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台”浪潮里众生相
2019-12-30胡勇
胡勇
9月之梢,滴普科技獲得晨兴资本、高瓴资本和IDG资本联合领投的3500万美元A轮融资。这是它不到一年时间里完成的第三轮融资,这家“云原生全栈技术公司”此前已经完成了共计近亿元的两轮融资。
早在去年,中台的风口已经呼啸着吹起来了。
这年9月,腾讯成立了云与智慧产业事业群(CSIG),其定位为“通过内部分布式开源协同,加强基础研发,打造具有腾讯特色的技术中台”。
两个月后,阿里云事业群升级为阿里云与智能事业群,开始对外输出中台能力。
同年12月,百度宣布对技术体系进行架构整合,宣布“搜索公司及各BG的运维、基础架构和集团级共享平台整合至基础技术体系(TG)”,以此搭建起了百度内部的技术中台雏形。
同样是在2018年的最后一个月,京东公布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架构调整,将商城划分为前台、中台、后台,首次采用“中台”组织架构概念。
一大批创业公司借助这股新的风口扶摇直上,滴普、奇点云、非码等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它们不仅在这个新的赛道上率先加速奔跑起来,同时也成功获得了投资人的青睐。
在“中台”蔚然成风席卷整个IT行业和互联网的时代舞台上,各色各样的角色纷纷登场,每个人都野心勃勃地希望在风口中出位。
这样的戏码以前上演过,未来还会继续,现在正如火如荼。
传道
不久之前,史凯的腿受伤了,只能深居简出。
即便如此,他依然会在每周抽出时间远程制作一档语音节目来传播中台理论和应用,而且,他还要在微信群里和听众朋友、同行交流一番,整个过程要花掉两三个小时。
过去一向都是欧美企业输出方法输出理论,中国则是科技行业的跟风者,但是现在的情况有所不一样。所谓“不一样”是指中台,它在中国的出现及大行其道则仅仅只用四年多的时间而已。
“过去一向都是欧美企业输出方法输出理论,中国则是科技行业的跟风者,但是现在的情况有所不一样。”史凯如此解释他愿意做这个节目的原因。
所谓“不一样”是指中台,它在中国的出现及大行其道则仅仅用四年多的时间而已。
众人口耳相传的缘起可以上溯到2015年,在参观了芬兰的Supercell之后,马云惊讶于这个团队不大,却推出了《部落冲突》(Clash of Clans)等热门游戏的公司的运作效率。
在组织架构庞大冗杂的阿里巴巴内部,淘宝、天猫、聚划算等有不同的BU(业务单元),以常规流程而言,每个产品都有独立的研发、运营、市场等,背后都有各自的数据和销售管理平台,产品与产品之间、部门与部门之间、业务群与业务群之间叠床架屋的问题自然不难想象。
马云归国以后,阿里巴巴立即开始了对以强大中台服务来为精干的业务团队提供技术和数据支撑的Supercell的借鉴消化,不仅提出了“中台战略”,建构起了“大中台,小前台”的机制,还成立了共享业务事业部,以此来沟通协调前端业务和后端云平台。
顾名思义,既然有中台,自然也有相对应的前台和后台。
前台便是由各类前台系统组成的前端平台,也是企业和用户直接接触、创造价值的环节,包括网站、App等在内的产品和服务都属于前台。
后台则是指由后台系统组成的后端平台,企业最关键的财务、产品、客户管理等数据即蕴藏于后台系统之中。
显而易见,后台在搭建之初主要为了管理公司数据和流程,和前台并不直接联系发生作用,但是,前台却要根据瞬息万变的市场而不断反馈和响应用户的需求,两者之间的不协调和矛盾随着企业业务发展和数据积累不断加重。
事实上,前台和后台之间的严重失衡正是大公司病和企业衰落的根本原因,中台的出现便是为了更好协调后台和前台推进企业持续健康发展。
一言以蔽之,中台是在让前台变“轻”的同时让后台变得更“快”。
类似的企业组织和业务架构的调整创新并非阿里巴巴首创和独有。
早自2006年起,海尔就开始了企业组织的变革。这家公司搭建起了包括三个不同层级经营体的海尔自营体,其中的一级和二级都和中台紧密相关,即一级经营体直接面对顾客;二级经营体即平台经营体,负责为前者提供资源和服务支持。
而华为则将“大平台支撑精兵作战”作为2016新年致辞的主题来阐述大平台和小前台之间的协作关系。
2016年,腾讯收购了Supercell,两年后,腾讯开始了象征公司业务大转型的那场组织架构大调整,到2019年,这家公司又组建了腾讯技术委员会。腾讯清晰地表明这个委员会的定位就是“促成更多协作与创新,提高公司的技术资源利用效率”。
到2019年,中国最大的两家互联网公司的中台战略都落地了。
在中国互联网格局几乎被阿里巴巴和腾讯分割殆尽的大环境中,这两家公司都将“中台”作为企业组织和业务战略中重要的一环,这让每一个置身其中的玩家动了心思。
作为ThoughtWorks的总监咨询师,史凯负责大数据和AI业务。
五年前,在他参与一个地产行业数字化转型的规划和落地的项目群时,他开始注意到中台这个新生事物。那时候,史凯就隐隐意识到,未来它可能会成为新的趋势。
七月份第一期音频节目的听众就超过了5000人,这样的规模超过了史凯最乐观的预期,短短几天里,微信群就聚集了500多人。
史凯第一次如此深刻而直观地认识到风口的效应。
这个群里最多的是创业者。如果说失败是创业的起点而成功是终点,那么他们恰好跑在了中间,他们最清楚的道理便是行百里者半九十,于是,这群人总会对风口表现出最大的热情。
和中台相关的创业者会敏锐而敏感地寻找中台和任何时下热點之间的联系,然后循循善诱地从历史的、技术的等各个维度证明中台的天然合理性和优越性。
他们是中台的狂热推崇者,与此同时,他们又是最乐此不疲的传播者。
在《长安十二时辰》风行的时候,史凯隔三岔五总能在群里看到各种把电视剧情节设置和中台结合起来的文章,有人就将剧集里的靖安司视作是数据中台的雏形。
但是,并非每个人都信服整个风口,微信群里对中台的态度各异。
一些在IT行业摸爬滚打十多年的老兵们对中台的应用和火热的反应普遍都颇为平淡,一位在微软负责软件开发的中层评价中台就是DDD(Domain-Driven Design,领域驱动设计)的旧瓶装新酒。
“掉到中台概念里边,其实并不能做出‘中台来。相信未来3年,大多数做中台的,最后都将是失败的。”面对现在热火朝天的中台热潮,市场分析人士刘晗的态度非常悲观。
风口之中
“风口哪有那么好赶?”李文明(化名)回答创业邦,有些局促地搓了搓双手。
去年11月,李文明将彼时自己经营了两年多的大数据公司改弦更张成了中台公司。
中国历年企业服务领域投资项目数 企业服务
那时候,他才知道“中台”(middle office)原来是金融里现成的说法。老李跟创业邦调侃道,做IT的还是干不过做金融的,连风口都是别人玩剩下的。
尽管对金融不甚了解,但是,从大公司出来的李文明清楚,决定一家创业公司生死存亡的红线就在于适当的时机获得适当的融资。
在前年完成低于他们预期的融资之后,几个合伙人开始未雨绸缪地盘算起未来。当时,有人提到圈子里开始讨论起一个叫“中台”的新词,老李听了颇有些不以为意。
“那讲的可不就是‘高内聚,松耦合那套吗?我觉得,本质上和微服务也没啥两样呀。”老李回忆道。
李文明是个创业者,但他和成功创业者的差距就在于,直到一年多以后,他们才在变化中越发深刻地觉察到,“中台”在整个行业中已经成为最新最大的风口。
去年再接触投资人的时候,听到他们公司是做与大数据相关的,对方都会流露出复杂而意味深长的神情。
“‘大数据还有什么搞头呀,我估摸着他们和我们聊的时候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有些时候都是聊着聊着,就顺口把‘大数据说成‘数据中台了。”老李道。
不只是投资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连客户也心急火燎地询问搭建数据中台的可能性,对这些客户来说,阿里巴巴、腾讯、京东等大公司的动作无疑是最好的风向标。
“他们就觉得,只要有了数据中台,业务和数据‘砰的一下子就能快速反应了,能复用还能降本增效。”老李苦笑道。
每个人都想紧跟趋势和风潮,客户如此,投资人如此,创业者更无法例外。只是一席酒的工夫,几个合伙人就不约而同地决定转型all in到做中台。
风口的好处就在于,所到之处总能风吹草动。
“风口这种事情,就是你跟得越早,甜头越大。”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投资人如此表示,“任何时候,巨头玩的,千万别落下。现在就是疯狂的时候。恐惧?恐惧就留给那些担心退潮裸泳的人去自己吓自己吧。”
2018至2019部分中台赛道获得投资公司列表
数据来源:创业邦创投库,创业邦研究中心整理
今年上半年以来,李文明公司的客户比以前增加了三成,他们研究之后发现,其中有一半大概是被中台吸引的。2019年上半年,公司的营收同比增加了近四成。
同样被吸引的还有投资人。
从今年一月份开始,就有几家投资基金的经理主动要来见老李,尽管心知肚明这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快感,但老李依然颇为享受这种被资本优待重视的感觉。
创业邦创投库显示,2018年国内创投市场共披露7269起投融资事件,同比减少21.23%,自2015年以来首次少于一万起,但当年创投市场披露的投资总额达到创纪录的21493亿元,同比增加20.79%。在企业服务领域,2018年的投资事件数量同比减少26.83%,然而披露金额反而同比剧增近53%。
最近几年的企业服务领域投资变化趋势
云启资本的数据显示,中国企业服务领域投融资自2014年开始明显增加,2016年达到顶峰。2017~2018年虽然投资笔数下降,但仍是各年度投资的重点领域。2018年企业服务投资事件主要集中在天使到A轮之间,投资阶段以早期为主,未来企业服务仍存在很大发展空间。
企服投资正变得越来越火热,钱进来得越来越多,而能拿到钱的人则越来越少。
一位企业服务领域的投资经理则告诉创业邦,他盯的案子里有将近两成都和中台相关,他估计这个市场未来三年的规模最乐观的话可能达到千亿。
今年以来,中台创投风更加猛烈地刮了起来,在愈演愈烈的投资赛跑中,基金和企业资本布局的脉络也逐渐显山露水。
要想成为少数的幸运儿,要么自己成为造风的人,要么就紧紧地跟着风口。显然,绝大多数人并不具备制造风的天赋,于是,最安全最稳妥的就是做一个追逐风的人。
“创业?其实就是在正确的时候遇到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情。”老李爽快地承认,他创办公司的目的仅仅是增加物质财富而已。
而且,他认为自己现在做得还不赖。
我们给秀域输出的不是一套软件,而是我们自己打造的一套PaaS平臺的能力和前端Serverless架构的能力,我们给它的是一个快速响应商业需求的服务能力。
中台的革命与革命的中台
早在2015年底,阿里巴巴就启动了2018年中台战略,并明确提出了“大中台、小前台”的组织和业务机制,它自然也成了目前中台战略贯彻实施最深入、成果最突出的中国互联网公司,在中台风暴猛烈冲击着整个中国IT和互联网行业的2018年,赵杰辉选择了辞职创业,成立了中台服务公司滴普科技。
“其实我要在华为的话今年就可以退休了,和我一起奋斗的兄弟现在有的都已经退休了。”赵杰辉说道。创业之前,赵杰辉在阿里巴巴的花名是厚坤,时任阿里云企业业务事业部总经理,在此之前,他在华为干了十一年,前十年负责数据通信研发,最后一年担任全球市场行销负责人。
事实上,在任何一个企业服务公司尤其是初创公司中,销售特别是经验资源丰富的销售人员都是香饽饽。然而,滴普的销售团队却都很年轻,他刻意不去招揽传统意义上的王牌销售。
滴普放弃过一些项目,因为一些司空见惯的潜规则。
刚创办一年多,在一份一千四五百万合同的报价和技术上,滴普科技比其他竞标者都拥有明显的优势。但是,赵杰辉最后还是放弃了这样的一份合同,因为他发现对方和公司销售有台面下交易。
赵杰辉声称,公司的第一准则是,和客户的合作要对客户产生价值。
滴普的流程一般是这样的:客户提交需求,然后公司派产品经理去调研客户的主场景,之后在滴普的平台将客户的需求原型搭建出来,客户就可以跟进测试,其后,双方便根据实际情况不断修正协调。
“不需要让客户根据PPT来猜测我们做得怎么样,让他们可以基于一个基本真实的系统来看,这样他们踏实了,我们也踏实了。”赵杰辉解释道。
客户的需求往往是根据现实状况不断变化着的。
秀域是一家在全国拥有一千多家直营门店的大健康公司。在去年跟滴普签了一千多万元的合同,赵杰辉他们今年春节后开始做这个项目,4月底就上线了秀域需求最迫切的场景,到了8月底,整个合同基本上已经完成了。
但是在自6月起,连续三个月,秀域一直根据市场的变化不断调整着自己的需求,所有这些新的变动都不断迭代到项目中。于是,最后完成的项目实际上已经与当初的SOW(Statement Of Work)相去甚远。
“我们给秀域输出的不是一套软件,而是我们自己打造的一套PaaS平台的能力和前端Serverless架构的能力,我们给它的是一个快速响应商业需求的服务能力。” 谈到自己最拿手最熟悉的部分,赵杰辉不禁喜出望外。
中台最主要的目的是两个,敏捷创新和把不同域的数据实时打通。
它的革命性正在于此。
把基于企业的元数据和血缘关系整理出来,以这些数据为中心,把整个平台公共服务的能力抽象出来之后,然后让前端流程的构造和企业的稳定数据公共服务解耦,这样就沉淀出了公共服务能力,把这些能力SaaS化,流程的构建最终成为对公共能力的串接。
这正是赵杰辉设想的中台服务对客户的价值所在。
OPPO是滴普的客户,竞标过程便是这种价值的体现。
最开始竞标OPPO生产线视觉检测的厂商有七八家,但到最后报价时只剩下他们和两家分别来自中国和美国的巨头公司。
生产线上的视觉检测和人脸监测并不一样,工业相机要在毫秒级时间里找出产品的缺陷,但这些缺陷不仅非常细微,而且样本离散度更高,出现得非常随机。
滴普算法的识别率与其中一家中国巨头公司相当。然而,在工业生产流程中,算法和准确率并不是唯一决定性因素。
滴普把AI和数据中台的能力结合起来,AI识别检查的缺陷会形成一个数据中台,然后基于这个平台做各种离线的分析计算,最后和供应商的管理体系对接起来。
这恰恰是另外两家竞争对手无法提供的能力,最终滴普夺标,它们的AI、数据及DevOps落地到OPPO的生产线上。
“我们做那些大家都理解的营销、会员这些红海市场,就很嘈杂,什么公司都在。但是当我们推进到生产域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安静下来了。” 赵杰辉对此颇为自豪。
巨头定下基调,创业者和投资人自然也会觊觎,中台市场正变得越来越喧嚣和热闹。
赵杰辉对此颇有些无奈,他不觉得中台市场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大,因为“中台”这个词在市面上已经被用滥了,他已经不太愿意用这个词了。
他观察后得出结论,所谓营销、HR、销售等中台不过是对过去“软件”的重新包装,而领域过于垂直的一定不是中台,所以中台不仅要在企业内部联结,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还要尽可能向外做更多联结。
滴普科技的英文名是DEEPEXI,I意味着智能,E是企业,X即是联结。
“我认为,中台这个事情X才是它的灵魂,X就是广泛的联结,应该更大范围地去X。”赵杰辉这样告诉我。
然而,联结越多,意味着染指到巨头禁脔的风险就会越来越大,何况对企业服务市场虎视眈眈的巨头恰恰是最凶猛的阿里巴巴和腾讯。
“我们拒绝了很多巨头的投资,to B市场谁怕谁呀?如果我们是做to C的,巨头来了我们马上跪,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但是to B市场是不一样的,我们想试试做出自己的价值。”赵杰辉说道。
一位关注企业服务市场的投资人表示,互联网大公司已经习惯舒服地躺着挣钱了,就算上面想去做toB,底下人也没有多少愿意苦哈哈地去做。
这便是企业服务市场上初创公司最大的机会。
赵杰辉对此给出了一个形象的譬喻,to C市场是种地的,巨头地盘很大,产量一定比创业者高。to B市场是打猎的,大家去森林里,鹿死谁手未可知。
对有些人而言,显然没有什么能比在密林中运筹潜伏躲避等待然后给予猎物必杀一击更有快感和成就感了。
他们逃出秩序等级谨严的森林,来到更大的天地,就是为了避免沦为旁观者和猎物。
中台的箭刚搭在弦上,这台好戏也才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