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未来犯
2019-12-29汤志诚
看似荒诞
某一天,你像往常一样哼着小曲,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掏出钥匙,正准备打开自家的房门。突然间,墙角窜出了几个黑衣的大汉,把手中的证件在你面前晃了晃,话不多说就要将你带走。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一向遵纪守法的你紧张起来。
“未来犯。”黑衣大汉们惋惜地看着你,“十五年后,你所主导的天网项目将是导致一千三百万国民死亡的罪魁祸首。抱歉,我们必须将这样的未来扼杀在萌芽之中。”
“哈?!”
为什么一个公民要为他还未做过的事情受罚?为什么法律擅自判断了一个人悲哀的未来,而不是抱着人性本善的希望选择信任?
——在一些科幻影视剧中,“未来犯”这个值得玩味的概念时不时地被抛出。每当代表官方势力的黑脸反派站在大局利益考虑,决定抹杀某个未来犯时,我们头顶“伟光正”大光环的主角便会路见不平横插手,坚信着“我的命运我做主”。于是乎,未来犯得到了救赎,而预言中毁灭性的灾难也并没有发生。“善良的人性”又一次创造了打破宿命的奇迹。
这样的构思的确满足了观众们的心理预期,然而现实却并不如理想那般美好。
虽说我们的宇宙是个巨大的熵箱系统,充满了不测的可能性。但这份不测却远不至于牵一发则变天地。亚稳态的客观现实与日益精进的大数据规律预测算法让人类借助科技的力量,更加清楚地看到未来命运的概率分支。
我们预测了天气,预测了小行星轨道,预测了金融危机的动荡,预测了全球变暖的灾害,预测了癌症的高危人群……是的,我们确实也有能力预测犯罪,尤其是集团化组织化的犯罪。这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于当今世界,并非天马行空的科幻。
模糊论者经常会辩解道:所有的推测都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性。每个人的未来都由多重可能性构成,那岂不是每个人都是潜在的未来犯?
但这样的偷换概念忽略了一个显眼的事实,0.1%的“可能性”与99.99%的“可能性”可是天差地别的。在当下社会的各个领域,我们其实早已运用“未来犯处理机制”办事多年,它并不神秘,甚至相当的贴地气,它有一个通俗的名号——风险评估与管控。
现实的未来犯
……绑匪的情绪开始渐渐失控。虚弱的人质被捆绑着瘫倒在地。谈判专家擦拭着满头的冷汗表示无奈。远处的房顶上,目不转睛的狙击手严阵以待。
果然,绑匪的表情由绝望而狰狞起来,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他慢慢提起了枪口,对准了人质的脑袋……
“砰!”狙击手果断地扣动了扳机。绑匪先人质一步被爆开了头。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庆祝这又一次完美的营救任务。
这是一起典型的“制止正在进行中的犯罪行为”的案例。但如若仔细推敲琢磨,“正在进行中”这样的描述并不贴切。事实上,狙击手击毙的是一名三秒之后的未来杀人犯。由于狙击手当机立断的抉择,那三秒之后的悲剧性未来并未发生,命运的轨道转接到了另一条分支道路。
当然,我们无法说绑匪枪杀人质的未来会必然发生。也许85%的可能性会以绑匪杀死人质后被警方击毙收场,而13%的可能性为绑匪枪杀人质后饮弹自尽,剩余2%的可能性是绑匪在最后关头痛哭流涕,放下凶器举手投降。
人类无法证实自身的未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参照相似的同类数据,对自身的未来做出预测性的评估。每一个时段的决定都在影响着未来各个命运分支的概率值。
如果现实中的警察都模仿电影中那样,每次都抱着人性本善的希望将嘴炮攻势发动到最后一刻,以赌徒般的心态去期待2%概率的奇迹偶发,那么你将面对的结果便是年终总结时得到一份相当难看的统计报告。
再进一步,如果说三秒延迟的未来似乎和当下正在发生的危机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可以忽略不计,那么当某件“不可逆事件”的运作过程相当漫长时,我们该如何是好?
假设,你是A国深入敌后的密探。你发现敌国正在密谋一项毁灭A国的核打击行动。一旦这种新型导弹发射升空,便会在三小时之后摧毁A国所有的反击力量。要命的是,凭借A国目前的反导技术尚不足以拦截这种导弹。总而言之,当导弹升空之时,便已经决定了三小时之后将发生的必然命运。那么你作为A国特工,摧毁敌方发射井其实就是击杀了三小时之后的“未来犯”。
进一步扩展,假设人类已经发展出了太空文明。某日地球防卫部收到了一份十光年开外的前哨卫星发回的情报。一艘身份不明的外星战舰“似乎”正将它的反物质湮灭弹的发射口对着地球的方向。而按照星际战争的惯例,偷袭所用的飞弹往往包附着纳米涂层,可以大幅度吸收电磁波以规避远距离空间雷达的后期追踪。
经过一系列的计算,防卫部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这艘船在十年前便已开炮,那么预计在三百年后,这枚潜伏在黑暗中的反物质弹将会在地球轨道和我们重合。最保险的方法便是对深空中的所有可疑区域来一发死星级的伽马脉冲范围排雷。这个时候,我们狙杀的便是一名三百年后完成犯罪的未来犯。
空间的延伸决定了情报在时间跨度上的延迟,而不可抗力的存在又让决策层不得不提前做出决断。正如NASA不会等小行星靠近地球之后再做预警,肿瘤大夫不会等癌细胞晚期扩散之后再动刀那样,未来犯的提前消灭是个不可避免的现实问题。越是难以撼动的命运,越是需要更早干涉。
先" 知
人常言,活在当下。然而对人类的大脑来说,“当下”这个时刻是不可捕捉的。神经信号的传导速度远不及光纤,我们的大脑收到的信息其实存在着一段尴尬的微小时差,其阅读的实乃“过去”。
为了修正这种误差,人脑无时无刻不在使用强大的“脑补”能力,基于旧情报的规律推测出真实的当下状况,以便身体做出的反应能够跟上节拍。训练有素的羽毛球运动员能够通过对手发球的最初瞬间矢量判断球的落点位置,从而在第一时间走位。抛硬币魔术师仅根据硬币抛落的高度就能猜出落地时的正反面。
但是,一旦这样的预判算法涉及复杂的因素,甚至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范畴时,人们便开始质疑预判的准确性。
当人们面对受电信诈骗蛊惑而执迷不悟的老头老太,或者为情所痴的少男少女时,常感到无语——为何你看不见如此明摆着的圈套?就像扑火的飞蛾,竟对一目了然的悲剧性命运视而不见。然而一旦面对“温室效应灾害性预测”“地缘政治局势演化预判”这类需要动用超越人类智力的大型计算机项目,其态度立刻转化为了对权威的质疑——你何以证明你所预见便是正确?
一方面我们为愚昧者看不到我们眼中清晰的未来趋势而感到对牛弹琴式的恼火,另一方面我们又为自己无法看到更高阶的先知眼中的世界命运而焦躁愤怒。
在计算机发明之前,没有人相信充满了混沌不测性的大气状况是可以预测的,但如今天气预报已成为了最家常不过的参考数据。我们没有理由怀疑,随着科技的发展,未来犯防治机制会像保险公司风险评估一样平常。
有的人会将此现象视同家庭保健医生的普及一样,是社会安全保障性提高的文明表现。而另一部分人则会斩钉截铁地拒绝。这份不想承认的内心抵触感未必源于对科技本身的质疑,还可能是对无法完全掌控自我命运的不甘和惶恐。
时" 机
当然,和“过去犯”不同,未来犯的防治还存在着时间阈值问题。正如前文所描述的,狙击手只在不可逆事件发生的前一刻才扣动扳机。倘若过早命运干涉,那么危机确实可以扼杀在摇篮中,但原本潜在的正面价值也会一并被抛弃,实属“泼脏水泼掉了孩子”。
如果未来犯在十年之后才会产生威胁,那也就意味着从当下到今后十年这个时间段内,他是具备可用价值的人才。一个优质的社会从不浪费每一个人的价值,若是未来犯的后半段人生太过糟糕,那么只要像精准的外科大夫那样在临界值下刀,只保留前半段人生即可。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对未来犯的狙击技术也会变得越来越隐蔽。
甚至在未来,或许在他还是个受精卵时,潜在的犯罪基因就已被置换剔除,而一个未来犯罪者的命运就被不动声色地“狙杀”了。
【责任编辑:艾"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