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婉莹,这才是女人最高级的优雅
2019-12-26刘晓竹艺非凡
刘晓竹 艺非凡
老年时,郭婉莹依然优雅
小時候看杂志,有一个故事印象特别深刻:一个大婶在菜场卖菜,没有客人时就洗把脸,刮几片黄瓜贴在脸上。旁人看见了,就问:“你都这样了,还那么讲究?”
郭婉莹也被问过同样的问题。当丈夫入狱、家庭破产,她带着儿女挤在一间7平方米左右的屋子,却在煤球炉上用铁丝烤出金黄焦脆的面包,用搪瓷缸子煮下午茶,穿着优雅的旗袍去干刷马桶的工作。别人不理解,问她:“日子这么艰难,为什么还这样讲究?”
她回答:“因为这才是人活着的样子。”
郭婉莹何许人也?著名的老上海“永安百货”郭氏家族的四小姐。著名作家陈丹燕在《上海的金枝玉叶》里写过郭婉莹,于是,她就成了“集好看的皮囊与有趣的灵魂于一身的传奇女子”。
郭婉莹1909年出生于澳洲悉尼,原名戴西,是标准的“富二代”。她的童年,美如童话——住在一所有着玫瑰花园和大草坪的漂亮房子里,养着自己心爱的小马,和兄弟姐妹无忧无虑地玩耍。她6岁时,父亲应孙中山之请,回国振兴民族经济。此后,郭父的永安百货,就成了上海商业中心的中心。
郭婉莹没有选择在家当一个只会花钱的大小姐,她进了上海著名的贵族学校中西女塾,宋庆龄、宋美龄、张爱玲都出自这所学校。郭婉莹的学习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她在这所中西结合的学校里,学习音乐、科学,以及各种待人接物的礼仪。
一切都显得美好而充实,可生活就是这样,前半生和后半生的分界点,就在此时此刻。1928年,19岁的郭婉莹从学校毕业了,她长成一个聪明又不失美貌的女子。而从这个贵族学校毕业的女生,或选择嫁人或选择留学。郭婉莹当然希望留学,可是父亲并不觉得女孩子去美国有什么好的。于是将她留在国内,并让她与世交之子订了婚。
然而此时的郭婉莹,早就不是那个没有主见,只在乎容貌和衣服的女孩子了。相比之下,精神相通才是她所追求的。所以当未婚夫送来美国玻璃丝袜,并说“这袜子真结实,穿一年都不坏”的时候,她决定取消婚约。
未婚夫不堪拒婚的羞辱,拿着手枪威胁要杀了她然后自杀。郭婉莹淡定地说:“你现在回家去,只是不和我这样一个人结婚,要是你杀了自己就永远不能结婚了,连整个生活都没了。”未婚夫就这样灰溜溜地走了。
解除婚约后,郭婉莹继续追寻自己的学业,既然不能出国,那就去考当时最好的大学——燕京大学。她在燕京大学研究喜欢的心理学,也在这里遇见了改变她后半生的那个人:吴毓骧。
吴毓骧是林则徐的后人,到他这一代已家道中落,但他靠实力拿到了清华大学的奖学金。这样一对璧人,就该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可婚后不久,吴毓骧就出轨了,女方还是郭婉莹的好友。郭婉莹知道后并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不停地问:“我比那个女人年轻漂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只是在姐夫的陪同下来到女方家里,淡淡地说:“我来找我的丈夫,叫他跟我回家。”然后,她没再多说一个字,而是牵起丈夫的手回家。
出轨是夫妻之间的一根刺,有的女人无法忍受这根刺,果断地离婚;有的女人表面原谅丈夫,但实际上内心的刺没有拔掉,从此过着抱怨责骂却不愿放手的婚姻生活。郭婉莹是第三种,她忍痛拔掉那根刺,原谅丈夫,从此再不提此事。在她的包容下,吴毓骧也回头是岸了。
生活并没有就这样好起来,1957年,郭婉莹的丈夫被划成“右派”,关进了监狱。作为妻子,她得偿还14万元的债务。所有的东西都被充公,她带着孩子住在一个7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冬天没有暖气,屋顶还有破洞,而郭婉莹却说:“等出太阳的时候,阳光会从破洞中照下来,真美。”
再后来,郭婉莹被下放到农场,从前的郭家四小姐变成了一个地道的苦力工。挖鱼塘、挑河泥,原本纤瘦的肩膀,从细皮嫩肉变成满是硬痂;用锤子把大石头砸成小石块,冬天剥冻坏的大白菜,原来弹钢琴的手,从白嫩细滑变得满是血泡老茧……她一天天劳作,帮去世的丈夫还债。然而,哪怕在这种生活环境下,她也依然保持着原本的体面,每天穿戴整齐,对儿女也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们感受生活的美好。看透了生活的真相,却不抱怨消极且依然热爱并报以热烈的拥抱,这大概就是后人最钦佩她的地方。
那时候,郭家人大部分移民国外,郭婉莹明明有机会随家人移民,却在农场干苦力。当旁人替她惋惜时,她却宽慰自己:“要不是留在上海,我只能和去了美国的家人一样,过完一个郭家小姐的生活,那样,我就不会知道,我可以什么也不怕,我能对付所有别人不能想象的事。”
1971年,郭婉莹走出了那个农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68岁那年,她进入上海硅酸盐研究所,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事业:教英语。郭婉莹享受工作的过程,以及工作时内心的满足,她依旧优雅美丽,落落大方。她很少和人说起自己的苦难,那些就像云烟隐匿在岁月中,只留下她雪白的头发和精致的妆容。
她就这样优雅了一生。1998年,90岁的郭婉莹安详地走了,她把自己的遗体捐赠给上海红十字会,不求回报。她喜欢上海这个地方,这里有欢笑,有泪水,有幸,有不幸,还有一个真实的人生。
享过富贵,却不在苦难时回忆富贵;受过苦难,却从不言苦。有人这样总结了她的一生:熬得过岁月,抵得过时光,看淡了世事,内心安然无恙。因此,又有人为她写了一副挽联:
有忍有仁,大家闺秀犹在。
花开花落,金枝玉叶不败。
其实,一个女人最高级的优雅,便是无论生活给予她什么,她都可以骄傲地扬起下巴去面对,保持自己的淡定与从容。
摘自《今日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