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从哪里来
2019-12-30
曾经有朋友问我,写作这么多年,有沒有感到素材枯竭无话可说的时候。
在写作之初,往往是在心里有话要说的时候,才会坐到电脑前面把想说的话记录下来。但是时间久了,确实会出现空白期,这时我会安心阅读。我读书一向很杂,兴之所至而已,不以啃下多少名著为追求目标。将近三十岁时我才读懂《百年孤独》,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可耻。我所理解的读书,是在这个世界上寻找精神共振的过程,而共振需要双方拥有共同的振幅。所以,有些书读起来会格外入心入肺,仿佛与知交对谈,倾诉的欲望也随之而来。
日常生活中也常会出现有趣的素材。比如有一天,我到一家临街的复印店去,在等候店员接待完上一个顾客的间隙,我看见街对面的公交车站有一个老人正在等车。他看上去有八十多岁了,戴着草帽,斜挎着一只黄色帆布背包。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突然之间,我觉得他似曾相识——我想起了我去世多年的曾外祖父,想起了他在自家的院子里种下的那一畦水萝卜,想起了水萝卜甜丝丝的味道,想起了曾外祖父看着我吃水萝卜时笑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样子……公交车驶过之后,老人不见了,我才发现他站过的地方,本应完整的广告牌竟然有一个脸盆大的缺口。这当然只是一个偶然出现的情形,但是我仍然觉得,好像这缺口与刚刚离开的老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奇特的关联。
那天回到家里,我写下了一篇题为《老人》的散文,随后又写了另外的四篇,总题为《缺口》。
写这篇题为《鹰》的小文,是某年秋天在山庄里小住,那两只被囚于矮笼中的鹰隼,那样骄傲的、热爱自由的生命,与它们所处的现实形成的强烈反差,让我感到难言的痛楚。人,是可以对同类与其他物种的遭遇感同身受的,而有意地保持这种对内心及外部世界的敏锐感知,也可以让自我的生命层次更为丰富。那瞬间的感受铭刻在我的心里,这样直到两年之后,我在网络新闻里看到了那只大[狂][鸟]的照片,它锐利而无辜的眼神猝然将我击中——那本应是属于掠食者的眼神,也可以说,是世间所有自尊的生命共有的神情……连同那两只被囚禁的鹰,此生中所有关于鹰的记忆都在那一刻呼啸而至,它们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在空间与时间中占据着不同的纵深:有的是当下的,有的是既往的;有的是近距离的观察,也有的是远距离的惊鸿一瞥。而这样的组合,可以增加文章的立体感。
但是,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与鹰这种动物接触的机会终究有限,我所积攒的素材,也只能够写下这样一篇短文。有多少素材就写多大的文章,这一点千万不能勉强。否则,文章就会像一座充气城堡,一打眼看上去高大雄奇,却经不起哪怕一只针尖的考量。
小贴士
沙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散文》《钟山》《天涯》《大家》等刊。出版有散文集《手语》《春天的自行车》《逆时光》《拈花》,长篇历史人物传记《桃花庵主——唐寅传》,历史随笔集《味道东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