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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有光散文中的“平民意识”

2019-12-26

文化学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归有光平民散文

汪 烨

王世贞曾在《归太仆赞》中称赞归有光“千载有公,继韩、欧阳”[1],清代的桐城派更是将归有光奉为师祖,足见其对明代以来文坛创作的影响。以往对归有光散文的研究多从其创作的艺术性及题材内容入手,而忽视归有光文章中“平民意识”的流露。本文结合归有光的生平际遇与社会环境,分析“平民意识”对其创作的影响,对研究归有光的散文创作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归有光散文“平民意识”的体现

(一)日常生活的情趣

记录日常琐事是归有光散文创作的一大特色。出于对生活的热爱和精心观察,他记录的每一件小事都情趣盎然,如“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情思所往,拳拳深情。书阁里的月光、桂影和清风,一草一木都藏着不可触碰的伤痛和终究能够勉慰他的动人时光。《尚书别解序》中描写了落第后归家逗女读书的温馨家庭场景:“家无闲室,昼居于内,日抱小女儿以嬉;儿欲睡,或乳于母,即读《尚书》。”儿女绕膝,光阴在侧。这种寻常家庭的脉脉温情自然能够引起更多人的共鸣。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抒发对生活的热爱和感动,在看似平淡的描绘中倾注温情,使这种平民家庭的生活情趣以更诗意的方式表现出来。不论是《思子亭记》中回忆与亡子相处的情形,还是《世美堂后记》中与妻子琴瑟和鸣的写意对话,都重现了一个平凡家庭的日常生活,如清泉般润人心脾,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显示出归有光散文创作简朴自然的审美取向。作为一名饱读经史的书生,归有光寒窗苦读之余仍能把目光投注在身边的微小事物上,以平实的语言、真挚的情感、白描式的场景来表现普通人的生活情趣,实为可贵。归有光对日常生活的描写中所体现出的“平民意识”足见“平淡是真”,不但是他的生活哲学,更是渗透进其散文。

(二)对女性的书写

对亲情的抒写是归有光散文中最为人所称道的部分。王锡爵在《明太仆寺寺丞归公墓志铭》中说道:“所为抒写怀抱之文,温润典丽,如清庙之瑟,一唱三叹,无意于感人,而欢愉惨侧之思,溢于言外。”[2]归有光的散文中颇多感怀亡故亲人的作品,其中尤其以思念、赞扬女性亲人的作品为多,如《先妣事略》《项脊轩志》《女二二圹志》《世美堂后记》等名篇,皆语短情长而韵味隽永,出于对亲人的真切感怀,往往不见华丽的雕饰。唐顺之曾提出:“自古文人,虽其立脚浅浅,然各自有一段精光不可磨灭。”[3]这种“不可磨灭之精光”放在归有光身上则是千载不可磨灭之一段“深情”。《先妣事略》记录了早逝的母亲的贤良勤俭、治家有方和“促有光暗诵《孝经》,即熟读无一字龃龉,乃喜”的谆谆教诲。《世美堂后记》深情地怀念了知己般无怨无悔陪伴自己的亡妻王氏。《项脊轩志》则在娓娓道来的叙述中回忆亡故的祖母和第一任妻子魏氏昔日的音容笑貌,结尾“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是创作这篇文章多年后补录的,从书阁时光流逝中见其哀思,是“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不可挽回的沉重感,使读者在文字中与作者的无奈和悲痛产生情感的共鸣。黄宗羲《张节母叶孺人墓志铭》中说:“予读震川文之为女妇者,一往深情,每以一二细事见之,使人欲涕。盖古今来事无巨细,唯此可歌可泣之精神,长留天壤。”[4]隐忍难发的人生至恸、迂回曲折的感情羁绊与心灵寄托,在这些含蓄婉转的文字下潜藏的,是归有光为人子、为人夫对女性亲人的深情怀念和真诚的敬爱。

更为难得的是归有光身为士大夫,却能突破传统观念的桎梏,为婢女寒花作志。尤其在封建时代对女性严酷的道德约束下,在归有光之前,为婢女作志的士大夫可以说闻所未闻。他曾在《俞楫甫妻传》自言:“女子贤异于丈夫,而行顾不外闻,人以是辄不信,余尝再失妇,有楫甫之悲,而不能以告人。其悲也,独自知之而已。”归有光这种尊重、关怀女性的精神,正是“平民意识”的表现。

(三)对社会现实的反映

归有光的“平民意识”尤其体现在那些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中。归有光有着坚定的社会责任感,揭示不合理的社会现象,《书张贞女死事》《张贞女狱事》是为蒙冤的贞女鸣不平,《西王母图序》讽刺批评求仙问道,《送同年孟与时之任成都序》表明自己对治理刑狱的看法,《跋小学古事》表达了对明代科举速化之风的不满。这种干预现实的精神在唐宋派其他人的作品中是极为罕见的。

在这些反映现实的创作中,最能体现出归有光的“平民意识”的作品主要有以下几类。

首先是反映科场腐败的。他在《跋小学古事》中曾十分痛心地表示:“自科举之习日敝,以记诵时文为速化之术”“士不复知有书矣”,追逐名利荣华使明代学子在科举之路上迷失了自我。功名未竟就在赴考途中染病而亡的友人吴纯甫、为人博雅而有奇气的张自新、勤奋好学却英年早逝的连襟沈介甫,这些一生沉沦下僚知识分子都是残酷科举考试的牺牲品。无奈的现实让归有光深感痛惜,揭示科举不正之风、同情不遇之士命运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表达自己一生无人赏识的寂寞。

其次就是对社会下层小人物挣扎求存命运的同情。“平民意识”在归有光创作中更多地表现为一种世俗化倾向,除了思亲怀故,他还有许多为乡里小民作的碑铭作品,多为市井百姓,包括僧人、商人、医生、隐士等各行业人士。钱谦益在《新刊震川先生文集序》中称赞归有光:“立法简严,一禀于古……直追昌黎,不问其余也。”[5]对于这些平民的命运,归有光往往从细节入手,以描写勾勒而非议论评判人物的手法来展现,将碑铭墓志也写得富有文学性色彩,如《玄朗先生墓碣》。

最后,归有光为民辩冤、伸张正义。《书张贞女死事》《张贞女狱事》《贞妇辩》《祭张贞女文》等文章,用大量笔墨记叙了嘉定张氏因不从与婆婆苟合的恶少,遭到残忍杀害的事迹。归有光不仅对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口诛笔伐,更集结了一批正义之士,上下奔走呼吁为张贞女鸣冤伸张,身体力行地实践他的“爱民”思想。尽管耳濡目染程朱理学的他身上仍有浓厚的封建思想意识,却能提出“女未嫁人,而或为其夫死,又有终身不改适者,非礼也”反对当时扭曲道德的对妇女的要求,为明代生存环境艰难的女性鸣不平,实为难能可贵。

二、归有光“平民意识”的形成原因

(一)社会环境与朱熹理学的影响

归有光散文善于截取生活中的场景,之后以质朴的文字来渲染常人皆可品味的情趣,情韵悠长。受整个明代社会环境的世俗化影响,他在选材上能关注小人物命运,抒写富有清欢的家庭日常。可以说,归有光之所以在明代文坛占有一席之地,正是因为他散文中的“平民意识”符合明代文学崇尚的至情至性。

归有光崇尚朱熹理学,可见于日本学者佐藤一郎“归有光在文章流派上属于唐宋派,思想上属于朱子学的系统”[6]的论述。一方面儒家影响着归有光思想中对封建伦理纲常的天然拥护,他对感情的抒发仍在正统的规束中,不出离传统道德人伦之外,在感情的表达中也总是显得内敛、克制、哀而不伤,赞扬母妻的贤惠良善仍是封建时代对女子的要求,为贞女写传亦是如此。他笔下的女性皆是温柔敦厚、孝慈娴顺的,这种对女性品德的注解及审美无不体现出他传统的道德观念仍是一种“大众化”的标准。另一方面,朱熹理学对归有光创作更重要的影响在于儒家的强烈社会责任感,这对他思想中的“平民意识”的形成产生了巨大影响。儒家的价值观念时刻提醒着他关心下层人民命运,积极干预现实,关怀民生疾苦。相比同时代的文人,这一份以天下为己任的仁心爱民实在是弥足珍贵。

(二)个人际遇与交游的影响

归有光在世时就已经名震文坛。当时的翰林学士严讷曾说:“天下久屈此人,虽文字不入格,亦须置之第一,人必无异议。”[7]由于小人从中作梗,因此最终归有光还是落榜。科举试场的暗涌与腐朽,在其中蹉跎了一生的归有光再了解不过,而同为唐宋派的王慎中、唐顺之、茅坤绝不可能有这样批判科举的意识。归有光不仅多次口诛笔伐当时试举的不正之风,毫不留情地揭露科举制度的积弊,更对那些与自己有着相同际遇和痛苦情感体验的文人怀抱真切的同情,并花了许多笔墨记录他们的事迹。

三、结语

长年的书斋生活使归有光的生活环境与社会阶层相对单纯,他所写的通常是熟悉的家人、乡邻、文友。他对女性的关怀和敬重,也是在与女性亲人的生活中形成的经验。沉沦下僚的生活以及与市井民众的友好交往为归有光富有真实生活气息的创作提供了素材,仕途的不顺也给了他贴近社会底层的机会,使他更了解下层人民的心灵需求和生活疾苦。正是这种在潜移默化中形成的“平民意识”使归有光的作品中充满着对人的关怀,显得情感真挚、韵味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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