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刘邦由子午道入汉中至南郑就国原因探析
2019-12-27雷震
雷 震
(陕西理工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史记·高祖本纪》记载:
汉王之国,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去辄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袭之,亦示项羽无东意。[1]367
郦道元在《水经注·沔水》中说:
汉水又东合直水,水北出子午谷岩岭下。又南枝分,东注旬水,又南径蓰阁下,山上有戍,置于崇阜之上,下临深渊。张子房烧绝栈阁,示无还也。[2]623
刻于东汉建和二年(148)、现藏于汉中博物馆的《故司隶校尉犍为杨君颂》(即《石门颂》)则言:
高祖受命,兴于汉中,道由子午,出散入秦,建定帝业,以汉诋焉。[3]40
上述三则史料的说法基本上是一致的,都认为刘邦入汉中至南郑就国时走的是子午道。但因文献记载的简略,刘邦入汉中所经由的道路问题,成为秦汉史研究中的一大话题,学者众说纷纭;但大多数学者都认为刘邦是由子午道入汉中的,持此观点的学者既有一些大家,也有汉中本地的学者。但是,刘邦为何由子午道入汉中至南郑,而不选择当时更为便捷的褒斜道?其中有什么缘由?关于刘邦选择经由子午道入汉中至南郑就国的原因,在众多的研究文章中较少涉及。笔者认为,要说明刘邦选择经由子午道入汉中的原因,必须先搞清楚两个问题:其一是子午道及其真正的走向,其二是“汉中”作为地名或政区名称的沿革变迁。
一
秦汉时期,由关中长安越秦岭至巴蜀的道路主要是三条,即故道(陈仓道)、褒斜道、子午道。
故道(陈仓道),从古陈仓向西南出大散关,沿嘉陵江上游谷道至今凤县,经今两当、徽县至今略阳抵汉中。汉王刘邦自汉中北出,还定三秦即经由此道。
关于褒斜道,《读史方舆纪要·陕西五·汉中府》称:
昔秦惠王取蜀之道也。汉王就封南郑,张良送至褒中。
盖栈道秦时已有之,所谓范雎相秦,栈道千里,通于蜀汉者也。
以事势言之,承平时自长安入蜀,其取道就平易,南北相分争,塞故道而开新路,以依险阻。[4]2438-2439
褒斜栈道的正式开通,大约始于范雎相秦时。秦惠文王更元十一年(前314),秦派张仪、司马错伐蜀,即经由此道。司马迁在《史记·范雎列传》说:“栈道千里,通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在《史记·货殖列传》里又说:“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唯褒斜绾毂其口,以所多易所鲜。”战国秦汉时期,褒斜栈道不仅是由关中通往汉中、巴蜀的官方驿道,也是秦岭南北进行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褒斜道把秦人立国的根本关中与其战略后方巴蜀联系为一个整体,实现了秦蜀一体化,为秦的大一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关于子午道,《读史方舆纪要·陕西五·汉中府》言:
项羽封沛公为汉王,都南郑。汉王之国,从杜南入蚀中,去辄烧绝栈道。盖即此。汉元始五年,王莽通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华阳记》:子午、骆谷、褒谷并为汉中北道之险,而骆谷尤近。故唐世长安有事,每从此幸兴元。至于从来用兵,其三道并出者,钟会而外,不多见也。[4]2443-2444
所谓“从来用兵,其三道并出者,不多见也”,当指由关中用兵于汉中,出子午道者不多见。“子午道”作为道路名称的出现以及道路的正式开通,应始于西汉平帝元始五年(5)。王莽开通子午道的原因,《汉书·王莽传》也有记载:“其秋,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5]4076子午道的走向大体上是南北走向,是历史上四条翻越秦岭的蜀道中唯一一条以道路走向命名的道路。关于子午道的线路,李之勤先生在其《历史上的子午道》一文中提出:由长安向正南,沿子午谷入山后,转入沣水河谷,溯谷而上,翻越秦岭,经洵河上游,南过腰竹岭,顺池河到池河镇,大致沿汉江北岸向西北经石泉、洋县到汉中。[6]38其后,李之勤先生又在《〈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六〈子午道〉条校释》一文中提出:“(子午道)是长安汉中驿道诸线中的偏东一条,同时因其贯通关中长安和陕西两大主要城市汉中和安康,并进而西南联系川东、川西,东南联系荆襄以至江南、岭南,军事上的重要性特为突出,而备受历代统治者的重视。”对子午道线路走向也进一步做了较为具体的说明,并指出:“由池河镇向西北,沿汉江河谷北侧经石泉县、洋县去汉中,向东南顺汉江支流月河经汉阴县去安康。秦朝灭亡之后 ,被项羽封为汉王的刘邦‘之国’前往南郑 ,即今汉中市时 ,就是选行这条道路。”[7]27-29根据李之勤的观点,由关中出发,经子午道,既可到达安康(秦汉汉中郡郡治西城县),也可到达汉中(秦汉汉中郡南郑县)。就路程而言,经子午道到安康(汉中郡西城县)较为捷近。由关中入汉中(汉中郡南郑县),经由子午道,不仅绕行,而且不利于大部队行军,特别是子午道未正式开通之前。秦汉之际,越秦岭而出入汉中盆地,最便捷者当属褒斜栈道。故《读史方舆纪要·陕西五·汉中府》说:“由关中以趋汉中,由汉中以趋蜀中者谓之栈道,其北道即古之褒斜,南道即古之金牛;而子午、傥骆以及米仓之道,用之者鲜矣。”[4]2437关于子午道的通行条件,《石门颂》以“途路涩难”相概括,并做了进一步的描述:
上则悬峻,屈曲流颠;下则入冥,倾泻输渊。平阿淖泥,常荫鲜晏。木石相拒,利磨确磐,临危枪碭,履尾心寒。空舆轻骑,滞碍弗前。恶虫幤狩,蛇蛭毐蟃。末秋截霜。稼苗禾残。终年不登,匮馁之患。卑者楚恶,尊者弗安。愁苦之难,焉可具言。[3]41
这里所描述的是王莽正式开通子午道为官方驿道之后的子午道的通行状况,至于未正式开通之前的子午旧道,其通行条件则难以想象。
二
汉中原为楚地,秦惠文王更元十三年(前312),秦取其地,置汉中郡。
《史记·秦本纪》记载:
孝公元年(前361),河山以东强国六……楚、魏与秦接界。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1]202
(秦惠文王更元十三年)庶长章击楚于丹阳,虏其将屈匄,斩首八万;又攻楚汉中,取地六百里,置汉中郡。[1]207
“楚‘汉中’即上庸等地。‘上庸’,即古庸国。”[8]29楚“汉中”的地理范围,大体包括湖北省西北部的郧阳地区和陕西省的安康地区。《汉书·地理志》所记载的汉中郡建置为:“县十二:西城,旬阳,南郑,褒中:都尉治,房陵,安阳,成固,沔阳,钖,武陵,上庸,长利。”[5]1596郡下首列县为西城县,说明秦、西汉时期的汉中郡治为西城县。
《读史方舆纪要·陕西五·汉中府》对于汉中、南郑、西城的相关记载如下:
府北瞰关中,南蔽巴蜀,东达襄、邓,西控秦、陇,形势最重。春秋以来属楚。《秦纪》:孝公元年,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故楚为最强,秦不能难也。秦惠文君十三年,攻汉中,取地六百里,置汉中郡,而楚始见陵于秦矣。苏代曰:汉中之甲,乘船出于巴,乘夏水下汉。此言秦之能为楚祸也。齐王遗楚怀王书曰:王欺于张仪,亡地汉中。李斯曰:惠王用张仪之计,南取汉中。汉中诚重地矣。[4]2434
(南郑县)周时为褒国地。秦厉共公二十六年,城南郑。躁公二年,南郑反。惠公二年伐蜀,取南郑,秦厉公城之。[4]2447
(兴安州)春秋时庸国地。战国时属楚。秦属汉中郡。汉因之。东汉末,置西城郡。曹魏改为魏兴郡。……州东接襄、沔,南通巴、达,西连梁、洋,北控商、虢。战国时,苏代言汉中之甲,乘船出于巴,乘夏水下汉。今州北汉水,东下郧襄是也。汉高入关,使郦商分军出此,先定汉中。[4]2476-2477
西城废县,在州西南三里。汉置县,为汉中郡治。东汉移郡治南郑。建安中,置西城郡于此。魏为魏兴郡治。[4]2478
秦之“南郑”,即今汉中市汉台区,原为蜀地。对于南郑的争夺,主要是在秦、蜀之间展开的。《史记·六国年表》记载:秦厉共公二十六年(前451),“城南郑”[1]697,秦始据有南郑(今汉中盆地)。《史记·秦本纪》记载:惠公十三年(前387),“伐蜀,取南郑”[1]200,秦最终控制南郑(今汉中盆地)。秦人势力进入南郑(即进入今汉中盆地),早于置汉中郡140多年;秦人彻底控制南郑(即控制今汉中盆地),早于置汉中郡70多年。明代汉中府辖地包括今陕西汉中、安康两地,《读史方舆纪要》所谓“形势最重”者,当指楚“汉中”,即“春秋时庸国地”。《资治通鉴·汉纪一》“高帝元年(前206)”条记载:
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胡三省注曰:“近世有李文子者,蜀人也,著《蜀鉴》曰:南郑自南郑,汉中自汉中。南郑乃古褒国,秦未得蜀以前,先取之。汉中乃金、洋、均、房等六州六百里是也。秦既得汉中,乃分南郑以隶之而置郡焉,南郑与汉中为一,自此始。《春秋》‘楚人、巴人灭庸’,即今均、房两州地。班《志》,汉中郡治西城,今金州上庸郡是也。”[9]305
秦取楚“汉中”并置汉中郡,“汉中郡的郡名,是因袭了楚‘汉中’之名;而其地理范围则并未局限于原楚‘汉中’,而是由楚之‘汉中’和秦之南郑等地组成的”[8]29。在秦所置汉中郡中,“南郑”(今汉中)的政治、经济地位较大,郡治“西城”(今安康)是“秦头楚尾”之地,在秦楚相争中军事地位最重,这应是秦设汉中郡治于西城的原因所在。秦置汉中郡,并设郡治于西城,其意既在于防楚,更在于逼楚。正如《读史方舆纪要·陕西五·汉中府》所言:楚有“汉中”,“故楚为最强,秦不能难也”;秦取楚“汉中”并置汉中郡,“而楚始见陵于秦矣”。[4]2434
根据《汉书·地理志》的记载,西汉汉中郡出现了守、尉分治的特殊现象,即汉中太守治西城县、汉中都尉治褒中县,这为后来汉中郡的沿革变迁埋下了伏笔。东汉,汉中郡治由西城迁至南郑,其时间应当是光武帝建武六年(30)。这一年,光武帝刘秀废除内地郡国都尉,并将都尉职责合并于太守,鉴于褒斜道的重要性,汉中郡郡治发生相应的变迁。“汉末建安年间,汉中郡地理沿革出现了重大变化,即‘东三郡’的分出”[8]31,分别以西城县、上庸县、房陵县为主,从汉中郡分化出了西城、上庸、房陵三郡。由此,“汉中”这一名称作为地理名称和行政区划名称从此脱离了原得名地。这是地名学上的地名飘移现象,也为后人在“汉中”释名和相关方面的研究造成了一定的困惑和误解。
查阅《史记》,有两条史料值得关注。《秦本纪》云:昭襄王二十年(前287),“王之汉中”。《六国年表》云:昭襄王四十六年(前261),“王之南郑”。这里所言“南郑”,系县治;所言“汉中”,当指郡治。所言的“南郑”与“汉中”并非同一地方,应该是秦汉时人言“汉中”,一般是指汉中郡郡治所在地。《史记·高祖本纪》记载:
汉二年(前205),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以义帝死故。汉王闻之,袒而大哭。遂为义帝发丧,临三日。发使者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正义》:“南收三河士,发关内兵,从雍州入子午道,至汉中,历汉水而下,从是东行,至徐州,击楚。”[1]370
“从雍州入子午道,至汉中”,如果是先至南郑(今汉中),再“历汉水而下”,实则过于绕行,也无必要。《正义》所谓“汉中”,应理解为汉中郡,准确讲应是指汉中郡治西城。《读史方舆纪要·陕西五·汉中府》“兴安州”条也说:“汉高入关,使郦商分军出此,先定汉中。”如此,则元始五年王莽为何 “通子午道”就可以解释清了。开通子午道固然是由于“以皇后有子孙瑞”,但 “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应是指正式开通由长安通往汉中群治西城县的官方驿道,并且进而可“南通巴、达”。
历史上翻越秦岭的蜀道,子午道是唯一一条以道路走向方位命名的蜀道。在秦汉时期,其起点是长安,向南翻越秦岭至池河镇,道路走向大体上是正南正北的走向,符合其命名的特点;而且在池河镇又与汉中郡治西城县通向南郑的道路相接。经由子午道,可至南郑(今汉中),也可至西城(今安康);但显然到南郑过于绕行,到安康则更为捷近。由此应可以确认,子午道的终点应是汉中郡治西城县。
三
刘邦至南郑就国,不走更为便捷的褒斜道,而是选择绕行通行条件不堪的子午道,其中有两点因素值得考虑:其一,刘邦虽然在鸿门宴上侥幸脱险,但在至南郑就国时不能不防备可能出现的再次袭杀。若经由褒斜道至南郑,在到达斜谷口入山之前,所经行的都是平川地区,难以摆脱可能出现的追兵袭杀。据《史记》及《汉书》所载:“汉王之国,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加上刘邦入关中后的兵力十万,如此则随从刘邦入汉中至南郑就国的总兵力就在十五万至二十万人之间。但子午道的通行状况并不利于大部分行军,如果全部人马随从刘邦经由子午道入汉中,殊为不便。如此,则分兵、分路入汉中就成为一个可能的选择。大部分人马包括项羽给的三万士卒及“楚与诸侯之慕从者”由通行条件较好、更为便捷的褒斜道入汉中,同时也可以起到疑兵之计的作用。刘邦亲率少数亲信的精锐人马从杜南由子午道入汉中,可用较少的时间快速入山,以摆脱可能出现的追兵袭杀;加之“去辄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袭之”,其安全就得到了保障。当然,这只是基于史料分析的一种猜测,只有一定的可能性,但不能确定。其二,西城县是汉中郡郡治所在,其军事形势的重要性。诚如《读史方舆纪要·陕西五·汉中府》所言“东接襄、沔,南通巴、达,西连梁、洋,北控商、虢”,如此的地理条件和重要的军事地位,使得刘邦在至南郑就国之前必须先到汉中郡治进行视察并作一番相关的军事布置,而不是忽视或弃之不顾。《史记·郦商列传》记载:刘邦经武关入关中时,曾遣郦商“别将攻旬关,定汉中”。关于旬关,《读史方舆纪要·陕西五·汉中府》“兴安州”条说:“旬关在(旬阳)县东。或曰,即楚郇阳也。苏秦谓楚北有郇阳,谓旬关矣。颜师古云:旬关,汉中旬水上之关也。沛公入关,郦商别将攻旬关,西定汉中,即此。”[4]2482刘邦能够在入关中时派郦商分军攻旬关、“先定汉中”,足以说明刘邦对“汉中”的形势及其重要性有一定的认识。
《史记·留侯世家》记载:
汉元年正月,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王赐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1]2038
项羽给刘邦的封地最初仅是巴蜀之地,后经萧何的劝说以及张良贿赂项伯,才得以“王巴蜀、汉中,都南郑”。那么在刘邦经子午道至南郑就国时,基于其对“汉中”形势及重要性的一定认识,出于其封国安全和军事防御的考虑,先到汉中郡治西城县考察并进行一定的、必要的军事布置,实属情理之中。
梁中效指出:“‘入汉中’是汉初功臣资格的主要标志……高祖功臣137人,84人‘入汉中’或‘起汉中’,占功臣总数的60%以上。”[10]3-4在其统计的84位功臣中,个人经历大体上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入汉”“入汉中”或“起汉中”,另一类是“从入汉中”。“从入汉中”者仅有曹参、夏侯婴、傅宽、萧何、周勃、樊哙、灌婴、韩信(韩王)等人。至于张良则无“入汉中”或“从入汉中”的功臣经历。
《史记·留侯世家》记载:
汉王之国,良送至褒中,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曰:‘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乃使良还。行,烧绝栈道。[1]2038-2039
《汉书·张良传》记载:
汉王之国,良送至褒中,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烧绝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乃使良还。行,烧绝栈道。[5]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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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侯世家》与《张良传》的记载基本上是一致的,似乎是说张良亲送汉王刘邦经由褒斜道至南郑就国。
《汉书·高帝纪》则记载:
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羽使卒三万人从汉王,楚子、诸侯人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张良辞归韩,汉王送至褒中,因说汉王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亦视项羽无东意。[5]29
《史记·高祖本纪》和《汉书·高帝纪》都明确地说汉王之国是“从杜南入蚀中”,实际上就是经由子午道入“汉中”的。两种说法产生了冲突,这也是关于汉王刘邦至南郑就国经由路线引起争议的主要缘由。《留侯世家》《张良传》和《高帝纪》三者相印证,至少可以说明张良至褒中和北返归韩都是经由褒斜道的。张良虽无“入汉中”或“从入汉中”的功臣经历,但确实是到过汉中的,准确地讲应该是到过汉中郡南郑县褒中。刘邦是由子午道入汉中至南郑就国的,这基本上已是定论,但与《留侯世家》及《张良传》所言“良送至褒中”相冲突;而《高帝纪》则言“张良辞归韩,汉王送至褒中”。实际情况应该是:张良由褒斜栈道至褒中,刘邦经由子午道先至西城,再至南郑,然后又赴褒中为张良送行。
田静、史党社在《略谈先秦时期关中与汉中之交往及其道路问题》一文中提出:“‘褒中’可能是‘蚀中’之误。”[11]72辛德勇先生在其《论刘邦进出汉中的地理意义及其行军路线》一文中则明确指出:
“褒中”应是“蚀中”的讹误。……如果采用王劭的说法,把“蚀中”订正为“中”,就可以合理地解释《史记·留侯世家》中“褒中”致误的由来。……《集韵》、褒同部,读音相近,因褒中西汉设立为县,又是一方军事重镇,名声较著于中,故辗转传写之间,讹为褒,自在情理之中。至若中之讹变为蚀中,则系因蚀字本作“”(说见《说文》),字形与“”字颇为相似。[12]50
关于“蚀中”,《史记·集解》:“李奇曰:‘蚀音力,在杜南。’如淳曰:‘蚀,入汉中道川谷名。’”《史记·索隐》曰:“李奇音力,孟康音食。王劭按:说文作‘’,器名也。地形似器,故名之。”[1]367《资治通鉴·汉纪一》“高帝元年(前206)”条胡三省注曰:
如淳曰:蚀,入汉中道川谷名。近世有程大昌者著《雍录》曰:以地望求之,关中南面背碍南山,其有微径可达汉中者,唯子午谷在长安正南,其次向西则骆谷。此蚀中,若非骆谷,即是子午谷。[9]308
褒谷、褒水、古褒国,甚至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主角之一褒姒,均于“褒”字相关联。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里说:“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唯褒斜绾毂其口。”《汉书·地理志》则记载,汉中郡都尉治褒中县。《史记·留侯世家》《汉书·张良传》《资治通鉴·汉纪一》均言“汉王之国,张良送至褒中”。如果把“褒中”解释为“蚀中”或“中”之讹误,的确不通。特别是《汉书·地理志》明确说汉中郡都尉的治地是褒中县,若“褒中”为“蚀中”或“中”之讹误,则可以说西汉时汉中郡都尉的治地位于当时尚未正式开通的子午道上,如此既无任何意义,也更加解释不通。
如此,因子午道通行艰难不利于大部队行军,汉王刘邦入汉中至南郑之国,就有两种可能的选择:其一是分兵、分路入汉中。即大部分兵力(含项羽所送的三万士卒及慕从者数万人),由张良率领由褒斜道至南郑;刘邦率其亲信将领及部下如萧何、周勃、樊哙等以及少部精锐兵力经由子午道至汉中郡治西城,再西至南郑就国。也因其随行人马较少,为防项羽派兵再次袭杀,故“去辄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袭之”。其二是分兵不分道。由刘邦率其亲信将领及部下等精锐人马先行一步,快速入山,经由子午道至西城,再西至南郑就国;其大部队人马经子午道直接到南郑,并“去辄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袭之”。在两种选择之中,第二种选择的可能性较大。至于刘邦为何必须经由子午道入汉中,原因有二:其一,走子午道可快速入山,“以备诸侯盗兵袭之”,安全性更高;其二,刘邦需先至汉中郡治所在的西城县视察,再到南郑就国,如此则只能选择经由子午道。而张良至褒中及北返归韩,走的都是褒斜道,其所建议的“烧绝所过栈道”也只能是褒斜栈道。就褒斜道与子午道的通行条件而言,也只有烧绝褒斜栈道,才能真正起到“以备诸侯盗兵,亦视项羽无东意”的目的和作用。而汉初功臣“从入汉中”,应是指亲随刘邦经由子午道入汉中,实际上是先入汉中郡治西城县,再到南郑就国的功臣经历。
孙启祥指出:“刘邦经子午道就国南郑,经故道出定三秦。”不走褒斜道的原因是“因为此时褒斜道壅塞,无法通行”。由于地震及洪水的原因,褒斜道“到秦汉之际,已经壅塞日久,不可通行”[13]36-37,并引用了《史记·河渠书》一则记载:
其后人有上书欲通褒斜道及漕事,下御史大夫张汤。汤问其事,因言:“抵蜀从故道,故道多阪,回远。今穿褒斜道,少阪,近四百里;而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漕从南阳上沔入褒,褒之绝水至斜,间百余里,以车转,从斜下下渭。如此,汉中之谷可致,山东从沔无限,便于砥柱之漕。且褒斜材木竹箭之饶,拟于巴蜀。”天子以为然,拜汤子卬为汉中守,发数万人作襃斜道五百余里。道果便近,而水湍石,不可漕。[1]1411
“抵蜀从故道”,只能说明在汉武帝大规模整修褒斜道之前,故道是西汉前期由关中至蜀地的官方驿道,并不足以说明褒斜道“已经壅塞日久,不可通行”;相关史籍也无明确的记载。唯一能够解释的原因就是张良经由褒斜道北返归韩时向刘邦所建议的“烧绝所过栈道”,导致褒斜道无法正常通行,特别是不利于大部队行军,所以刘邦只能经由故道出定三秦。对此,《读史方舆纪要·陕西五·汉中府》已有结论:“汉高烧绝栈道,因别开西路,从故道北出,以袭陈仓,而栈道遂废。”[4]24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