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不同时代的扬州情
——以宋词和“三言二拍”为例

2019-12-26姚依含

文化学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冯梦龙宋词大运河

姚依含

扬州,江淮枢纽,为历代名邑。隋炀帝三幸江都,在前朝倾颓的殿基上,建起崭新的宫苑,修建了著名的“扬州十宫”。唐代时扬州城达到了最大的规模,随着“安史之乱”爆发,北人南下,经济重心南移,扬州便又成为全国的经济都会。然而,随之而来的战争让积累数百年的富庶与文明遭遇空前浩劫。至南宋期间,扬州先后为抗金、抗元前线军事重镇,屡因防御需要而浚隍修城。明清时期,扬州凭借大运河的优势,开始重新繁荣起来。扬州由于其秀美的自然风光以及独特的历史地理优势,一直吸引着文人雅士为之讴歌倾倒。于是,产生了大量关于扬州的文学作品。

经历战争之后,扬州一度陷入颓败,词人们创作关于扬州作品的格局整体上升,不再只关注风花秋月,旖旎景致。国仇家恨、怀才不遇的情感跃上笔端。此时的扬州,是文人们的扬州。明清时期,扬州逐渐振兴,文学作品中的扬州又变了一番模样,以“三言二拍”为代表的通俗小说将扬州变成故事发生的背景,它开始充满市井烟火的味道,变得更加世俗,更加贴近百姓生活。在不同时代背景下,作者笔下的扬州都展现出不同的风貌。其实,扬州一直没变,变的只是时代。从宋词和以“三言二拍”为代表的小说当中,能看到的不仅是那变幻的景色,还有时代的变迁和文学的流变。

一、词中扬州——忧国伤时,追忆旧梦

在宋代,繁华的扬州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为其执笔创作,但宋室南渡之后,由于女真族多次南侵,因此扬州饱受战乱,被战争破坏得残破不堪,《资治通鉴》记载:“先是扬州富庶甲天下,时人称‘扬一益二’。及经秦(彦)、毕(师铎)、孙(儒)、杨(行密)兵火之余,江淮之间,东西千里,扫地尽矣。”[1]于是,在这一时期的宋词创作中,扬州不只是旖旎情感的寄托,盛衰的变化也撞击着词人们的心,使得“忧国伤时,追忆旧梦”成为创作的主基调。

由于国事衰微,因此宋词里的扬州远不及唐诗中的那样细腻梦幻,唤起的是南宋臣民们忧国伤时的悲痛之感。更迭不断的战火,让词人们通过扬州的今夕对比,痛斥战争的残酷,表达内心的情感。姜夔的《扬州慢·淮左名都》最能体现这种苍凉之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2]

听说扬州繁华的姜夔,在淳熙三年(1176)第一次来到扬州,却只见满地荒凉。现实与梦中扬州的差距给了他巨大的冲击,他感慨万千,于是写下这首词。词人的视角独特,上阙从景色视角出发,将往昔的繁华与如今的萧瑟形成鲜明对比,黄昏、空城,一切无不透着荒凉。下阙转回个人视角,情感变得更加细腻,开始对战争无情谴责,也是今非昔比的低沉感叹。此时,词人笔下的扬州是破败、衰落的,他们不仅感叹今夕往日,更是将对扬州的情感转移到自身。例如晁补之《蓦山溪·扬州全盛》:

扬州全盛,往事今何处。帆锦两明珠,罥蔷薇、月中嬉语。朱衣白面,公子似神仙,登云屿。临烟渚。狂醉成怀古。

兰舟归后,谁与春为主。吟笑我重来,倚琼花、东风日暮。吴霜点鬓,流落共天涯,竹西路。高阳侣。魂梦应相遇。[3]

这首词是晁补之写于元祐六(1091)、七年(1092)间,他与同在扬州任官的王巩志趣相投,但无奈二人皆仕途不顺,于是晁补之以二人先后皆为官扬州这个事由,抒发沉沦不耦、天涯系念之情。词的上阕写景,铺叙扬州往昔盛事,追叙隋炀帝游行扬州的繁华情景。下阕以抒情为主,从追忆回到眼下的现实,笑谈重来还倚看扬州琼花,但无奈东风日暮,流落共天涯,字里行间透露出无限感叹。这首词仍然是灵活运用情景交融的手法,借景抒情,发出感叹。

宋词中的扬州,在经历战争后变得满目疮痍,昔日的繁华与今时的颓败形成鲜明的对比。面对此情此景,词人们从不同的视角出发,书写对战争的愤怒、忧国伤时的感叹,以及同扬州一起衰败的前程。

二、“三言二拍”中的扬州——市井风月,百姓生活

古城扬州的历史发展和大运河息息相关,宋时期一度衰败,到了明清,扬州的商业凭借着大运河开始重新繁荣起来,而围绕着这条大运河,带来的不仅是经济的繁荣,更是影响了文学创作。

在明末文学家冯梦龙所纂辑的《醒世恒言》里,对扬州景象的描写大都离不开扬州的水路和码头,在《小水湾天狐诒书》里,写王臣要往都下寻访亲知,由水路到扬州码头上,“那扬州隋时谓之江都,是江淮要冲,南北襟喉之地,往来樯橹如麻。岸上居民稠密,做买做卖的,挨挤不开,真好个繁华去处”[4]。不同于唐诗宋词中的绮媚缠绵,这里描写的扬州,突显了其作为江淮要冲重要的经济地位,将沿途充满商业气味的社会现状展现在读者眼前。同样,《吴衙内邻舟赴约》描写吴度任满之后升选扬州府尹,“下了马船,一路顺风顺水,非止一日,将近江州。昔日白乐天赠商妇《琵琶行》云‘江州司马青衫湿’,便是这个地方。吴府尹船上正扬着满帆,中流稳度。倏忽之间,狂风陡作,怒涛汹涌,险些儿掀翻。莫说吴府尹和夫人们慌张,便是篙师舵工无不失色,急忙收帆拢岸。只有四五里江面,也挣了两个时辰”[5],更是只描写出了其翻滚的波涛,不带丝毫旖旎之气。这两章中都描写了主人公到达扬州之后所遇之事和所见之景,但不管是描写江面遇风而波涛汹涌,还是描写扬州的繁华景象,不难发现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主人公到达扬州都是通过水路,都离不开扬州的运河及其码头。他们并没有细致地描写扬州城内的街景楼台,而是运用直白朴实及口语化的语言,沿着扬州水路和码头,从侧面反映扬州的繁华。白话短篇小说在语言方面最大的特点便是直白朴实和充满生活气息,作者不会像诗词那般运用华丽的辞藻和多样的手法来修饰,对于景色的描写,没有构造所谓的意象,只是为了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和人物形象的塑造,反映整个社会生活的状况。

“三言二拍”在描写扬州时,不仅只从直观的景象入手,作者还塑造了不少扬州人士,上至州府判官,下至才子佳人,甚至是风尘女子,都有独特的扬州风味。这些出生于扬州的人们,也正因为扬州大运河的繁荣,在市井与风月间行走,书写着自己的故事。

三、情景相同亦不同

(一)同景亦相同

晁补之的《蓦山溪·扬州全盛》和冯梦龙的小说集《醒世恒言》里第六章和第二十八章中都有描写扬州景象的内容,仔细分析不难发现,所有的描写内容都与扬州作为江淮枢纽独特的地域位置以及扬州大运河息息相关。自唐至明清,运河作用由为军事所用变为促进社会经济发展,扬州经济的繁荣不言而喻,这也是其留给文人士子们最深刻的印象,所以,不论是写词的晁补之还是创作小说的冯梦龙,在文学中描写扬州时,都离不开扬州大运河。

文学具有时代性,文学创作也都反映了特定时代的时代精神与风尚。创作者们以社会生活为源泉,反映特定的社会生活,他们的创作主体和时代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晁补之虽和冯梦龙所处时代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笔下的扬州都是在反映他们所处时代的社会风尚,具有自己独特的时代精神。宋词中的扬州景通常不纯粹,会被词人赋予自己的情感,寄寓深长。而到了冯梦龙所处的明代,随着封建统治的衰败、专制机制的松懈、社会经济的发展,资本主义在中国萌芽。沿长江、运河及京辅一带,大都会兴起,商品生产交易繁荣,市民阶层渐有声势,而在这之中,扬州大运河作为促进经济发展的推动力,在冯梦龙所创作的小说当中,关于扬州的描写便更多是突出其在经济发展中所起的作用。

(二)同景不相同

首先,由于文体不同,词和小说在意境构造和结构安排上便是完全不同的。词更注重韵律的安排,《蓦山溪·扬州全盛》这首词,语言读起来给读者一种韵律美,不仅如此,词在语言表现方面与冯梦龙小说中描写的扬州有明显不同。词的语言更加精炼优美,修辞和用典的使用,使得词读起来意蕴深远,能让人细细琢磨其中细腻的情感。而《醒世恒言》当中,不管是《吴衙内邻舟赴约》描写扬州江水,还是《小水湾天狐诒书》描写扬州市井繁华,所用语言都是十分直白写实,作者客观地描写扬州景色,不再追求韵律美和华丽辞藻的使用,不再追求塑造独特的意境,而是借由各种景色来表达作者个人情感。

其次,在词当中,意境的构造和意象的使用尤为重要,情景交融给人以美的感受,典型意象的使用在描绘出了生动形象的画面的同时也抒发了词人的情感。词人作为文学创作的主体,更多关注的是情感的自然流露,表现自己的内心世界。而在《醒世恒言》中,冯梦龙笔下对景物的描写更多是为了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更关注对现实生活的刻画,客观地描写当时扬州的景象,浸润着社会思潮,反映社会风貌,更加世俗化、生活化。

最后,从视角方面来说,虽说小说才有叙事角度,但晁补之在创作《蓦山溪·扬州全盛》时,上阙对景色的描写很明显是基于全知视角。词人从隋炀帝游行扬州的繁华景象开始描写,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并不拘泥于眼前之景,所有的景色在他笔下随意运用,只为表达词人的情感。而在《醒世恒言》里,冯梦龙则采取了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即主人公视角,所描写的扬州之景是通过主人公的眼睛看到的。例如:王臣到达扬州之后,读者所能看到的关于扬州的描写都是王臣所看见的,如麻的樯橹,岸上的居民;狂风骤起的江面,使得读者仿佛和吴度一样,感受到了马船险些掀翻的惊险。

四、结语

扬州在古代文人心目中,总是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从宋词到“三言二拍”,从忧国伤时、追忆旧梦到热闹喧哗的市井与风月,扬州,这个遍地琼花、热闹繁华的地方,总在借由创作者的笔,用不同的文学创作方式,向读者展现历史的变迁和文学的流变。

猜你喜欢

冯梦龙宋词大运河
半小时漫画宋词
大运河,行走山东
半小时漫画宋词
东周列国志
品读宋词
大运河:最后的绝唱
冯梦龙的谜语
宋词
考古者眼中的隋唐大运河 湮没的辉煌
遇见“大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