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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鼻子

2019-12-27

东方剑 2019年11期
关键词:黑毛马家坟头

1

天黑得很快,没有风,路在月光下如流动的河滩。临近子夜的时候,王二愣一把方向盘,车就拐进了坟头沟村。

这时候,像是看见了似的,婆姨的电话就跟了进来,老东西,又到那个鬼地方了吧?灵光点,别让老娘担心。王二愣心头一热,就有点小感动,这个点了,婆姨还没睡,心里装着在外面奔波的男人呢。感动归感动,王二愣的话却扯淡得很,死娘们,睡你的觉,瞎操球的心,老子是谁?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怕个球!婆姨并不生气,嗔怪道,死鬼,不识好人心,算老娘瞎操心,睡了。随即挂了电话。

婆姨的电话,打消了王二愣的睡意。王二愣点根烟,狠狠咂吧着,目光透过挡风玻璃,打量着四周。

刚入夏,月亮挂在半空中,圆圆的,像婆姨做的死面饼。月色不错,但落在坟头沟村,就多出些鬼魅之气。这坟头沟村,是有些名堂的。传说宋朝的时候,有一叫马大山的强人,不满时事,聚了数百人,在此落草为寇,专与官府作对。官府多次征剿,却因此地极其荒僻,山路诡秘,加之马大山十分乖张,终是无果而终。官府本想就此作罢,区区几个草贼,料也出不了大的名堂,不想马大山却变本加厉,抢了官粮。朝廷这就下了文来,命令彻底剿灭。这下,官府再也不能置之不理,派出精兵强将,将马大山一伙团团围住,断粮断水,一月过后,马大山终是失去抵抗,缴械投降。但官府恨之入骨,一声令下,痛下杀手。马大山和他手下的几百兄弟,全部被当场斩杀,并就地埋葬。此后,那里就被称作了坟头沟,地名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马大山虽然死了,但有关坟头沟的各种离奇传说,却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有人说,马大山人死后,魂还在呢,就在坟头沟四周的山岭里游荡着,夜半更深的时候,就出来活动,路人经常可以听到沉重的叹息声,时远时近的,带着哭腔,令人毛骨悚然。还有人说,坟头沟地邪得很,杀机极重,有人在路过时,刚才还是青天丽日,突然就刮起了狂风,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而且更怪的是,风来得突然,走得也麻溜快,只几秒钟,便不见了踪影,日头依然挂在蓝蓝的天上,明晃晃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坟头沟路陡,坡大,年前,有驾驶员在下坡时,车突然中了魔,被某种力量拉着,硬是不往前走,却往后退,任凭怎么加油门,就是没用。车退到了坡顶,那股神奇的力量突然消失,车凭惯性急速向坡下冲去,一头撞在树身上,差点车毁人亡。还有人说,经过坟头沟的人,会得一种怪病,特别能吃,却拉不出屎。各种说法此起彼伏,说的人神经兮兮,煞有其事,听的人魂飞魄散,像真的见了鬼。这坟头沟嘛,就越发变得阴森恐怖了。

放他妈猪腰子屁,老子从不相信什么鬼,就是真有个不知死活的吊死鬼,老子也能日死他!每次听了这些鬼话,王二愣都会不屑一顾。

王二愣是陕西人,黄土窝子里长大,人糙,又倔,还当过兵,打过仗,据说还在天安门前阅过兵,走南闯北,世面见得多,胆子贼大。有次和人吹牛,王二愣拍着胸脯子,说,老子见过的死人,比你们见过的活人还多,死人堆里跳过秧歌,怕谁?王二愣还说,兵马俑都知道吧?那是老子的老家,信不信,把老子放在兵马俑里,睡三天,老子屁也不放一个。旁人听了,就琢磨着捉弄下王二愣,激道,吹牛谁不会?有种,就去兵马俑睡个觉,那咱们就认你是秦王爷。那天王二愣刚好喝了酒,胆壮,气也粗,就仗着酒劲进了兵马俑,乘人不注意,躲在一堆兵俑的碎片间,愣是混过了保安的巡查,真就睡了一夜。第二天从兵马俑出来,王二愣叼着烟,背着手,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大步流星,似得道神仙下了山。

见王二愣这副牛逼混混的样子,众人真就服了,称王二愣果然不同凡响,敢在兵马俑睡觉,牛。

直到后来,一次酒后,王二愣吐了真言,说,那兵马俑是啥地方?哪能说藏就藏?老子那天是去了兵马俑,不过根本没敢在里面呆,只不过醉了酒,在兵马俑附近的草壳子里睡了一觉。众人这才豁然。但王二愣又说,不过,他那天虽然睡得很死,但仍然被一种声音给吵醒了。王二愣说,那声音是从地底下传来的,像是千军万马在行走。众人不信,王二愣却一本正经地说,千真万确,我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看到王二愣不像是在说假话,虽仍是将信将疑,却多了些敬畏。毕竟,像兵马俑那样的地方,历史在那里碰撞蕴藉了那么多年代,又怎能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王二愣从部队回来后,不愿种地,就跑起了运输。

跑运输这活,看着简单,其实是个操蛋活。王二愣每次接了活,都要从省城上货,奔波上千公里,把货拉回来。跑运输的,多半喜欢走夜路。并不是夜路好走,而是为了躲避各种路途中的关卡。别人都觉得跑运输能挣大钱,可王二愣清楚其中的悲苦。最难耐的,就是熬人,吃不香,睡不好,几年下来,车还新着呢,人先老了。钱也并不好挣,一趟下来,顶多混口饭吃。为了能多挣点,只有一个办法,超载。多拉点,就可以多挣点。这样,就更不能白天赶路了,被交警抓了,这趟就白跑了。即使走夜路,也时常无法躲开交警的盘查。比如说到了这坟头沟地段,原本是有一条宽敞平坦的柏油路的,可以绕开坟头沟,直达目的地,可交警早算准了,这里是车辆的必经之地,就在路口设了个卡,昼夜值守,严加盘查,发现超载的,罚单就在那等着呢。

要想多挣点,只有冒险穿越坟头沟。

经过坟头沟的是条土路,极窄,坡陡,十分难行。路两边是黑漆漆的树林,树的形状极其古怪,如同群魔乱舞。林子里稀稀拉拉趴着些土屋,像坟。这一般的驾驶员,宁愿少挣点,也不愿走那段路。王二愣开始走的时候,也是汗毛倒立,害怕遇见鬼,可跑了三年,鬼毛也没见一根,就渐渐放松了警惕。王二愣的婆姨却不放心,每次都叮咛他,那段路邪着呢,少走,不然,小心拉不出屎来。王二愣就骂,放你娘的韭菜盒子屁,拉不出屎,那有啥奇怪的?老子天天憋在驾驶室里,比蹲号子还痛苦,沟子上长满了痔疮,肠子都堵上了,就是十天拉不出屎,也他妈常见。王二愣不信邪,加上多年没遇见啥事,根本就没把坟头沟那些传说中的鬼怪放在心上。

一根烟抽完,瞌睡未减,反而更浓了。

这跑运输的,最难的,就是睡不了个囫囵觉。王二愣这次一路而来,惦记着早点回去抱婆姨,干几炮,几乎没有睡觉。瞌睡虫跟得紧,趴在他的眼皮子上,一个劲地挠着,又痒又燥,咋赶都赶不走,闹心得很。车开始下坡,速度极快。这时,一道白光从车前闪过,“唰”的就不见了。巧的是,月亮刚好钻进了一朵云里,天猛的一暗,王二愣迷迷糊糊中看到那道白光,如同闪电,根本看不清是个啥东西,大惊之下,心中惊呼,难道真的见了鬼?猛踩刹车,却不管用,车飞速冲出土路,撞在了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上。车翻了,王二愣倒栽在车厢里,昏死了过去。

这时,起风了,如同鬼在哭泣。

2

早上,马槐刚起床,电话就响了,坟头沟村出人命了。又是坟头沟,马槐气哼哼地嘟囔着,奶奶的,这坟头沟真是见鬼了。

在坟头沟所在的乡,马槐也算是个人物,派出所干了8年,破了些案子,有点名声。马槐有句口头禅,这破案,就是牵牛鼻子,牛鼻子在手里,啥问题就都解决了。马槐的“牛鼻子”理论,在局子里有些地位,特别是局长,很欣赏,经常以此教训刑警队的,听听,人家一个乡村派出所的,能有如此体会,你们搞专业的,咋就琢磨不出个道道?

刑警队的弟兄们听了,心中不服,暗地里说,理论谁不懂?可真想牵住那个牛鼻子,哪那么容易?

但马槐却不是吃素的。年前乡里发了起命案,一个村民被人砍死在了自家的牛圈里。刑警队勘验了现场,认定是死者的婆姨干的,可就是找不到凶器,案子无法定性。马槐当时啥话也没说,低头在院子里来回兜着圈,最后掀开厕所粪坑的挡板,二话不说,跳了进去,在半人深的屎尿中摸了一会儿,一把菜刀就握在了手中。

马槐笑着说,看到了吗?这就是牛鼻子!

那天,马槐从粪坑里爬出来,身上沾满了屎尿,就连脸上也沾着屎,整个人臭不可闻。马槐却一个劲笑着,笑得灿烂极了。后来,案子破了,马槐立了功,刑警队的弟兄们却只能干瞪眼。局长说了,牛鼻子是不好牵,可人家马槐就能逮着,为啥?不怕屎尿臭啊!这叫啥?这叫精神啊!自此,“牛鼻子”精神就传开了,马槐也得了个外号,“牛鼻子”,不怎么好听,却挺牛逼。

可最近坟头沟发的几起案子,却难住了马槐。那是几起盗窃案子,被盗的,恰恰就是牛。

按理说,这牛嘛,马槐是再熟悉不过了,他的牛鼻子说,就出在牛身上,可这几起牛案,马槐却偏偏逮不着牛鼻子了。要说,案子还真的蹊跷得很。第一起牛案,发生在春季,被偷的,是坟头沟村村长马二山的牛。据马二山说,当时他家的牛就在圈中,安静地吃草呢,好好的天,突然刮起了一股黑风。这股风怪得很,就悬在他家的牛圈上,打着呼啸,飞速旋转着,却没有停留多久,只几秒,就停了。他前去查看,发现牛圈好好的,牛却少了一头。马槐当时去现场勘验过,就像马二山说的,牛圈完好无损,没啥端倪。牛怎么丢的,真的玄乎得很。

第二起牛案,是外号叫黑毛的村民报的案。

黑毛说,那天他在后山梁上放牛,也是好好的天,日头毒毒地挂在天上,突然就下雨了,是暴雨。雨点石头般大,他害怕,就蹿进附近的树林躲雨。和马二山说的一样,雨来得急,走得也快。雨停后,他去赶牛,就发现牛少了一头。黑毛这么说着,牙齿就打起了颤,似乎心有余悸。马槐也去现场看了,草场好端端的,屁也没发现。流言这就传开了,说是马大山的魂出现了,想吃肉,就把牛掠了去了。恰巧最近几天阴雨连绵,黑云遮天,坟头沟被阴霾罩着,似乎真就鬼魅缠身了。马槐是警察,当然不相信什么妖魔鬼怪,却又一时发现不了什么线索,案件就悬在了那里。

这不,牛案还未破,又死了人,而且还是在坟头沟。马槐匆匆吃了个馒头,就向坟头沟村赶去。

现场在坟头沟的那条土路边,死者叫马战,就死在了自家的牛棚里。马槐赶去时,坟头沟村村长马二山正站在那里,刑警队长刘鹏也已经带着几个弟兄到了现场。马槐撇撇嘴,说,这次来得倒挺快。刘鹏冷笑了一下,说,不快咋行?再让你牵住了牛鼻子,我们的饭碗就砸了。马槐也笑笑,说,都是吃这碗饭的,谁砸谁的碗啊?刘鹏顿了顿,把话扯到主题上,说,现场我们已经勘验完了,从目前来看,是牛棚塌了,将人砸死在了里面。

马槐走近一看,牛棚果然塌了,尸体被埋在了牛棚里,露出半个身子。马槐发现,尸体只穿着个裤头,显然是在不经意间被砸死的。

刘鹏指了指尸体,说,你过来看,情况大概是这样的。死者昨天晚上不知什么原因,进了牛棚,或者是给牛喂草吧,牛棚突然塌了,横梁恰巧砸在死者的脑袋上,造成死亡。马槐没说话,蹲下身,仔细看着尸体,果然,死者俯卧在地,脑袋被一根粗大的横梁压在下面,血流了一地。

马槐问了一句,牛棚怎么会塌了呢?那么巧?

刘鹏淡淡地说,这个我们已经分析过了,没错的话,前几天下雨,应该是牛棚被雨泡了,这才塌了。

马槐没接话,站起身,习惯性地在现场兜着圈子。牛棚虽然塌了,但不难看出,牛棚的用料很简单,棚顶应该铺了草,又盖了土,墙是土打的,里面之前是松木檩子撑着的。马槐看完,嘀咕道,难道真是被雨给淋塌了?刘鹏不满地跺跺脚,说,不是这个原因,你说还是啥?马槐没接话,又问,这么说,是意外,不是他杀?刘鹏点点头,烦躁地说,技术人员已经勘验了,从现在的情况看,是这样。

马槐皱皱眉,背着手,又开始兜圈子,随后突然停下脚步,问,牛圈塌了,人死了,那牛呢?

刘鹏猛地一惊,是啊!牛呢?刚才只顾查找死者的死因了,却忘记了牛,这牛怎么就不见了呢?

抬起头,看到马槐正看着他,眼里藏着嘲讽,似乎在说,这么重大的线索,咋能忘了?刘鹏脸红了一下,随后辩解道,牛还能咋样呢?牛圈塌了,牛跑了呗,这么黑的夜,谁知道哪去了。未等马槐吱声,又说,何况,牛和案子又有啥关系?不会是牛把圈给日弄塌了,杀死了自己的主人吧?说完,兀自笑了起来。马槐却没笑,绷着脸,说,说不准,找到牛,案子就给破了。刘鹏看着马槐的黑脸,没好气地吼道,现场明摆着,人是被檩子砸的,跟牛有球的关系?要找牛,你找去,你是牛鼻子,找牛还不简单?马槐看到刘鹏有些火,就没再说话,大家都沉默着,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这时,站在旁边的村长马二山说话了,这几天真是见鬼了,昨天晚上,路上还发生了车祸,听说是鬼弄的。

马槐就问,车祸?咋回事?

马二山说,开车的叫王二愣,正下坡,鬼挡道,听说那是个女鬼,一头白发,衣服也是白的,眼睛会发光,长着翅膀,会飞。王二愣当时吓了个半死,车撞在了石头上,人现在也不知道咋样了。

马槐板着脸,说,车祸就车祸,什么鬼不鬼的?

马二山谄笑了一下,说,不是鬼,那是啥?

马槐白了马二山一眼,掏出电话,拨通了在交警队上班的警校同学赵刚的电话,问,坟头沟昨晚的车祸,咋回事?赵刚说,车翻了,人受了伤。马槐又问,人现在在哪里?咋样了?赵刚答,送医院了,没死,醒了。问了吗?啥情况?问了,说是只看到一道白光,像鬼。你是说,鬼?嗯,驾驶员王二愣就是这么说的。

挂了电话,马槐嘟囔了一句,难道真的有鬼?

这时,站在旁边的马二山立刻接上了话,我说嘛,就是鬼闹的。咱这坟头沟,那可是死人的地盘,你想想,那么多死人埋在这里,咋能不闹点事?这人死了有没有魂,连科学家都说不清,要我说,这魂,真的有呢……

说啥呢,你可是村长。

马槐打断了马二山的话。但是,到底是咋回事,马槐也说不清。看来,这次的牛鼻子,真的不好逮呢。

3

不久,有关坟头沟闹鬼的说法越传越凶。

说是马战那晚喝醉了酒,晚上出来尿尿,遇见了女鬼。这女鬼是马大山的压寨夫人,出身名门,后被马大山抢了去,迫不得已,做了马大山的三姨太。此女子长相俊美,身材窈窕,如同仙女,山寨被官府攻占后,不愿受辱,便上吊自杀了。那晚,该女子的魂耐不住寂寞,便化成人形,在村子里游荡,恰巧遇见了穿着裤头的马战,欲与其苟合,便将其诱进牛圈,好事完后,施法术掀翻牛圈,将马战压死在里面,后吃了圈中的牛,扬长而去。还说,坟头沟的鬼法力很大,来时会刮风,去时会下雨,略施手脚,就可以搅得昏天黑地。更邪乎的是,说这鬼只要用手指一点,人就会跟着他走,车也会失去方向,任凭怎么加油门,都没用,王二愣就是这么给弄伤的。

这些鬼话,马槐从来就没信过。马槐说,就是真的有鬼,也是人折腾出来的。前年,马槐在抓捕一个飞贼时,就遇见过传说中的鬼。

坟头沟这地儿,煞气重,一般很少有外地人来。但由于马大山在此为过寇,掠了大量财物,还藏了许多从大户人家抢来的玉器。后来乡民们在耕种时,时不时的,就有人给挖了出来。时间久了,坟头沟的老户,就基本都藏着几件玉器,代代相传,成了传家宝。坟头沟藏玉的风,也刮了出去,这就引来了个飞贼。这飞贼手段了得,往往在刮风下雨天下手,来去无踪,从不落空。几次得手后,就有人说,马大山的魂回来了,取他丢失的那些玉,每次来都会兴风作浪,弄得几个藏玉的人家整天神经兮兮,闭门不出,碰到刮风下雨的天气,更会吓个半死。

马槐接了案子后,想都没想,就决定蹲守。

马槐说,其实,这警察破案,没啥稀奇的,也没啥了不起的手段,关键是要能吃苦。比如这蹲守,简单说,就是找个地儿,藏在那里,死等。这蹲守又被称作蹲坑,意思很明白,就是和上茅房拉屎一个样。听着不怎么入耳,但在马槐这里,却被蹲出了花样。马槐说了,他那些牛鼻子,多半都是蹲坑逮住的。马槐蹲坑有个特点,耐力强,韧性足,抗寒,耐热,顶得住蚊虫叮咬,不吃不喝,可以连蹲三天,一般人是做不到的。马槐说,别小看了蹲坑这功夫,那可是警察的传家之宝,绝世之功,掌握了这门功夫,就可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见鬼捉鬼,再难的案子,也不在话下。

当时正值酷夏,白天高温近四十度,到了晚上,也在三十度以上。坟头沟几个老人因为耐不住这热,离世了。

马槐当时蹲坑的地儿,选在村头的坡地上。坟头沟处在山的夹缝间,四周的坡地除了一些长相古怪的树,就是半人深的荆棘丛。马槐选的这个地儿,地势较高,四周又很开阔,放眼看去,坟头沟就近在眼下了。天刚黑的时候,马槐开始蹲守,他趴在荆棘丛中,透过缝隙,观察着四周。马槐这次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除了备足了干粮和水,还特意准备了风油精。这坟头沟荒蛮得很,夏日里,蚊子特别的多。坟头沟的蚊子是有些名堂的,体格大,毒性足,下嘴狠。这蚊子还有个特点,喜欢新鲜的。外地人到这儿,最怕的就是蚊子,出去的时候,都是满身疙瘩,几天都下不去,几个月后,痒还在身上。按理说,马槐来坟头沟好几年了,算是半个本地人了,可蚊子还是不放过他,马槐的腿和胳膊上,经常有蚊虫叮咬的痕迹。对此,马槐有自己的说法,都怪自己的血太骚,勾蚊子。要说这风油精,也还管点用,马槐把露肉的地方都抹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行,蚊子嗡嗡叫着,却不敢接近。可时间久了,就不一样了。坟头沟的蚊子适应力特别强,又很彪悍,野性足,到口的血肉,咋能放过?很快,蚊子就开始突破风油精的防线,向马槐发起疯狂的进攻,甚至刺透衣服,将针管扎进肉里。马槐开始还尽力拍打着,慢慢就失去了抵抗,后来干脆任其叮咬,心想,咬够了,也就没什么了。不久,马槐的身上,就落了一层大大小小的疙瘩。

还有热。马槐觉得,比起蚊子,那种热,更可怕。

那几天的地表温度接近五十度。坟头沟这地儿,四面都是山,很少有风。马槐趴的地儿,又被荆棘挡着,空气难以流动,呼吸都很困难。不大会儿,汗就开始疯狂地流了下来。马槐觉得,自己的身上全是水,肚皮下面的土,变成了泥,黏黏糊糊的,很难受。马槐的喉咙开始冒烟,头皮噌噌直跳,整个人有些空虚,像是被榨干了似的。尽管带足了水,马槐却不敢多喝。水这东西,越喝越想喝,过早地用完了,蹲守就有可能失败,毕竟,夜很长。身上有了汗,汗味更撩拨起了蚊子的兴趣。一波又一波,不停地在马槐身上尽着兴。这波停了,另一波又起,此起彼伏,没有终点。马槐那天只有一个人,不是不能带人,是马槐不想带。蹲守这活儿,苦,特别是在坟头沟这地儿,蹲守,更苦,一般人根本受不了。更重要的是,蹲守讲究的是静,不能动,遇到高手,稍不留意,就有可能露出破绽,蹲守就会泡汤。这点儿,马槐只相信自己。

这么说吧,马槐的确不是常人可比,要不怎么可以逮住牛鼻子?

马槐就这样一连蹲了三天,每天天黑出发,第二天天亮回去。马槐回到派出所,并不急于睡觉,开始为下一次蹲守做准备。同事们说马槐不是人,是人,蹲守了一夜,不睡觉,咋能受得了?可马槐每次回来,却是两眼发亮,像是打了兴奋剂,越熬越精神。马槐回来后,先做的,就是整治身上的疙瘩。那些疙瘩一层盖着一层,不治,就会烂,接着会化脓,人就废了。马槐治疙瘩的手法很怪异,不上医院,也不用药,只是准备一缸水,撒上盐和醋,在里面泡。边泡,边补个觉。看上去,气定神闲,有种入定的感觉。同事们说,这马槐就是个神人,一般人在盐水里泡,早疼死球子了,可马槐却能在里面睡觉,出来后,立刻变得神采奕奕。只有马槐自己清楚,咋能不疼呢?蚊子叮过的地方,有些已经化了浓,盐进去,疼得要命。马槐的这个法子,是从一个老中医那得到的,叫以毒攻毒,盐和醋的作用,都是消毒,不过到底科学不科学,谁也说不清楚,反正马槐觉得,每次泡完这种特殊的澡,疼归疼,却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马槐解暑的办法,也很奇怪,不开药,随手在田野里扯一把蒲公英,回来泡上,往死里喝,喝得肚子里嘀里咕噜乱响,再拉一泡屎,身上的火就跑没了。马槐这么折腾完后,整个人就恢复了常态,到了晚上,又开始蹲坑。同事们就说,这马槐有特异功能,说不准也是个鬼魂呢。

马槐蹲到第五天的时候,鬼影出现了。

当时,月亮贼亮,没有一点风。马槐的视力极好,有点像狼。这来自于遗传,他上面的几代人,都有这种神奇的眼力,很远的地方有个动静,都能捕捉到。那个鬼影刚出现在村头,马槐就给锁定了。但鬼影只是那么一闪,就躲进旁边的怪树林,不见了。马槐没有动窝,他清楚得很,这时比的是耐力。马槐的耐力也极强,据他说,有次他去城里,想要大便,却找不到厕所,当时大便就在沟门眼子处,他就硬憋着,直到回到派出所,才痛痛快快拉了出来,搁给一般人,早拉在裤裆里了。果然,过了一个小时,鬼影再次出现了,这次忽忽悠悠的,就接近了马槐的藏身处。马槐仍然窝着不动,却见鬼影也停了下来,藏在了一块石头后面。马槐眼尖,看到有火光一闪,接着石头上面飘起了淡淡的青烟。马槐明白了,那个鬼影是在抽烟呢,不觉一笑,这人再怎么鬼,毕竟是人啊。马槐喝了口水,稳稳神,继续等着。终于,鬼影再次现身。这时,马槐看得清楚,那哪是个鬼,分明就是飞贼。只不过,这飞贼个矮,精瘦,一身黑衣,身形快捷轻灵,看上去还真像鬼。

等到飞贼到了马槐的涉猎范围,马槐腾地冲了出去,谁知就在这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以马槐的身手,猎物只要进了他的猎杀范围,是很难逃生的。当时,马槐一个闪身,就截断了飞贼的后路,两人在几米外对峙着。突然,起风了。这股风很奇怪,好像平地生成,打着旋,挡在了马槐和飞贼的中间。马槐听到了飞贼的笑声。但让飞贼没有想到的是,那股风并没有挡住马槐,就见马槐身形一低,就从风中冲了过来。飞贼一惊,撒腿就跑,速度极快。但他快马槐更快,追出几百米,马槐就接近了飞贼,一个虎扑,就抱住了飞贼的腿,随后快速骑身,卡喉,扭腕,上铐,一气呵成。后来,在审讯中,飞贼佩服地说,栽在马槐这样人的手里,认了。飞贼还说,我哪是鬼啊?要说有鬼,也是马槐,他比真正的鬼还可怕,还不可思议。

后来,马槐一直想不通当时那股风是哪来的,就请教了城里的专家。

专家笑着说,坟头沟那地方有这样的风,没啥奇怪的。这风叫尘卷风,当缺乏对流的沙地经过光照,温度特别高时,地表的温度就开始猛升,可受到天空中较冷的空气阻挡,就停留在地表,当某个地方升温较快时,空气就突破限制开始上升,旋转,然后吸入周围更多的地表空气,因为动能的原因,开始增速,卷起沙尘,这风就形成了。专家说,这种风是垂直的旋转气流,形状像柱子,和龙卷风很像,却没那么大的威力。他们形成在晴朗的天气下,来得快,走得也快,没多大的危害性。坟头沟那地儿处在山谷,干旱,少雨,又很热,气流不稳定,最容易出现这样的风。至于车辆被鬼牵引,失去方向的说法,专家说,那只不过是地磁的作用,也和地理环境有关,这种现象,很多地方都有,不奇怪。

听专家这么一说,马槐心头释然,暗想,这就对了,人世间,哪有什么鬼嘛?

那次马槐擒了飞贼,有关坟头沟有鬼的说法,也淡了许多。然而,自从发生了多起牛案,又莫名其妙地死了人,出了车祸,坟头沟有鬼的说法,又开始甚嚣尘上,而且越传越神,把整个坟头沟都弄得人心惶惶,终日不得安宁。

难道,又有人在装神弄鬼?马槐决心弄个究竟。

4

正当马槐准备再次捉鬼时,有一个与牛有关的故事,正悄然发生着。

且说这坟头沟,居住着马、同两个家族。坟头沟村的村长马二山,是马家的代表人物。据说,马家都是那个山贼马大山的后人。马大山生前,有六房姨太,生有十几个儿子。马大山被剿灭时,几个儿子恰巧在山下,躲过了剿杀。后来,事态平息后,这几个儿子重返坟头沟,但并不为寇,而是耕种。坟头沟虽然荒僻,地却很肥,马家就此繁衍下来。

同家呢,算是外来人口。

相传,同家史上也是很有来头的,是那个司马迁的后人。一个姓同,一个姓司,按说不可能搅合在一起,这里面有个故事。据说,当年司马迁获罪于汉武帝,得灭门之罪,被武帝剿杀。慌乱中,两个儿子出逃,把姓“司马”一拆为二,一个改姓马,一个姓司。后来姓司的觉得别扭,就在“司”旁添了一竖,成为同了。传说是否可靠,这里且不细表,反正传说又说了,改为姓同的那个儿子,后来为躲避追杀,就逃亡到了北方的一个偏远小镇,传宗接代,慢慢繁衍起来。很久以后,那个小镇连年旱灾,颗粒无收,饿死了许多人,同家的后人为了生存,便举家远迁,又害怕身份暴露,再次引来杀身之祸,便来到了坟头沟,就此蛰伏,代代相传,成为了坟头沟仅次于马家的大户。

但同家来到坟头沟后,境遇却依然十分艰难。

那时,马家已经在坟头沟落下了根,势力大,说一不二。同家初来,只能小心翼翼,苟且生活。且马家祖上是悍匪,十分霸道。同家祖上舞文弄墨,生性懦弱。马家粗狂,同家斯文。同家就始终在马家的压迫之下,翻身不得。为此,同家过得十分屈辱。后来,两家生了嫌隙,成了对头,打死也不往来。

到了这一代,同家有个后生,叫同生,长得十分标致,且继承了祖上的特点,写得一手好诗。同生经常在村头放牛,这就认识了同在村头放牛的马姓的一个女子,叫马山花。一来二去,两人产生了感情,时常在村头的怪树林里幽会。不想,却被马家发现。马家绑了同生去同家问罪,同家恼羞成怒,说是马家的女子勾引了同家的男人,两家就此闹得不可开交。后来,两家勒令二人不能往来,否则就断绝关系。但二人却藕断丝连,依然秘密约会,马山妹这就怀了孕。事已至此,马家就同意了这门婚事,但提出了条件,同生如果娶了马山花,就必须倒插门,去马家做上门女婿。同家听了后,断然不从,并放出话来,如果同生做了上门女婿,就断绝关系,从此再不是同门的人。然而,同生书生气浓,又重感情,还是答应了马家的条件,做了上门女婿。同家受此屈辱,痛不欲生,从此,断绝了与同生的来往,视为仇人。

且说这同生插门到了马家后,日子却更不好过。

马家是强人后代,信奉强者生存,喜欢舞刀弄枪,极其讨厌文弱之人。但同生是司马的后代,根子上就带着书墨之气,天生只会作诗。时间久了,马家就放出话来,这同家的人屁也不是,臭文人一个,啥也干不了。马家的话传到同家,同家就更加怨恨同生,说,都是同生丢了同家的脸。同生夹在两姓之间,左右为难,又无从破解,遂整日郁郁寡欢,只能以诗歌聊以慰藉,过得十分艰难。

但同生生为司马的后人,虽然文弱,心气却高,时刻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让马家看得起,也为同家争口气。

两个月前,上面下了文来,要选一个副村长。文中规定,这副村长人选,必须有一定的文化。长期以来,由于马家势大,村委会一直被马家把持着,同家很少能涉足那片领地。为了这,同家也是窝了一肚子气。可这个副村长人选,马家却犯了难。马家是强人后代,纵观上下,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实在拿不出人选,马家又不愿让旁姓占了这个缺,村长马二山干脆装起糊涂,拖着不办。消息传出后,有一个人大喜过望,这个人就是同生。同生觉得,自己满腹诗文,是再合适不过了。况且,如果得到副村长位置,就可以在马家站稳脚跟,而且也会让同家刮目相看。

同生决定碰碰运气。

同生先是做马山花的工作。同生相信,马山花是自己的老婆,当然希望自己出人头地。更重要的是,马山花是马家的人,又和村长马二山沾亲带故,如果马山花能出面做马二山的工作,事情或许就有了眉目。同生把想法给马山花说了。马山花当时一愣,定定看着同生,许久,这才说,你,不行。同生抓着马山花的手,说,我可是你的男人,我有了脸,不就是你的脸吗?马山花拽出手,说,你没那个本事。同生又抓住马山花的手,摇着说,咋没有?人家上面要有文化的,我不就是吗?马山花这次没有再把手挣开,想了想,就觉得这个被人看不起的男人说得也有道理,在坟头沟,同生不会别的,可书却读了不少,说不准,真有戏,那样的话,她马山花不就是村长的婆姨了吗?那多有脸。马山花答应了同生,二人一合计,就开始行动了。

这天,同生赶了集市,买了鸡鱼,又咬咬牙,买了几只螃蟹和一瓶西凤酒。螃蟹贵,西凤酒也不便宜,同生自己也没尝过。回来后,同生和马山花一顿忙乎。到了晚上,一桌丰盛的酒宴就齐了。马山花洗了手,换了衣服,就向村长马二山家走去。这晚,马二山的婆姨刚好回了娘家,马二山正愁晚饭没着落,听说马山花要请他吃饭,心想,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遂有意推让了几句,就答应了。

来到马山花家,同生正弯着腰在家等着呢,看到马二山来了,立刻笑脸相迎,恭请入座。马二山也不客气,拿出村长的架势,一屁股坐下,就开吃了。酒过三巡,马山花开口了,说,叔啊,今天我和同生有事求你呢。马二山正咂吧着螃蟹腿,听马山花这么说,心想,看来,饭不是白吃的。可又一想,这两个不成器的人,能有啥大事呢?就借着酒劲,说,有事就说,有屁快放,你叔是村长,啥事办不了?马山花就说,听说村里要选个副村长?马二山一听说副村长,愣了一下,看看马山花,又瞅瞅同生,有些莫名其妙,就问,咋了?马山花鼓起勇气,说,你看,咱同生合不合适?马二山愣了,随后大笑道,同生?你是说同生?马山花却不笑,说,是同生,你们不是要选个有文化的吗?同生不就有嘛?马二山止住笑,又看看马山花,再瞅瞅同生,止不住又大笑道,同生,不行。马山花噘着嘴,说,咋不行?叔,再怎么说,同生现在也是咱马家的人,不是吗?马二山喝了口酒,咂吧着嘴,瞅着同生,同生带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马二山心想,没想到,这小子人不咋的,心还挺大。又转念一想,吃了人家的饭,咋样也得糊弄一下吧,就说,是啊,是啊,咱马家的人,不过,这事,我一个人说了可不行,等回去商量商量再定。马山花和同生见马二山松了口,高兴得不得了,又给马二山敬了几杯酒。

那晚的饭,吃到了天黑。

马二山吃饱喝足,拍屁股走人,来到院中,尿憋了,就到后院尿尿,看到了牛圈中的一头黑牛,心就那么一动。

回身时,就有意无意地对马山花和同生说,后院那头牛,不错。

马山花和同生听了,立刻就明白了马二山的意思,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最后,马山花一咬牙,说,既然叔看上了,就牵走吧。

马二山听了,干笑了笑,说,那咋行?

马山花说,有啥不行的?不都是一家人嘛?咱的,不就是你的吗?说着话,就跑到牛圈,牵出牛,把牛绳塞到了马二山的手中。

马二山推让了几下,说,这样吧,我先养着,下了牛崽,是你们的。随后,牵着牛,趁着夜黑,走了。心想,谅这两个窝囊废也干不出啥事。

马二山走后,马山花和同生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同生说,值吗?马山花吼道,你就是个怂货,舍不得孩子,咋能套住狼?同生跺跺脚,哭丧着脸,说,也是,不这样,那副村长,就泡汤了,值。

此后,马山花和同生左等右等,却不见动静,正准备去问问马二山时,却听说,副村长的人选出来了,上面从邻村调了一个。马山花和同生听说后,当时就懵了。他们不知道,马二山那晚回去后,根本就没把事放在心上。马二山还对婆姨说,那同生是个啥东西?一个倒插门的破烂货,想当村长,笑话。

但马二山也有想不到的,就是他看错了同生。

同生虽然文弱,骨子里却有傲气,受此欺骗,傲气就上来了,对马山花说,既然他马二山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要告他。马山花吓坏了,那咋使得?马二山是村长,咱得罪不起,况且,你又是个倒插门的,这么弄了,到时咋活人啊?同生却不依,吼道,我同生就算死了,也不能让他马二山好好活着。

次日,同生来到了派出所,找到了马槐。

听了同生的话,马槐惊了一下,问,你是说,牛?

是牛,他马二山骗走了我的牛。

马槐弄清楚事情的经过后,说,这事不简单,他马二山是村长,这么干是犯法的。说完,就带着同生来到了马二山家。

马二山看到马槐,又瞅到马槐身后的同生,就明白了大半截,说,啥事,马警官?马槐不说话,扭头来到后院,却没看到牛。

牛呢?马槐问。

啥牛?马二山稳住神反问。

这时,同生怯怯地说道,我的牛。

你的牛?你的牛和我有球的关系?马二山发火了。

同生壮起胆,喊道,你骗了我的牛。

马二山笑了,说,笑话,我一个村长,骗你?我的牛也丢了,谁偷了?鬼知道,你们找,找到了,我马二山这个村长就不当了。

同生还想说啥,马槐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急,会搞清楚的。转过头,又很认真地对马二山说,牛会找到的,别忘了,我的名字,叫牛鼻子。

马槐和同生走后,马二山差点坐在地上。

5

那天,马槐从马二山家回来,眉头就皱成了山。

马槐琢磨着,这段时间怪事太多。先是驾驶员王二愣莫名其妙出了车祸,同天晚上村民马战又蹊跷地死在牛棚里,几起牛案,村长马二山和村民黑毛先后报的案,说的情况也让人不可思议。现在,同生又说马二山骗了他的牛,马二山却死活不承认,现场又没看见牛,难道真的出了鬼?马槐皱着眉头,努力想将这些案子串在一起,但串着串着,线就断了,怎么也连不上。马槐思来想去,烟抽了几盒,这才隐隐约约觉得,这些案子,或多或少都与牛有关,看来,必须得逮住牛鼻子,才会查个清楚。就在这时,村里又发生了几起盗牛案,马槐最终决定,从牛查起。

第二天晚上,马槐又开始了他的蹲守。

马槐这次蹲守,变了个花样,先是放出风去,说是休假,回去看望老人,随后就真的回了县城的家,白天睡觉,到了晚上,又偷偷蹿回了坟头沟,弄得婆姨直骂,你他妈弄的哪门子鬼?马槐就笑,说,不是鬼,是牛鼻子,老子的牛鼻子丢了,得找回来。婆姨也笑了,说,没有牛,哪有鼻子?马槐说,咱是牛的天敌,逃不掉。马槐摸着黑,回到坟头沟,却不死守,而是戴上口罩,也扮成鬼,在村道里转着,轻手轻脚的,真就像个鬼。到了后半夜,又转到村口守着,来回折腾。马槐是这样想的,这破案,也得碰运气,运气好了,偷牛贼一旦出手,说不准就逮个正着。就算在村子里碰不到,只要守住村口,盗牛贼得手后,会转移赃物,说不准就要出村,那样就可以顺手擒获。

就这样,马槐一连蹲守了十几个夜晚。要说,这马槐的运气,真的很好,在那月的月底,真就碰到了盗牛贼。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天很黑。马槐后来说,其实,蹲了十几天,自己的信心也快没了,心想,蹲完今天,就另想办法。也许是老天有眼,那天天亮前,马槐尿急,就打算尿完尿回所里,解开裤子,尿了一半,突然看到一个黑影,一闪,就不见了。

马槐一惊,顾不得尿了一半,提起裤子就追。

拐过一个村道,就与黑影碰个正着。天虽黑,马槐却仍然看得清楚,是黑毛,手里牵着一头牛。黑毛猛地发现有人拦路,以为遇了鬼,再细看,认出是马槐,就知道露了馅,不作声,撂开牛,拔腿就跑。马槐撒腿就追,原想这黑毛跑不出多远,就可以拿下,却不想黑毛脚力很强,速度飞快。马槐紧追不放,黑毛奔跑如飞,两人你追我跑,就奔出了村外。随后,又穿过了怪树林,这就来到了后山。后山有个悬崖,叫坟头崖,崖深,崖下有条河,叫坟头河,河水深不见底。黑毛逃到崖顶,没了去路,就站在崖边,拔出刀子,对着马槐喊道,别过来,过来就是个死。马槐却不怕,步步紧逼。黑毛向后退,不想踩在虚土上,人就真的坠了下去。

这时,马槐赶到,胳膊一伸,就抓住了黑毛的手。

黑毛个高,体重,马槐用了几次力,却怎么也拽不上来,二人手拉着手,僵持在那里。不久,马槐就感觉手臂酸痛,渐渐没了力气。马槐却仍然咬紧牙,拽住不放,呼吸越来越重,汗珠子直滚。黑毛却渐渐冷静下来,有些奇怪,就问,为啥要这样舍命救我?马槐答,你是牛鼻子,找到了,咋能丢?黑毛不明白,问,啥牛鼻子?马槐答,牛鼻子就是牛鼻子,问球的问?说着话,马槐的身子也开始随着下坠,黑毛有些感动,说,何必呢?两个人都死了,多冤。马槐说,不冤,为了逮住牛鼻子,值。黑毛哭了,说,马警官,今天你能救了我,我死也要报答你。马槐勉强笑了笑,说,报个鸟,说不准,这就都死了,身子一松,就和黑毛掉下了悬崖。

马槐后来说,当时,他还是有些后悔的,为了个贼丢了命,真有些不值,但警察嘛,总不能见死不救。

马槐和黑毛最终没有死。坠崖后,掉进了坟头河,河水深,黑毛不会水,马槐会。马槐沉下水后,发现自己竟然没死,大喜之下,手脚用力,人就浮了上来,喘口气,四下一看,不见了黑毛,遂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就见黑毛正在水中挣扎,四周都是气泡,渐渐下沉,眼看没了命。马槐腿一蹬,人就像鱼一样滑了过去,伸手就抓住了黑毛的胳膊。不想,黑毛被水呛晕了,好赖不分,抓住马槐的头发,疯子般撕扯,两个人急速下沉,情况危急。马槐无奈,只好憋足劲,一拳打在黑毛太阳穴上,黑毛这才老实了。马槐使出最后一点儿力气,抓住黑毛,奋力游出了水面。

上了岸,马槐把黑毛平放在地上,做了人工呼吸,又翻过来,连着压后背,黑毛肚子里的水就吐了出来,醒了。二人歇了会儿,就一前一后,回到派出所。

此时,天已大亮。

6

说说,咋回事?

都是赌债逼的,偷了牛,抵债。

偷了几次?

算上这次,两次。

牛呢?

输给三喜子了。

三喜子在哪?

赌场。

赌场在哪?

沟口的老鸦窝。

到了派出所,顾不得换衣服,马槐就开始讯问。问清楚后,马槐这才找了衣服,给黑毛换上,自己也换了一套,说,你带路,去掏赌窝,不要捣鬼。黑毛点点头,说,你救了我的命,就是我二大爷,我骗谁,都不能骗你。马槐笑笑,说,看不出,还算仗义。

赌窝是三喜子开的。

这老鸦窝在村西头的怪树林里。据说,马大山死后,就埋在那里,很长时间以来,村里人都说,那是鬼的总部,大小鬼在马大山的统辖下,很活跃,马大山就是个阎王。马槐带了人,黑毛领路,悄无声息地就接近了老鸦窝,穿过怪树林,来到了附近的坡地。马槐看了看,老鸦窝子里伏着几座土屋,早已破败。

黑毛说,那就是三喜子的赌场。

马槐没言声,努努嘴,大家就分头包抄过去。接近土屋,就听到了里面的吆喝声。三喜子咋也没想到,这鬼地方,警察竟能找得来。赌得正起劲,马槐就闯了进来,几声呵斥,十几个赌徒就都抱着头蹲在了墙角,马槐四下看了看,屋内只有一张破桌子,桌子上有牌,却没有钱,就问,赌的啥?牛,三喜子指了指后院。

马槐来到后院,就看到几头牛拴在那里。

这时,黑毛指了指,说,那个,就是我上次偷的,马槐瞅了瞅,是头黑牛,心中一动,就想起同生描述的牛的样子。顾不得多问,决定先带回去再说,遂押着众赌徒,牵着牛,回到了派出所。

稍作休息,马槐立刻叫来了同生。

同生见了黑牛,这就喊道,对,是我的牛,就是村长马二山骗走的那头。马槐点点头,心中立刻就亮了,看来,牛鼻子在自己的手里了。又不放心,就问,看清楚了?同生说,那还能有错?家中唯一的牛,剥了皮都认得。马槐不再说话,这才叫来黑毛,问,说,这牛哪偷的?黑毛未加思索,说,马战家的。

啥?你是说,马战家的?马槐感觉有些突兀。

是马战家的。

不是马二山家的?

不是,是从马战家的院子里偷的。接着,黑毛给大家讲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故事。当然,也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黑毛说,那天,他在老鸦窝三喜子那里参赌,手气贼坏,最后连家中那间土房都押了进去,却仍然没有翻本。三喜子就说,干脆,把你婆姨也押上。黑毛想,自己再怎么混账,也不能输了自己的老婆,就说,你等着,回来翻本。随后离开老鸦窝,窜回坟头沟。

那时,已入夜。

黑毛摸黑在村子里踅摸着,却没有找到下手的地方,子夜的时候,就潜入了村民马战家,看到屋子里亮着灯,就猫在院墙跟前的一棵大树上,心想,等灯熄了,再下手。不大会儿,黑毛意外地发现,有个黑影向马战家走来,黑毛藏住身,俯身看着。黑影走近,黑毛才看清,发现竟然是同家的女子同梅。

黑毛很奇怪,不知道啥事,决定看个究竟。

同梅来到院外,左右看了看,不敲门,却学了几声夜猫子叫,马战就出来了。黑毛看到这情景,心里就明白了,心想,看来有好戏看呢。马战开了门,同梅闪身就进去了。马战不放心,又探出头,仔细看了看,这才转过身,插上门,心急火燎地跟在同梅屁股后面进了屋。几分钟后,灯灭了。

黑毛正想下树偷牛,却又发生了意外。

屋门突然开了,就见马战和同梅一前一后,出了屋。黑毛看得很清楚,马战只穿着个裤头。两人摸进了牛圈,不大会儿,牛圈里就传出了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黑毛听得清楚,暗骂道,这两个骚货,啥时候搞上的,竟然在牛圈干这不要脸的事,也不嫌他妈的臭得慌。就听喘息声越来越大,牛圈都有些晃动。

黑毛说,后来,就发生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大约十几分钟后,牛圈突然塌了,就见同梅光着身子,手里抱着衣服,一头从牛圈扑了出来,趴在了地上,马战却被压在了牛圈中。黑毛大惊之下,禁不住“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静夜中,却很清楚。此时,那同梅正准备穿衣服,听到声音,显然受到巨大的惊吓,顾不得再穿,就光着身子,蹿出门,飞奔而去。

你是说,那同梅光着身子,跑了?

没错,那么好的月光,看得清楚。

真的?

真的。

马槐又问了几遍,见黑毛答得肯定,心里说,难道是这样?禁不住又惊奇,又感觉荒唐得很,如同真的见了鬼。

那后来呢?

黑毛说,当时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也受到了惊吓,以为遇见了鬼,原想跑了,却发现牛圈虽然塌了,圈中的牛却没死,好端端站在那里,心念转了转,就想,房子都输了,现成的牛,何不偷了抵债。就壮着胆,“哧溜”下了树,进了院,牵了牛就走。黑毛说到这,脸上的神情依然很惊慌,好像回到了那夜。

这么说,人是牛圈压死的?

就是。

牛圈咋塌的?

我咋知道?

那马战当时就死了?

不知道。

黑毛说当时他已吓了个半死,只想牵了牛快走,哪顾得上马战的死活。马槐思索了一下,问,知道当时是啥时间吗?黑毛答,夜里十二点十分。马槐又问,咋这么清楚?黑毛答,当时他趴在树上等得心慌,就看了看腕上的表。表是电子表,十块钱一块,便宜,但带着灯,一按,就看清了。

马槐又想了想,就拨通了交警队同学赵刚的电话。

王二愣咋样了?早醒了,就是迷糊,大概被鬼给吓着了。你也信鬼?马槐笑着问。咋会呢?不过,有没有鬼,真得弄清楚,赵刚也笑了。马槐说,放心,就快有结果了,不过,结果可能很意外,很意外。顿了顿,转入主题,那晚的车祸,几点钟?赵刚说,问了,大概在夜晚十二点半左右。马槐又问,咋知道的?赵刚说,王二愣说的,当时他婆姨刚好来了电话,他看了表……

挂了电话,马槐笑了。

7

马槐决定立刻传唤同梅。

同梅来到派出所,啥话不说,猫在墙角,打量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马槐,神色慌乱。马槐也打量着同梅,就见这同梅三十来岁,虽然瘦弱,却面容姣好,眉目间,带着风尘,心想,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马战死了,知道吗?

知道,可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那怎么死的?

这……我……

说,怎么回事?

同梅怔了怔,随后就哭了,撒泼道,人死了,和老娘有啥关系?你们把我叫了来,这是冤枉好人呢,你们得给个说法,不然,老娘就死在这里。

马槐不为所动,突然问,马战家的牛,哪去了?

同梅有些慌,说,牛?和我有啥关系?

马槐说,牛被偷了。

同梅说,偷了就偷了,又不是我偷的。

马槐说,偷牛贼当时就在现场,你和马战在牛圈里,偷牛贼看得很清楚,哼,你干了啥事,还不说?

同梅立刻就想起了那晚的那声尖叫,顿时止住了哭声,心想,看来是遮不住了,就怯怯地说,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是被牛圈压死的。

说,到底咋回事?马槐吼道。

接下来,同梅讲的故事,真的让人哭笑不得。同梅说,她是个寡妇,结婚不久,男人就死了。村里人说,是她咒死了男人,这样的女人,就是丧门星,克人。话传出去,就没人敢娶同梅,同梅一直单着。同梅心里凄苦,又不甘寂寞,就琢磨着找个男人,打发打发黑夜里的那种惆怅。

同梅说,她是在一个月前和马战搅合在一起的。

马战也是单身。两年前,马战的婆姨得了重病,治不了,死了,留下了个八岁的孩子。这马战在村头开着一个小杂货铺,卖些盐醋之类的,同梅经常光顾。同梅守寡,家里穷。马战没了女人,男人的那点事解决不了,也不好受,就打起了同梅的主意,经常给点接济。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偷了情。但两人都怕得很,这马家与同家势不两立,一旦漏了风,就没好日子过。二人就时常天黑幽会,像做贼。

那天,马战约同梅,到家见面,同梅同意了。

到了晚上,乘着天黑,同梅就来到了马战家。同梅说,当时,二人是干柴烈火,进了屋子,就准备干那事。这时,同梅瞅见,马战八岁的儿子正睁着眼,瞅着。同梅别扭,就对马战说,这咋使得?马战说,不管。同梅不答应,说,作孽呢。马战没辙,就说,到牛圈去。同梅也是浑身痒痒,就答应了。二人就来到了牛圈……说到这里,同梅止住话头,偷眼看着马槐。

说,牛棚是咋倒的?马槐追问。

这,不好说哩,同梅脸通红,低着头说。

马槐是过来人,同梅不说,心里也明白了些,但口供不能不拿,就催道,说吧,干了,有啥不好意思说?又说,不说不行,破案子呢。

同梅缩了缩脖子,咬了咬牙,干脆就说了。

同梅说,当时,他们进了牛圈。牛圈不大,中间隔着,这边是草,另一边是牛。进了圈,马战心急火燎,就剥同梅的衣服。同梅担心有人进来,脱光了,却仍将衣服抓在手里,准备随时穿上。马战“呼”的一下,就将同梅压在身下。

稍后,马战想从后面弄。

同梅就站起身,扶着牛棚的柱子,衣服仍然抓在手里。马战从后面抱住同梅的腰,干那事。要说也日怪得很,这马战劲大,牛棚又不结实,弄着弄着,同梅就觉得柱子开始晃了,正想喊,柱子突然就向外倒了,同梅一个前扑,就摔到了牛棚外。这时,牛棚塌了,自己没啥事,马战却被压在了牛棚下面。

后来呢?马槐又问。

同梅干脆竹筒倒豆子,都说了。当时,她甩出牛圈后,一阵惊慌,发现自己没事,就准备先穿上衣服,再看看马战怎么样了,就听到有人“啊”的一声,心想,完了,被人看到了,惊慌之下,顾不得穿衣服,拔腿就跑回了家。

那车祸是咋回事?

同梅说,这个,实在是凑巧了。当时,她疯子一样向家跑去,由于怕极了,跑得飞快。同梅说,马战家在路这边,自己家在路那边,就隔着一条路。她过路时,那辆车正开过来,差点就把自己撞了。到了早上,才知道出车祸了,车撞在了石头上,翻了。也是那天早上,又知道马战给砸死了,害怕惹祸,就没敢声张……

马槐抽着烟,终于长出了口气,心想,如果那个王二愣知道自己遇见的不是鬼,而是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会怎样?

案子看来就要清楚了。

8

然而,故事到这,并没有结束。

听说这个结果后,同生却找到了马槐,说,错了,那头牛,真是我的,被马二山骗走了,咋可能在马战家?马槐笑了,说,正想找你呢,放心,这牛鼻子既然捉住了,还害怕牵不出牛吗?等等,好戏在后头呢。

马槐断定,牛就是同生的。

马槐是这样分析的,同生讲的那些话,看来不会有假,可问题是,牛既然被马二山骗了去,咋又会出现在了马战的家中?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马战又恰巧偷了马二山牵回家的牛。但是,马战已死,无可对证,马二山又死不承认,也没有证据,怎么办?

马槐前后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从同梅那打开缺口。

马槐断定,同梅既然和马战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马战如果偷了牛,同梅定会知情。但同梅在前面的讯问中,却对这个情况闭口不谈,那其中定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怎样才能攻破同梅呢?马槐闭着眼,苦想,终于有了办法,遂再次讯问同梅。

这次,马槐没有谈什么案情,而是讲起了同生的故事。

马槐说,这同生虽是个倒插门,心却不小,竟然想当村长,你说,他是不是脑子坏了?同梅先是疑惑,怎么又谈起了同生?可听了马槐的话,却还是答道,咋不行?同生会写诗,当得了。

马槐算准了,这同梅虽然人风流,但毕竟是同家的人,定会向着同家说话。果不其然,同梅中了招,随着话题走开了。

马槐又说,可这同生也不想想,你们同家和马家那关系,马家咋可能把个副村长拱手相让,给了同家?同梅听了,这就来了气,说,村长又不是他们马家的,同家咋就不行?他们马家蹲在同家头上拉屎,这么多年了,也该挪个窝了。马槐见同梅已经走进了自己的套子,就又说,可惜这同生为了当个副村长,竟然被马二山拐去了一头牛,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怜啊!

同梅睁大眼睛,问,你是说,牛?

马槐这才加重语气说,马二山已经交代了,他的确拐了同生的牛,不过,牛又被马战给偷去了。说完,定睛看着同梅。果然,同梅顺着话头着急地喊道,不是马战偷的,是他马二山送的,这个我清楚得很。

你是说,马二山送的?

听到这里,马槐知道自己的策略已经得逞,同梅果然上当。但他还是没想到,那头牛竟然不是马战偷的,而是马二山送的。

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同梅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就中了马槐的套。但同梅是同家的人,这么多年来,同家一直被马家欺负,同梅也是心存愤恨,就想,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全都说出来,让他马家也出出丑。

但同梅的述说,却让马槐目瞪口呆。

同梅说,他马二山一直就对自己心存不轨。自从自己的男人死后,马二山时常借故上门,讨她的便宜。同梅说,她可以偷情,也可以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但像马二山这样仗着有点权势,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家伙,她却从心里反感。马二山多次上门,都被她严词拒绝。马二山这就放出话来,那个同梅,就是个破鞋。

但马二山说归说,却一直对同梅贼心不死。

同梅说,她虽然不是个好女人,却喜欢干净,天热的时候,就喜欢在坟头河洗澡。不久前,她在坟头河边放羊,那天的日头很毒,她浑身燥热,见四下无人,就脱了衣服,只穿着个短裤,跳进了坟头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时马二山就躲在河边的沙丘后,盯着她。等到她洗好了,上岸穿衣服时,马二山突然跳了出来,将她摁倒在了沙地上。同梅说,她当时害怕极了,就惊恐地喊叫起来。马二山却说,叫吧,这个地儿,只有鬼,没有人。同梅拼命挣扎,骂道,你就是个色鬼,我要告你。马二山笑了,说,告吧,我可是村长,你一个破鞋,告了,谁信?最后,马二山硬是做了那个事。

同梅说到这里,眼里有了泪。

同梅含着泪说,马二山干完事,又吓唬她说,不准给人说,说了,就整死你。马二山还说,就是说了,我也不怕,你们同家祖上可是知书达理的大户,出了这样的事,就是我不收拾你,同家也不会放过你。

那牛是怎么回事?马槐问道。

同梅流着泪,说,那天晚上,她回到家里,越想越气,就来到马战家,把事情给马战说了。马战听了,当时就跳了起来,说,告他,他马二山是村长,竟然干出这样下三滥的事,不得好死。同梅就说,告不得,马二山是村长,有权,告了也没用。何况,咱这样的人,告了,公家能信吗?马战这才想到,自己和同梅的关系,也是不清不白,一旦暴露出去,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马战思谋良久,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放过马二山。

当天夜里,马战来到马二山家,绕着圈说,他叔,借点钱。马二山抽着烟,说,你说啥?借钱?马战就慢条斯理地说,嗯,借钱。马二山笑了,说,你个兔崽子,想钱想疯了,这年月,谁肯借给别人钱啊?马战好说歹说,马二山就是不借。马战就说,他叔,坟头河的水,有眼睛呢。马二山一愣,说,坟头河?咋了?马战看着马二山,不说话,只笑。马二山眼睛一黑,明白了,看来,这同梅还是把事情给说出去了,马二山的脑壳子上,这就有了汗。但马二山是悍匪的后代,骨子里藏着匪气,自然就不可能那么容易认账。沉默片刻,马二山干笑着说,咋了?你想干啥?马战这时也不着急,就不紧不慢地说,现在都讲法呢,你是村长,不会不知道法是个什么东西吧?马二山稳住神,笑道,就你个兔崽子,还给我讲法?在坟头沟,我马二山就是法。马二山又接着说,告我?他妈的证据呢?没证据,老子就告你诬陷,到时看法收拾谁。马战也笑了,说,没证据,我还真不找你呢。

说着话,马战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扬了扬。

马二山一看,是女人的花裤头。马战这才说,看清楚点,这是啥?这是同梅的裤头,村长好事干完了,东西可在这上面呢。马二山的汗更多了,但他不甘就此被套住,就冷笑道,那东西,有吗?就是有,咋能知道是我的?难道就不能是你这个兔崽子的?马战笑得更欢了,说,你嘛,土匪的后代,知道个屁,现在是啥年代?科技可是厉害得很呢,知道啥是DNA吗?不知道?不知道我就给你说说。这DNA每个人都不一样,公安只要把同梅裤头上的那个东西拿去测一测,就可以逮住你,到时,可是要坐大牢的。听了这话,马二山立刻就软了,虽然没有文化,但DNA那个东西,他还是听说过的,如果同梅裤头上真有自己的东西,那他可就真的跑不掉了。

同梅说到这里,马槐截住话头,问,说来说去,和牛有啥关系?

同梅擦擦眼泪,说,嗯,这就说到牛了。那晚,马二山最终服了软,就问马战,你想咋解决?马战说,给钱。马二山害怕,就给了马战两千块钱。马战出去的时候,看到了牛棚中的黑牛,就说,这么大的事,两千咋够?就顺手牵了牛。马二山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就嘀咕道,牛送你了,咱们两清了……

是这样啊!马槐叹道。

9

后来,坟头沟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马槐就是个神人,一个牛鼻子,牵出了一个精勾子女人,又把个村长给送进了大牢,神了。

马槐却说,哥不是神,哥就是个牛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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