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外英语教育传统
2019-12-30
编者按:教育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是国家振兴、社会进步的重要基石。教育的意义不仅在于“教”,更在于“育”。本期“北外英语教育七十年”的主题是“教书育人”,摘选了周燕教授主编的《用精神行走的人——记老一代北外外语教师的教育人生》中关于“教书育人”的理解和实践的内容。“教书育人”指的是教师在传授知识的同时,言传身教,引导学生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寻找自己生命的意义,实现人生应有的价值追求。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实现,就需要教师在点滴教学日常中以东风化雨之情、春泥护花之意关怀学生,教导学生,循循善诱,诲人不倦。从老一代北外外语教师的娓娓道来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们对德育工作的重视之意,对学生的爱护之情,对教学的不忘初心。
陈琳:无论是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还是foreign language learning,都要贯彻外语学习的双重目的性。什么叫双重目的性呢?一是所谓的工具性目的,或叫功利性目的,就是要用语言这个工具做事情,英文叫instrumental aim / purpose或utilitarian aim。还有一个是人文性目的,即不管你是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或是成人,都是要通过学习一门外语达到提高人文素质的目的。我们外语学校一开始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搞好外交工作。所以除了讓学生学好外语外,还要对学生进行外交官方面的培养。现在的英语教学就只有掌握这门工具一个目的,没有很好地强调通过外语学习培养一个孩子的mentality、character、quality,即他的人文素质。所以,我觉得现在各个级别的教学都应当强调这一点——语言学习的双重目的性。
伊莎白:在过去,我认为北外教学的最大特点是师生之间的关系,这是一种很全面的关系。师生之间亲密无间,多方面关系好是语言教学更好的关键。另外,当时学校采取的是教师负责制,教师们都很投入。他们晚上都在教室里帮助那些有困难的学生,但现在不能这么要求了。事实上,这样花费时间可能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教师确实需要帮助那些有困难的学生。
林克美:实际上,一个优秀的教师需要对所学语言国家的文化、历史、地理、政治、文学都有所了解。教师要教给学生这么多的知识,实际上自己要储备更多的知识才够用。不能说明天要上课,头一天才准备出一点东西来。知识的积累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活到老、学到老是千真万确的,要不断地充实自己。要成为一个好教师,知识面就要宽,要热爱教学事业、热爱学生。与学生没有任何沟通是不行的。在沙洋时,师生同劳动、同学习,宿舍就是教室。关心学生还表现在关心他们的学习,帮他们解决思想上的困惑,帮他们树立信心、克服困难。教师既要教书,又要育人。另外,教师应该平等待人,与同学谈心、交流,不能居高临下,这样学生才愿意与你交流。关心学生的生活也很重要。如果能及时了解谁病了、谁闹情绪了这些情况,便可为教学扫清一些障碍。
王家湘:所谓为人师表,是指学生还要跟老师学做人。不见得老师跟学生谈心、批评学生才叫关心学生。教师如何在课堂上把课文里的东西和对西方的了解展示给学生?如果教师一概批判,这是教条主义。教师应告诉学生,对自己国家的东西应该怎么理解和对待。爱国不是抽象的,而是爱生你养你的这片土地,爱他几千年的历史。所以你对国家要有感情,这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不然你就成为一个“石头里的孙悟空”了。
另外,我觉得对学生要严格要求。有的老师觉得这很难办,因为如果老师太严了,学生会给你打很低的分。我向来对学生挺严的,也没见学生给我打低分,只要将心换心。老师如果非常认真地教学,对学生提出要求,他知道老师不是在害他。要求严格也要讲究方式和方法,不能动不动就“瞪眼”。我想十个学生里起码有九个知道老师是为他好,那个别学生我也不担心。我觉得老师要豁得出去,是非自有公断,所以也不要顾虑太多。当然,从教学管理的角度来说,要有学生给教师评分这样的制度,但我不赞成学校把这个评分看得太重,这样教师就没有什么精神负担。学校可以从多方面调查老师,不只从学生那里,也可以从同事那里了解。如果某个学生确实品德有问题,给老师打分不及格,学校要先找一找原因,不要给老师制造压力。
王立礼:我觉得教学是教学生方法和思维过程,教一个过程,而不是教结果。教课不是回答学生的问题,而是教会学生how to raise questions,how to identify questions,然后 how to solve questions by themselves。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
吴冰:我们学外语的人责任很大。我总跟学生说,我在哈佛看到有一个男生穿着一双绣花鞋。他可能到中国就只学到 了这个。我们也很危险,弄不好我们就只学了人家穿运动衣和牛仔裤,以为这就是美国。所以,我们的责任很重大,人家是通过我们了解中国文化的。中外文化的精华是什么,糟粕是什么,我们都可以通过比较看出来,我给学生讲的时候就比较注意这些东西。有一个学生就说:“除了enlightening,I am impressed through reading and discussion。”学英语确实是培养人的,培养出来的人要有思想,能够独立思考、判断,要有正确的价值观念。
写作是最能够了解学生思想、最能启发学生、多方面培养学生的训练活动,所以我觉得写作是最能够体现教书育人的一门课。老师的责任就是要教书育人。所有的教育都是要让学生了解国内的情况,再通过跟国外的文化进行对比,看看国外的长处,我们的欠缺,我们怎么能学习到对方的长处。无论你教哪门课, 我觉得教学都是相通的。
吴青:我很欣赏正直又学得好的学生。我所谓的“学得好”,不一定是他的分数很高,而是他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而且会关心别人。我认为education is for social change,not to become officials。我们的培养目标是有爱心、有社会责任心、有知识、多技能的世界公民。我到农校(当时为了使农村妇女和儿童接受技能培训和文化学习而兴办的一种学校)去对那些孩子们讲:别人关心我们是因为目前我们需要帮助。未来,你也要去支持和帮助别人,因为农校的硬件全是国际募捐而来的。我们学校的校训是“团结、自立、分享、共建”。Sharing, especially when there are not enough resources, not because you have enough。
吴一安:关于北外的教学特色,我就讲四个“坚持”:坚持准确性和流利性;坚持学的是受教育人的英语;坚持教师在岗的发展;坚持寻求适合中国环境的教学路子。
坚持准确性和流利性,就是要兼顾准确性和流利性。我们采用的是cognitive-functional的方式,首先强调的是语言的运用,培养出来的人绝对不能是“哑巴”英语,也不能是“聋子”英语,一定要能够运用语言。我们培养出来的人要能够用语言表达思想,而且思想也必须是非常健全的。另外,我们坚持语言的知识要通过实践转化成程序性的知识,即implicit knowledge,或者叫competence。这个环节包含两种 modes,一种oral,一种written,这样听、说、读、写就都包含了,这是非常重要的。教学不能只是大量的阅读,还必须得输出。我们还意识到实际上人的记忆功能,特别是短期记忆是有很大的局限性的,所以在处理形式和意义这一对矛盾的时候采取了先意义、后形式、然后再回到意义上的模式。我们意识到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学英语总是有一种倾向,就是要表达意义。客观上,我们没有那么多语言环境,所以我们基于这样的认识做出meaning framework first的决定。我们也非常注意形式,引导学生在accuracy上下功夫。我们也特别注重 quality input,注重给学生提供 language sample。
另外,语言既是工具,也是一个承载文化传统的载体。近年来的研究进一步揭示了语言与思维之间的密切关系,所以我们在教育学生时一直是给学生一种熏陶,要让他们明白语言学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实际上,语言是一种社会性的东西,人不可能光看课本就学会语言了。另外,语言的学习过程是一个personal process,learning process is a process of personal growth。personal growth是指一个人的整体素质的成长。学生不仅学习了这门语言,实际上整个人也获得了成长。这些成长不光是从语言里面吸收的,很多是从你的socialization学来的,从语言交际、和同学的相处等过程中获得的。
吴祯福:我在每学期开始的时候会用一节课跟学生座谈,那是我最重要的一次备课。我在这堂课上主要是做两件事:一是我提出很多问题,与学生聊天。當然,这个聊天不是随便聊聊的,而是有点内容的。我能够通过学生的反应,看出学生的思维能力和语言基本功怎么样。学生不需要多说,他说五六句我就基本上能够掌握他的情况。二是我要掌握的是这个班的主导气氛,是和谐的气氛还是竞争的气氛。如果是后者,那我就要花费大力气去调整这种气氛。另外还有一点,做这种交流是让学生了解我,这等于是给学生吃“定心丸”。因为我觉得认知的因素和情性的因素是统一的,情性的因素会影响认知的效果。教师和学生感情的交流必须是和谐的、放松的、无须焦虑的。所以我差不多会用第一节课的三分之一的时间让学生用英语问我很多的问题。
我这里特别提一下,有一种学生我是会永远给他们特殊照顾的,就是经济上很困难的学生,来自小城镇的学生。这种学生不管你教什么课都永远要给他特殊照顾。我特别关心这样的学生,他来北外前缺乏很好的学习环境,但是他能够考进这样的高等学府,我觉得从道理上来讲他一定是有非常大的潜力。他在经济上跟别人有差异,那么他心理上可能就会跟别人有差异,所以教师应该注意到这一点。你给他钱只能解决他一时的问题,可是他心理上的这种自卑是会影响他四年大学生活的。
对待这种经济上困难的学生我通常以鼓励为主,课下了解他的学习过程。我觉得学习过程是很能帮助老师掌握学生的特点的。比如,学生是怎么学习的,遇到了困难他是如何解决的。这个过程非常重要,比结果都重要,这个过程反映了学生的思维过程。我想我们在教学中如果能够很好地抓住这个过程,而不是抓住它的结果,可能会产生更好的教学效果。
夏祖煃:学生不懂的英文问题,老师要懂,要告诉学生。不但要告诉学生还要能理解学生,为什么会不懂这些东西,为什么会不懂这么容易的问题。比如,学生问我,美国总统可以有几位夫人?我问他为什么认为美国总统可以有几位夫人,这个问题从何而来。他说因为有“第一夫人”的说法,有第一就可能有第二。然后我就给他解释“第一夫人”是the First Lady,他就懂了。不但懂了英文表达,他还懂了西方的一个习惯。
张中载:2003年我写过一篇文章,说的就是外语教育中的人文主义和功用主义。因为外语本身是一个功用主义很强的学科,非常容易忽略人文主义。所以现在我倾向于一种改革,这种改革不是以听、说、读、写、译为方向,而是围绕各个课程的各种text教学。这个text里头包含各种知识,人文主义比较强。现在大学英文系的学生不是零起点,他们入学的时候英文已经掌握得相当好了。例如,文史哲这三方面有很多的名篇,甚至是长篇,这些可以拿来作为学生的教材,text-orientated。然后,听、说、读、写、译都围绕text来做。当然,这种做法就把现在的教材推翻了,是很大的动作,但我认为这是外语教学今后的趋势,应该朝这个方向走。当然,我是指北外英文系这样的生源条件下,而不是全国范围内,我们要有另外一套教法,要因材施教。我觉得应该朝这个方向发展,这样能使学生掌握大量的知识。知识的学习和语言的学习应该是融合为一体的,这能够提高学生的兴趣,提升学生的人文主义精神,扩充他们的知识。现在我给研究生开《古典西方文论》《二十世纪西方文论》,等等。这些实际上既是哲学又是文论,像这种人文社会科学知识,学生都必须要知道。
教师肯定是要贯彻思想教育的。我在课堂上不怎么讲大道理,只讲两条:第一,绝不做损害别人的事情;第二,Do your best for society。我对学生说,人生两件大事:学会做人和学会做事。老师对学生的影响是很大的,老师要言传身教。除了授业解惑,老师还应教学生做人。老师要知识渊博、英文好,还要人品好,要对学生进行道德主义、人文主义的教育。这样学生从老师那里学到的不光是skills、knowledge,还有如何做人和做事。现在在课堂上真正对学生进行思想教育的老师却越来越少,但我们这一辈觉得这是很重要的。我们现在在课堂进行的思想教育,是通过很多事例循循善诱,让学生知道怎么做人、做学问。
祝珏:我有几个终身难忘的好老師,如许孟雄老师、李秉汉老师、王佐良老师和张汉熙老师。他们热情、负责、学识渊博、敬业,是不多见的好老师。
许孟雄老师把我们当作他的孩子一样,而且他总是很记挂我们。我是1952年在他的班上学习翻译。30年后,也就是1982年,我在国外学习时写了文章寄回来刊登在《世界英语》上,没想到被他看见了,他非常高兴。事隔两年后见到我,他还谈起这件事。他的学识和造诣在学校里是数一数二的,他是全心全意地教我们这些学生。谁的作业要是有一点点的进步,他就打从心底里高兴。他写在学生作业后的评语充满了溢美之词,令人又激动又惭愧。他从来不以自己的喜恶将学生分作三六九等。这个对我后来教书是有影响的,我就反对分数主义。许老师不是拿分数来评价人的,他只看学生进步了多少,看学生有没有自学的能力。
李秉汉老师为人特别谦虚,他英文极好,但从不张扬。他跟许孟雄是至交,许老师走后,我有什么问题就会去请教他。有时候半夜十一二点我去他家请教问题,他还在备课!有一次我请教了他问题后,第二天上课就照他说的讲给学生听。课后在回家的路上,忽听得有人叫我,我回头看见是李秉汉老师。他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对我说:“昨晚我给你讲错了。我查了一些资料才发现我的想法太武断……”当时我真忍不住要掉眼泪。一个快七十岁的学界权威,对自己的要求还这么高、这么严格。
在过去那段困难的年代里,这些老师的生活和工作条件都很艰苦。他们都是超负荷地工作,从不计较什么报酬。我的同学们也是本着艰苦奋斗的精神,刻苦认真、发愤图强。天刚蒙蒙亮,校园里就到处可以听见朗朗的读书声。也许是条件愈艰苦愈能激励人们的斗志,愈能凝聚同志的情谊。
可能是受许孟雄老师的影响,我给学生评分的时候,不会给学生压力,也不当面伤他们的自尊心,我不公布分数。有时候我会私下跟某些学生谈谈:“这个地方怎么错了这么多?你当时是什么思路?以后你要注意。”学生不会感觉到丢面子。只要使学生知道自己有了进步,或者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达到目的了,不要搞分数排队。
教书育人是我们应该积极发扬的优良传统。育人才是第一位的,老师要是不育人,怎么教好书啊?我记得我刚当老师没多久,有一个学生上课特别不专心,辅导他时他就掉眼泪,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后来他说:“老师,我是一心要学德语的,我不想学英语。”后来我就通过各种办法,给他转到德语系去了。那个时候教员是没有这个权力的,我还是竭力替他把这件事办成了。隔了四十多年,他都退休了,还专门打电话说这件事。那时候我要是不管他的话,我心里过意不去。他在我这里学得那么痛苦,后来他在德语系里真是很优秀的。那时候的老师不会嫌琐事麻烦,或者认为什么是分外工作。只要学生来找我们,我们都是欢迎的,当时很注重培养学生的品德。这是终身受益的。老师光给学生打个分数有什么用啊?这是我们过去的老师给我们打下的一辈子的基础,他是怎么教我们的,我们将来就会怎么对待学生。所以,要是学生受了我的一点影响的话,那也是我受了老教师的影响。要做到教书育人,学校就要有好校风,班级要有好班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