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区别价值多元与精神虚无的界限
2019-12-27南鸥
南鸥
当我写下这个命题,突然感到更像是一个哲学的命题。其实对于当下诗歌现场来说,是一个非常具体的诗学话题。
为什么我会特别谈到这个话题,因为我们在强调文化自信的历史语境之下,对虚无主义的认知就显得特别重要。我们倡导多元的同时,应该对“多元”潜藏着的虚无主义因子,有着清醒而深刻的诗学理论与创作实践的认知,应该正确理解“多元”的内涵与外延,严格地区别价值多元与精神虚无的界限,力避将多元片面化和庸俗化,将多元推向极端,进而滑向虚无主义深渊的危险。
我们知道,多元是我们时代的总体特征,是历史的必然趋势,是我们思维的理念,是我们认知理念的一个基本的出发点和根本路径。但是我们还知道,“否定”是后现代思潮的一个基本观点,而“多元”则是从“否定”的基本特征中生长出来的,从“多元”这个概念生成的特定内涵来看,它天然地潜藏着虚无主义的因子。我们先来看看“多元”这个概念生长出来的历史语境,看看“多元”是如何生长出来的。
众所周知,自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后现代主义”就像幽灵一样,一直在我们精神文化的领空密布和徘徊,渗透我们血液和骨髓,对我们固有的价值体系进行了深层的爆破和肆无忌惮的肢解。
“后现代主义”作为当代西方具有重大影响的一场思想文化运动,它既是一种文化思潮,也是一种思维方式。“后现代主义”一词最早出现在1934年出版的《1882——1923年西班牙拉美诗选》中,用来描述现代主义内部的“逆动”。1947汤因比出版的《历史研究》,则是用“后现代”指称西方文明史中一个新的历史周期——个人主义的衰落与西方统治的告终,非西方文化发展壮大的历史趋势,而其后的一切意义都是由此衍生出来的。“后现代主义”从内容上分为文学艺术的后现代主义、社会文化的后现代主义和哲学上的后现代主义;从学理上它又分为否定性(解构性)、建设性(建构性)和简单化(迪斯尼式)的后现代主义;从表现形态它又分为解构主义、反基础主义、非理性主义、非中心化思潮等。因而,它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又有着纷繁而具体的表现形态。
那么后现代主义及其思潮有哪些基本特征呢?
否定,应该说是“后现代主义”的根本特征。它包括对一元论、最高真理、绝对基础、纯粹理性、唯一视角的否定。与此同时,竭力倡导多元性,推崇多元化又是“后现代主义”的另一特征,今天我们所理解的政治多极、经济多元就是“后现代主义”在政治经济秩序中的具体形态。而价值取向、生活方式、审美情趣的多元化也是人们在社会生活中的具体表现。从这个意义出发,“后现代主义”在艺术活动中推崇创造性,反对摹仿和复制,从哲学上看,“后现代主义”的一个重要贡献就是促使我们重新反省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从上面的分析来看,否定与多元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彼此支撑、互为存在、相互照亮,但是无论在理论认知上,还是在具体的现实生活中,我们都不能片面化、庸俗化、极端化地理解“否定”与“多元”。
根据以上的介绍和分析,我们可以说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出现的高举“反价值、反崇高、反英雄”诗歌大旗的“第三代诗歌运动”,显然是“后现代主义”“否定”的特征在诗歌领域极端化的具体表现。必须承认,“后现代主义”的“否定”无论从认识论上还是从生活观念上都具有相当积极的意义,它否定的是一元论、是绝对权威;它竭力主张一种开放的思维模式,倡导多元化和相对性;它激活、丰富了我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并为我们对权威、对核心、对一元化的否定,对新事物、对不同观念的接纳有了理论的支撑。但是,我们同样知道“后现代主义”的“否定”潜藏着虚无主义危险的因子,它在消解一元论、文化中心主义的同时也消解了文化价值建构的基础,它竭力倡导的相对主义与多元逻辑延伸到极端,就必然走向虚无主义。如果这种多元化和相对性一滑向极端,就会演变为对信仰、价值、尊严、道德、真、善、美等社会精神基本秩序与思想截面的怀疑和否定,最终导致陷入一种虚无主义的深渊。
当下我们的社会生活中盛行的一切无价值、无意义、皆幻觉、皆游戏的庸俗论调,其逻辑结果就是虚无,显然就是这种虚无主义在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具体表现。它像瘟疫一样,以裂变的速度大面积地吞噬着我们的灵魂,让我们随时感到生活的空虚、无力、飘渺、无意义,进而转向追逐一种短暂的娱乐与快感,追逐一种浅薄与庸俗的时尚。显然这种无价值、无意义、皆游戏、皆虚无的价值判断与生活情趣,绝对不是存在的真相,更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旨趣,它仅仅是一种世界性的哲学诗潮在我们现实生活中一种外在的阶段性的具体的表征。
根据前文的分析,我们已经知道“后现代主义”价值“多元化”的观点无疑从哲学上为我们提供了认识世界的多样性和丰富性的理论依据,我们也同样知道“后现代主义”对“一元化”的“否定”潜藏着虚无主义的危险。因此,如果不从根本上,从哲学的高度把价值“多元化”和精神虚无严格地区别开来,就会导致诗人价值的自我放弃、心灵的自我赦免和命运的自我放逐;就会导致诗人灵魂的糜烂和精神的极度萎缩,进而直接导致精神立场和文学品格的全面丧失。这不仅是诗歌的灾难,文学的灾难,更是人类精神的灾难。所以,我们首先应该把价值的“多元化”和精神虚无严格地区别开来,让价值呈现出一种相对的有效性,规避一种绝对的无效性,从而避免我们的精神陷入一种虚无的深渊。
从当下诗歌现场的创作来看,在多元这个观念的支撑掩饰之下,很多诗人在交流时就一句话:这是一个多元的时代,我怎么写完全是个人的事情。因而当下诗歌现场山头林立、乱象丛生,麻木、庸俗、无序成为诗歌现场的精神性病症。放眼望去,到处是大面积的复制与模仿;到处是浅薄和时尚的宣泄;到处是标新立异代替的伪先锋。其实质,是用贩卖心灵代替回归心灵;用身体的器官代替回归生命;用粗鄙和恶俗代替回到世俗生活的场景和细节。
是的,对于你个人而言,你写什么与怎么写,确实是你个人的事情,但是你不能得出,你怎么写都是一首诗歌,甚至是一首优秀的诗歌这个逻辑结论。前者赐予的是你的写作权利,而后者关涉的是诗歌创作的评判标椎,是诗歌质的规定性。也就是说,我们在狂欢多元、消费多元的同时,必须高度警醒,多元的各个“元”之间有着质的规定性,多元不能掩盖事物之间的差异。
就当下整个诗歌现场出现的这些乱象来说,一方面我们可以说是改革开放之后伴随着社会生活的转型巨变、后现代诗潮的强烈渗透和浸染、商品经济的突然降臨而来,甚至可以说是三者共同合谋的结果。从诗歌自身的发展上说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但是从根本上说,我们应该看到其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们所存在的这个时代的价值体系已经紊乱所导致。
记得2006年“梨花事件”的纷争中,我写下的第一篇文字是《价值,是支撑世界的最敏感的神经》。当时还有好些朋友问我,为什么要从价值谈起。其实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与方法,我们研究文学现场,如果我们的眼睛仅仅盯着文学本身,没有对一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的彻照,那我们对文学的认知是相当局限的,是片面的。只有当我们将一个时代的文学置身于整个社会转型巨变的坐标体系中来考察时,我们才能对这个时代的文学进行深度的透视与有效的把握。
写到这里,我想也应该谈谈诗歌的先锋性,因为对多元的认知,也关涉着我们对先锋的正确理解,我们也要严格区别诗歌的先锋性与标新立异的界限。
何为先锋?在我看来诗歌真正意义上的先锋,更多的应该是对一个时代存在意义上的最新的认知与最高的概括,它是一种高贵的精神气质与诗性禀赋,它是诗歌与身俱来的、蕴藏在诗歌体内的一种力量与光泽,它集中体现在对当下存在的生命图景最深刻、最新锐的揭示和发现的深度与广度之上,体现在诗歌语言的自觉穿越与飞翔之上。诗歌的先锋性,是一种永远探索的精神姿态,但并不是形式上的标新立异,不是唾沫和梦语所构成的貌似先锋的语言垃圾和“皇帝的新衣”,更不是粗鄙的行为艺术。没有对一个时代存在图景进行深度思考与纵横切割,没有对该时代的信仰、价值、尊严、道德、情感、美学等最基本的精神元素与美学形态进行深切的渗透与高光彻照,我们就无从抵达真正意义的先锋。
行文至此,简单直接地说,多元不是遮羞布,不能够掩盖事物之间的差异,不能用多元来掩盖诗与非诗的界限、真与伪的界限、美与丑的界限、善于恶的界限、崇高与卑俗的界限。也就是说我们倡导诗歌精神与美学原则多元的同时,必须高度警惕以多元的极端化来掩盖、混淆真伪的庸俗的伪诗学主张,这是我们在严格区别价值多元与精神虚无的界限时,应该首先强调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