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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失望的《月落荒寺》

2019-12-27钟彦亮

文学自由谈 2019年6期
关键词:格非作家小说

□钟彦亮

不可否认,格非是当代中国最为重要的作家之一。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格非经历了由先锋作家到传统作家的转变,从早期对叙事与语言,即“怎么写”的探索,转为对现实内容,即“写什么”的关注。三十多年的创作经历,格非在相当程度上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精力、勤勉的写作态度和对小说艺术的不断探索,也曾经写过如《褐色鸟群》《迷舟》《欲望的旗帜》《人面桃花》等富有探索精神以及创作灵气的作品。继2016 年出版《望春风》之后,时隔三年,格非最新创作的长篇小说《月落荒寺》(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 年第1 版)问世,这部作品质量如何呢?多次翻阅之后,本人只有感慨再三:格非老矣,尚能饭否?

《月落荒寺》的内容相当简单,讲的是北京某高校教授林宜生家庭及其朋友圈的婚姻、事业以及欲望,即大城市中产阶级中年和青年生活的方方面面。反映乡土生活、从乡土到城市演变的乡土文学,无疑还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主流,因此我们常说中国当代文学的泥土滋味过于浓重。而格非这次的新作,没有书写他所熟悉的江南小镇题材,转而叙写都市中产阶级的生活,可见他对创作力求变化的勇气。

然而,格非显然没有能力把握好这一转变。整本小说所叙述的故事,流于新闻的拼贴,只有表面的猎奇,而没有借此展示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更没有展示出人物的行动逻辑和内心世界。这些人物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出于他们本身的性格逻辑或环境境遇,而是出于作者的叙述,由此给读者带来了不信任感,让读者一眼看透了小说文辞之下的“虚构”。所以,整部小说读下来,我们能感受到中产阶级的行为荒诞、价值缺失和精神荒芜,以及格非的批判等等,但也仅此而已。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崇洋媚外,为什么追逐声色犬马,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貌合神离,我们一概不知,小说并没有体现出历史更深层次的真。或许格非本身就没有很好体验、感受过这种生活,也没有深入做过调查研究,只好拿着过时的新闻组装成一部带有猎奇性质的小说,体现了古人的谆谆教诲:“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从语言和结构而言,这部《月落荒寺》也是一部相当平庸的小说。

我们还记得格非《褐色鸟群》《迷舟》等作品对现代汉语表现张力的不断探索。比如“眼下,季节这条大船似乎已经搁浅了。黎明和日暮仍像祖父的步履一样更替。我蛰居在一个被人称作‘水边’的地域,写一部类似圣约翰预言的书。”(《褐色鸟群》)语言饱满丰润,富有张力,显示出现代汉语作为文学语言的潜力。

我们还记得格非《人面桃花》中富有意蕴的对话。革命党人张季元到了秀米家,母亲让秀米叫他表叔,又改口让秀米叫他表舅,但是张季元却让秀米叫自己表哥。母亲笑着说,这样一来辈分都乱了。张季元毫不在意,说这年头什么都乱,索性乱它一锅粥。简简单单的一段对话,意蕴丰富,将张季元和母亲不可告人的关系、母亲的慌乱和提防、张季元对秀米的挑逗,以及作为一个革命党人的破坏欲,都展现得淋漓尽致,风流无限。

然而在《月落荒寺》中,格非除了用自己惯用的、富有古典气息的景色描写外,比如:“圆月高挂于正觉寺的山门之上,照亮了绮春园蓊蓊郁郁的废殿堂。空明流光,树影在地。微寒的秋风掠过湖心,细碎的波光,从残柳败叶中层层叠叠地漫过来,无声地荡拂着岸边的沙地。”这样的句子,不是说不够好,而是相对于潜心探索现代汉语表现张力的格非而言,过于庸常。更为重要的是,以上语言在此部作品中凤毛麟角,极少出现,几乎通篇都是既没有意蕴,也没有美感的简单平庸的句子,令人失望。

至于结构,格非延续了他在《人面桃花》中惯用的悬念技巧,即在开头第一节设置一个贯穿全文的悬念。不得不说,格非的“设置悬念——揭开秘密”的手法相当熟练,读者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节奏阅读。《月落荒寺》后续的章节中,一直都半遮半掩,时断时续,不断揭开这个秘密。然而问题就在于,作为一个老作家,再使用类似的技巧,显得过于圆熟,丧失了对小说结构的不断探索,不免有重复自己的嫌疑;更何况这个谜底揭开之时,俗套而匆匆收尾的结局,也叫人大倒胃口、意兴全无呢?(为了尊重本文的读者,我还是不写出这个谜面和谜底吧。)

另外,不知道格非是否做久了教授,忍不住在书中卖弄一下学识。这本薄薄的小说,夹杂了一些十分生僻冷门的知识。比如书中的人物曾经探讨过德彪西《月落荒寺》这首曲子的译名,还探讨过各种西方古典音乐的知识,提到了《在莫德家的一夜》这部上个世纪的冷门艺术片、麦尔维尔的短篇小说《抄写员比特》,甚至还截取了卢卡奇《小说理论》的选段等等。

知识与文学作品表现的关系是什么,知识如何融入诗歌、小说等文学作品,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文学理论问题。在《月落荒寺》中,知识不但生僻冷门,没有给读者很多的解释,读者不知所云,只有格非乐在其中。而且,他似乎为了卖弄知识而写知识,并没有很好借此体现人物性格和行动逻辑,只是在不为人知处呼应了一下小说的主题罢了。倘若有博雅君子能通其意,必明以教我。

总的来说,《月落荒寺》是一部内容猎奇、叙事新闻式拼贴、语言有一定节奏,但相当平庸、结构没有很大突破的一部庸常之作。倘若不看作者的姓名,对作品进行“盲测”,笔者相信,很少人会把这部作品视为具有空灵诡奇风格的格非之作,甚至可能归为二流作家写的一部都市文学作品。《月落荒寺》可以说是格非尝试转型书写城市生活的失败之作。不过,正所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廉颇老则老矣,然而能还吃一斗米、十斤肉,披甲上马,余威犹在。格非作为文坛老将,是否能检讨自己的不足,发挥自己的所长,重拾山河,也是个未知数。回答“尚能饭否”的问题,依靠的是自己的作品,而不是别人的吹捧。

我们常说,人生有高高低低,创作也有起起落落。很少有作家能够永远处于创作的高峰。这里,笔者不揣鄙陋,说一些诛心之论。在我们的很多作家无话可说、无物可写时,是选择放宽自己,进一步体验生活,潜心创作,或者如刘心武、阿城一般研究学术,写写评注和散文,还是说由于种种原因,选择不行也要硬着头皮创作?选择何种道路,无疑是考验作者的智慧与定力。毕竟,正如格非在《月落荒寺》提到的,“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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