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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新编》中的女性形象研究

2019-12-27杨世琪

文化学刊 2019年8期
关键词:故事新编阿金眉间

杨世琪

一、正面的女性形象

(一)神坛下的女娲

《故事新编》的开头第一篇《补天》原是根据“女娲炼石补天”写的,可鲁迅在写作的途中,看到了一篇关于汪静之的《蕙的风》的批判性文章,鲁迅对汪静之是持欣赏态度的,于是鲁迅在《补天》的后期写作过程中着重描写了忘恩负义的“小东西”,这正是他对这一事件或文章的批判和反抗。鲁迅在后期的创作中称他这一次写作犯了“油滑”的大忌,但对于特殊的历史小说而言,这无疑是一次伟大的突破和尝试,鲁迅的“油滑”不同于庸俗作家的“油腔滑调”,反而更显示出了一针见血的批判色彩。

《故事新编》这篇文章大部分篇幅放在对女娲的刻画和描写上。除了对女娲这种母性形象的经典刻画之外,鲁迅更多是将女娲置于一个普通妇女的位置上:

阿阿,可爱的宝贝。伊看定他们,伸出带着泥土的手指去拨他肥白的脸。

从她与孩子的温馨互动中,可以看出鲁迅早已将女娲塑造成一位普通、慈爱的母亲形象,在小说的一开始,鲁迅就把女娲这个神的形象设置在了人间这个大环境中,从而一步一步将女娲的形象改良。

伊在长久的欢喜中,早已带着疲乏了。

然而伊还是照旧的不歇手,不自觉的只是做。

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位朴实勤劳的母亲形象。然而,当女娲终于体力不支牺牲时,“小东西”们最后在女娲的肚皮上安营扎寨,以及争夺嫡派时的丑恶嘴脸,将我们从女性的光辉中带回了现实。女性是孕育培养后代的源泉和力量,然而在一系列的无私奉献之后,却换来了如此悲剧的结果,这不是一个特殊的情况,而是国民普遍存在的扭曲心理。在这里,鲁迅不是要将神人化,而是将人神化,他将女性摆在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并且将这篇《补天》安排在开篇的位置上,意在强调女性在新文化运动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从而进一步倡导和鼓舞女性挣脱枷锁,争取自由解放。

(二)叹息的母亲

《铸剑》中眉间尺的母亲,在小说的第一部分中鲁迅对其着墨较多。鲁迅给予了这位母亲一个诉说者的身份,由她向眉间尺讲述报仇的始末缘由,但她同时是一个承受者,十六年来默默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耻辱。从大量的语言描写中,我们能感受到这位母亲是一个“冷”而强的女性,她的一字一句都充满了严厉和期许。全文中一共出现了三次母亲的叹息,第一次是在文章刚开头:

“唉!”他的母亲叹息说,“一交子时,你就是十六岁了,性情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地,一点也不变。看来,你的父亲的仇是没有人报的了。”

表面上的失望,却并不是母亲心里的真实想法,她只是想做给儿子看,这种无声的叹息更能给儿子以坚韧的力量。

第二次叹气是在小说第一部分的结尾:

他听到他母亲的失望的轻轻的长叹。他听到最初的鸡鸣;他知道已交子时,自己是上了十六岁了。

这一次的叹气,包含的更多的是母亲的不舍和心痛。一方面她希望儿子能够完成父亲的遗愿,另一方面她又不忍心让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独自承担这个使命。

第三次叹息是通过间接描写表现出来的,母亲的这声叹气是由眉间尺之口而提出。从这里可以看出,眉间尺对于母亲的叹息是很在意的,也正是在母亲的精神逼迫之下,眉间尺才走向了报仇这条道路。

在这篇小说中,鲁迅把母亲这个形象提到了一个更高的位置,他不再单纯地歌颂母亲的伟大和辛劳,而是将母亲塑造成一股兼具隐忍和智慧的强大力量。由此可以认识到,鲁迅在女性观念上的变化日渐成熟并且贴近现实,他不是将女性摆在一个花瓶的位置上,而是把女性内心的深厚情感融在故事的字里行间,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感受到眉间尺背后的强大背景。

二、反面的女性形象

(一)冰冷的嫦娥

《故事新编》中的第一大“反派女性”当属《奔月》中的嫦娥。嫦娥在人们的心中一直是美好善良的化身,而在这篇小说中,嫦娥好吃懒做、牢骚满腹,典型的一个怨妇形象。其实,在显示人物性格上,小说家的职责“是从隐秘生活根源上揭示隐秘生活”[1],而不能停留在外表。因此,在鲁迅的眼里,冰冷的嫦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后羿言听计从,从表面上来看,表现了后羿的情深义重,但这个家庭的不幸福,他是难辞其咎的。鲁迅笔下的后羿早已不再是一个旷世英雄,而是一个普通人。他大量地捕杀附近的飞禽走兽,导致方圆几十里只剩乌鸦有迹可循;他早出晚归,夫妻之间缺乏沟通。在这种僵持的关系中,后羿并没有仔细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一味地忍让。在那个古老的时代,嫦娥的不理睬和发牢骚似乎也成为合理的表达方式,她无法作出明确的反抗,只能在绝望中表现自我的愤懑和苦闷。因此,从这篇文章中也可以看到鲁迅一贯的“绝望反抗”思想的足迹。

后羿在嫦娥飞天后的做法也是发人深省的,文章的最后写道:“明天再去找那道士要一服仙药,吃了追上去罢。”故事到此为止,给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一切都是未知的,在这个未知的空间里,寄寓着鲁迅对女性生活的期待。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中指出,娜拉“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娜拉的结局是女性的回归,而奔月的结局却是男性追随,两个截然相反的结果,其实也表现了鲁迅对嫦娥这个角色的青睐,即使现实让他力不从心,但是有梦还是好的。他一方面深知封建制度对女性的腐蚀和残害已经根深蒂固,另一方面又在试图找寻真正能使女性走出泥淖的切实途径。

(二)犀利的阿金

《采薇》中也有一个反面的女性现象,她在整篇小说里只出现过一次,但她的出现成为伯夷和叔齐两个人死亡的导火索。从小说的整体来看,伯夷和叔齐最终饿死的结局早有预兆,然而最终导致他们饿死的导火索,是鸦头阿金的嘲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在吃的薇,难道不是我们圣上的吗!”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脸去吃,也注定再无脸活在周的国土上。其实,这句话最早是从小丙君的口中听到的,但为什么最后要以阿金的口吻来结束他们的生命呢?这也正是鲁迅的高明之处,做学问的人懂得的道理是哲理,人人都懂得的道理就是真理了。鲁迅正是用这样一个底层女性形象,来讽刺那些自以为满腹经纶的假卫道士。从颇有礼貌的问候到大义凛然的反驳,可以看出一个女人在真理面前的无畏。从现实层面来说,女人对现实的洞察和感官并不亚于甚至超过男人,她们更容易适应社会的变革,也更能够以直白浅显的方式去把握现实,鲁迅在这里就是想用阿金这个普通的女性对周朝的维护来呼吁千千万万的女性也投入到革命中来。在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鲁迅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精神文化内涵和女性的情感特质联系在一起,通过女性来呐喊出自己的声音。

三、反面中的反抗

纵观《故事新编》中的女性形象,正面女性的结局往往都不是那么尽如人意的,女娲最终累死且被后人践踏,眉间尺的母亲注定孤独终老,他们以光辉伟大的母性形象来诠释一种爱的力量,但是这种爱并不是鲁迅真正想赞扬或者提倡的;相比之下,更能表现现实生活的嫦娥、禹太太、阿金等人物,他们给人的印象并不是那么的正统,但是他们的结局总是比较完美的,嫦娥飞上月宫去享受荣华富贵,阿金的一句话也算是让伯夷和叔齐得到了解脱,他们这种“丑陋”的嘴脸却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好的效果,所以说,鲁迅表面上给我们呈现的正面的女性形象,只是人们理想世界中的幻影;而表面上的反面女性,才是这个社会真实存在的产物。由此看来,这些女性的“坏”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道德败坏,而是适应社会的一种手段,社会制度的不完美就要求女性这个特殊的群体以别样的方式来反抗社会的不公。

不仅在《故事新编》中,鲁迅在现实小说中,也塑造了一批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形象:有受到封建思想迫害的祥林嫂、单四嫂子,有想要反抗却最终无法摆脱封建束缚的爱姑,有敢于追求自由解放的子君等。在《伤逝》中,鲁迅虽然将女性命运的改变和思想的解放寄托在了子君的身上,但又从子君身上认识到封建思想给中国女性带来的危害已经深入骨髓,“女人的天性中有母性,有女儿性,无妻性”[2]。从根本上来说,子君所表现出来的“妻性”只是“母性”和“女儿性”在一定行为方式下的产物,子君在思想深处与祥林嫂和单四嫂子是一样的。然而,在鲁迅的历史小说集《故事新编》中,他试图摆脱这种封建制度下的“妻性”,而是将眼光着重放在“利己”主义上,嫦娥、禹太太和婢女看似是反面女性的代表,实则是解放自由的代表,鲁迅在这里还他们自由,给予他们美好和幸福的结局。总而言之,鲁迅既反对男人做假模假式的伪君子,也不倡导女性做违背本心的懦弱者,这是鲁迅在长期的创作中所积累和沉淀下来的在这部小说中对于女性的真正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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