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向婴儿跪倒：谁人膝下无黄金

微尘

生活所迫，江苏省苏州市的全职妈妈李秀丽成了一名家政员。从业多年，她遭遇过冷眼、性骚扰，甚至是向雇主下跪……

一场变故，全职妈妈变身家政员

李秀丽，44岁，是苏州一名家政员。

2012年8月11日，伦敦奥运会进行时。那天，李秀丽早早休息了，老公陈宇还在客厅看球赛。夜里三点醒来，李秀丽发现电视开着，老公已经不行了……

陈宇从事建筑行业，长期不在家。这次休假，是因为儿子小升初的择校问题。一直以来，李秀丽在家里大小事没操过心。妥善安排好择校问题后，陈宇本打算回去上班，没想到急性心梗引起了猝死。公婆无法承受丧子之痛，双双病倒。公婆一致认为是李秀丽的疏忽害死了陈宇，对她哀怨不断。

8月30日，李秀丽送儿子去了全寄宿学校，除了学费高，还要负担一年15000元的赞助费。李秀丽给自己打气：为了孩子，一定要坚强下去。学校一个月放一次月假，放假回家，有爷爷奶奶照顾，李秀丽比较放心。可高昂的学费，让李秀丽萌生了外出打工的念头。

因为学历不高，也没什么技术，李秀丽唯一拿得出手的是好厨艺，所以，她想到了家政行业。李秀丽来到了苏州，那是她和老公的初识之地，找到家政公司后，办了入职健康证，还进行了岗前培训。

2012年9月25日，李秀丽应聘去照顾王奶奶。王奶奶的房间，有一股久病老人难闻的气味。奶奶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她很少外出，一般要坐轮椅。当天，奶奶说想吃面条。李秀丽做好面，她又一脸嫌弃地说：“没我儿子做得好吃！”李秀丽只好说：“是，下回我跟老板学。”

奶奶很会磨挫人，李秀丽上个卫生间时间长点，她就大吼：“哎呀，快来人呀！我掉地上了。”晚上她睡不着，李秀丽要陪她说话。她说得最多的是宝贝儿子和孙子。孙子俊俊，是她从小带到小学，后来和媳妇闹得不愉快，儿子一家搬出去单住。

她说，当年上山下乡，她和丈夫一起在新疆兵团十几年，儿子从小没在身边，退休后，他们掏心掏肺地对孙子好，媳妇却不领情，说着说着就流眼泪。她的儿子媳妇工作忙，一家人也只有周日来。每次来，奶奶要开心好几天，指挥李秀丽：“虾要多买点，俊俊爱吃，糖醋排骨要烧，儿子喜欢……”

天气好的时候，李秀丽推她到小区转圈，奶奶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奶奶一直脸色不好，大家都以为是贫血，李秀丽天天烧红豆汤给她喝。到了十一月，天气转凉，奶奶动不动就感冒。她儿子带她到医院一检查，竟是老年髓性白血病，已是晚期。

因为婆媳矛盾，奶奶的儿媳不愿服侍老人，也不愿孙子去陪老人，医院里病菌多，不是小孩子待的地方。临近春节，多数家政人员会回家过年。奶奶的儿子恳求李秀丽，能不能节后休息。

李秀丽答应了他，不仅仅是为了钱，也为了那份情，同时也无法面对失去老公的第一个春节。当李秀麗给儿子打去电话，他带着哭腔说：“你掉钱眼里了吗？你不要我们了吗？”李秀丽无言哽咽……

奶奶住院的日子，基本都是李秀丽在陪护。她安慰李秀丽：“你还年轻，要好好享受生活，珍惜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光。”夜深人静，李秀丽看着手机里孩子的照片，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有一天，奶奶的儿子前来探望。李秀丽听到他和妻子的电话。“你就带俊俊来一趟！”“我们已经让她住最好的病房，用最好的药了，那里病菌多，我是不会让俊俊去的！”奶奶的儿媳说。

2013年3月8日凌晨三点，奶奶停止了呼吸。奶奶临终前几分钟，她一直握着奶奶的手。她想，没见到奶奶最后一面，俊俊会不会感到遗憾。

低处看人间，家政妈妈也陪读

奶奶去世后，李秀丽身心俱疲，急需休整。她参加了培训，考取了育婴师证。

有了育婴师证，李秀丽开始接带孩子的单子。第一单是青青家。青青漂亮爽快，对人热情。夫妻俩是做机械的，青青负责销售，丈夫林先生主管技术，他们的大儿子在美国上高中。

青青的女儿林乐乐才两岁，活泼可爱，每天晚上，李秀丽陪乐乐玩小游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林先生晚上吃过饭，会看着李秀丽带孩子做游戏。早上吃早饭，也会问一句：“看看我今天帅不帅？”

2015年6月，乐乐哥哥在美国的监护人请假回国。而乐乐哥哥未满十八周岁，按美国法律需监护人照顾。这时，青青必须到美国照顾儿子半个月。

青青对李秀丽说：“你在家，卫生可以请钟点工来做，你带好乐乐就行。”青青给李秀丽打了五千块钱。当晚，夜里十一点多，李秀丽听到林先生敲门声：“乐乐还好吗？让我看看她。”李秀丽开了门，林先生一身酒气说：“你今天陪我！”说完就拉李秀丽去往隔壁主卧。李秀丽惊了，本能地抬手给他一个耳光。趁他拾眼镜的功夫，反身关了门。

林先生还在敲门，李秀丽压低声音说：“别敲了，会吵醒乐乐的，天亮我就辞职离开你家！”“不许辞职，乐乐还要你照顾！”李秀丽不吭声，身子剧烈发抖。不知过了多久，林先生回了房间。李秀丽睡不着，给青青姐姐打电话，她竟然说：“你太大惊小怪了，他不过是给你开个玩笑。”

李秀丽倍感委屈。第二天早上，她打通青青的电话，说明事情原委后提出辞职。青青劝她：“别放心上，他喝醉了。”李秀丽还是执意辞职，并归还了5000元钱。后来，李秀丽也看到过一些新闻，家政员和雇主发生感情纠纷，引发各种矛盾，甚至染上疾病，最后受害者往往还是家政人员。

按合同，李秀丽每星期休息一天。为了能多陪家人，李秀丽用四天的休息日换两天的连休，然后到儿子学校，给他带些零食，好好看他一眼。

从青青家辞职后，李秀丽回到家，儿子正准备中考。中考成绩出来了，儿子考得不理想，对李秀丽充满怨气。暑假期间，李秀丽带儿子回山东老家。火车上，李秀丽晕车严重，倒水、买饭成了儿子的事。儿子还告诉她：“爸爸说你是女生，爸爸不在的日子，换我照顾你。”李秀丽含泪点头。

把儿子送进高中后，李秀丽又开始工作了。2015年9月，李秀丽应聘到萱萱家时，萱萱三个月。萱萱的爸妈来自四川，大学毕业留在苏州创业。萱萱妈把李秀丽当姐姐看待，萱萱爸爸帅气阳光，待人客气。2016年初，他们的导师创业集资，两个人将房子抵押，贷款做了投资。2016年底，萱萱的爸妈投资失败，负债八十万，萱萱爷爷怒急攻心，中风住院。他们已经支付不起李秀丽的工资，又是临近春节，萱萱父母无心照顾女儿，央求李秀丽把萱萱带回家过年。

见李秀丽带回来个孩子，婆婆说：“你真傻，先不说工资给不给，万一磕了碰了，你怎么赔？”儿子则绷着脸：“你这么喜欢别人家的孩子，当初为什么生我？”一岁半的萱萱，时不时凑到大哥哥面前，缠着一起玩。一开始，大男孩不好意思，几天熟悉后，就跟妹妹混熟了。婆婆也很快喜欢上这个小宝贝。萱萱的到来，给这个缺失的家，带来许多快乐。

2017年正月，公婆劝李秀丽：“世上的钱赚不完，孩子下半年就上高三，再不管就晚了。”想到孩子的未來，李秀丽决定放下工作，给儿子陪读。

她在学校附近和别的学生合租，每月六百块钱房租，每天给儿子做好饭，他上学后，李秀丽就去做钟点工。那段时间，儿子正是叛逆期，上网、早恋，一样都不落。周末，儿子偷偷约同学上网吧打游戏，李秀丽一家一家去找。一天晚上，李秀丽找到十点，依然没有儿子踪影，路过河边她真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后来，李秀丽发现儿子记在笔记本上的小女友凌凌的QQ号。成功加为好友后，她跟凌凌聊天。凌凌说：“孩子最需要的其实是陪伴。”李秀丽又和老师沟通，得知两个孩子成绩都不错，凌凌还在月考中得了奖学金。儿子虽然贪玩，但成绩依然中等偏上。

李秀丽没有反对儿子早恋，反倒希望他们相互促进。李秀丽了解到，凌凌家离学校远，下午放学，一般会在路边摊买点吃的。她开始经常邀请凌凌到家里吃饭，顺便和两个孩子沟通，谈一些高考的事。那年暑假，两个孩子一起报了补习班。

进入高三，学习瞬间紧张起来，儿子立下了志向，跟李秀丽的关系缓和很多。辛苦总算有所回报，2018年高考，儿子顺利被苏州大学录取。

给雇主下跪，每份职业都需要尊重

儿子开学后，李秀丽又找了一家家政公司。徐小姐是李秀丽重返苏州的第一个客户。

徐小姐家里，平常就她和男宝宝两个人，司机会定时送菜和日用品过来。宝宝父亲偶尔过来。李秀丽除了照顾宝宝的衣食起居，还包揽了所有家务。

徐小姐对孩子有一种病态的溺爱。她对李秀丽要求很多：抱孩子之前必须用消毒液洗手;有客人来，客人走后必须用消毒液把家清理一遍;每人四双拖鞋，进门、上楼、进卧室、进宝宝房都要换……

无论白天黑夜，只要听到宝宝的哭声，她就认为李秀丽做得不好，一顿数落。李秀丽每天从早上五点到晚上八点。短短一个月，她就瘦了七八斤。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2018年12月18日，趁宝宝睡着，李秀丽洗了个澡，顺便剪了指甲。还没来得及挫光滑，宝宝哭声响起，李秀丽赶紧准备抱孩子。手忙脚乱中，她的指甲在宝宝手臂上划了一道。李秀丽还没反应过来，徐小姐已经冲进来。看到宝宝胳膊上的红印子，她激动地叫起来：“原来网上说的都是真的，你竟敢虐待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她拿着手机拍下那道红痕，把李秀丽推倒在地：“马上滚出去，等法院的传票吧！”

十二月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寒冷。李秀丽一个人拖着行李，走在异乡的街道，心底异常悲凉。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儿子的电话。“妈，过几天学校放假，我们一起回家陪爷爷奶奶过元旦吧？”“你自己回去吧！我这里忙，要加班！”

李秀丽生怕儿子发现异常，匆匆挂了电话。她给公司陈总打电话说明情况，陈总安慰她：“没事，明天我们去道个歉。”到公司宿舍，已经十二点。第二天一早，李秀丽去了公司，陈总跟她一起上门道歉。然而，徐小姐根本不开门，还叫嚣：“没什么好谈的，等法院的传票吧！”

12月20日，李秀丽再一次登门道歉。陈总恳求徐小姐调监控录像，但她拒绝。她说：“你知道我儿子是谁吗？我儿子是XX公司未来的董事长，你们既然着急，就跪下来求我啊！”陈总见状，拉着李秀丽离开了。那几天，李秀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不敢给儿子打电话，也不敢打电话回家。后来，徐小姐得知事情不足以立案，开始同意调解，条件是：下跪道歉，当月工资不发，另外赔偿一万元。

听到这个消息，李秀丽怔在那里，脸涨得通红。虽然一直被培训，客户即上帝，凡事忍为上，但有些东西贵如生命，比如尊严。可是，想到儿子无心上课、老人家的担心失望，又想到耗在这里的损失，还有自己给公司造成的影响，短短几分钟，李秀丽毅然对陈总说：“我全答应了！”

12月30日，李秀丽到了徐小姐家。徐小姐跷着二郎腿，双臂抱胸，轻蔑地说：“开始吧！”李秀丽心里涌出无力的悲伤，脑海里如开水翻滚着的话，突然就凝结在嘴边。她重重跪下，凉意直达心底：“徐小姐，对不起！既然接了你的单，我就有义务照顾好孩子，由于我的疏忽伤害了你们，我愿以任何方式补偿！”话没说完，眼泪已滴落下来……

走出别墅，阳光依然灿烂。李秀丽擦干眼泪，给儿子打了电话：“明天，明天我们回家！”

这件事被公司发在了群通告，引起姐妹们很大震动。大家纷纷为李秀丽鸣不平。可是李秀丽知道，骨气这种东西，没实力时真的硬不起来。当家人生病时，拿出多少钱为他们治病，比骨气更重要。

年后，李秀丽回到苏州。儿子说：“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你不用那么拼了。”在他强烈要求下，李秀丽只做家务单，不再做育婴师。

2019年10月，公司陈总突然对她说：“还记得那个徐小姐吗，她也算得到报应了！”原来，徐小姐本是一位富商养的情人。下跪事件，在苏州整个家政领域传得人尽皆知。富商家阿姨看到消息，无意中提到徐小姐的名字，让富商夫人起了疑心。经过私人侦探跟踪、取证，那位徐小姐被告上了法庭……

关于徐小姐的结局，李秀丽并不关心。她只是想到宝宝清澈的眼神，心里涌起一丝惋惜。

有人说，家政人员，是低处看人生。这个行业，有各种苦辣酸甜。李秀丽想，不管这一路多艰辛，她收获了亲情，足以。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