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谈人说事三篇

2019-12-27任芙康

文学自由谈 2019年6期
关键词:名人水库黄河

□任芙康

名 人

一位面相诚恳的朋友,对人推心置腹:你有姓又有名,不一定就是名人;你身份证在手,不见得就有身份。

朋友说话,并非怄人,只是为了强调,名人身份,与众不同。

我从小自卑,爱好仰视豪杰,总觉他们比常人威武。追根溯源,其实骨子里盘踞着名人崇拜。往“大”里举例,我瞻仰过孙中山、毛泽东、朱德、邓小平、胡耀邦等革命领袖的故里,涉足过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等文豪的老宅,眺望过老布什在缅因州的故居,参观过里根在加利福尼亚州、肯尼迪在马萨诸塞州、克林顿在阿肯色州的图书馆。

往“小”里举例……(略过不表,敬请海涵。)

随年岁渐长、阅历增多,天哪,区区在下,竟然耳闻目睹到甚多活蹦乱跳的名流。机灵与愚蠢齐飞,高雅共下作一色,像是他们获过专利的标配。近在咫尺的种种洋相,先叫人愕然,又叫人释然:“名人终归也是人嘛。”遂在不少时辰,说出我固执的声音:“是人,就该一视同仁。”比方,从前张罗《文学自由谈》,轮到可以当家那天,便极力鼓吹:从此,本刊的作者,有望再无高低贵贱之分,无论你是名角,还是非名角,只要在文学范畴内,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谁都将获得展露锋芒与才华的版面。后来,将这段意思润饰妥帖,自认天衣无缝之后,索性堂而皇之印上扉页。

这些年来,名人行情,大有牛市之势。各处比学赶超,编撰史志成风,发掘乡贤上瘾。哪怕昔日一块穷乡僻壤,亦能镶嵌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高朋满座、胜友如云”的锦绣文字。

来到一个地方,类似有板有眼的“汇报”,已屡见不鲜:我县物产丰富,历史悠久,人文积淀深厚,各界名流辈出。某乡张三从军当了师长,某乡李四从政提了厅长,某乡王五从教成了教授,某乡陈九从文获了鲁奖……每回幸遇如此场合,我都会端然倾听、点头称善,就为享受一种与有荣焉的喜气。

只看眼下,“观山品水”“诗文颁奖”之类活动,议程愈加讲究。主席台不坐上几位“著名”水货,彩是剪不动的,幕是揭不开的,仪式是启动不成的。其实,就连操办者,除开晓得来客虚虚实实的头衔,亦难以说清赝品们的来龙去脉。杂花野卉茂盛,嘉宾举止怪异,餐宴上小小座签,不留神摆错一个位子,会当场败掉半桌人的胃口。

话虽这么说,我内心深处,仍旧一如既往,钦慕质地优良的名人。前些日子,一月之内,两赴安徽合肥,就为完成自己景仰贤达的夙愿。

安徽乃名人大省,合肥系名人大市,仅凭我浅陋的见识,便可列出一份长长的名单。但阴差阳错,多次瞥见的安徽,只是火车飞驰中的浮光掠影。想想可叹,活了大把年纪,人生几近收摊,却连皖地尚未踏足,岂不愧对自己。

进得合肥,主人个个气定神闲,显现出沉稳与大气。邀你东去西往,先看肥东,复瞧肥西,再随意喝茶吃饭。自然,依当地俗语,必尝“肥东肥西老母支(鸡)”。凉拌也好,清炖也好,红烧也好,都是久违的土鸡美味。唇齿留香的幸福中,未忘来意,我几番提及名人话题。主人莞尔,含笑劝慰“已有安排”。

浩瀚巢湖,西北岸边。安徽名人馆,好一座徽派“宫殿”。占地面积6.5万平方米(九个标准足球场大小),建筑面积3.8万平方米。这般规模,就名人专题场馆而言,国内最大,世界第一,已属板上钉钉。

该馆汇聚古往今来的安徽翘楚,个个赫赫有名,多达五千之众。馆舍内外,氤氲开文韬武略、彪炳史册、声震环宇的圣贤气象。这叫人震撼,亦同时感动。主人别树一帜,不用虚构史实、谬托伟人,不靠道听途说、涂抹灿烂,只是静静地将客人带来,让顶天立地的名流,济济一堂,对我们进行一场集体接见。运气、福气充溢于心,循序前行,令人步步顶礼膜拜。而重温安徽、再来合肥的念头,就萌动在留连忘归的此刻,并想象出日后呼朋引类、联袂而至的快慰。

我十六岁那年,十八岁的战士蔡永祥英勇牺牲。入伍仅二百四十余天的新兵,凌晨守卫在钱塘江大桥。从南昌到北京的764次客车隆隆驶来,蔡永祥迎面跃身而上。一截横卧铁轨的粗大木头,被他拼死搬开的刹那,整个人卷入车底。

通常说,名人的声名,与业绩挂钩,需岁月积淀。而未及弱冠之年的蔡永祥,视死如归,无异于以瞬间的爆发,轰动全国而盖棺论定。如今,究竟还有多少人,未曾忘掉这位勇士呢?我是记得的。1966年,告别少年,开始朦胧醒事。年初校园里的阅报栏前,在黄昏的阅读中,泪流满面的我,记住了县委书记焦裕禄,记住了新华社记者穆青;年底捧着收音机,一句不落地听完了蔡永祥。仅就年龄而言,后者是与我挨得最近的名人。危急关头,人家能挺身而出,成就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而我会怎样?曾问过自己,且问出咬牙切齿的狠劲:“你行吗?”实话说,应对突如其来的凶险,与血气方刚无关,与老当益壮无关,可能义无返顾顶上去,亦或许一念之差退回来。想当年少年有志气,以憋足一口气的方式记住蔡永祥,连带着,竟依稀未忘,他的故乡是安徽。

这回在肥东,无巧不成书,听闻蔡永祥的出生地,正是城南长临河。我的探访,倏地变得单一,远离古代包拯、近代李鸿章等当地名人,而回返少年情结,专注于与我仅差两岁的偶像。

又一日,肥水以西,三河古镇,杨振宁的出生地。我预先请示领队,独自先行造访杨氏旧居。东西向一溜狭长的老屋,屋内每件展品,以各自不同的“经历”,述说着同一个聪慧孩童,如何在外婆膝下,蹒跚学步,牙牙习语,识字描红。数年后,这位翩翩儿郎,离开三河,走向厦门、北京,远涉大洋彼岸,成为三十五岁获得诺贝尔奖的才俊,成为专业领域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标杆,成为享誉世界的物理学泰斗。

东端最后一间屋子,旧居陈列的尾声。面向南墙,意犹未尽的瞻仰者,驻足于一帧《人间晚晴》的照片。杨老与翁帆,手牵手,走进一片盛开的油菜花。热烈的金黄,恩爱的伉俪,湛蓝的天穹,祥和的原野。二十八岁与八十二岁的融汇,谱写出惊世骇俗的世纪情歌。人世间的美好,单就琴瑟和鸣,难出其右矣。这亦让一切损人不利己的花边鼓噪,徒留笑柄,映衬出无事生非者做人的荒谬。

见识过众多假货,仰慕名士的初衷始终未变。庆幸自己,每每受到杰出人物精诚之气的触碰,仿若谛听到怦然心跳。合肥神奇,先后不过数日,胸腔里屡屡摇荡开来。

我在川东北崇山峻岭间长大,少有愁闷与悲凉,五六岁,便喜欢听大人们回音撞山的放歌。比方这种劲道十足的句子,洋洋盈耳,叫做巴山“莲花落”:

要喝就喝包谷酒,

要烤就烤青杠火。

要吃就吃老腊肉,

要服就服背二哥。

在小小年纪的认知里,负重前行的背二哥,尤其是一位背动三百多斤石料上坡下坎的好汉,远近闻名,是我平生第一位佩服透顶的英雄。

2019年7月31日于津西久木房

水 库

说来不好意思,水库为我痴爱,已有一个甲子。无须人到现场,仅仅看到“水库”二字,便有风调雨顺的快乐。

小时,家住钢铁厂。机器轰鸣的交响中,添加些附近农户的鸡啼犬吠,听觉变得灵敏起来,晓得了工人与农民,各有路数,终究“养”不出相同的动静。又似乎工人肠子直,农民戒心重。刚柔抵消,彼此反倒有表面的大度。但天然的成见褪不去,互觉对方生活乏味,欠缺悦耳的声响。

八岁那年,突然有一天,厂里叔叔们兴奋起来。方圆数十华里内,采煤工区、采矿工区,炼铁车间、炼钢车间,各式工种,抽调男丁,五六个一伙,组成小分队,带着行李和镐头、铁锨、大锤、钢钎、雷管、炸药,分头离厂而去。此一走,有的一月两月归来,有的三月五月见人。勇士们替换派出,轮番凯旋,揣着一腔荣光,往来于附近公社。那些地方的河谷地带,已有大事在发生。

巴山的地形,大同小异。哪个地段岭多、坡宽,沟壑里必是日常就有溪,落雨能成河,便在中游或下游,选出两山紧依的狭窄处,筑堤建坝。工人的职责,担负测量、设计,确定破土位置,控制施工节奏。碰到山石爆破,再手把手教农民打眼、填炮。红旗招展的工地岩壁上,常有石灰水写就的“工农联盟”大标语。周围农家,都像喜事临门,青壮男女自是干活的主角,老婆婆煮饭烧开水,小娃娃帮腔喊号子。大人是心意,孩子是快活。

堤坝完工不久,或是贵如油的春雨,或是脱了缰的夏雨,或是扯不断的秋雨,或是透心凉的冬雨。条条大小山涧,回环往复的水流,汇聚起来,流到那个中止流动的地方,大些的就叫水库,小些的称为堰塘。

从我八岁到九岁,一年多,是大小水库“落生”的旺季。绝大多数,当年竣工,当年蓄水。转过年来,竹柳掩映,水波粼粼,便浮满菱叶片片,抑或开出荷花半塘。我们这些工厂子弟,不分近处远处的水库,都当稀奇去耍。爱看农妇们笑出花,牛童们乐开怀,洗涮的便利,戏水的乐趣,要在从前,他们想都不敢想。人再大些,读到“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一类,又知道,人不分古今、长幼、贵贱,面对妩媚山川,往往会有相同的快慰。

其实,我们兴致高昂,还为去看新娘子。厂里女少男多,求偶困难的小伙,来到工地,身价倍增,举手投足引人注目。青春逼人,尚无婆家的村姑,胆子大些的,便将媚眼抛给顺眼的男工。一来二往,媒婆亦省去,直接获厂干部和队干部撮合,订下终身,谱写出工农一家亲的新歌。

以往,做工务农的,相互不懂顾惜。厂方盖房砍过几棵树,运物坏过几截路,每回讲赔偿,讨价还价,很难谈拢。但那时不兴硬来,农民交涉无果,也就无奈,只在心头一笔笔记上。到如今,短不过百日光景,长或半年一载,房前屋后,见到大片水面。历来干涩的山居,成了水边人家,喜色扑面的农民,便对无偿出力的工人感恩不尽,种种陈嫌旧怨,入水化开,彼此言语行事,就都带出了祥云瑞气。

腿脚日渐有力,我小学、中学期间,周边各县的水库,湖光山色均能勾魂,诱人前往,舒心坐卧。看过碧波荡漾,尤喜留心每座水库的“渠首”,闸门巧拙与否,水量大小与否,流向错落与否。大凡引水设施,不论库容规模,道理一样。一座小小塘堰,哪怕仅仅涵盖一个生产小队的田园,亦可见出高下。水出渠口,委蛇前行,既能叫靠天降雨的梯田一改窘状,还会令本就存水容易的沟田加倍受益。

长大成人,浪迹江湖,东南西北,参拜水库自然更多。边看边惊讶,我八九岁时的1958、1959年,治山治水,就是心与天斗,人与地斗,且风光无边,将人世涂抹出灿烂与恍惚。到得北京,去看华北最大的密云水库,1958年动工;去看名声显赫的十三陵水库,1958年动工;到得江西,去看上游水库,1958年动工;到得云南,去看松花坝水库,1958年动工;到得湖北,去看丹江口水库,1958年动工;到得浙江,去看新安江水库,1958年动工;到得广东,去看鹤地水库,1958年动工;到得天津,去看于桥水库,1958年动工……它们就像枚枚勋章,佩饰于神州大地。这让人屡生诧异,怎有如此凑巧? 竟然,居然,果然,处处幸会1958。

实际上,无数大漠山川,豪气慷慨的演变,源于毛泽东的家国情怀,与他的浪漫主义,亦与他的现实主义密切相关。伟人熟谙江河溪流的治理之道,遂对构筑水库情有独钟。1956年夏天,在武汉横渡长江之际,主席开始遥想三峡:

更立西江石壁,

截断巫山云雨,

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

当惊世界殊。

曾在天津周恩来邓颖超纪念馆内,被两张照片吸引。其中一张,周总理1957年挥毫:“为建设长江三峡水利枢纽的远大目标而奋斗。”另一张,1969年听取葛洲坝工程汇报时,周总理坦露心迹:“解放后二十年,我关心两件事,一个水利,一个上天。”

想想昔日,仅用一年半载的光景,大小水库便如雨后春笋,不觉心头一热。试问而今华夏大地,农田灌溉、人畜饮用、舟楫便利、观光旅游,多少不是受惠于六十年前的恩泽?岁月悠悠,睹水思源,有时让人说不出话来。毛主席、周总理一代领袖,心系大江南北,举重若轻,令狂放无羁的山山水水,浪子回头,改写了无数人间沧桑。

常在一些水利建筑跟前,见到诵读碑文的人群。八方来客,顿成陌路知音,一个个凝神专注,好像滤掉了种种现实贪图,只剩下干净的虔诚,泛起怀旧的感激。我经历过当年的盛况,生逢其时,虽懵懵懂懂,亦算“过来”之人。有时想想,说自己幸运,真不是掠美、攀附呢。

古今中外,都曾有人,游过某座山,便发誓“某山归来不看山”。表面是强调该山奇特,实际是凸显自家旷达。我历来佩服,乃至羡慕这类作派,但确信自己,从任何水库归来,都不会效仿“宣誓”。没看过的新知,有缘自是要去;已见识的旧雨,得便仍会重温。我这人,有许多固执,迷恋水库,可算一种。少年积习,怕是改不掉了。

2019年8月18日于津西久木房

未遂的探访

我总是欠缺一种稳重,出生在长江流域,却自小对黄河入迷。年少稚嫩的耳朵,装进不少陈年老话。比如,嘲笑人一意孤行,叫“不到黄河心不死”;叹息人抱屈衔冤,叫“跳进黄河洗不清”。而含义清明些的话,不曾听说,可能压根儿就无。

随年岁增长,读到一些古诗古词,发现历代骚人墨客,纠缠起黄河来,雷同得无趣。仍旧比如:“劲催双橹渡河急,一夜狂风到海边”(李东阳);“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白);“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王之涣)。读着这些句子,觉得先贤们对黄河抒情,热衷相互效仿。高歌低吟之时,第一位,人在江苏淮阴,第二位,河南嵩山,第三位,山西永济。等于说,距离大海,一个比一个远。手法却类似,头一句写实,描画眼前景象;第二句远眺,推断黄河终局。

实在说,几首诗中的黄河入海,语焉不详,皆如隔山打牛。缺乏细节的展望,让人徒添悬念,竟一悬数十年。在上游、中游不少地方,我掬捧过黄河水,跨越过黄河桥,饕餮过黄河鱼,领略过黄河调。又分明人心不足,总惦着有一天,为古人填充想象,寻访黄河寿终正寝的地方。

有朋友知我这一“夙愿”,安慰道,你客居的天津,至黄河入海口,也就三百来公里,还不是说走就走么。其实不然。人世间,事无巨细,常常讲究一个凑巧。有时难事不难,有时易事不易。这么多年,三百公里云和月,如隔万水与千山。

今年夏天格外长,立秋后,像是帮老天道歉,金风送爽,好耍的闲事一个接一个。这不,就有朋友来邀,去山东东营,现场观赏黄河的落幕。

是日夜,陷入失眠,翻来覆去,有点“近乡情更怯”,便又衍生出莫名的感伤。名声显赫的一条大河,与陆地告别之际,想必会同小溪、小河的收场截然两样吧。气血健旺的黄河,如何完结悲壮的归顺?海纳百川的大海,怎样启动仁慈的收编?依它们各自亘古不变的狗脾气,叫人难以预料,将是相见恨晚的融合,还是互不相容的排斥?黄色河水与蓝色海水,会上演一番拼死的厮杀吗?据我已知常识,多么强悍的大江大河,一旦流近海岸,就意味着虎落平阳,跌入孤助无援的窘境。高傲无比的脑袋,一头撞进海里,顶多涌起几堆泡沫,或是溅开几叠浪花,眨眼之间,归于虚无。但愿黄河有尊严。黄河的消亡,我能接受,只是不忍看它临终前无声、无助的凄凉。

话说这日,从利津县城动身。大巴赶路,满车笑语。一个半小时,到黄河口旅游区。进一道森严大门,验过门票、身份证,得以继续前行,抵达十里开外的“远望楼”。此楼耸立,造型奇异,像高塔,亦像巨轮。楼西一硕大石雕,刻有五个大字:“黄河入海口”。咚、咚、咚、咚、咚,心口敲鼓,河海交汇即将在望,绝世浩荡就在眼前。

兴冲冲登上瞭望大厅,脚下北边,便是流淌的黄河,却未见预料中的浩渺一片。河道百米左右,好似一口长形火锅,满锅被煮透熬黏的黄汤,由西向东,滚滚前行。而望不到头的东边,并无大海。急忙打探:“海在哪里?”“东边五十华里。”“怎么去?”“乘船。”“何时登船?”“黄河涨水,今日停航。”

“啊……”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这般遭遇,竟无一丝先兆。下得楼来,部分人与石雕合影,立此存照,聊胜于无。部分人无声移步,唯有苦笑,迳自登车。回程路上,众人寡言。途中进一饭店晚餐,鱼虾、菜蔬、米饭、面饼,吃出少有的鲜香,通通黄河滩的土产。就连烧酒,亦本地货,产自附近军马场。酒客一抿,口感纯纯的,便都畅饮开来。可能借酒浇憾,可能举杯宽心,喝高了,便有声调打结,且乏婉转:“为、为何挑黄河涨、涨水的今天来呢?”有人应道:“没算好。”这回答实在妥帖,令我一下想起鲁迅所言:什么叫失算,就是没算好。但话分两头说,如若诸般事都算计得严丝合缝,不仅不可能,反而很恐惧。俗人忙于尘世,付出的盘算、辛苦,刨除一多半的损耗,成功一小半,也就相当幸运了。

回津多日,仍不时想起这回走山东,处心积虑去怀古,谁能料到,最后五十里水路,活生生,如天涯之隔,给你个望“河”兴叹。叹过便作罢,头回不顺,日后还可重来。亦兴许从此再没机会,无福消受黄河的绝唱。但我听过尾声一段的演奏,就该知足、释怀。

心头已刻下那口“火锅”,忘不掉镇定、从容的沸腾。同上游、中游相比,黄河下游的下游,除开色泽依旧,就习性而言,英雄末路,端的已是另一条河也。母亲河临近与大海相会,天下一瞬之间的短促,宇宙亿万光年的久长,是走向毁灭,抑或奔赴新生,似乎一概置之度外,十足一副安于天命的坦然。面对清醒如斯的巨流,一切诗赋铭文、碑塔楼阁,都不过佛头着粪;所有触景生情、睹物伤情,亦无非自作多情。

一份久存于心的念想,我知道,可以搁下了。

猜你喜欢

名人水库黄河
漳河有一水库群
中型水库的工程建设与管理探讨
多彩黄河
黄河宁,天下平
『黄河』
舔名人
空中有个隐形水库
名人摔跤后
你不可不知的中外名人
名人書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