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语微型小说的历史发展与现状初探

刘 冬

微型小说，又称“小小说”“微小说”，和国内一样，在西班牙语国家，关于这一文体的命名方式有多种，如微型故事(microrrelato)、微型虚构短文(minificción)、微型短文(microtexto)、微型小说(minicuento)等，其中微型故事(microrrelato)的命名方式被大多数学者所认可[注]尽管按照西班牙语的表达，更确切的中文意思是微型故事，但在本文中仍然采用微型小说这一国内常用的表达方式来替代微型故事。。

微型小说古已有之，罗德里格斯[1]在论著中关于微型小说起源的研究认为：古希腊的神话传说、希伯来人和阿拉伯人的圣经故事，东方中国的《庄子》《聊斋志异》等都是微型小说的最早形式。其中，《庄周梦蝶》在西班牙语世界被多个作家翻译和改写，并深受喜爱，其中包括博尔赫斯。

东西方微型小说的发展是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相互影响的。对于西方微型小说的研究有助于华文微型小说的研究与发展。从历史的角度看，西语微型小说的发展具体可以分为三个时期。

一、微型小说的萌芽时期：现代主义时期

西班牙语微型小说起源于19世纪末的拉丁美洲，与现代主义运动息息相关[2-3]。这场运动席卷了音乐、建筑和文学领域，极简主义原则是其重要的体现。

在音乐方面，“第二维也纳乐派”的勋伯格、贝尔格和韦伯恩不断追求简约，其中以韦伯恩为代表，他的作品《六首管弦乐小品》全长不超过2分钟；而在建筑方面，德国包豪斯学院派(瓦尔特·格罗皮乌斯、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和马塞尔·布劳耶)将建筑领域的“少即是多”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强调建筑的实用主义功能，杜绝一切多余的装饰。而微型小说的诞生，即是这一运动在文学领域的表现。它杜绝繁冗，强调简洁明了[4]。

现代主义运动是西语文学史上第一次从拉丁美洲开始，传向西班牙的文学运动[注]关于西语世界的第一篇微型小说到底是在拉丁美洲还是西班牙，目前尚存争议，拉丁美洲的评论家认为是胡里奥·多利的《致喀耳刻》，而西班牙的评论家多认为是希梅内斯的《年轻画家》。。此时，微型小说尚未成为一种正式文体，被看作是微型小说的文章只是初步具备了微型小说的特点，它们当时以散文诗的形式出现，存在于散文诗集当中，被称为叙事化的散文诗。

西语微型小说主要受两位作家即美国的爱伦·坡和法国的波特莱尔[5]的影响[注]除这两位作家以外，王尔德、卡夫卡、贝托尔特·贝莱希特、海明威、莫泊桑等作家也被认为对西语微型小说的发展产生重要的影响，本文只选取两个重要地区各对应的一位代表作家。[6]。这两位作家均是著名的散文诗人，他们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创作了微型小说作品，被称为微型小说的先驱。受这两位作家的影响，拉丁美洲的作家开始散文诗的创作，由此，拉丁美洲的微型小说开始起步，其中代表作家有鲁文·达里奥、胡里奥·多利和莱奥波尔多·卢戈内斯[注]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家，除这三位作者外，还有何塞马蒂、洛佩斯·韦拉尔德、阿方索雷耶斯等。。

鲁文·达里奥的《蓝》(1888)被认为是西语微型小说的奠基之作，它主要受法国诗人波特莱尔的影响。这本书中短小散文诗的出现对整个西语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墨西哥作家胡里奥·多利的《散文与诗歌》中的散文诗被认为是当时最接近微型小说定义的文章。同时，阿根廷作家莱奥波尔多·卢戈内斯的作品Filosofícula中包含43篇微型小说。

二、微型小说初步发展时期：先锋时期

先锋派文学在欧洲兴起，主要发展于法国。在先锋时期，伊比利亚半岛开始出现微型小说的雏形。西班牙微型小说的形成主要有两种方式：散文诗的叙事化或小说中非描述性语句的删减[7]。

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家有拉蒙·希梅内斯、哥梅茲·塞纳、乌易多布罗和费尔南德斯。和拉丁美洲的萌芽时期一样，微型小说尚未成为正式文体，其中希梅内斯《长篇故事》中的一些故事在当时被认为是散文诗，但实际上是完完全全的微型小说，其1906年创作的《年轻画家》被认为是西班牙的第一篇微型小说[8]，而哥梅茲·塞纳的作品《格里格拉集》(1917)、《样本》(1918)和《新书》(1920)中的部分短文也已经初具微型小说的特点。

在先锋时期，拉丁美洲微型小说稳步发展，这一时期涌现了很多经典作家，其中包括博尔赫斯和胡里奥·科塔萨尔[注]拉格马诺维奇(2006)和阿隆索·塞巴约斯(2014)对于经典作家有不同的看法，但他们均认同这两位作家在该领域的杰出贡献。除这两位外，还包括维森特·维多夫罗、巴勃罗·聂鲁达、塞萨尔·瓦莱霍等。。

博尔赫斯被认为是20世纪阿根廷最重要的作家，他的作品很多，微型小说被认为只是他用来传达他的思考的另一种文学形式[9]。他的作品以短篇为主，当中包含众多的微型小说，其中代表作品为《阿莱夫》和《创造者》，这两本著作中包含作者创作的大部分微型小说作品，其中最著名的是“博尔赫斯和我”。

胡里奥·科塔萨尔是微型小说历史上的另一位重要作家。受博尔赫斯的影响，科塔萨尔的创作也从不拘泥于形式，在他的同一部作品中，往往同时包含多种文体，如诗歌、微型小说、散文等，他的微型小说作品主要来源于《克罗诺皮奥与法玛的故事》(1962)和《一个叫卢卡斯的人》(1979)，也有一些在比如《八十个世界一日游》(1967)和《最后一轮》(1969)等书中。

三、微型小说的繁荣时期：后现代主义时期

后现代主义开始于20世纪60年代，关于后现代主义的定义，学术界尚存争议，但普遍认为这一时期的微型小说都具有怪诞性和讽刺意味。

其中，代表作家是奥古斯托·蒙德罗索，他的微型小说《恐龙》在西语世界十分著名，这篇微型小说全文只有一句话，七个单词。

El dinosaurio

Cuando despertó, el dinosaurio todavía estaba allí.

《恐龙》[注]译文由本文作者翻译。

当他醒来的时候，恐龙仍然在那里。

尽管只有7个单词和标题，但这篇微型小说的情节结构齐全。作品有两个“人物”：他/她/它或您[注]通过despertó可知主语是第三人称单数，因此可能性有他、她、它和您。及恐龙。情节简单，选取的是一个瞬间的场景，但作品背后的深意、对社会现状的思考，是充满讽刺意味的。

关于这篇微型小说的改写和评论有很多，甚至劳拉·扎瓦拉以这篇微型小说为主题，收集相关的改写和评论，编著了《带注释的恐龙》(2002)这本书。

实际上，这位作家的微型小说不仅仅只有这一篇。他的两本作品《作品全集》(1959)和《黑绵羊及其他童话》(1969)中的绝大部分作品均可以看作是微型小说。

这一时期是微型小说飞速发展的时期，众多作家在这一领域取得了很高成就。在西班牙，安娜·玛利亚·马图特和马克思·阿伯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家，他们各自的著作《愚蠢的孩子》(1956)和《典型犯罪》(1957)分别是这一时期的代表，其中，《典型犯罪》开创了犯罪主题微型小说的先河和典范。除此之外，还有何塞·希门尼斯·洛萨诺及其代表作《摘矢车菊的人》，胡安·何塞·米亚斯及他的著作《户外故事》《故事文章》[注]即Articuento等。

墨西哥的代表作家有艾德蒙多·巴拉德斯、吉列尔莫·萨姆佩里奥、胡安·何塞·阿雷奥拉、阿比雷斯·法比拉；委内瑞拉的代表作家有阿曼多·何塞·塞格拉、加布里埃尔·吉梅内斯·伊曼、路易斯·布里托·加西亚；乌拉圭的奥拉西奥·基罗加、马里奥·贝内德蒂；阿根廷的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安娜·玛利亚·舒阿、恩里克安德森、劳尔·布拉斯卡等：他们均在该微型小说领域有一席之地。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生活节奏不断加快，微型小说适应了新时代的生活方式，越来越多地成为人们闲暇的阅读素材，被广大读者所接受和喜爱。同时，微型小说的创作也已不仅仅局限于职业作家或学者，越来越多的普通群众参与微型小说的创作，微型小说逐渐成为一种大众文体。

在传统媒体领域，西班牙的《国家报》和《世界报》，艾德蒙多·巴拉德斯在墨西哥创办的《故事》(El cuento)杂志，门波·西亚尔迪内里在阿根廷创办的《纯故事》(Puro Cuento)(1986—1992)等报刊均举办了很多微型小说征文、评奖活动等。同时，在网络平台上，各种机构、团体举办的比赛在各国、各地举办，同时在相关的社群网站，包括Facebook、Tuenti上，微型小说爱好者们聚集在一起，建立不同的群组，分享自己创作或阅读的微型小说。

同时，微型小说这一文体也进入教学领域，在中小学课堂和针对外国人的西班牙语课程中，微型小说被广泛运用。其短小精悍且情节相对完整[注]有些专家学者认为微型小说的形式多样，包括散文式的小说、诗化的小说等。本文采用的是较为狭义的定义，即微型小说是小说的一种，因此，情节是一个必备要素。的特点，被广大西班牙语教师所推崇，其中佩雷斯·塔比亚(2009)发表著作专门讨论微型小说的改写对于学生交际能力发展的促进作用。

由于读者对于这类文体的偏爱，因此一些杂志社也出版了多部微型小说文选或微型小说集，为该文体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包括马德里的Páginas de Espuma出版社、巴塞罗那的Thule出版社、帕伦西亚的Menoscuarto出版社等。

在微型小说发展的同时，在这一领域也出现了很多理论家和评论家[注]和其他文体不同，微型小说的评论家和理论家一般也是微型小说的作家，如大卫·拉格马诺维奇，劳尔·布拉斯卡等。。他们的研究对于更好地理解这个文体和它的特点有着重要贡献，笔者在此概述他们的成果。

大卫·拉格马诺维奇，阿根廷人，是著名的微型小说研究者、理论家和评论家。他的代表作《西班牙语美洲微型小说》(2007)、《四个元素：微型小说》(2007)、《微型小说：理论和历史》(2006)以及《另一种目光：西班牙语微型小说文选》(2005)是研究微型小说的必读书目。

艾琳·安德烈斯·苏亚雷斯，西班牙人，是西班牙研究微型小说学者的代表人物，她的作品《西班牙语微型小说文选》(2012)由理论和文选两个部分组成，从历史和理论的角度对西班牙微型小说的发展进行了梳理，并收录了各个时期西班牙的重要作家的作品。除撰写文章之外，2008年她与安东尼奥·里瓦斯合作出版论文集《极简时代：西班牙语微型小说》[注]这本论文集是第九届微型小说国际会议的成果。。

劳罗·萨瓦拉，墨西哥人，微型小说的评论家和理论家。是第一届微型小说国际会议[注]这届会议的名称是“Congreso Internacional de Minificción”，选用了minificción这个命名，是因为劳罗萨瓦拉是该命名的支持者。(1998年)的发起者，并在2000年创建了微型小说电子杂志：el cuento en red。他认为微型虚构短文的命名方式，更能体现微型小说的多样性，微型小说和微型故事等命名方式过分强调微型小说的叙事性，然而叙事性并不是微型小说的必备元素[10]，但他同时也指出，他所支持的微型虚构短文的命名方式，也包含非文学体裁的短文，包括歌词、剧本等[11]。他发表了多篇微型小说的评论文章及文选，其中包括《墨西哥的微型小说：50篇短文》(2002)及《文学分析入门：短篇叙事》(2001)等。

比尔内塔·罗霍，委内瑞拉人，她的代表作《辨认微型小说微手册》(1997)被认为是第一本将微型小说作为一种新的文体，研究其与其他文体区别的专著；她还出版了微型小说选集，如《委内瑞拉的微型小说：委内瑞拉的微型小说简选》(2004)。

除此之外，智利的胡安·阿尔曼多·艾普雷、阿根廷的劳尔·布拉斯卡和劳拉·波拉斯特里、墨西哥的哈维尔·佩鲁乔和弗里达·罗德里格斯、西班牙的罗德里格斯·罗梅罗、弗朗西斯科·诺古埃罗尔、费尔南多·瓦尔斯等都在这一领域作出了重要贡献。

近年来，微型小说的创作者和理论学者越来越多，在此不能一一列举，但目前关于微型小说的名称、定义，以及西语微型小说的始创者、历史划分规则都仍存在争议，主要分为拉美系和西班牙系。

就历史方面来说，争议除了上文提及的对于始创者是胡里奥·多利还是希梅内斯之外，关于历史阶段的划分也存在一定程度的争议。有些学者认为，在现代主义和先锋时期存在一个过渡阶段，有大批的作家在这一阶段创作了很多作品，不应简单地划分为现代主义和先锋时期，因此偏向按年代来划分，分为20世纪和21世纪，但绝大部分学者仍然较为支持拉格诺维奇的划分方法，即现代主义时期，先锋时期及后现代主义时期，也就是本文采用的划分方法。

四、结语

本文目前只是针对西班牙语微型小说的历史发展和现状进行了梳理和总结。针对具体时期和阶段，具体作者和作品的研究还尚待开展。总的来说，这一文体自诞生以来，不断蓬勃发展，越来越多的作者和读者参与微型小说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