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电影叙事方式
2019-12-26苏子涵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学院
苏子涵 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学院
一、双重的叙事逻辑
让·米特里认为: 电影“是一个由各种理据关系所构成的体系,而不是像语言那样,由各种无理据的符号所构成。影片逻辑只可能是日常经验的逻辑,求助于其他任何一种逻辑都将走入一个不太可能、不太常见的遥远区域。”但在诺兰的电影叙事思维中,讲清楚一件事情往往有着两种需要借助的逻辑方式:自然时间逻辑和剧情逻辑(故事逻辑)。自然时间逻辑指的是事件本身发生的线性逻辑,太阳白天升起,夜晚落下,枪声响起后人物才能随即倒下,事物的发展本身构成了自然时间逻辑,这种逻辑不可违背,同时也是一切叙事逻辑的基础。另一种逻辑是剧情逻辑,也就是我们如何安排一个故事先后讲述的过程逻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剧情逻辑可以理解为叙述者自身对内容出场的安排顺序,故事可以从小偷在监狱中回顾犯罪的过程开始,也可以按照逐步犯罪,最后被抓获进了监狱这个过程来讲述,剧情逻辑是一种主观的个人逻辑,但不论如何,只要最后人们听明白了整个故事,那么无论怎样叙述,都是合理的。
因此,理解了这样两种叙事逻辑之后,我们就可以直观地把握诺兰电影的叙事方式。在诺兰的电影《追随》中,自然时间逻辑和剧情逻辑很好地构成了电影叙事逻辑的整个体系。
主人公在电影的开头复述了自身的犯罪经过,这是整部电影最简单的自然时间逻辑,所有的剧情、插叙、回顾,都属于这最基本的自然时间逻辑之中,它们共同构成了“第一级”的复述,而这种“复述”则是按照导演自身所要涉及的剧情逻辑来确定的,柯布的出场,入室盗窃和尾随的顺序,这些故事的情节都是作为讲述者的导演自己来决定的,但无论怎么改变,无论运用怎样的插叙或倒叙手段,这些事件的的确确共同构成了整个犯罪经过的全部,我们可以确定,它们都属于主人公犯罪回顾叙述的内容,这就是自然时间逻辑对剧情的统领。
深入下去,我们会发现,主人公比尔在阐述偷盗行为的时候,又引入了跟随的这一概念,他声称自己最开始是因为喜欢无目的地跟随陌生人,才逐渐步入了盗窃的深渊,从整个“复述”部分来说,这是第二级的自然时间逻辑,因为它确定一切动机和发展的开端,正是因为有了“跟随”这一行为,他才能遇见柯布,进而才得以开始整个犯罪生涯,“跟随”就像最开始的犯罪回顾一样,是另一种自然时间逻辑,我们也可以清楚地知道,所以段落情节的进行,都是因为跟随而开始。更有趣的是,如果我们再深入到每一个小的叙事模块中,可以发现,每一个小的插叙或是补充情节中,都有着属于这一小节的自然时间逻辑,主人公脸上的伤,对偶遇女人的兴趣等等,这些自然时间逻辑都是统一的,线性的,无论剧情如何安排,它们都有着自身的稳定顺序,因此,当故事一点点地丰满全面起来的时候,自然时间逻辑从每一个独立的叙事碎片中浮现,帮助观众确立了事件的整个经过,无论主人公先去偷窃还是先去杀人,这些由导演安排的复杂插叙,都不能阻止我们理解发生的一切。
可以说,自然时间逻辑是一个早已知晓故事的人心中的时间轴,而剧情逻辑则像是一种人们意识中混乱无序的跳跃,正如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总是会不断浮现、回忆、重复发生过的一切,诺兰巧妙地结合了这两种叙事逻辑,并以此作为电影叙事基础中的两种主要力量,通过理解它们,故事的讲述可以变得无比复杂,却又异常简单。
二、复杂的叙事结构
诺兰在叙事结构上最大的两个特点即是纯倒叙性叙事和限制性环状叙事。
倒叙性即不按照事件发展本身的顺序来讲述故事,在诺兰的电影中,常常以多条线索和人物关系并行倒置,有时甚至完全颠倒事件发展的顺序来完成叙述。在诺兰的执导的成名作《记忆碎片》中,所采用的的叙事手法主要就是倒序性的。一般而言,倒叙可以最大化的突出导演的想法和故事发展最终的结局,因此也最具有叙事冲击力,而《记忆碎片》则更为大胆,不仅超越了通常倒叙插入的模式,甚至以大量“纯倒叙”作为整部电影的叙事结构,这种叙事方式也极大的挑战了观众们的逻辑思维能力和接受能力。
具体来说,“纯倒叙结构”并非是字面上的“倒放”的形式,即使影片的第一组镜头的确及其大胆的采用了倒放影片这一大胆的方式。在影片叙事方式的整体构思上大致采用了:主体结构上按时间顺序逆向排列使用倒叙的方式;而小场景的细节则采用正叙,按故事发生的先后顺序排列。整部影片分为彩色和黑白两个部分,而按时间进行分割则可以划分为45 个小节,将这45 个小节按照倒叙逐一进行排列(如图表1):
图表1
图表2
再将其对折,使其变为图表2 中的顺序,便是本片的叙事顺序,而1—22 小节则是影片的黑白部分23—45 小节则是影片的彩色部分,括号内的内容也可以看出彩色部分采用的是倒叙的手法而黑白部分则采用的是正叙。诺兰也在影片的最开始通过一个片段的倒放:照片返回相机中,子弹退回到枪膛中,来暗示接下来电影所要展现的叙事手法。而在过程中,只要观观众足够细心便可以在看过两段彩色片段后看出接下来的彩色片段就是前一个片段的开始。诺兰采用这种手法来勾起观众的期待感,让观众在事先知道结果的情况下,不断的追寻故事的真正起因。
而在诺兰的另一部重要作品《盗梦空间》中,限制性环状叙事则表现得十分明显。《盗梦空间》主线故事所采用的叙事手法虽然属于常规的线性叙事,但是却充满了一种“回字型”的环状叙事风格,影片看到结尾才可以和影片的开头完美衔接。
现实 飞机的头等舱内第一层梦境 下着大雨的城市第二层梦境 电梯即将坠落的酒店第三层梦境 藏有费舍尔秘密的雪山第四层梦境 柯布和梅尔建造的城市迷失区域 老年斋藤和柯布的会面
《盗梦空间》在影片开始时,通过迷失域中年迈的斋藤的一番话来带给观众一系列的悬念,而后又在之后的剧情中一一解释。而故事的主线则是在讲柯布和他的盗梦团队,进入梦境,窃取、植入思维;与此同时,在主线中逐渐的穿插主人公的精神缺陷问题,并一步步的解释柯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意志缺失,再通过和柯布本身的盗梦者身份引发矛盾,以此来吸引观众的视线。而影片也通过一层扣着一层的剧情和嵌套式的限制性叙事梦境以及每一层梦境间的时间关系等,极大的将剧情结构复杂化,增大了观众理解电影剧情所要花费的脑力。而梦境间的时间关系则可以体现诺兰对叙事的天马行空,一个在现实世界中无比短暂的梦,通过多时间维度的变换,延展为一个时间上无限延长,空间上无限广阔的故事,也正是因此,才营造出影片中的紧张感和剧情上的张力。
诺兰在2010年时便提出了梦境和意识植入这个新奇的概念,但在梦的外衣下,诺兰所执导的《盗梦空间》在本质上还是一种对电影叙事结构的新锐尝试和个人风格实验。
通过对克里斯托弗·诺兰所执导的《记忆碎片》和《盗梦空间》中所使用的不同的叙事手法和不同的观看体验的简单分析,我们可以对诺兰谜题般组建的叙事结构获得大致的了解。
三、以小见大的叙事题材
诺兰独特的叙事逻辑和叙事结构共同组成了他叙事风格中的两大要素,但他在叙事选择的命题和类型上仍然具有着和其他商业片导演与众不同的个人眼光。可以发现,在诺兰的叙事蓝图中,往往更多偏向于讲述反常规的超现实题材或是更多探讨后现代人类命运的独特故事,这些主题不同于其他依托于宏大叙事的商业类型,在诺兰的叙事中,他不以时代和历史作为故事切入的突破口,相反,他更多地试图借助表现小人物身上发生的事件和经历来做出他个人对巨大命题的思考和评断,这种由大化小,再以小见大的叙事方式使我们能够通过一个个令人着迷的故事,洞察到导演在电影背后深刻的人文思索。
在电影《失眠症》中,诺兰通过讲述一件谋杀案调查和抓捕过程的复杂纠葛,映射出了人性善恶与命运的随机性以及自我意志的坚守,一次短暂的冲突,背后潜藏的却是一个普通人挣扎求索的救赎之路,他借助失眠困扰下的白昼追凶,赞扬了漫长等待却未曾迟到的正义力量;而在电影《追随》中,借助比尔和柯布两个小人物的偷窃经历,诺兰隐秘地表达了他个人对英国国家政治的深刻寓言,我们对一切未知的好奇,对他人秘密的偷窥欲望,以及,对自身行为失去羞耻的道德反省,这些特征存在于无数底层的小人物身上,也存在于这个国家政治机体的思想意志之中;而《盗梦空间》和《记忆碎片》虽然讲述的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但它们在终极的内核上,都在表现着个体生命中复杂的知觉困境和心灵缺失,现实和脑海中梦境般的幻觉世界,哪一个才是我们生命本源的真实存在,而我们自身又应当如何去选择一个正确的世界栖身。可以说,诺兰一直都在重复他自身对于宏大叙述的消解意图,他始终都把镜头对准每一个微小却具有力量的个体,从这种程度上来看,诺兰的叙事实际上代表了当代电影中一种极具影响力的后现代主义风格,他很好地把握了故事力量上的“重”和叙事主体上的“轻”,而这或许也正是他之所以可以巧妙地平衡商业与艺术的关键所在。
引人入胜的题材,配合上细腻缜密的观看方式,诺兰创造了一种令所有人都印象深刻的叙事风格,他从来都没有试图去用复杂交织的谜团来炫耀任何电影技巧层面的得意,相反,他坚定地站在所有小人物的背后,用他一贯的镜头和眼睛,去注视着一切微小的真善美和耀眼的生命光彩,正是这样坚持不懈的观察,使得他的电影能够去展现人性最深刻的美好,而这种平凡中的深刻,也定义了真正伟大的故事。
四、结语
总的来说,通过对诺兰叙事形式的特征进行分析,可以发现,他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好莱坞传统的商业电影模式,以一种独立创新的叙事手法来满足观众的视听感受。而在叙事结构上,诺兰摒弃了传统的线性叙事结构,使用了纯倒叙性结构和环状结构的开放式结构,再结合他天马行空的想法,推陈出新,不断的挑战着观众们对电影叙事的理解。同时,诺兰在电影艺术价值和叙事手法等形式上的创新以及对商业元素的把握,也展现了他在电影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的双赢,这些重要的创新理念,也值得我们国产电影去借鉴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