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笑我太疯癫
2019-12-23刘牧宇
摘 要:新世纪以来,文坛中有越来越多的创作者在作品中以“疯子”“傻子”的非常态形象作为主要叙述人物,这种现象的出现一直以来都饱受议论,也因其功能的复杂而见仁见智。《秦腔》和《尘埃落定》两部小说都曾获茅盾文学奖的殊荣,贾平凹与阿来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非常态人物来叙述故事,借此使作品承载了深刻的主题。
关键词:尘埃落定;秦腔;非常态形象;叙事策略
作者简介:刘牧宇(1996-),男,汉族,江苏连云港市人,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3-0-02
世纪之交,多位作家不约而同地以“傻子”、“疯子”之类非常态形象作为主人公进行创作,其中阿来的《尘埃落定》与贾平凹的《秦腔》最具代表性。非常态形象的塑造其实早有源头,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记》中就以“狂人”形象疯癫化的自述语言,对传统文化的糟粕进行了反思。而当代作家依然以“疯傻”形象作为作品的叙述主体,一方面是对五四新文学传统的继承和延续,另一方面也是在常态视角的叙述陷入瓶颈之后,渴望对其局限做出突破的自觉选择。
一、痴人呓语:非常态的叙述视角
英国小说理论家路伯克在《小说技巧》中曾说:“小说技巧中整个错综复杂的方法问题,我认为都要受观察点问题—叙述者所站位置对故事的关系问题—支配。”[1]《秦腔》中的疯子引生和《尘埃落地》中的傻土司少爷作为文本的主叙述人,都继承了这种“不可靠叙述”,在文本中产生凌乱琐碎的无序感,呈现出一种非理性,但作者真正的意图往往只有借助这种方式才能阐述出来。此外,因为第一人称叙述属于限制性叙述视角,两部作品在处理上也都选择赋予主人公一些特殊的“能力”,使他们能够间或地运用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完整地呈现各自所讲述的世界。
《秦腔》中的疯子引生形象具有强烈的魔幻色彩,作品中采用了双重叙述视角交叉的方法,看似第三人称的叙述在过程中却一直是引生以“我”的口吻去讲述清风街的大小事宜,而他又具有独特的“洞察”能力,可以与动物产生联系,从而洞察清风街的一切:能让机灵的老鼠到白雪那儿去透露爱的讯息,也能借助蜘蛛去审视村委会,连夏天礼私贩银元的生意也没有逃过他的法眼,“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2]正是穿插在其中的这种全知视角,让许多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情顺理成章地讲述给了读者,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变得丰满,作者所要传达的评判也更为清晰。
而在《尘埃落定》里完全以土司二少爷“我”为主角的叙述故事,属于相对完整的第一人称叙述。土司二少爷的“傻”不是病理意义上的傻,而是一种大智若愚,他具有先知般的明锐洞察力,又在现实世界中一些平常人看来理所应当的事情上表现出“傻”气,他说:“我看见麦其土司的精灵已经变成一股旋风飞到了天上,剩下的尘埃落下来,融入大地。我的时候到了。我当了一辈子傻子,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聪明人,不过是在土司制度将要完结的时候到这片神异的土地上来走了一遭。”[3]阿来是在汉藏两种文化交集中行走的作家,他通过“傻子”的视角描述了异域那个壮阔又迟暮的时代,呈现了神秘多彩的藏文化,二少爷与现实之间的格格不入,恰是藏汉两种文化融合时产生的矛盾现象,因此,“与其说它具有魔幻色彩,不如说它更具有神性。”[4]
二、用情至深:非常态的纯粹性情
如前文所说,作品中的“疯”和“傻”都不是病理意义上的,更多地表现为一种似有似无的状态,形象背后站立的其实是有着完整心智的作者。《尘埃落定》中的土司二少爷出生一个月还不会笑,两个月时对外界毫无反应,每天醒来都要问同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他的“傻”还表现在对爱情的痴迷与疯狂,他身边的三个女性先后引导他成长为一个具备独立意识的成年人,而茸贡土司的女儿塔娜是他最钟爱的。两人间有过这样的一段对话,“‘告诉我爱是什么?‘就是骨头里满是泡泡!‘你这个傻子,是泡泡都会消散。‘他们会不断冒出来。”[5]二少爷为塔娜做了许多“傻事”:为迎娶塔娜抛开土司之位的竞争,把粮食借给茸贡土司;在塔娜出轨之后,一次又一次原谅她。尽管二少爷的付出并没有收获,尽管这种爱带着时代的野蛮和掠夺性,但本质上是至诚至真的。
而《秦腔》的疯子引生身上,也有这种“固恋情结”。引生时常古怪的行为使他成了众人都可以取笑打趣的对象,但他所爱慕的人是清风街上最优秀的女性白雪,作品开篇第一句就是“要我说,我最喜欢的女人还是白雪。”[6]那是他遥不可及的存在,但他的爱一直不曾间断,心情始终跟随白雪起伏,见到她就开心,她离开就失落,白雪喜欢秦腔,他就以看管脸谱马勺为名随剧团下乡演出,甚至因为偷白雪的内衣被发现而自残,但是有人问他喜欢白雪什么时,却也回答不出。引生的爱是纯粹的精神爱恋,他认为自己是唯一永远爱白雪的人,“如果大家都是乞丐那多好,成乞丐了,夏风还会爱白雪吗?我会爱的,讨来一个馍馍了,我不吃,全让白雪吃!”[7]他的爱虽然无望,但这种执着却难能可贵。
索瓦热把疯癫界定为“灵魂对错误的执迷不悟”[8]。如果由以此去审视两部作品中主人公的对爱情的癫狂行为,便可以得到解释。他们对爱情的追求既是一个错误,又是一种高尚的行为,一种对于美好事物的自觉追求,是对于人性闪光之处的“执迷不悟”,这是一种文学现象,也是一种特殊的历史文化和精神生态现象。因此他们的爱情虽然都具有强烈的悲剧性,但在当下却有着普遍的意义。
三、疯傻难辨:非常态的智慧
阿來说《尘埃落定》是关于权力的作品,但二少爷却始终游离在权力争斗之外,但也恰是这个傻子预见了土司制度的衰落。作为“聪明人”的哥哥是理想的继承人,但很多时候思虑过多,反而模糊了真相,二少爷则不同,他对事物的判断凭借的是不谙世事之人对事物本质的洞察力,能直抵要害。在决定来年种植的作物时,哥哥只看见了眼前利益选择罂粟,而二少爷则洞见性地选择种稻;哥哥在汉人来袭时把仓库建成堡垒,企图用武力保全自己,而二少爷早就洞见现代化的脚步无以抵抗,于是建立市场做起了生意;哥哥的结局也是“聪明”所致,费尽心思逼老土司退位,却把仇家的火焰烧到了自己身上,二少爷则得了人心,无争地成为最后一位土司。“世人神机却无路,聪明反被聪明误”,“聪明人”常被“天衣无缝”的想法遮住了眼,远不如本真赤诚的人看得透彻,两位少爷的对比正是阿来对“小聪明”的嘲弄,也借此传达了一个重要的观念,“人是尘埃,人生是尘埃,战争是尘埃,情欲是尘埃,财富是尘埃,而历史进程中的每一个环节同样是尘埃,像尘埃那样开腾、飞扬、散落,始于大地而终于大地”[9],许多“聪明人”不懈追求,为之劳碌半生的事物,恰是终将归于尘埃的缥缈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