达的不只是生活之岸,更是岁月的彼岸。从彼岸到彼岸,遥远,又不太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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