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耶利内克小说中的性别歧视
2019-12-27刘稳妮
◎刘稳妮
(甘肃警察职业学院基础教学部 甘肃 兰州 730046)
在男性占主导地位的公共空间,对于女性的性别歧视主要体现在职业竞争中。职业是女性获得独立并实现自我的一种途径,耶利内克在作品中描写了女性在职场中遭受的种种性别歧视、探讨了性别歧视之所以奏效的深层原因以及女性内部可怕的性别歧视机制。
歧视中的“歧”,是指差异,不同,歧视即区别对待。歧视的原意可以是褒义的,体现为正确看待差异的能力,即人所具有的洞察力;可以是中性的,体现为制造区别或差异,即人能够辨别差异的能力;可以是贬义的,体现为在待遇中表现偏见,即不合理的不同对待或不合理的相同对待[1]。
性别歧视指的是基于人的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所做的任何区分。我们日常所理解的性别歧视是指对于妇女的一切形式的偏见和不公平对待,反映了传统意义上的男性优越、女性低劣的看法。所谓“对妇女的歧视”就是基于性别所作的任何区分、排斥或限制,其结果和目的是损害或否认妇女(无论婚否)在男女平等基础上,认识、享有或行使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公民或任何其他方面的人权和基本自由[2]。对妇女的歧视,从历史上已经延续到了现在,制度性的性别歧视已经基本上消失了,但非制度性的性别歧视依然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广泛存在着,并对妇女生活和命运产生着巨大的影响。
一、教育中的性别歧视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女性不是天生的,女性是养成的。在早年的家庭生活中,女性所遭受的暴力统治与性别压迫奠定了她以后遭受性别歧视的心理基础。妇女的成长总是与歧视和压迫相伴,作为一种被压抑、受剥削、被支配的性别,女性所经历的任何特定情感形式都具有与众不同的内容,这些内容在其兄弟的感情生活的相应形式中是没有的[3]。女性独特的受压迫的经历也使她自己社会化,比较容易接受性别歧视的观念以及女性低劣的说法,并在自己的生活中不断印证、强化这个观念,进而将它完全内化。
《逐爱的女人》中,布丽吉特和宝拉都没有受过任何正规的教育,自身不掌握任何技能,在家庭生活中,目睹自己的母亲受尽歧视和家庭暴力的折磨,自身又遭受父亲的歧视和暴力。这使她们没有独立的思想和人格,没有自信,在两性关系中没有优势,在社会中也没有任何的地位。
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她们只能在内衣车间做缝纫工,这种工作是没有任何乐趣的苦役般的劳动。布丽吉特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手段终于找到一个男人作为未来生活的保障,在无爱的充满憎恨的婚姻生活中,做一个被侮辱的毫无自主的寄生虫。只能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获得一点安慰和自我陶醉,幸福只在别人看去或羡慕或嫉妒,而自身始终也不能尝着这滋味[4]。宝拉则更惨,直接堕落,被驱逐出了家庭,又重复着前者以往的生活。她们都无所谓幸福,她们被封闭在一个固定的空间中,自己却无法摆脱,对于自己的悲惨命运没有深入认识,只是依靠本能生活,更谈不到改变自己的命运。无法接受教育使女性继续保持受歧视的状态,学习是一生中的社会和个人经历,它将改变一个人的知识、态度和行为。教育是一个社会为普及学习而正式设置的[5],而女性无法具有这样一个经历,也无法使自己的知识、态度和行为得到改变,更没有力量来改变女性群体的命运。
二、婚姻中的性别歧视
耶利内克的作品中,大部分底层女性无法接受良好的教育,她们缺乏谋生必需的知识和技能,只能寄希望于通过婚姻维持自己的生存,改善自己的命运,婚姻成为谋生手段。但因为社会地位的低下和经济的不自立,女性在婚姻家庭中也遭受到性别歧视。
耶利内克剧作《娜拉离开丈夫以后》(又名《社会支柱》),探讨了易卜生笔下出走后娜拉的命运。人物的生活背景安排在20年代法西斯猖獗的欧洲,通过娜拉的生活经历,耶利内克对于妇女解放运动进行了清醒的思考,对于资本主义社会对资本的崇拜以及法西斯主义、恐怖主义进行了批判。娜拉“砰”的一声关上了身后的那扇门,但是等待娜拉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呢?娜拉去求职,人事经理问她接受过什么职业训练,娜拉回答:“我接受过赡养和照料老人、体弱者、智障者、病人还有孩子的训练。”[6]娜拉的技能是刺绣、编织、针线活,她温柔体贴且能歌善舞,在娜拉身上,体现了传统对于女性角色与功能的定位。父权制社会将掌握政治、经济等权力的工作给了男性,而将养育与看护的工作分配给了女性,并认为女性更适合此类的工作,这是传统对于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角色的定位。在这种定位下,男性更适合创造性工作,他的优势在于他的力量、征服世界的勇气,女性更适合重复性劳动,她的特长就是温柔体贴能歌善舞,并以此作为取悦男性的手段。
娜拉在走出家门后,没有任何可以谋生的技能。她闯入了一个男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她不出卖自己的身体便无法生存,她只能依靠传统对她的角色定位而生存,她不能摆脱已经被完全塑造成的自己。娜拉不能承受繁重的工作,她的自我实现的目标也没有达到。养尊处优的娜拉不能忍受繁重的女工生活,她只能依靠男人生存,于是凭借美貌做了领事魏刚的情妇,继续扮演玩偶的角色,依然是小金丝雀和小宝贝,重复着自己出走前的生活。而被厌倦后的娜拉又成了魏刚的资本,用自己的身体为魏刚带来更多的资本,她不但是性别客体,还被资本化了。后来,娜拉沦落到了妓院,最终,娜拉无奈地回到了海尔茂的家里。夫妻之间虚伪假惺惺的温馨的面纱已经完全摘下来了,海尔茂责难、鄙视娜拉,娜拉同样瞧不起对方。堕落之后又回来的娜拉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己的地位和发言权,女性发不出自己的声音,成为缄默的他者。
三、职业中的性别歧视
在耶里内克的笔下,职业中的性别歧视更加地明显和突出。虽然在21世纪的今天,世界上大多数的地方都实行了男女同工同酬,但是,由于传统的角色分工与性别等级体系的影响,部分女性在教育、就业等方面仍然不能获得和男性同样的机会,这些深刻地影响着她们未来的命运。即使一部分妇女掌握了一定的技能,能够拥有自己的职业,她们从事的大部分工作也与创造无缘。她们中的大多数人职业集中在文学等艺术领域,而对科学、政治、经济等领域涉足较少。而且成功的女性数量比较少,女性的社会认可度相比较男性更低。
《啊!荒野!》中,成功的女诗人艾希霍尔茨曾经是某位世界著名的哲学家的情妇,她背靠着世界著名的哲学家,把艺术作为自然的扭曲,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年轻的助教们聚集在她的周围,除了蹭饭,便希望获得一点关于女诗人与已故的哲学家的私生活的信息。她的成功与价值不是源于她的创作,而是基于她和某个男人的特殊关系。出版社、助教感兴趣的是这个,她也明白人们需要的是什么,偶尔会透露出一点不知道是真实还是捏造的故事。
在文化的建构中,女性自身的创造力是被否定的,创造只属于男人。哪怕是成功的女性,大家关注的依然是她性的一方面。女诗人在与哲学家的关系中,完全丧失了自我,不但是肉体,还有精神,在哲学家死后,她依靠贩卖的也是这些东西。小说中的女诗人没有自身的独特价值,只有相对于男人的相对价值。女诗人自觉不自觉地按照这个文化模式建构着自己。她是被建构的,同时,她也是自我建构的,她以自己的实践证明了性别歧视的合理与正确。
四、内部化的性别歧视
正如少数人群体的特征一样,“内部化的性别歧视”使女性之间相互仇视、相互厌恶,无法团结起来共同对抗性别歧视的压迫机制。通过这种方式,男权制社会将女性保持在一个受压迫的位置上,并使女性之间自相残杀。
胡克斯认为,性别主义能维持下去是通过制度和社会的结构、通过实施统治、剥削或者压迫的个人、也通过牺牲者自己,她们已经被社会化而使自己的行为与现状保持一致[7]。胡克斯认为多数底层女性缺乏自己的独立判断,主动使自己适应社会化性别歧视的要求,而不具备相应的批判精神。因此,要真正消除女性歧视,首先需要女性自己的努力,为自己争取权力和机会,这要从精神上开始。在我们有能力反抗男性的统治之前,必须打破自己对性别歧视的依附,我们必须努力改变女性的意识。妇女通过共同揭露、审视和消除我们自身性别歧视的社会化,可以相互肯定和增强自己,从而为发展政治团结建立一个坚实的基础[7]。只有认识到并避免“内部化的性别歧视”,女性才能团结起来,与性别歧视机制做斗争。在这个过程中,男性不是敌人,而是同盟,男性也被社会化地接受了性别歧视的观念而不自知,他们认为对妇女的性别歧视是正常而且正确的。女性必须自己承担起改变自己命运的责任,我们必须要主动地与各种歧视现状做斗争,在一个歧视自己的世界中获得成就。
对于妇女的性别歧视不能用单纯的经济剥削来解释。“对妇女的压迫根深蒂固,同工同酬以及世界上所有的女政治家都不能除掉性别歧视的根子。”目前为止,性别歧视在现代社会还没有完全消除,这种观念依然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并给我们的社会生产力带来一定的损失和浪费。这种损失和浪费是隐性的,遮蔽了我们依然存在性别歧视这个事实,并阻挡了我们进一步寻求男女平等的决心。对女性的歧视或多或少的隐藏在社会机制的各个层面,需要我们进一步去发现和改正。
恩格斯曾说过:“只要妇女仍然被排除于社会的生产劳动之外而只限于从事家庭的私人劳动,那么妇女的解放,妇女同男子的平等,现在和将来都是不可能的。妇女的解放,只有在妇女可以大量地、社会规模地参加生产,而家务劳动只占她们极少的工夫的时候,才有可能。”[8]但当妇女真正进入到社会的生产劳动之中,性别歧视的思想使她们不能正确认识到自己对社会的贡献。大多数女性从事重复、繁重、琐碎的毫无创造性地工作,使女性无法从工作中获得自我满足和成就感,更谈不上用创造性的劳动来改变这个世界,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平等和美好,更适宜两性的生存。妇女应该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获得自我满足和自我确认,获得信心、勇气和力量,才能为自己、为他人承担责任。妇女不能群体性的放弃对这个世界的责任。
消除性别歧视不仅仅是女性自己的事情,既然男性是维护和支持性别歧视和性压迫的主要动因,那么只有让男性承担起改变他们和整个社会的意识的责任才能成功地消除性别歧视和性压迫。只有男性和女性共同的努力,才能消除制度性的性别歧视和非制度性性别歧视的影响,改变现有的性别等级体系,使妇女真正获得平等,使两性之间充满友爱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