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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原型理论视角看孙频小说中的人物

2019-12-23刘慧娟

牡丹 2019年33期
关键词:孙频阿尼玛尼姆

孙频的小说是危险而迷人的,这种致命的吸引力与她大量的精神分析和心理描写是分不开的,通过对众多抑郁症、自虐症等病人心理的剖析,将人际关系、女性生存困境、男权旁落、社会阴暗等问题血淋淋地展示在读者眼前。其解剖是有力量的,在这力量里,充满了对罪与罚、善与恶、绝望与救赎的精神拷问。孙频一直关注着这些人物在社会挤压中的心理畸变,并全部纳入自己的小说,可谓是“生冷不忌”,她对人性和人心的体察达到了绝对细致的程度,对生存真相的揭示极端又凌厉。本文使用心理学家荣格的无意识理论以及原型理论对孙频小说中的人物进行心理剖析,从而探究当代人的种种精神困境。

集体无意识是荣格分析心理学中最重要的理论与假设,也是他与弗洛伊德产生分歧后主要的研究成果。荣格认为,“或多或少属于表层的无意识无疑含有个人特性,作者愿称其为‘个人无意识,但这种个人无意识有赖于更深的一层,它并非来源于个人经验,也并非从后天中获得,而是先天就存在的。作者将这更深的一层定名为‘集体无意识”。这种集体无意识是在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人类社会中通过长期积累沉淀下来的,它普遍存在于每个人的心理深处,但是不为人所发觉。荣格把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定义为由“原型”这种先存的形式所构成,同时他把人格系统分为四种主要“原型”:人格面具、阿尼玛(或阴性机制)和阿尼姆斯(或阳性机制)、阴影以及“自身”。“人格面具”处于人格最表层,是人在社会与人际交往中展现出来的符合他人期望的人格特征;“阿尼玛”指的是男性身上拥有的女性基本特质或特征;“阿尼姆斯”则指女人身上具有的男性基本特质或特征;“阴影”,又称为“阴暗自我”,是人最本能的“兽性”冲动,处于人格的最内层,与弗洛伊德的“本我”类似。“自身”是荣格人格结构理论中最重要的中心原型,它是在其他原型变化与作用的基础上形成的完整而统一的人格。

就“80”后新锐作家孙频的小说而言,渗透着人物的心理挣扎与精神内耗,他们在苍凉与压抑的氛围中,完成了作者对当代人与社会现实精神拷问的使命。错位的爱情或错位的现实与理想,使他们始终无法达到统一而平衡的“自我”,只能为畸形的人格寻找救赎。在这些人物的身上,人们可以清晰地窥见荣格所说的“原型”特质,两性关系下的“阿尼玛”与“阿尼姆斯”,社会关系中的“人格面具”,不为人所知的“阴暗自我”等。

一、“人格面具”与“阴暗自我”

“人格面具”是人格最表层的特质,而阴影则处于人格的最内层,是共存于某一個体身上的。但是荣格认为,人虽然可以依靠面具协调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决定以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社会上,可“人格面具”常常只是掩盖自我的一种假象,它与真实的人格并非一致,因此心理阴影往往才会展现最真实的自我。这也是孙频在她的小说中悄无声息地为读者所揭开的。

如《假面》中的李正仪,在众人的眼中,他只是一个贫穷朴实的大三学生,渴望恋爱,却往往恋而不得。自卑与受辱他早习以为常,甚至掌握了应对之法,那种自我调节的大义凛然,颇有些阿Q自欺欺人的味道:至于刚才那点受辱,就当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挠挠也就算了,这算什么。他从小就看着人的各种眼色,从小就是受辱长大的,蜕了一层有一层皮,他都懒得把身上那些暗疮亮出来给别人看,这么一亮倒让他像个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了。在这样受辱的痛苦中,他甚至体会到了某种快感。如果没有外界的刺激,他可能会永远在这种受辱与自我疗伤中度过中规中矩的一生,可是王姝出现了,一个被男人包养过如今在卖包子的漂亮女人,满足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这点自尊心疯狂地拉扯他,让他一步步现出原形。可是在与王姝的交往中,他却一次次被社会阶层强奸、被金钱左右、被王姝背后的男人压制,这些东西把他的那点自尊榨干一点都不剩,他毫无还手之力。他费尽心思隐藏起来的秘密,被大学同窗窥视与嘲笑,那一瞬间大学同学王建的脸与笑声彻彻底底地激活了李正仪内心深层的阴影,他终于在绝望中反击并拿掉各种各样的面具暴露最真实的自我,他渴望权利却被权利压制的心终于得以解脱。

《一万种黎明》主人公桑立明来到梦境般的葡峰山庄,这里是紫色与绿色妩媚交织的极乐世界,同样吸引他逃离繁琐生活的还有这里那位象征着肉欲的老板娘张银枝。这位老板娘风情万种,日复一日地待在自己的天地里,拒绝婚姻,她活得自我而孤独。作家桑立明的到来打破了她多年建立起来的平静生活,他作为她的神父解救了她,张银枝被继父强奸十年的秘密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她放下防备,试图努力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张银枝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坐火车去看桑立明的苦行之旅,用没有尽头的硬座火车票为这场苦行加持,带着一腔虔诚去见她的神父。她从来没曾想停止这人生的苦旅,也不愿意停止,这种偏执或许就出自于她对真实自我的保护。桑立明又何尝不是在张银枝一次次的到来,一次次的离开中,终于把一直苟且着的那个阴暗的自我放生,“在我内心最阴霾的一个角落里,其实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轻微地呼喊,杀了她,对她来说死了其实要比活着好,与其抛弃她我更愿意让她死,她死了对谁都好。只是我一直不肯把这个声音放出来,我不敢……是我终于给了自己这个机会,我把我身体最深处的那个声音释放了出来,就像放出了一只瓶子里的魔鬼,虽然这样对我来说其实也很艰难。”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妻子对一个人精神的损耗难以想象,桑立明多年的自我斗争终于结束,他也获得解脱,虽然他说最终做出杀了妻子的决定与张银枝无关,但谁又能说张银枝的出现和一次次苦旅不是加速了这一结果呢。

二、“阿尼玛”与“阿尼姆斯”

“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是男性和女性无意识中的异性人格部分,在具体的情境中被激活后,会以各种象征化的方式呈现出来,并且以其极强的独立性,对人发挥积极和消极的双重影响。而男女两性之所以会在无意识而非有意识中表现出异性的人格特征,主要是因为受到了社会环境的束缚和制约。在荣格看来,当男性身上阿尼玛高度聚集时,则会使男子变得容易激动、忧郁等;而当女性身上阿尼姆斯高度聚集时,则会使女性具有攻击性、追求权利等。

(二)对社会权利的追逐

法国的斯达尔夫人在她的《论文学》一书中说道:“任何文学的历史,只有把这种文学和创造这种文学的人民的社会和精神状态联系起来,只有把它放到当时的环境中去,才能被人理解,才能加以研究。”孙频的小说不仅在思考女性的生存困境、探讨两性关系,她同样深切地关注着社会现实,关于罪与罚、善与恶、光明和黑暗等。她有勇气去探索关于生存和人的真相,有时虽然残酷,却充满了力量。

孙频小说的许多人物都有着精神疾病、心理疾病,这些隐疾与社会现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物欲横流的时代,权利成为人心头的一根刺,无论是社会顶层的人物还是名不见经传的芸芸众生,在权利的阴影之下,都不过是跳梁小丑。

《无极之痛》中的褚南红为了分到房子,摆脱合租的现状,多次去找校长献身未果,心甘情愿地向权利下跪,有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魄力”,在房子之争的拉锯战中,社会的残酷昭然若揭。而坐拥权利的校长万宇生并非大众所想象的那般享受着玩弄权利的乐趣,在褚南红的一次次紧逼下,他坦言自己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在这个弱肉强食的食物链中,他也需要向权利下跪,一方面行使着自己那一点权利,一方面又在内心的自责中无法安然度日,身处权利的桎梏之下,毫无自由与快乐可言,最后只能用自杀来寻求解脱。书中一句“权利是社会的脊椎”道出了被权力挤压的人们的痛苦与无奈,社会的残酷与弊端在故事结尾迸发而出,引人深思。

再如《假面》之中的贫穷大学生李正仪,他一無所有,社会底层人的标签顽固地贴在他的身上。面对金钱和权利的诱惑,他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娶了王姝。他用王姝被别人包养的钱找到体面的工作,住着王姝找来的大房子,在金钱面前一次次的低头加速了他心理的扭曲。白天在学校,他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大学老师,回到家却是个有着受虐倾向的“奴隶”。就算他和王姝一开始在一起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被社会甚至是王姝背后的男人强奸了,他还是无法拒绝,在精神的压抑下依然不自觉地向金钱靠拢,沉迷于面具游戏的李正仪最后终于精神分裂,他才道出了内心的渴望。他渴望的也不过是那点权利。孙频在这里思考的是当代人的精神危机。李正仪的悲剧正是社会的悲剧:人们以为拥有了权利就拥有了自由,就可以成为别人的主宰。对生存真相的揭示极端又凌厉,这正是孙频的过人之处。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作者简介:刘慧娟(1993-),女,山西晋中人,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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