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撑起爱的天空
2019-12-19刘萍
刘萍
当父亲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说此刻他正在我单位大门外,要我下楼时,我便知道,父亲准是又遇到麻烦了。
果然,父亲供职的那家煤厂的车,因严重超载被交警大队扣下了,厂长找到父亲,二两烧酒下肚,父亲便自告奋勇地到市里来要车了。
我极不情愿地带父亲到交警队里去要车,扣车的人和我很熟,这回我没想着走后门,我对办事员说:“该罚多少就罚多少。”办事员笑了,开了张200元的罚单,我从包里掏出钱交到了柜台里。
走出交警大队的门,父亲乐颠颠地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问:“荣儿,这钱你回去能报销吧?”我皱了皱眉头,说:“如果我妈愿意,或许我可以去她那儿报销!”
父亲当时愣了一下。
带父亲回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送父亲到车站坐车。
看着父亲瘦削的甚至有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站台上,我的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酸楚。迷蒙中,我仿佛看到年轻力壮的父亲向我走来,伸出他那强有力的臂膀,把我们姐弟三人挨个抱起来抡圈儿,然后,看着我们故意夸张地作晕头转向状,他满足地笑着。
父亲是个要强的人,那些年在生产队里也是个能文能武的抢眼人物,无论是犁地、割麦、掰玉米還是开拖拉机、打算盘,父亲样样精通。那个时候,父亲一直是我们姐弟三人的榜样,动不动我们便脱口而出长大后要像父亲那样如何如何,尤其是在亲戚朋友面前提起父亲时,更是一脸的骄傲。
如今,那个儿女以父亲为骄傲的年代已经成为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孩子们成了父亲的骄傲。然而,像所有不甘退出生活舞台的人一样,父亲并不想在他只有57岁时便去过颐养天年的生活,他依旧像根燃烧的蜡烛,努力释放着生命里最后的光芒。
初夏的一个午后,母亲打来电话。电话里,母亲带着哭腔说,父亲不知干了什么坏事,被公安局的人抓走了。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边安慰母亲别着急,一边联系车辆往家赶。
回到家一问才知道,父亲被一个远房亲戚拉去搞传销了,在邻村的一户人家听课时,被公安局的人抓走了。
我马不停蹄地四处打电话联络,终于在天黑前把父亲弄了回来。
劫后余生般,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着父亲这些年是如何不听劝说、执意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乱糟蹋钱。
“你还有完没完了?”父亲冲母亲吼了起来。
“我说错了吗?你做错了还不让别人说说?”见父亲发火儿,母亲也来了脾气。
“我出去做事是为了挣钱养家,不缺胳膊不缺腿儿,才五十几岁就靠儿女们接济过日子,你拉得下脸来,我还拉不下脸呢!”
父亲哽咽了,使劲儿用手抹了一把脸,把头扭向一边。
我的心忽然就抽搐了一下,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眼里的泪。
曾经,我天真地以为,自己现在有能力养活父母了,每月给家里的钱足够他们生活了。事实上,我给予父亲的,只是我认为他需要的东西,而我却忽略了父亲的感受,忽略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自尊。
两周后,我为父亲联系了一家养牛场的活儿,父亲从那儿领回了20头肉牛,按照协议,对方提供小牛,父亲帮着饲养,牛长成后,对方回收。
接下来的几个月,父亲把养牛场看成了他的希望,天天待在那里。
我中秋节回家,一进门便被父亲拉着去看养牛场里那群膘肥皮亮的小牛。
“听说你的房子还欠着银行的钱呢,等我把牛卖了,钱你先拿去用。”说这话时,父亲一脸的骄傲。
我知道,在拥有了新的希望和憧憬后,父亲又重新找回了当年的自信。
曾经,父亲用他的双肩支撑着一家人的生活,为儿女营造出一方无雨的天空;如今他老了,但他并不想成为一个完全的受施者,在他心里,他认为只有自食其力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持一个父亲的尊严。为人子女者,对父母最大的爱或许并非只是让他们拥有一个衣食无忧的晚年,而是最大限度地去帮助他们,让他们感觉到他们并不是儿女们的负担,他们还有能力和儿女们一起,用双手撑起家的天空。